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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大人不嫁 第三章 賀大人的欣賞

作者︰簡薰

轉眼間,邵雲湖跟張金妞已經進入薛家一個月,除了前幾日那個五兩大荷包,薛員外處也給了五兩——總算找到人來搞定賀寶兒了,薛家也算松了一口氣。

晚餐時間,照例是邵雲湖負責給寶兒喂食,不過她今天不想喂孩子,想教孩子怎麼自己吃飯,五歲不小了,可以學習一些事物,真的愛孩子要教會他們獨立,不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那不是富貴,那是廢人。

「寶小姐。」邵雲湖的語氣就像前生哄孩子那樣,「今天我們試著自己吃飯好不好?」

賀寶兒不解,「為什麼我要自己吃?」

「寶小姐五歲啦,已經是個大人了。」

小孩子是很單純的,听到自己已經是個大人,眼楮一亮——原來自己是大人了啊。

邵雲湖把菜肉粥拌開,然後讓賀寶兒自己拿湯匙吃。

賀寶兒人生第一次拿湯匙,當然沒辦法拿得很好,吃一湯匙,嘴角有殘渣,桌子的錦繡桌巾上也留下一些粥痕。

賀寶兒皺眉。

邵雲湖哄著說︰「寶小姐做得很好,髒了沒關系,等吃完再收拾,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賀寶兒看著她,似懂非懂的又自己吃了起來。

旁邊的溫嬤嬤原本想說些什麼,但想想又算了,寶小姐確實該學著自己吃飯,不然等一兩年後上族學要待上一整天,總不能帶著丫頭去。

賀寶兒吃得幾口,已經飯菜掉滿桌,她自己也很不滿意,怎麼會這樣。

邵雲湖鼓勵,「我常常幫鄰居顧孩子,大家第一次拿湯匙都是這樣的,寶小姐已經做得很好了,都沒掉在地上。」

賀寶兒被這樣一夸,突然又高興了,「我很棒。」

溫嬤嬤連忙說︰「寶小姐當然是最棒的。」

就在這時候,听得外面有問好的聲音,邵雲湖知道是神仙回來了——賀逐光架子不大,但是薛家想討好,所以總會派人在有朋院的垂花門附近等著,郝娘子說,要讓賀大人賓至如歸。

賀逐光還是那個賀逐光,疼寵著這個沒爹沒娘的佷女,回到院子不是先去換衣服喝口水,而是先進了賀寶兒的房間。

賀寶兒自己拿著湯匙,臉上跟桌子上一片狼藉,看到三叔進來,臉都笑開了,「三叔。」

溫嬤嬤知道小姐現在看起來狼狽,搶著說︰「花開在訓練寶小姐自己吃飯,奴婢想著寶小姐也該學這些了,就沒阻止。」

邵雲湖現在的名字是「花開」,張金妞叫做「富貴」,取這名字也是希望「花開富貴」常伴賀寶兒的身邊,跟「花好月圓」一樣,都是祝福。

賀逐光沒有多問,點點頭,「溫嬤嬤年紀大了,先下去休息吧。」

溫嬤嬤在賀家多年,看著賀逐光長大,知道他有一說一,讓她去休息就是去休息,絕對不是在暗指她辦事不力,遂高高興興去了,這水土不服真奇怪,她現在雖然能吃能睡,但就是有說不出來的疲憊。

邵雲湖看到賀逐光,心里高興起來——神仙越看越好看,忍不住想起那句「延頸秀項,皓質呈露」,雖然是形容甄宓,但賀逐光有種超越性別的美。

真的好好看哦,怎麼會有人長得這麼完美,她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造物主對賀逐光肯定用了全部的偏愛。

賀逐光在賀寶兒身邊的繡墩坐了一下,賀寶兒臉上都是粥,他只是笑笑著說︰「寶兒這樣很好,自己學著用餐,已經五歲了,不能一直讓嬤嬤喂飯。」

賀寶兒一臉得意,「剛才花開說我已經是大人了。」

賀逐光笑說︰「是啊,很快就是大姑娘了,什麼都要學起來。」

講完,又贊許了看了邵雲湖一眼——他不是沒想過讓寶兒學會自己梳洗吃飯,但寶兒很抗拒,他想起大哥不到二十歲就早死,想起大嫂因為不願意守寡,拋下剛剛出生幾個月的孩子回娘家,他就忍不住多溺愛佷女一分。

