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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本無情 第七章

作者︰季可薔

「近來,你似乎變了。」

是夜,月色清朗,采荷邀開陽掌燈夜游。

這並非他們初次夜游,起先是采荷興之所至,隨口邀約,開陽應了,之後,他們游出樂趣,總會在月色格外美麗的夜晚,提著珠貝燈,于御花園里尋幽賞花,別有一番風雅。

這夜,兩人沿著東宮苑內的湖畔慢慢地走,身後遠遠跟著一群宮人。他當上太子後,身份不同了,出入有更多隨從護衛,不能如從前那般屏退下人,自由自在地到處行走了。

失去隨意行走的自由倒不打緊,真正令她有感而發的,是別樣心情。

開陽聞言,眉峰微挑,望向妻子,她也正看著他,淺淺笑著,眉目間卻隱含輕愁。

「我變了?」他沉聲問。

「嗯。」

「哪里變了?」

「你自己不覺得嗎?想想看你有多久沒出門跟朋友們聚會了?早上嚴副統領派人來送帖,邀你打馬球,你居然回絕了。嚴副統領那群朋友,不是同你最親密的嗎?你也說過和他最合得來,何況打馬球你素來也是興致勃勃,如今卻……」她忽地頓住,似是遲疑著該如何表達才好。

他心念一動,手一伸,擒握她柔荑,與她牽手並行。

這番親密的舉動教身後的隨從看了,是有些不好意思,可采荷並未抗拒,由他握著。

「我不喝酒不玩樂,在家里閉門讀書陪著你,這樣不好嗎?怎麼你反倒不開心了?」

「不是不開心,只是……覺得奇怪。」她揚起薄染霞色的臉蛋,瞅著他。「自從當上太子後,你的想法與行為似乎改變了許多。」

他一哂。「自然是要改的,今時今日,我的身份不同往常,如今我可是東宮太子,聖國的王儲,自當謹言慎行,以免令人抓著把柄。」

她微訝,不覺看了看身後,確定隨從們听不見,才壓低嗓音問道︰「你的意思是真雅或德芬很可能在陛下面前告你的狀嗎?」

第一個想告狀的人,可不是他那兩個妹妹。開陽嘲諷地尋思。

「難怪了。」采荷若有所悟。「難怪今日我回娘家,爹爹和爺爺會說那樣的話。」

開陽一凜,他正欲向她打探呢,她自己提起最好不過了。

原先他有意陪她一同回娘家,見見岳丈及相國大人,好探听一點消息,但恐怕希蕊王後于相國府內耳目眾多,仍是決定作罷。

從前他未曾造訪過妻子的娘家,值此敏感時機,貿然前往,反而啟人疑竇。

「你爹跟爺爺他們說了什麼?」他假作漫不經心地問。

「他們說最近朝廷內有些不尋常的動靜。」采荷蹙眉,娓娓道來長輩的建言。「也不知為何,似乎有人暗中對陛下挑撥,說太子交游廣闊,恐有結黨營私之嫌,他們要你安份謹慎點,免得被人盯上就不好了。」

「是嗎?」開陽沉吟,細細咀嚼采荷話中意味。

如此看來,夏家人並末參與拔除他這個太子的秘密活動,甚至連希蕊王後一向最信任的相國大人也不知情。

約莫是希蕊憂慮夏家人若是得知內情,反過來相挺他,畢竟采荷現今可是堂堂太子妃,將來他登上王位,她也能封後,夏氏一門權勢將更加穩固。

廢黜他,對夏家及夏寶德而言,又有何益處呢?

