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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恩緣 第十章

作者︰狼星

她看著他,心又軟了,兩人相對尷尬無言,她便找了個話題問他︰「方才我听到你跟學子們說的話,有件事不解。」

「什麼事?」

「讓他們知道不認真念書,就得回家干活兒的話,其實就已經收效了;為何你還要多說若他們不念書,會害你被辭退呢?」

「假設認真念書的目的有兩種,一種是『我不想回家干活兒』,也就是自己想躲懶的私心;另一種是『我不要讓夫子被辭退』,這是想幫助他人的崇高情懷,感覺上是不一樣的,後者的積極度會比較高,心情上也比較體面。與其培養孩子的私欲心,我比較想讓他們有替人著想的心。」

「我沒注意到有這種差別……」她這才發現原來做事是有心態之分的。

「我想你應該很了解助人的快樂才是啊。」

「我不了解。有時助人得到的並不見得是快樂,人家也不見得需要幫助,多事反而惹事。」她才剛有深刻的體會呢。

听她這麼說,龐知瑞好像懂了。「你在生氣?氣我不識好人心?」

「氣我自己拿熱臉去貼人家的石頭心。」她撇撇嘴。

「其實我很感動,但是感動之余,我更擔心的是你的安危。雖然你這次平安無事地回來了,但若不讓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難保你以後不會再傻頭傻腦地做出更多無可預料的事。你應該要更懂得保護自己,否則……哪天真的會吃大虧啊。」他語帶保留。

「吃什麼虧?」

「假若我是個登徒子的話,你救了我,我反而欺你天真、利用你的溫柔,把你吃干抹淨,難道你就真的要嫁給這樣一個無賴嗎?一輩子就毀了啊。」

「可是,你沒有……」她怯怯地。

他嘆了一口氣。「我是沒有,我該感謝我娘有生良知給我。」

「所以我說我運氣很好的,我不會遇到惡人的。」

「拜托你要有防人之心啊,像你娘那樣,要懂得適時的懷疑別人,沒有人會一輩子運氣都很好的。」

她被說得心坎兒悶悶的,沉默下來。

「唉,你來者是客,我連杯茶水都沒能奉給你。這兒有兩個荷葉包飯,你要不要吃?是弼高升他娘拿來的,雖然已經冷了。我本來想留著當晚膳的,若你不嫌棄,就湊合著當點心了。」

「你晚上就吃這個?大申沒來幫你煮飯嗎?」她有些驚訝。

「大申是幫我做些我一個人不方便做的事,哪能還累他做飯呢?每日都有不同的人送吃食給我的,也沒餓著。你瞧,我還留了兩個饅頭,明早吃。」

「都冷了。」她看著那放久了,皮都干硬了的饅頭。

「餓的時候,冷了也好吃的。自己現在是處處得仰仗人的情況,哪能再奢求什麼呢。」說著,他已經打開荷葉包飯,準備開吃了。

「你是不是自從離開我家,就再也沒吃過熱騰騰的新鮮飯菜了?」她突然覺得很舍不得,心頭有些緊扯的感覺。

「熱飯是有的。午膳的時候,村民剛拿來時還是熱的,但熱湯就很久沒喝過了。說起這個,還真想念你家煲的湯。哈哈。」

「我明日給你送來。」

「嗄?可是,熱湯提到這兒來,也差不多不熱了吧。」他估算余兒姑娘走到書院竹屋來,這段路可不能說短。

「我自然有辦法,你明日就等著喝熱湯吧。」

翌日近傍晚時分,余兒哼著小曲兒,把晚膳提早做好,然後煮了一份麻油雞酒,用陶制砂鍋裝好,拎著食籃,腳步輕盈地往書院去。

當她喜孜孜地推開竹屋的門,正要踩進去,就發現史姑娘已經在里頭,她有些愕然,她原本以為孩子們都散學了,應該只剩龐知瑞一人才是。

「穹姑娘,你怎麼來了?」史姑娘有如在家接待客人似的,笑著迎了出來。

「我……我送膳來的。史姑娘才是,怎麼會在這兒?」余兒內心悄然浮起一些不知該怎麼形容的情緒,亂亂的。

「叫我蓮音就好。我是代替大申來的,他今早說發了熱,大概是染了風寒,沒辦法上工了,所以我就代他來幫龐夫子料理一些周身事兒。我才剛燒了熱水給夫子擦澡,再利用這時間把堂內打掃一遍。」

「噢。」余兒抱著食籃,站在那兒,頓時覺得要走進去有點困難,感覺這里已經變成別人的地盤了。

「快進來坐呀,站在那兒做什麼呢?」蓮音拉著她進去,一邊高聲喊著︰「龐夫子,穹姑娘來了!」

「你也叫我余兒就好了。」她把食盒放在桌上,兩只手無意識地絞著。

「你看上去很局促不安的樣子,怎麼了?平時看到你不是這樣的。」

「你才是,以前偶爾在路上遇見時,你都很畏縮緊張的模樣,今日看起來卻是一副明朗大方的模樣,宛如……這里的女主人似的。」

「呵,那是在張員外跟前時才需要緊張啊,你應該多少听過張員外的個性吧,罵起人來可凶了呢。但是龐夫子不是,他人很和善,那天他還為我說項,要張員外對我好一點呢。」

蓮音回頭想起來倒是覺得好笑,她第一次踫到有人敢跟張員外據理力爭的,這還不止,居然還要張員外幫她尋門親事,差點沒把張員外的眉毛給氣歪了。

那日回張府宅院後,張員外足足念了她半個時辰,說她要是被龐夫子煽動,思春想嫁了,哪天悄悄跟來路不明的男人跑了,他會把她爹的棺材重新掘出來,改用條破草席捆一捆再填回去。