他跟大哥雖然一嫡一庶,但大哥一直對他十分關懷。

以往,是大哥照顧他,現在他要替大哥照顧寶兒。

只是同樣五歲,蔡太僕卿的孫女已經會彈琴,田秘書監最小的女兒在祖母生日時做了福祿壽刺繡,但寶兒什麼都不會,這又讓他傷腦筋。

沒想到梅花府雖然小,卻地靈人杰,有花開跟富貴這樣伶俐的女子。

不過進府才一個月,寶兒已經學會自己淨手,他看到那個小盆,溫嬤嬤說是花開讓薛家的木工做的,寶小姐不過才一天就知道怎麼用,聰明得很。

學會淨手,學會吃飯,可是人生大事。賀逐光對花開跟富貴很滿意。

賀寶兒一邊吃粥,一邊說︰「三叔,今天花開教了我讀詩。」

賀逐光微笑看著佷女,「讀什詩?」

他心里想,應該是童詩,比如一人兩人三人跳,四人五人六人到,七人八人九人笑,十人一起樂陶陶。

賀寶兒把菜肉粥吞下,一臉得意的朗誦起來,「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賀逐光意外的看了邵雲湖一眼——雖然只是入門,考慮到邵雲湖沒上過私塾,這就不簡單了。

京城的大戶小姐,都未必讀過〈靜夜思〉,畢竟女子無才便是德,誰家小姐說自己愛讀書,那肯定是笑話一則,所以他至今未婚——要跟一個只讀過佛經女誡的人相守終身,光想就很無趣。

可是沒想到鄉村野地,會有一個沒上過學堂的女子能念出這五言絕句。

〈靜夜思〉雖然簡單,卻是賀逐光非常喜歡的詩,他是一直到了進京赴考才明白這首詩有多麼妙,短短一句「疑似地上霜」,不僅僅生動地描寫了月光,還充滿了情感,因為孤單,才會連看月光都是冰冷的霜,「霜」這個字,完美地呈現了詩人獨在異鄉的淒涼……雖然他在家中處境尷尬,生母又早逝,可對于大哥,對于溫嬤嬤,他身在京城依然是想念的。

此刻听得寶兒童音朗朗,他含笑看了邵雲湖一眼,內心意外,又有點想考校她,「綠槐高柳咽新蟬,薰風初入弦,碧紗窗下水沉煙,棋聲驚晝眠。」

邵雲湖想,小意思,她念書的時候就覺得古典詩詞很有意境,背的時候從來不覺得痛苦,自己還又看了好多作品,能在神仙面前表現表現,她可高興了,「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然,玉盆縴手弄清泉,瓊珠碎卻圓。」

賀逐光心里三分驚喜,三分詫異,他最喜歡談論學問,又隨口一首夏日詩句,「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當戶轉分明。」

邵雲湖順著說︰「更無柳絮因風起,惟有葵花向日傾。」

賀逐光是真的開心起來,他不認同女子無才便是德,他認為女子的出入已經受到太多限制,更應該讀書,好開闊自己的心胸,可惜京城民風保守,當皇後都只讀過佛經女誡,並且因此得到皇上的夸獎,就沒人敢給自己的女兒多讀詩書,女子去族學說是學習琴棋書畫,但所謂的「書」,卻是孝經,祈子經,萬壽經等等,在他眼中無用的東西。

有幾戶相看過的小姐,看畫像端正秀氣,但一開口就十分迂腐,女子要舉案齊眉,要三從四德,日後丈夫打罵一定會檢討自己是不是哪里做不好,絕對不會埋怨雲雲,連他這個大男人都听不下去。

可是萬萬沒想到梅花府這小地方,會出現一個讀過書的女子,〈阮郎歸,初夏〉是他非常喜歡的夏日意境,〈客中初夏〉也不用說,是經典中的經典,他多年反覆品味,仍覺得驚艷。

花開已經進薛家一個月了,這些日子以來,他只覺得她把寶兒帶得很好,就像里正說的,對小孩有一手,卻沒想到她還有點學問。

賀逐光第一次仔細打量起她來——雖然是進薛家工作,也給了伺候的名字,可是她很不同,從不自稱「奴婢」,而是說「我」,賀逐光原本以為她只是規矩不太好,想著不過在江南兩個月,也就不用太過挑剔,但現在想來,這花開應該是讀過書,所以有點骨氣,不願意自稱奴婢。