「開陽,爹爹跟爺爺會忽然說這種話,是不是朝廷真發生什麼事了?」采荷擔憂地問。「是支持真雅與德芬的勢力不服嗎?他們想合力將你拉下太子之位?」

「你別擔心。」開陽微笑。「廢黜太子可是國家大事,即便父王再如何對我不滿,也不能輕舉妄動,我既未有失德之舉,亦無謀逆之心,那能說廢就廢呢?」

「也對。」听他這麼一說,采荷放心了。「況且還有我表姨母站在你這邊,她一定會支持你。」

到如今,她依然身在事外,還以為她那個表姨母會幫他呢!開陽嘴角一挑,似笑非笑。

采荷凝睇他,隱約看出他神情有異,她斂眸,想了想,細聲低語。「听說小時候你們也這樣做過……」

「做什麼?」

「像我們現在這樣,趁著夜深,提燈夜游。」

開陽听了,倏地凝定步履,眉宇森沉。「是誰告訴你這事的?」

生氣了嗎?采荷小心翼翼地望他。「是德芬說的。前陣子我到神殿祈福,跟她聊了會兒,她听說我們經常夜游,便告訴我,小時候,你們一群兄弟姊妹也曾偷偷在御花園內探險。」

他面無表情。「我倒不曉得你跟德芬感情這麼好,連這些家常瑣事也聊。」

「只是隨便聊聊而已。」采荷慌著解釋,擔心他以為她口無遮攔。「其她的事我並未多說。」

開陽不置可否,采荷偷覷他,鼓起勇氣啟唇。「听說,是……德宣太子領著你們一群弟弟妹妹去的。」

握住采荷的手,忽然縮緊,她痛得眉尖一凜,卻沒喊叫出聲。

「是又如何?」他問話的口氣,很深,很沉,听不出一絲情緒。

「我只是覺得你們兄弟姊妹之間,感情似乎挺不錯的,德芬還說,小時候其實你比她還……更黏著德宣太子。」話說到後來,聲嗓變得極細微,彷佛只要夜風吹得稍微強些,便會于這夜色里黯然隱沒。

擒握她柔荑的力道又更強了,其中有幾根手指的指尖陷進她掌肉里,剌得很疼,但她強忍著,不讓他察覺她已感受到他強烈的情緒起伏。

「你跟我說這些,有何用意?」他冷冷地問。「想打听些什麼嗎?」

是,她的確想探問,或許這問題在這時候問很不合宜,或許永遠沒有合宜的時候,但她,無論如何也想知曉。

她揚眸,膽怯卻也堅定地睇他。「你交出去的……那所謂的證據,到底是什麼?」

他不動聲色。「為何要問?」

「我想知道。」

「你沒必要知曉。」

「可我想知道!」她強調。

他忽地怒了,瞳神變幻不定,醞釀著冰風暴,猛然甩開她的手,疾步前行。

采荷怔愣片刻,接著回頭命令那些滿臉驚愕的隨從。「別跟來!」

隨從們听她令下,一時不知所措,杵在原地。

采荷追逐開陽,穿花拂柳,踩在石板小徑上,轉瞬間,她似有種錯覺,彷佛自己又回到多年以前,變回那個老愛纏著他的小女孩,而他對她總是不理不睬。

她以為,經過三年前兩心互許的那天後,他對她不會再像從前那般冷漠了,莫非只是她自以為是?

若是她惹惱他了,他隨時可能將她拋下,就如同從前,如同此時此刻。

「開陽,你等等我!」

拜托,一定要等她,切莫拋下她不管,她無法承受再度遭他冷落……

采荷心亂如麻,胸臆焦灼如焚,她好慌、好急,蓮步一個踉蹌,竟咚地撲倒在地,跌得難堪。

這聲撲跌的沉響總算引來開陽注意,回頭一望,快步走來。「采荷,你怎樣?沒事吧?」

他彎身扶起她。

她搖頭,下巴撞得好疼,撞出眼淚來了,她卻不敢哭,臉蛋埋進他衣襟里,雙手緊緊攬圈他的腰。

「很痛嗎?」他感覺到她動作蘊著驚惶,低頭想看她。「是不是摔傷那里了?我瞧瞧。」

「我沒事,沒受傷。」她依然將臉埋在他胸膛,悶著嗓音細聲道。「我很好,你別看我。」

為何不讓他看?他皺皺眉,反倒更想瞧清楚她,她卻堅持不抬頭。「開陽,你听找說,我以後……不會問了,你若是不高興,不想說,我以後再也不問了。」

他怔住,身軀如冰冷凝,一動也不動。

「我知道,你心里必然有許多苦,當時會那麼做,一定有你為難之處,我只是……只是想與你分擔而已,但我不會再問了,不會再問了……」

她在哭嗎?為何他覺得自己听到細細的哽咽?

