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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本無情 第八章

作者︰季可薔

「王後那邊,可有何動靜?」

夜深了,開陽方與太子府幕僚會商政務完畢,便又將兩名心月復召進偏殿書房密議。

最重要的,自然是探明朝廷各方勢力的動靜,及早掌握並回應。

「王後娘娘那邊並無特別變化。」赫密報告。「正如殿下所料,王後或許是懷疑陛下已然知曉無名身世,近來行事格外謹慎,小心翼翼,不露鋒芒。」

「這是應該的。」開陽微哂,慢條斯理地分析政局。「任是哪個男人得知妻子給自己戴綠帽子都不會高興,縱然礙于形勢,我父王無法公然與王後決裂,但下詔令我成立太子府,又賜予我認命官員的權力,顯是打算將政權逐漸移交給我。父王為我造‘勢’,朝中勢力自然會逐漸向我靠攏,該如何面對來勢洶洶的太子,王後近日怕是十分苦惱呢!」

他停頓,嘴角噙著犀利的嘲諷,跟著又問︰「真雅那邊的情況呢?」

「是。」月緹接口回答。「雖然王後並未親自出面,但親近她的幾位大臣最近總是有意無意地對真雅公主示好,也極力拉攏公主身邊的人,兩邊酒席酬酢,往來頻繁。」

往來頻繁嗎?開陽斂眸沉吟,鳳鳴笛攬在案前,他取過來把玩。頻繁並不代表熱絡,表面的交好不見得出自真心。

他冷冷揚嗓。「真雅也經常參與這些應酬場合嗎?」

「不,公主很少出席。公主除了每日至兵部處理公務以外,多數時間都閉門不出。」

如此說來,真雅仍在觀望形勢。她素來冷靜機智,想必早就識破希蕊王後之計謀。當然,她也可以借力使力,暫且與王後結盟,先將他拉下太子之位再說,只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此中分寸,可得仔細拿捏。

選擇按兵不動,是正確的。

開陽淡漠一笑。不愧是他的王妹,夠聰明。

接下來,該是德芬了,事實上他最在意的,就是她的動向。

日前王後曾以為陛下祈禱之名義,進入神殿祝禱三日三夜,既入了神殿,不可能不與天女有所交談。

那個陰毒的女人會對德芬說些什麼,他約莫猜得到,問題是,德芬會作何決定?

「殿下是擔心德芬公主與王後娘娘結盟吧?」赫密觀察他若有所思的神情。「屬下猜想應當不至于,當年德宣太子一案,可都是王後在背後主導,公主殿下怕是至今仍恨她入骨。」

可德芬也恨他入骨啊!

或許她會使用雙面手法,引他與王後斗得兩敗俱傷,倘若是他,就會這麼做。

開陽澀澀地思忖,正欲發話,門口揚起清朗的聲嗓。

「啟稟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來了。」

傳話方落,殿內便飄進一股熱食香氣,似是面點之類,跟著,采荷盈盈現身,倩影窈窕,身姿婀娜。

她一進殿便嫣然一笑,明眸酷齒,神采照人,七分清甜之中蘊著三分難以形容的嬌媚。

開陽見了,心韻驀地亂了,握在手中的鳳鳴笛月兌落,在桌案上敲出清脆聲響,他警覺自己的失態,連忙將沿著桌面滾動的笛子擋住。

但這短暫的手忙腳亂,已然落入月緹與赫密眼里,兩人目光交會,眉頭同時蹙攏。

采荷捧著一盤食盒,來到他面前,輕盈行禮。「殿下議事到深夜,想必餓了,臣妾備了宵夜,請先歇會兒用些吧!」

語畢,她揚起眸,眼潭澄透純淨,映出他不自在的面容。

「你們下去吧。」開陽朝兩名心月復擺擺手。「今日就到此為止。」

「是,殿下。」

月緹與赫密躬身退下,臨走前,還狐疑地朝兩人瞥去一眼。

「怎麼就這麼讓他們走了呢?」采荷一面將食盒擺上桌案,一面嬌聲埋怨。「我也有準備他們的分啊!」

因為他不想讓屬下看到自己心神不寧的樣子。

開陽自嘲地尋思,森瞳掃了下她,旋即又避開,心又跳得快了,默默撞擊著胸口。

自從那夜在花園隱避的小徑上,她對他急切地說了那番話,也不知怎地,他似是受到激烈沖擊,之後每回見到她,總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慌亂。

她說,如果他的天地都是虛假,她願成為他唯一的真實。

他從未想過,有誰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不,或許更令他震撼的是,她竟能看出他的天地都是虛假。

如今,當她看著他,他總忍不住想,她究竟看到了什麼?她知道他正對她說謊嗎?或者,她也看出他的心為她而亂?