賀逐光對讀書人一向有好感,所以現在看花開的心態已經完全不同了,覺得她順眼許多,也好看許多,甚至覺得她的臉龐有股自信,不是美人,卻有種光彩——葉太傅的嫡孫女說自己一定賢慧,入門就會張羅通房,好趕緊給他開枝散葉,軍器監古大人的女兒說,自己是沒脾氣的人,嫁了丈夫,那就是一門心思伺候丈夫,什麼都不會想了,大理寺司直盧大人的女兒說,會好好給他打理院子,讓他不用操煩,她知道自己連帳本都看不懂,她會請教帳房先生的。

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她們留給他的印象也就模糊一片。

他以為自己會孤身一輩子,將來過繼兄弟的兒子承嗣,但這是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天下還有讀書的女子。

女子讀書不能考試,花開肯定是自己喜歡這些詩句。

想到她是真心對待文字,賀逐光內心又多了一層欣賞——女子不美沒關系,皮相終究會隨著時間過去,只有「本心」才能禁得起時間考驗。

賀寶兒把一碗粥吃得干干淨淨,賀逐光就見邵雲湖掏出帕子,「擦擦臉。」

簡單的三個字好像有種魔力,一向難伺候的賀寶兒擦了擦臉。

邵雲湖又夸贊道︰「寶兒太棒了,真聰明,說一次就懂了,還做得這麼好,是個小天才,以後學什麼都會很快的。」

賀寶兒被夸,高興的笑了。

賀逐光覺得很神奇——以前在京城,花好月圓要求著寶兒吃飯,求著她給擦澡,求著她做每一件事情,寶兒總是拖拖拉拉,百般不配合,他也知道伺候寶兒不是輕松活,但他一個大男人,也不知道怎麼帶孩子,老夫人總說孩子就這樣,等長大就好,所以他也只能等寶兒長大。

可是花開不是這樣,她是不停夸獎,夸夸夸,寶兒就心甘情願了。

賀逐光模模寶兒的頭,跟邵雲湖說︰「以後有空,可常常教寶兒讀詩。」

「好。」

賀逐光認定邵雲湖有身為讀書人的自尊,所以不說「是」,而是說「好」,便也沒有糾正她,在他看來,一個人如果有底蘊,有本事,自然不用把自己放得太低。

想想,賀逐光問︰「你叫什麼名字?」

「邵雲湖。」

賀逐光點點頭,「原來是邵姑娘,既然是讀書人,以後花開這名字不要用了,寶兒,以後喊人家邵娘子。」

邵雲湖大喜,她也不喜歡被叫花開,只是拿人錢財,也不好計較太多,此刻也隱隱有種感覺,自己是對上了神仙的脾胃,這才被換了稱呼。

雖然她對賀逐光是一見鐘情,但經過這一個多月來的相處,她覺得自己更加喜歡他,他脾氣好,有修養,雖然是能穿蟒紋袍服的官員,從不頤指氣使,這點可以從帶來的下人都忠心耿耿看得出來,帶人帶心,如果那些下人不是心向著他,絕對不可能這樣事事妥當。

神仙重視內在呢,她的心忍不住又怦怦跳起來。

兩人差距很大,一個是京官,一個是農女,可是難說嘛——第一天她還告訴自己不可能,別想了,乖乖睡覺才實在,可是喜歡他的心情有增無減,內心有時候又會響起一個小聲音說︰也許有奇蹟。

改了稱呼應該算好的開始,她終于不是奴婢花開,而是邵姑娘,邵娘子。

賀家真不愧是官家,薛家也不愧是員外,經過這陣子以來的各種打賞,邵雲湖跟張金妞已經拿了十三兩銀子。

非常大的一筆錢。

兩人趁著休假,到錢莊一趟,邵雲湖打算拿五兩回家,八兩存起來當養老基金,張金妞則說,自己只把月銀拿回家,其他都當自己私房,要是爹娘問起,就說自己笨,沒拿到賞銀,反正爹娘也不可能來質問賀大人。

兩人存了錢,又回稻豐村一趟,夏天是農作物瘋長的時期,邵家沒人,大概都去做農活了,她把五兩銀子放在娘的枕頭下,娘看到荷包,自然知道是她送的,快點給弟弟說上牛春花,家里的人都會開心。