「我不會……再勉強你了,是我不對,身為你的妻,我只要相信你就好,對吧?我會……會相信你的。」

她會相信他。

听著她急切的表白,開陽不知該作何感想,胸海翻騰著復雜情緒。

「我只想告訴你一句話。」

「什麼話?」他低聲問,嗓音是連自己也未察覺的沙啞。

她終于仰起臉了,容顏蒼白,明眸蘊淚,比月色還朦淒美的淚,牽引他緊繃的心弦。

「如果你的天地都是虛假,就讓我……成為那唯一的真實吧!」

他的心弦斷了,斷得無聲無息。

他盯著她,怔忡地、失神地,宛如無主的游魂。「你……說什麼?」

「我願成為你的真實。」她含淚而笑,笑容美如幻夢。「所以別擔心,我不會對你說謊,永遠不會。」

她不會對他說謊,她會是他虛假的天地里唯一的真實,她相信他。

該高興的。開陽迷蒙地思忖,一枚誓言永不背叛的棋子,將自己的心毫無保留地掏出來獻給他,沒有比這更好用、更令人放心的棋子了。

他該慶幸。但為何,他的心會是這般空蕩蕩的,不著邊際?

他揚起手,撫模她的發,撫拭她的淚,低下唇,溫柔地吻她,嘗到淚水的咸,也嘗到一股莫名的苦澀。

「陛下,不可不察啊!」

又來了!

靖平王苦惱,揪著一雙蒼灰老眉,看著年近半百,依然風韻猶存的王後,實在拿她莫可奈何。

「你怎麼了?王後,之前極力保薦開陽當太子的人是你,現下要朕防備他的人也是你,他到底犯什麼錯了?為何你態度丕變?」

希蕊听靖平王質疑,神色不改,偎靠在他懷里,笑容嫣美如花,絕麗動人。「臣妾並非態度丕變,臣妾一直以來,都是一心一意為陛下著想啊!當初力薦開陽,那是因為他事孝至誠,對母妃的敬愛令人感動,況且又是聖國唯一的男性血脈,也比兩位公主年長,繼承王位有其正當性,可如今……」

「如今如何?」

「臣妾听聞,他私下交結權貴大臣,往來頻繁,恐有奪權逼宮的野心啊!」

「奪權逼宮?你說開陽?」靖平王不以為然地輕哂。「朕倒不曉得鎮日只知斗雞走狗打馬球的他有此等野心。」

「就算他無此野心好了,鎮日散漫游樂,也不適合擔當國家大任。」

「可他變了啊!」靖平王蹙眉反駁。「朕听說她近來謹言慎行,整天在家閉門讀書,比之從前的浪蕩不羈,大不相同,難道王後你毫無所覺嗎?」

當然察覺到了,開陽的一舉一動,向來在她監控之下,所以她才懊惱,這小子,怎麼偏偏在當上太子後變了個人?

希蕊思忖,笑容失色。

靖平王看出愛妻不快,輕輕嘆息。「王後,你也明白本王憐你愛你,幾乎什麼都依你的,但廢立太子是何等大事,豈能兒戲?開陽被立為王儲,那是經過圓桌會議之認可,如今他並未失德,也沒犯錯,要我尋何名目重新召開圓桌會議呢?此事萬萬不可。」

那倒也是。希蕊不愉地咬唇。「可陛下,難道您沒听說太子殿下私下與權臣來往之事?」

「朕是听說了。」靖平王掏掏耳朵,整天不是這個大臣來密告,就是那個大臣來報信,他哪會不曉?「只是雖有部份大臣在朕耳邊叨念,卻也有不少人向朕稱許太子近來循規蹈矩,令人刮目相看,比如相國大人,他對太子可是贊譽有加。」

那不是廢話嗎?因為太子可是他孫女婿,他不稱贊誰來稱贊?

希蕊陰郁地沉思,不想從前最得力的同盟,此刻反成為最棘手的阻礙了。那個死老頭,她真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陛下,您不是一向最疼真雅的嗎?之前決定召開圓桌會議,也是以為她遇難而亡,但如今她平安回歸,與王位失之交臂,您不為她可惜嗎?」

「可惜是可惜的,不過……」靖平王再度無奈地注視愛妻。「事情都已經定,又能如何?只好怨真雅沒這個命了。」

沒這個命?不,她不信!