「晚膳你是跟大臣邊議事邊吃的,肯定吃不多吧?現下又過了幾個時辰,也該餓了。」她柔聲叨念著。「我試做了新的點心,你來幫我嘗嘗味道吧。」

新點心?他望著她捧來的食盒,共有三層,她打開其中一層,中間一大格盛著十數個面皮包的點心,其余幾個小格則是各式調味醬汁。

「這是什麼?」他沒見過,奇怪地問。

「這叫‘餃子’,是西域傳來的一種面食點心,據說陛下以前打仗時曾吃過,念念不忘,我從娘家找到食譜,做了一些,你替我嘗嘗好不好吃?」

說著,她將一雙銀箸遞給他。他接過,挾起一個餃子。

「蘸點醬汁。」她指了指一格白色的乳狀物。「這是酸女乃酪調成的醬汁,據說西域人都是這麼吃的。」

他依言沾點調味醬,放進最里,咀嚼了嚼,眼角倏地一抽。「好怪的味道!」

「怪嗎?」她失望。「也對,其實我自己嘗也覺得怪,可听說陛下愛吃,不曉得是不是就這種味道呢。」

「你沒送去給我父王嘗嘗看嗎?」

「我是想等到他壽宴那天,再給他一個驚喜,可如今看來……是不能了。」

「為何不能?」開陽挑眉。「我覺得怪,不代表父王也不喜歡,或許他的口味與眾不同。」

「是這樣嗎?」采荷猶豫,傾,拿指尖輕挑一點酸女乃酪醬,探出舌頭舌忝了舌忝。「味道還是有點澀,該怎麼調,口感才會柔順一些呢?」

她一面思索,一面舌忝著手指,貓樣的可愛神態又催動了他的心韻,臉頰異常地發熱。

她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湊過來,端詳他的臉。「你臉色有點不對呢,是不是太累了?還是受了風寒?」

她伸手欲撫他臉頰試探溫度,他連忙撇頭回避。

采荷怔住,素手凝在空中,一時不知所措,許久,方苦澀地揚嗓。「開陽,你生我的氣嗎?」

生氣?她怎會那樣想?他訝異地望她。

她淡淡牽唇,笑里藏不住憂傷。「近來你總是躲著我,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惹惱你了?」

「你沒做錯事。」他粗聲應。

「沒有嗎?那為何你總讓我踫一下都不肯呢?還有……」采荷倏地咬牙,嬌容渲染霞色,宛如一朵嫣美的水芙蓉。這話讓一個女人實在太露骨了,可她已忍了好久。她垂斂眸,扭捏地把玩衣帶。「如果不是我做錯什麼,為何你這數個月來……少與我同房呢?」

最後一句話,嗓音細如蚊蚋,幾不可聞。

他望著她羞怯的神態,氣息收凜,心卻是管不住、猶如萬馬奔騰。「我……是因為太忙了,自從父王命我監國,日常須得經手處理的政務很多,時差忙到深更半夜,我怕……擔心擾你清夢,所以才在別處睡下……與你成婚後,我未曾再踫過別的女子,你千萬別誤會……」

老天!他這在解釋些什麼?她有懷疑他在外頭風流不羈嗎?為何他要如此焦急地自表清白?而且話說回來,他是個大男人,又是當今太子,身邊有幾個姬妾伺候,不也很尋常?