「龐公子護著你?」余兒臉色有點僵硬,喃喃地,像在說給自己听似的。

蓮音沒听到她說的話,開始打開余兒帶來的食籃,把東西一個個擺好在桌上,準備等會兒讓龐夫子吃。她在張家做這類活兒做得很習慣了,不知不覺在這兒也不用等人說,就主動做了。

張天賜最常說,他最討厭那種不會自動自發,總是等著要人說才會做的懶蟲,腦子、眼楮、耳朵是生來做什麼的?看到了、听到了就要去想該做什麼、能做什麼,杵在那兒發呆,銀子會從天上掉下來嗎!

因此,蓮音跟著他這些年來,已經被磨到眼觀四面、耳听八方,盡可能在他還沒開口之前就把事情辦得妥妥貼貼,要是不小心漏了什麼沒做,免不了又得听他的大嗓門絮絮叨叨數落半天。

蓮音才剛打開砂鍋蓋子,一陣撲鼻的麻油香味就涌了出來,這時龐知瑞剛好出來,香味惹得他情緒高張起來。「好香!是麻油!還有爆姜的香味!」

「可不是,看來是麻油雞酒呢。旁邊這碗里還有燙好的干面線,余兒姑娘真是貼心,面線先不放進湯里,免得泡久糊了。」蓮音也是懂下廚的。

「她說要做熱湯料理給我,我就想說有什麼是提到這兒來不會冷掉的呢?結果是麻油雞酒啊!」

「也不見得一定要麻油才行,只要是有油的就行了。她用厚砂鍋,再加上湯面有一層麻油蓋著,熱氣不會散逸出去,自然就不容易冷掉了。這是有在下廚的人都懂得的竅門呢。」蓮音笑著說明。

余兒站在那兒,看著蓮音把她想要講的話全講完了,一顆心像鉛錘一樣沉到谷底,星眸黯淡低垂,直盯著自己腳上的繡花鞋,完全沉默了。

「原來蓮音姑娘也會?」他很是驚奇。

「我在張家也是常做菜給老爺吃的,畢竟每個廚子都待不久,就被老爺罵跑了,還沒招到新廚子之前,就是我得做了。」

「你叫張員外老爺,不會把他叫老了嗎?他還是個少爺年紀啊。」

「他是張宅里最大的,當家的當然要叫老爺了。」蓮音一開始也是叫不習慣呢。

龐知瑞迫不及待地開始吃起麻油雞酒面線,臉上浮現好久不見的滿足表情,整副精神都在碗里,完全沒注意到余兒的異樣,倒是蓮音開始找話和她攀談。

「余兒姑娘,我過兩天要跟老爺一起去檄州辦事,听說那兒有很多少見的雜貨,你有沒有想要的東西,我可以順便幫你帶回來,胭脂水粉簪花之類的。」

余兒還沒說話,龐知瑞倒先搶話了︰「你要去檄州?」

「是啊。」

「那你可以幫我帶封信嗎?」

「可以啊,給誰呢?很重要的信嗎?」

「算家書吧,我出門已一段日子了,現在還得待在這兒大半年,我想說跟家里人說一聲,免得他們掛心。」

「那是一定要的,原來您老家在檄州啊。等您寫好了再給我吧,預定是兩天後出發。」蓮音二話不說地爽快應承了。

「那就麻煩你了,感謝。」說著,龐知瑞就開始一邊吃,一邊思考家書要怎麼寫才好。

絕不能寫他受傷的事,否則二哥一定會馬上派人來把他接回去,並奉上豐厚謝禮給穹家,這樣就應了穹大娘的話,他才不想被當作紈子弟看扁了,自己的事自己解決,都已經簽了夫子合同,就要教到期滿,做人應當要有信用。

不如就寫說要住在姥爺家一陣子好了。但要直接把家書給二哥嗎?這樣蓮音姑娘他們就會發現他是龐王府的人,難保不會出什麼亂子……那要給誰好呢?

想來想去,他就只能想到一個人,龐王府的輔政官「宣太政」。宣太政跟他是患難之交,把信交給他的話,他自然就會交給二哥了……

不知不覺,一小砂鍋已經全吃完了,他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在他才剛吃完的當口,余兒動作很快地把鍋連著碗箸等收進食籃,一聲不吭地準備要走了。

「你要回去了嗎?」他都還沒跟余兒姑娘說到話,怎麼她就要走了?

「我還有別的事要做,不打攪『你們』了。」余兒覺得自己真是來錯了,看著龐知瑞跟蓮音姑娘兩個笑語生花,自己連站在這兒都顯得「多余」。

「余兒姑娘,你還沒說你想要我順便帶些什麼雜貨呢。」蓮音追著她問。

「我什麼都不需要。」她頭也不回地快步出去,像是要逃離什麼似的。

待余兒回到家後,穹家人都已經回來了。

「你上哪兒去了?」穹大娘盯著她手上的食籃,心里已經猜了個十之八九。

「……我去找蓮音姑娘,張員外家那個丫頭。她過兩天要出門辦事,我托她順道買些胭脂水粉。」說完余兒低著頭,快步進了灶房,要馬上把砂鍋洗了。

穹大娘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想︰『看來得加緊腳步幫她找個門當戶對的親事了,女大不中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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