她放完銀子,就走路去張金妞家里。

就見張金妞的娘劉氏罵罵咧咧的出來,看到邵雲湖連忙問︰「湖丫頭,那個薛員外的客人真的只給你賞銀嗎?你怎麼拿銀子的,也教教我們家金妞唄,人不要太自私。」

邵雲湖當然不會背叛張金妞,「大娘,那是我賺錢的本事,教了人,以後我怎麼賺銀子,你們張家獨門的養雞飼料也不會教人怎麼煮對不對。」

劉氏噎住,張金妞在後面笑出來。

兩人回了城,從角門進了薛家,等在角門邊的月圓一下上來說︰「邵姑娘可回來了,奴婢知道邵姑娘今日休息,不過我們實在拿寶小姐沒辦法……寶小姐不吃晚飯。」

邵雲湖穿書二十年,保持體貼人的好習慣,以最快的時間沖有朋院——已經會自己吃飯的賀寶兒只是黏她,看到人馬上就拿起湯匙了。

邵雲湖照例夸夸夸,賀寶兒高興得傻笑。至于賀逐光,最近也是常見的。

神仙第一個月比較忙,第二個月顯然空閑許多,每每到下午時分就會回到薛家——那時候邵雲湖總是在教賀寶兒各種東西。

她發現賀寶兒雖然聰明,但肢體平衡等等都不像五歲孩子,明顯缺乏運動,趁著初夏天氣好,她每天上午下午各做一次操。

寶兒剛剛開始會同手同腳,現在已經能完美做好,體力也好上一些,跳完十五分鐘兒童操,會汗流浹背,小孩子夏天出汗很正常,衣服濕了沒關系,張金妞換衣服又快又好。

張金妞在晚上睡覺的時候跟邵雲湖說︰「雲湖,謝謝你,要不是可以幫寶小姐換衣服跟擦澡,月圓早搶了我的工作。」

邵雲湖總是回她,「我們是好姊妹,同進同出。」

有一次賀逐光在未時就回來,雖然是初夏的天氣,但沒有太陽,邵雲湖集合了張金妞,溫嬤嬤,鄒嬤嬤,花好,月圓,當然包括了賀逐光跟自己,一起在院子中玩老鷹抓小雞——賀逐光是保護大家的母雞,溫嬤嬤是老鷹。

溫嬤嬤剛開始還笑說︰「老奴要來抓寶小姐啦。」

後來屢抓不到,溫嬤嬤也認真了,開始瘋狂追逐,健步如飛的完全看不出來是四十幾歲的人。

賀寶兒緊緊抓住三叔的衣擺,又是尖叫又是大笑,「三叔,保護我,保護我。」

賀逐光想著,自己一個大男人,總不能讓溫嬤嬤這只老鷹真的抓了寶兒去,雙手一張,威風凜凜。

幾人玩了半個時辰,都是滿身大汗。

賀寶兒臉頰紅撲撲的,「這個好玩,我明天還要玩。」

邵雲湖連忙跟她講清楚,「夏日太陽已經猛烈了,這是沒太陽才能在院子中玩,要是明日也陰天,再來玩老鷹抓小雞,不然我們玩躲貓貓。」

賀寶兒眼楮一亮,「什麼是躲貓貓?」還是邵娘子好玩,不像花好月圓,就只會猜拳什麼的,無聊死了,邵娘子花樣真是多。

邵雲湖含笑。

賀寶兒想起她這一陣子的教導,「好,我等明天。」

邵雲湖馬上稱贊,「寶兒好棒,懂得忍耐了,真的是個大人,不是孩子了,好乖,好懂事。」

賀逐光莞爾,至于什麼是躲貓貓,饒是他今年二十二歲,也沒听說過,但身為朝中六品官員,也不可能放分去問個游戲,心想等明日就知道。

隔天跟知府談完事情,午飯都沒留就趕回來,這才知道躲貓貓是猜拳最輸的得當鬼,鬼得閉眼數一百,其他人去藏起來,然後鬼再一一把人找出。

就見邵雲湖說︰「我們這躲貓貓比較不一樣,講求兩人合作,要兩兩一組,賀大人跟寶兒一起。」

賀逐光心想這樣很妥當,不然寶兒年紀小,萬一鑽到什麼危險的地方或者夾層,把自己困得動彈不得,倒是危險。

簡單的游戲玩了一下午,薛家下人打掃很仔細,雖然是鑽花叢,鑽床下,出來時倒也干干淨淨,但是听到鬼出現在附近的聲音,賀逐光是大人不覺得怎麼樣,賀寶兒卻是屏氣凝神,十分正經。