可他還是不希望她心有芥蒂。「我可以發誓,我已經很久不涉足花叢了……」

她驀地撲哧一笑。

他霎時頓住,收回自己糟糕的解釋。

采荷凝睇他,明眸璀璨,亮著點點星光,嫣紅的臉蛋微歪,模樣既俏皮又淘氣。

她在笑他吧!笑他的倉皇,笑他詞不達意。

開陽暗暗懊惱,不覺緊握住鳳鳴笛。從未曾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出糗,她怕是絕無僅有的一位。

「我相信你就是了。」她甜笑,眉眼彎彎。「不用發誓啦,你這樣緊張反讓我怪不好意思的。」

她果真看出他在緊張。開陽窘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鳳鳴笛拽得更緊。

她注意到他的舉動,又湊過來,他嗅到從她身上傳來的一股馨香,全身肌肉不覺緊繃。

「這笛子都弄髒了。」她從懷袖取出手絹,示意他將笛子交給她,他這才愣愣地松了手。她細心擦拭笛子,不放過任何縫隙。

他怔忡地望著她,直到她拭淨笛子,交回給他,他才猛然醒神。

「以後有機會,你一定要告訴我這笛子是誰送給你的,好嗎?」她柔聲道,眼波瀲灩,婉約似水。

他趕忙轉過頭。實在很怕與她四目相對,怕讓她看透,更怕自己克制不住。

他清了清喉嚨。「呃,很晚了,我還有一些奏章要看……」

「知道了,我不打擾你。」她很識趣。「這餃子你慢慢吃,不沾醬也可以的,要不就沾著這醬油醋吃吧。」

語落,她又對他甜甜一笑,旋身翩然離開,而他一逕盯著她消失之處出神,久久,移不開視線。

然後他強迫自己收束心神,批閱奏章,毛筆蘸了墨,卻不知不覺在一張白紙上作起畫來——

這是什麼?

一疊由太子府傳過來的公文奏章里,竟夾著一張毛筆畫,雖然看來像是游戲之作,但隨意幾筆便勾勒出鮮明的形象,足見作畫之人不凡的才情。

希蕊抽出畫仔細欣賞,畫上是一只貓咪,懶洋洋地蜷縮著,更妙的是貓臉表情生動,差堪比擬人之笑顏。

一張笑得眉目彎彎的貓臉,又撒嬌,又帶幾分調皮,甜得讓人想抱進懷里,好好疼寵一番。

這誰畫的?希蕊自身亦是才華洋溢之人,自然看得出作品神妙之處,敬佩繪者才情之余,不免也感到好笑。究竟是哪個糊涂蛋,竟會將此游戲之作夾在奏章里?可見作畫時的魂不守舍了。

她微笑搖頭,正欲將畫紙揉成一團,忽地,心念一動。

她再仔細端詳畫作,照理說,貓的五官不該像人,但這張可愛的貓臉,卻讓她愈瞧愈覺得仿佛神似某個人。

是誰呢?

她眯眼思量,腦海意念紛紛,好不容易即將抓到頭緒時,卻讓人不識相地打斷。

「啟稟娘娘,方才屬下接獲報告,德芬公主前去御書房面聖了。」

希蕊心神一凜,立即丟開這副謎樣的游戲之作。

德芬私下面聖,表示她開始有所行動了,她這邊也得及早做好準備才行。

她當機立斷地下令。「傳青龍與朱雀兩位大人前來見我!」

「是。」

「父王,兒臣夜觀星象,發現這兩日天空出現一顆彗星,且紫薇垣星象亦有異狀。」

德芬公主來到御書房,屏退左右後,開門見山便落下這句。

靖平王聞言,目光一閃。「紫微垣,那就是代表王宮內院的星垣吧,哪里有異?」他問得很冷靜。

德芬訝異。照理父王听說紫微垣星象有異,應當極是介意,怎麼這回如此鎮定?