無論如何,她都要設法將自己的親骨肉送上王位。

「陛下。」希蕊嬌喚,撫模靖平王胸膛,施展狐媚。「儲君可是未來的王,影響的是希林數十年的國運,怎能不慎加思量呢?」

「王後!」靖平王雖是年老多病,經她這麼一挑逗,仍是動了。「王後,別說了吧,這夜都深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咱們也該就寢了。」他色迷迷地喘息,雙手急著剝她外衣。

希蕊嬌笑,正欲說話,殿外傳來一陣喧鬧。

「什麼事?」靖平王著惱。

「啟稟陛下,角宿大人說有急事,必須立即面見王後娘娘。」

角宿?不就是青龍令轄下的星宿主嗎?靖平王皺眉,剛想發話拒絕,希蕊伸手輕輕掩住他的嘴。

「陛下,臣妾去去就來。」她婉轉起身,他沒法,只能看她整束衣飾,步出簾外。

隔著簾幔,靖平王只見那名星宿主對她倉促行禮後,附在她耳畔低語。

她聞言,駭然大驚。「什麼?!你說有人想殺他?」

「是誰想殺誰?」靖平王好奇地揚嗓。「發生何事?」

希蕊驚覺失態,連忙掀簾回至內殿,朝他盈盈一笑。「沒事,陛下,只是臣妾宮內兩名侍衛一言不合,打起架來,看來臣妾得親身回去處理。」

「這事何必要你親自處理?」靖平王皺眉。「是誰如此放肆,膽敢在這宮內大動干戈?我看不如就令——」

「陛下。」希蕊以一個吻堵去靖平王的命令,眼波流媚,聲嗓嬌膩異常,令人聞之心蕩神馳。「那兩位可都是臣妾的心月復,還是讓臣妾回去瞧瞧好了,今夜召別的嬪妃來侍寢吧,明夜臣妾再來侍候您,嗯?」

語落,她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又纏綿地深吻他一口,然後優雅地告退。

竟然就這麼丟下他了!

靖平王怒視王後的背影,若是以往,他置之一笑也就罷了,他疼她寵她,不介意她將國事朝政看得比他重要,可如今……

他沉下臉,起身下榻,從壁上一格隱密的暗櫃里抽出一封密函。

這封密函是數日前有人送來的,並不與一般的奏折並呈,而是趁無人侍寢的夜晚,擱在他枕下。

能夠越過重重禁衛,且避開希蕊王後之耳目私自投書,那人的能耐不可小覷,他發現時,不禁驚駭。

而密函的內容更令他震懾,歷歷指稱希蕊王後失德,私養面首。

他深知她熱愛權勢,也不吝于給她,反正有她分擔政務,他樂得輕松,有更多時間逍遙快活,但說她私通別的男人?

不!他不信她膽敢給自己戴這頂綠帽!

靖平王咬咬牙,招手喚來心月復,低聲吩咐——

「暗中跟蹤王後,看她究竟上哪兒去了?」

「行動了嗎?」

深夜,東宮偏殿,燈影幢幢,一隊侍衛于殿外守著,戒備森嚴。

殿內,開陽手握一卷書,听赫密報告。

「屬下趁無名落單時,埋伏一隊弓兵,亂箭齊發,雖然他身手敏捷,只令他受了輕傷,但消息傳到希蕊王後耳里,她便匆匆忙忙前去探望了,而且還是從陛下的寢宮離開的。」赫密將目前所獲的情報告知主子。