他從來不知道寶兒好勝心這麼強,但他覺得女子好勝是好事,不然婚後容易被欺負,他要把寶兒教得比男子還剛強。

他也知道邵雲湖十分注重體育,每天上午下午都會帶著寶兒動動筋骨,想想心里不禁慚愧,以往覺得自己順著佷女就是好,現在才知道,孩子要教,所幸為時不晚,寶兒不過五歲,他還能彌補。

這躲貓貓沒有老鷹抓小雞那樣激烈,但卻十分刺激,雖然是沒怎麼跑動,一個時辰玩下來,人人一身汗。

邵雲湖掏出帕子,輕聲細語說︰「寶小姐擦擦臉。」

賀寶兒依言而行。

賀逐光覺得這樣很好,邵雲湖是真的在幫助賀寶兒成長,他看著賀寶兒自己擦臉,等著夸獎的神情,第一次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帶邵雲湖回京城。

他听里正說,邵雲湖跟張金妞都是因為家里需要勞力,所以沒成婚,既然如此,許她們一個好前程,要她們跟自己回京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邵雲湖躺在床上,听得張金妞翻來覆去,忍不住嘆息一聲——巧得是張金妞同時嘆息,兩人都愣住,然後大笑起來。

張金妞問︰「你嘆什麼氣?」

「我就是想著賀大人再半個月就要回京,這好差事也就到頭了。」邵雲湖不能說自己舍不得神仙的絕世姿容,只能說自己舍不得錢。

根據金妞跟平安打听,賀逐光公事基本上已經做完九成,剩下的一成需要一些時間,所以他大部分時間下午就會出現,有時候甚至中午就會出現,一起看賀寶兒自己吃飯,然後夸獎她,午睡後玩游戲,訓練肢體。

邵雲湖不是那種家長在身邊就不自在的老師,即使是神仙,也不會影響到她一點,她講故事,講詩詞,很注重賀寶兒是否吸收,都會要賀寶兒重復——哪怕在探花郎前這是班門弄斧,但她不怕啊。

晚上擦澡換衣服後躺床上,她抱著賀寶兒,讓她听著自己心跳聲睡去,花好月圓搞不定的小霸王,在她懷中是小乖乖。

賀寶兒昨天小聲跟她說︰「邵娘子,你跟我一起回京城好不好,我喜歡你。」

她覺得自己快融化,小孩子就是這麼可愛,只要真心對他們好,他們也會在情感上給予反饋。

然後她又覺得不太可能,除非神仙親自開口說——但那又牽扯到一個問題,她對邵家是有感情的,她是對神仙一見鐘情,經過兩個多月的相處更加喜歡,但她也無法輕易割舍下稻豐村的一切。

只是賀寶兒既然這樣跟她說了,肯定會跟賀逐光提,在古代想要一個農村女很簡單,花個三兩銀子就可以,若賀逐光希望,一定可以買下她跟張金妞一同隨京,可是她不想自己是被買的,她覺得這樣沒尊嚴。

她好矛盾,一下覺得能看著他就好,神仙可是她兩世母胎單身的初戀,可是又覺得萬一將來他還是娶了哪個小姐,自己天天看著他出雙入對,那不是很扎心嗎?

想著想著,忍不住就嘆氣,卻沒想到張金妞也同時嘆氣。

張金妞轉過身來,「要是賀大人能在江南多待幾個月就好了,我听平安說,賀大人是為了上祁公主大婚之事南下采買,不管布匹,香料,首飾,都得競樣,等競出了,才大批生產,之前忙著評監,這才忙得腳不沾地,現在那些都已經忙完,等著商人生產出來就好,所以清閑許多,你知道賀大人的采買金額是多少嗎?二千兩,這還只是上祁公主嫁妝的一小部分,雲湖你說說,一樣投胎為人,怎麼命運差這麼多,有人是公主,而我卻得在家不斷的給我爹娘帶孩子,十八歲了還沒能成親。」

邵雲湖安慰,「我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有家,有房子住,爹娘也沒賣了我們換錢,金妞,人不能事事往上比,要想開點。」

張金妞唉一聲,「不想開也不行,不過你說得對,我們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雖然不是什麼名門大戶,可也遇上了平安。」