她直視靖平王,留神觀察其表情變化。「北極五星之太子星,近日亮度逐漸增亮,帝星則反之,逐漸黯淡。兼之彗星出現,乃除舊布新之象,兒臣唯恐此星象對陛下不利。」

「哪里不利?」靖平王淡淡地問。

德芬蹙眉,越發覺得不對勁。「太子星亮度既有亮過帝星之嫌,陛下近日當格外留心太子之動向。」

「你的意思是,開陽很可能對我奪權逼宮吧?」靖平王話里似有嘲諷意味。

德芬一凜,躬身作揖。「兒臣不敢妄加揣測,只是從星象看來,確有此種可能。」

「那麼,天女有何建言?」

「此事該由陛下自主判斷。」

「你身為護國天女,負責掌管國家神器,觀測星象,給予本王建言本身職責所在,不必多慮,有話就直說吧!」

「……」

「不肯明說是嗎?」靖平王微微一哂,似笑非笑,沉默片刻,忽地悠悠揚嗓。「你恨開陽嗎?」

德芬一怔。

靖平王靜靜審視她。「恨你這個哥哥嗎?當年若不是他交出關鍵證據,或許德宜不至于死。」

這是在試探她嗎?德芬咬牙,努力壓抑胸臆起伏的情緒,看來開陽當是跟父王提點過她可能皆由星象來游說他了,怪不得父王會如此鎮靜以對。

她深吸口氣。「德宜哥哥……逆上謀反,開陽王兄……並未做錯。」

「你真是如此想的嗎?」靖平王顯然並不相信,輕哼一聲。「告訴父王實話,你恨開陽吧?」

她恨開陽嗎?

回到天女殿,德芬仍牽掛著不久前與父王的對話,字字句句在她腦海縈繞不去。

她獨坐于涼亭下,亭外站著兩名宮女,為她烹爐煮茶,跟隨她多年的貼身侍女春天亦在一旁照看著。

她手握一卷書,卻逕自出神,一個字也看不進眼里。

恨開陽嗎?父王如是問她。

當然恨!怎能不恨?

一念及此,她倏地緊握書卷,心海浪濤洶涌。

當年,除了她之外,德宜哥哥最疼愛的人就是開陽了,不料到最後出賣哥哥的人,竟也是他!他怎能做出此等忘恩負義之事?

當年她還幼小,並未十分清楚來龍去脈,及至漸漸長大,暗中調查真相,這才知曉在最關鍵之時,是開陽背叛了德宜哥哥,從此不由得對他生恨。

雖然她百般告訴自己,開陽也是不得已,為了活下去,他或許有不得不為的苦衷,但失去至親的痛苦仍是令她難以原諒他。

最恨的是,他似乎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對當年的事毫無悔恨,德宜哥哥的忌日,他從不曾來祭拜。

他的良心是被狗咬了嗎?一個人怎能涼薄至此!

她恨著他,表面對這個王兄相待以禮、和顏悅色,其實好幾次險些失控。

決心競逐王位之後,她與他更是形同陌路,即便相見,也只是淡淡頜首,算是招呼。

誰知那日,他竟有臉親自前來天女殿探訪她——

「若太子殿下今日是特來警告,懇請王兄放心,自從真雅王姐差點于宮外丟了一條命,圓桌會議又推舉王兄為太子,我便知道形勢不在自己身上了,縱然我冒險公然施行幻術,為自己造了‘天命’,到頭來終究是一場空。」

她話說得很白,很有自知之明,她以為他或許會不相信,冷嘲熱諷幾句,不料他卻是淡淡一笑。

「王妹誤會了,王兄今日前來,其實是想與你結盟。」

與她結盟?她當場震住,不敢相信。

他悠悠對她道來無名身世之謎,分析將來可能的發展情勢,希蕊王後為了拱自己的親兒為王,當會設法將真雅先送上王座,再行謀奪聖國江山。

「此時關乎吾家天下,不可不慎防。」

這些,她早就知道了!黑玄也提醒過她必須提防,但——

「即便我不願希蕊王後的兒子奪走聖國江山,也不表示我就會相挺于你!」

「你無須相挺于我。」對她尖銳的語鋒,開陽平靜地領受。「只是王後近日必會設法說服你與她合作,請你以天女的身份助她游說陛下廢黜我這個太子,王兄只希望你能做到兩不相幫。」