開陽听了,微微一哂。「為了自己的兒子,連丈夫都顧不得了,父王遭她如此冷落,男人的顏面豈不盡掃落地?」

「是啊,所以正如殿下所料,陛下立刻派人暗中跟蹤了。」說到這兒,赫密不得不佩服這位主子的精心謀略,一切都在他意料當中。

「父王若是知曉,無名並不是希蕊的面旨,而是她與申允太子的私生子,這出戲可就好看了。」開陽淡淡評論,頓了頓。「那隊弓兵的情況如何?可有折損?」

「是,無名果然身手不凡,此役折損了我方大半人馬。」

「那另外一小半呢?」

赫密聞言,嘴角殘忍地一抽。「謹遵殿下吩咐,格殺勿論,封他們的口,以防走漏消息。」

「他們的後事及家人,都安排好撫恤了吧?」

「都安排好了,請主上放心。」

「很好。」開陽贊許,望向素來忠心相隨的屬下,赫密目光如炬,笑意不掩喜色,看來比他這個主子尚且興奮幾分。

對于利用過的人,他說殺就殺,沒了利用價值就棄如敝屣,赫密與月緹並不因此膽寒。

果然,唯有殘酷無情的主子,方能駕馭殘酷無情的奴才,德宣當年就是對身邊的人太過仁慈縱容,才會遭受背叛。

開陽冷誚地尋思。

赫密注視他胸有成竹的表情。「殿下,接下來我們該如何做呢?」

「暫且稍安勿躁,我得先去見一個人。」

「誰?」

誰呢?開陽輕哼,嘴角勾噙濃濃自嘲。「一個很恨我的人。」

「你說,那個渾小子不是王後私養的小白臉?」

靖平王听聞心月復報告,瞪大一雙銅鈐眼,不敢置信。

「是,小的的確是听王後這麼叫他的,她說,『我兒啊』。」

是她的兒子?!她何時生了這麼個私生子?

這意外的消息出乎靖平王所料,面色忽青忽白,得費好大的力氣才能壓抑盛怒。「你說他叫無名?」

「是。」

「不就是那個救了真雅的小子嗎?如今也跟隨在她身邊?」

「不錯,他是真雅公主的得力助手,據說公主對她相當信任。」

「既是真雅的心月復,怎麼又會成為王後的兒子?他究竟是哪兒來的野種?」

「似乎是……申允太子的。」

「誰?」他以為自己听錯了。

「申允太子。」

怎麼可能?!靖平王駭然,腦海一時空白,直過了好片刻,才又動起腦筋。

他的妻,這個國家的王後,竟然跟前朝的申允太子生下了兒子——

當年,她的確是以申允太子未亡人身份進宮的,自願于牌位前長跪七日七夜,為無緣的夫君祈福,向來自命風流的他听說有這麼個痴情女子,頗感好奇,主動前去探視,誰知這一看,就此對她一見鍾情,不可自拔。

他只知道她與申允曾有婚約,可沒想到連私生子都有了!她為何瞞著他不說?是否擔心因此斷了自己的王後之路,所以寧願拋棄那個孩子?

這些年來,她一直無法順利懷胎,肯定萬份遺憾,如今母子重逢……

靖平王一凜,終于想清楚了來龍去脈。

怪不得她這陣子老在他耳邊叨念開陽的不是了,又忽然對真雅極其友善,原來是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因為無名選擇跟隨真雅,她才決意扶持真雅為王吧,然後,或許有一天,她的兒子能夠藉此謀奪這個國家。

太可惡了!這個女人,他以為她要的不過是呼風喚雨的權力而已,沒想到她竟還意圖染指聖國江山!

思及此,靖平王全身不寒而栗。

這江山,是他的,是他兒女的,絕不能落入她在外頭偷生的孽種手里!

數日後,靖平王于朝堂親自頒下詔書,命太子監國,參決朝政,成立太子府,設置官署,五品以下的官員,全權由太子任命。

此令一出,群臣嘩然。誰也沒想到,素來看不慣開陽王子的靖平王竟願意提早分權,不僅令他參議朝政,還賜予他任命官員的權力。

政權即將移轉了。群臣都感受到當今聖上扶持太子上位的決心,問題是,為什麼?

而一直以來權傾朝野的希蕊王後又會如何應對?她能甘心朝中多了個太子與她平起平坐嗎?

形勢瞬息萬變,嗅覺靈敏的人已經看出太子與王後隱然各成派系,王後雖于朝中厚植勢力,目前仍引領風頭,但太子急起直追,後勢不可小覷,何況他畢竟是儲君,未來即將登上王位,跟隨他,怕是比跟隨王後更能多享受數十年的榮華富貴。