邵雲湖沒戀愛經驗,但她可是現代人,Dcard跟批踢踢經常逛,各國戲劇多的是愛情套路,雷達馬上轉動起來,「你跟平安是定了?」

張金妞太想成親,見好友問起,遂也大方點頭,「他本是金聲侯府的家生子,全家都讓金聲侯送給賀大人了,跟著賀大人已經幾年,他跟我說現在的月銀是二兩,身邊有一點小錢——花好跟我說,平安是賀大人的心月復,賀大人現在跟太子親近,前途不可限量,將來賀大人高昇,平安很可能就是大管家,親戚中有不少人都想把女兒嫁給平安,就拿賀家來說,賀二夫人還想把自己的庶妹嫁給平安呢,」

邵雲湖知道,這賀家現在是靠著賀逐光,將來也一定靠著賀逐光,等平安當上大總管,他說的話肯定比賀家那些爺們說話有分量,高門深院,那些夫人還要敬大總管三分。張金妞繼續說︰「我原本以為他只是普通小廝,沒想到這樣有前程,我就想著,自己配得起他嗎?我們身分差距太大了,我是要怎麼高攀他,可是我又想高攀又怎麼了,人生不過短短一回,我也不是要傷害誰,就嫁個人而已怎麼了,平安是人,兩個眼楮兩條腿,我也是人,兩個眼楮兩條腿,憑什麼我嫁他不得?」

邵雲湖大喊,「金妞,就是這樣。」

「是吧,我就要嫁他。」張金妞突然坐起來,一臉堅決,「我想得很清楚,如果賀大人要買我一起上京照顧寶小姐,家里人肯定樂意,等到京城,就讓平安求賀大人,如果賀大人覺得寶小姐不那樣需要我,平安也會買下我,總之我會離開稻豐村到京城生活,雖然要離開家鄉,但我也不怕,人生總要冒險,不然我恐怕會像沈娘子一樣,一輩子在家照顧弟妹佷子,然後老了被丟到破廟乞討,那太悲慘了,我想成親,想生孩子,想當母親,爹娘千方百計不讓我出嫁,我偏偏要成親,我偏偏要過得好。」

邵雲湖忍不住在心中給張金妞喝采,一方面覺得張金妞勇猛,一方面又罵自己,枉費自己還是現代人,居然這樣拘泥于門戶之見,沒用。

她想著這兩個多月來賀逐光對自己的態度變化,肯定的說︰「賀大人會要我們上京的。」

賀寶兒已經習慣給她跟張金妞照顧了,雖然賀逐光還沒開口,但她自己隱隱有感覺,他肯定會說起買下她們的事情。

說來也奇怪,她此刻對「買」的抗拒沒那樣大了,重點是她要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賀逐光附近,後續才有得談。

他現在又不可能娶她,當然只能買她。張金妞能有那樣的決心,自己也應該向她看齊。

是啊,神仙好看怎麼了,他也會老的。

是啊,他們是地位差距大,但就像張金妞說的,他們都是人,憑什麼嫁不得。

她知道自己不是美女,家世也不好,可是她跟神仙能相處——他雖然待人不差,但畢竟朝中官員,自有一種威嚴在,花好月圓都害怕他,薛家的幾個粗使丫頭見到他也不敢喘大氣,可是他跟自己總能說笑,他以前給她命名「花開」,後來跟她對詩後改叫她邵姑娘,她不信自己在他心中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若要攀富貴,早已經娶了京城的名門貴女。

他若是,江南行三個月,想必會帶著嬌妻美妾。

可是他不是這樣的。

邵雲湖手搞胸口問自己,是不能有張金妞的勇氣——在邵家當老姑娘那是不得已,現在她有喜歡的人,干麼還當老姑子。

自己有讀書,有兩世的靈魂,難道還搞不定一個古代人?

她只不過對上兩首詩,他已經對她刮目相看,可她讀過的詩詞還有更多,將來她還能跟他說起張愛玲,村上春樹,說起亂世佳人,說起魂斷藍橋。

至于家人,以後她年年回來稻豐村看就是了——老天爺,我反悔了,我不當老姑娘,我要成親,我要拿下賀逐光。

說也奇怪,「拿下賀逐光」這幾個字在心中涌起,邵雲湖這陣子以來的煩悶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豪情壯志,內心怦然,又是興奮,又是喜悅,好像雨後天晴那樣,連呼吸都沁涼。

她的客觀條件各種不好,可是她穿書而來,內心有許多現代智慧,這點哪怕是再聰明的人,都比不上她。

她會給他驚喜的。

她要用自己的聰明,迷得他不要不要的。

邵雲湖想通了,頓時像吃了人參果,四肢百骸都暢通。

賀大人,我,非你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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