「若是我做不到呢?」她嘲諷地問。「王兄要如何?除掉我嗎?」

開陽聞言,仿佛一震,墨瞳閃過異樣神采,他沉默片刻,一聲嘆息。「你依然這般恨我。」

能不恨嗎?她冷冽地瞪他。

而他似是無奈,從懷里揣出一枝翠玉橫笛。「這枝鳳鳴笛,是誰送我的,你可知曉?」

是誰送的干她何事?她默然輕哼。

「是……德宜送的。」

她怔住。

「而且,正是在他依謀反之罪被抓進牢里那晚,送給我的……」

接下來,他對她講了個很傷感的故事,那夜听說父王要派人抓德宜,他不顧性命危險前去報信,結果來不及帶走德宜,希蕊王後已親臨東宮,千鈞一發之際,德宜托付他重任,盼他哪天得繼王位,剪除希蕊,為死去的王室手足們昭雪沉冤,最後,還將這枝鳳鳴笛相贈予他—

好感人、好可歌可泣的故事。

德芬記得,當時自己听了,震撼之余,卻也不免有幾分懷疑。太荒謬了!以為她會傻到相信嗎?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這就是全部的真相。」他意味深長地留下這句話後,便逕自離去。

而她,卻日日夜夜為那所謂的‘真相’苦惱,徘徊于信與不信之間。

若他有意擾亂她的心思,借此令她失去理性判斷,那麼,他幾乎算是成功了……

「怎麼了?一個人坐在這兒發什麼呆?」

一道深沉的聲嗓于她頭頂落下,她仰首,望向自己最深愛的男子,他仍如往常,一身錦繡黑袍,襯得那雙墨黑的瞳眸更加幽暗無垠。

他在她身旁坐下,牽握她的手,感受到他掌心透來的暖意,她心神便寧定。

「玄,我很壞。」她凝望他,幽幽低語。

「怎麼了?」

「方才我去面見父王,跟他提了個很可怕的建議——」

「打听到德芬都跟陛下說了些什麼嗎?」

心月復密探回來後,希蕊便急著詢問。

「稟王後娘娘,陛下與德芬公主乃是屏退左右,私下密會,所以對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麼,小的不甚清楚,不過公主殿下離開後不久,陛下便召集三品以上的大臣進議事殿。」

「陛下召集大臣?」希蕊先是迷惘,轉念一想,喜形于色。

一定是听德芬報告星象有異,對太子起了戒備之心了!原本說服德芬與自己合作時,她並無多大把握,但看來德芬對開陽的恨意,遠遠大過于對她。

那也難怪,遭到至親手足的背叛,總是更痛。

她愈想愈得意,不禁眉開眼笑。自從王上命開陽成立太子府以來,這口悶氣可堵得久了,如今總算得以抒發。「打听到陛下跟大臣們商議些什麼嗎?應當是意欲召開圓桌會議,討論廢黜太子之事吧!我們這邊也得做好萬全準備,將王室親衛隊及王城禁軍都布置妥當,以免開陽不服,掀起政變……」

「不是的!娘娘。」密探打斷她,面上帶猶凝神色。「听說陛下要宣布的並非召開圓桌會議,而是……」

「是什麼?」希蕊一凜,頓生不祥之感。「你快說啊!」

「你說什麼?陛下意欲退位?!」

開陽接獲密報,駭然變色。

赫密與月緹面色亦凝重,赫密繼續說到︰「屬下打听到陛下與大臣們商議的內容時,也是不敢相信。」

「那大臣們如何反應?」

「大多都說退位一事非同小可,勸陛下務必三思,但據說陛下心意頗為堅決,極有可能于壽誕當天正式下詔傳位,宣諸全國。」

開陽凜然。父王在想什麼?怎會忽然決定退位?

是德芬的提議嗎?是她向父王建言,為使政權平安交接,不如提前退位嗎?雖是為鞏固王權著想,但這時機還太早了!

她這算是幫他嗎?不,不是幫他,她或許是故意的,趁此機會激他與王後兵戎相見……

終究,她依然選擇不相信他嗎?

開陽抿唇,腦海意念頓時紛亂,想起前去探訪德芬那天,他對她說了許多,難道,她一個字也不信?