于是,倒向太子一派的人愈來愈多,東宮太子府日夜都有官員出人,川流不息,開陽亦來者不拒,舉賢與能,籠絡各方人才。

這一切局勢變化,采荷自然也看在眼里,她雖對政治不甚敏感,但也懂得此刻正是開陽聲勢扶搖直上的時候,身為太子妃,自當成為他背後支持的力量,不使他有後顧之憂。

玩弄權術她不懂,開陽也不可能允她干政,她能做的,便是盡己之力,幫他顧好東宮內務,討好每個有權有勢的長輩,尤其是當今陛下……

「娘娘,您又在做點心了嗎?」

每日巳時,是玲瓏向采荷報告東宮內務的時刻,她打听到娘娘一早便到御膳房內忙碌,只好也跟進來。

采荷腰系圍裙,卸了無謂的釵環首飾,一身素雅,正于台前使力 面皮。

玲瓏見狀,禁不住有些心疼。「娘娘,這些事讓下人來做就好了,您又何必親力親為?」

「這一定得我來做。」采荷微笑。「這面皮 得好不好,會影響口感,我得自己拿捏分寸。」

「娘娘這回要做什麼?」

「餃子,一種西域傳來的點心。听說陛下從前行軍打仗時,偶然吃過幾回,十分喜愛,可惜宮內御廚沒人會做。」

「那娘娘怎麼會呢?」

「我娘向來喜好美食,她的嘴可是出了名的刁,尤其是異國料理,她更是興致勃勃,所以每回有異國商團來訪,我爹都會透過管道搜羅來各國食譜,讓家里廚娘仿照著做。我听說陛下很懷念當年吃過的餃子,回去翻找食譜,果然讓我找到了。」

「原來如此。」玲瓏笑道。「娘娘果真是一片孝心,陛下能夠再次嘗到念念不忘的美食,一定很高興。」

「能不能讓他老人家高興還不一定呢!」采荷嘆息。「 面皮、包餡料,這些都不難,難的是這搭配的醬汁。」

「要什麼樣的醬汁呢?」

「據說當年陛下吃的餃子,蘸了酸女乃、蒜泥、黃油,別的都還好找,就是這酸女乃,總覺得少了一味。」說著,采荷微微蹙眉。「陛下壽宴就快到了,希望能趕得上讓他嘗到啊!」

玲瓏見她苦惱,也不知該如何勸慰,多年跟隨于采荷身邊,她深知這主子性格雖溫和,卻也有股倔氣,下定決心要做的,就非做到十全十美不可。

單憑陛下一張嘴的形容,便想重現當年味道,這可難嘍!

「先不說這個了。」采荷轉開話題。「你不是來報告內務的嗎?說吧!」

「是,娘娘。」玲瓏參閱記錄,逐項報告。

自從開陽當上太子,遷進東宮後,采荷便將玲瓏升為東宮首席女官,總管東宮內務,包括其他女官與宮女的管理及日常瑣事,都交給玲瓏負責,重要事項則由采荷親自裁斷。

采荷仔細聆听玲瓏匯報,裁決下令,期間手仍不停,持續 面皮、調醬汁。

「……就是這樣了。」過了將近半個時辰,玲瓏方匯報完畢。

「沒有其他異常的事嗎?」采荷問。

「沒有。」

「近來出入東宮的閑雜人等很多,要那些宮女侍衛們耳目機靈點,嘴巴卻得閉緊些,不許走漏風聲。」

「是,娘娘請放心。」玲瓏回話。「這些小的以及總管大人,都會格外注意,我們在宮女與侍衛間編隊分組,實施連坐管理,若有其中一人動向有異,自會有其他人前來通風報信。」

「如此甚好。」采荷頷首,想了想。「王後娘娘那邊呢?近來可有再找你去問話?」

「王後娘娘約莫是察覺從我這邊問不出什麼,這一、兩年已經很少找我問話了。」玲瓏頓了頓。「不過娘娘,小的近日倒是听見一些風聲。」

「什麼風聲?」

「自從陛下分權予太子殿下之後,殿下于朝中聲勢日隆,逐漸穩固一方勢力,據說王後娘娘對此似乎……有些不快。」

是嗎?采荷深思。其實對這情勢發展,她也有所警覺,開陽是靠著與王後結盟才能登上太子之位,可如今卻隱隱形成兩人相抗之局面。

而且最近開陽幾乎不去向王後請安了,王後也很少在她面前提及開陽,即便對她,也都只是說些疏遠的客套話,不如從前那般熱絡和藹。

難道宮廷之中,當真無永遠的同盟嗎?即便是往來頻繁的親戚,終有一天也可能反目成仇……

玲瓏察看主子的臉色,見她似有幾分憂郁,擔憂地揚嗓。「娘娘,若是萬一哪天,太子與王後正面起了沖突,您該當……如何是好?」

采荷一凜。玲瓏這問題,問得犀利,卻也問得多余。

她端凝秀容,毫不猶豫地落話︰「我與開陽既是夫妻,便是共同命運,我當依他從他,唯此而已。」

她曾對他許諾,要成為他天地之間唯一的真實,這誓約,她永不言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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