其實別說她不信了,連他自己也不信。

他自嘲地閉了閉眸,深深吐息,命令自己冷靜,迅速判讀急逐變化的情勢。「傳令白虎令大人,請他格外注意王室親衛隊的動向,把王城禁軍嚴副統領也帶來見我,悄悄的,別讓任何人瞧見。還有,想個辦法帶話給父王身邊的人,一定要特別留心父王的飲食起居。」

「是,殿下。」月緹與赫密躬身領命,兩人互看一眼,由赫密開口。「不過殿下,您這意思,莫非是……」

「狗急跳牆,王後怕是要發動政變了。」開陽語重心長地說道。

政變?!

月緹與赫密同感震懾,一時無語。

開陽見他倆目瞪口呆的模樣,淡淡一笑,分析局勢給他們听。「父王準我成立太子府,給予我參政及任免官員的權力,雖對王後權勢造成極大威脅,但畢竟她在朝中經營多年,培養籠絡不少人才,許多官員都是她安插的,我當上太子才幾個月,能與她勢均力敵已屬勉強,她大可以以逸待勞,只可惜她素來瞧不起我,如今遭我反噬,大有不甘,再加上她得知自己親生骨肉尚且活在這世上,過分急切欲扶植他成王,失去平常心,這才會鼓動德芬,以星象術數挑撥父王對我的信任。」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她原以為星象顯示我有逼宮之嫌,會造成父王對我的猜忌,甚至有可能立刻召集圓桌會議,商議廢立王儲事宜,孰料父王竟是決定順天應人,下詔傳位。」

「這會是德芬公主的提議嗎?」月緹疑惑。「所以公主果然被殿下說服,願與殿下結盟了?」

「不,德芬此舉並非意欲與我結盟。」

「那是?」

「是挑動我與王後兩虎相爭。」開陽解釋,眼角眉梢淨是嘲諷之意。「如今我只是太子,便隱忍有威脅王後之勢,一旦登基為王,情勢便會大不相同,她還能留住多少人才、確保多少人心?她肯定會設法阻止父王,若是軟性勸說不成,恐怕就得來硬的了。」

「所以殿下才說,王後很可能會發動政變?」

「不錯。」

「可她……沒有發動政變的大義與名分啊!」

「名分大義,就跟‘勢’一樣,有時候是可以自己造的。」

也就是說,王後很可能會誣陷太子犯了逆反之罪,就如同她于十數年前除去德宜太子一樣的手段。

赫密首先領悟到此點,不久,月緹也想到了。

這對兄弟,相隔多年,竟還是走上了相仿的命運。

開陽猜到他倆腦海里轉著什麼念頭,神色倏地陰沉。

他刻不是德宜,那樣軟弱,逆來順受,無論命運是否與他站在同一邊,他誓言反抗到底,即便戰到最後一兵一卒,在所不惜!

「在王後發動政變之前,我們必須先發制人!」他冷冽地指示。

「是,屬下們領會了。」赫密應道,瞥望主子一眼,遲凝片刻,還是決心開口。「不過殿下,雖然我方極力拉攏,但王室親衛隊與王城禁軍大半仍掌握在王後手里,即便我們出其不意,為求萬全之計,恐怕還是需要曹家之力相幫。兵部令曹儀大人雖是心向真雅公主,但他的堂弟曹蒙卻與我們過從甚密,曹家多數年輕子弟也都與殿下交好,曹家大人曾表態願為殿下盡忠,只希望您能慎重考慮與他府上千金聯姻之事……」

「我已經有采荷這個太子妃了!」開陽不耐地駁斥。「曹府的千金小姐素來養尊處優,自視甚高,怎可能甘心為妾?」

話說到一半被打斷,赫密有些發窘,月緹蹙眉,主動跟進勸說。「殿下,此事非同小可,請務必多加斟酌。曹蒙大人意思是,若是殿下意欲得到他們曹家全力相助,這正宮之位,最好能夠虛懸以待……」

意思是要他廢太子妃嗎?廢掉采荷?!

「不可能!」開陽厲聲拒絕,瞳神暗黑森沉,灼灼似燃地獄之火,令人望之膽寒。「我說過很多遍了,此事毋須再議。」他不由分說地擺擺手。「吩咐你們的事,還不快去辦?」

「……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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