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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干行 第十一章

作者:上官鼎

辛捷的脸上从无比的紧张灰白中绽出一丝笑容,那是松弛的笑容,那是安慰的笑容。东海无极岛主无恨生像一阵轻风一般突然降临,那身形直让人生飘然出尘的感觉。

蛮荒三魔在这世上除了知道大戢岛主的名头外,旁的一概不知,他们虽然被无恨生这一手身法惊了一大跳,但是却丝毫未减狂态地指着无恨生道:“晦,小伙子,你还是远离是非之地好些。”

十多年前,辛捷初逢无极岛主时,就曾为他那看来只有三四十岁的年纪吃惊,如今辛捷已经从少年步入了中年,而无恨生依然是那翩翩儒生的模样,一丝也没有改变,难怪蛮荒三奇要叫他“小伙子”了。

无限生微微冷晒了一声,他扬了扬大袖道:“这三个老怪就是蛮荒三奇么?”

三奇中的老大喜孜孜的抢道:“不错,想来你必是久闻咱们大名,如雷贯耳……”

无恨生却是脸色一沉,冷冷道:“难怪连大戢岛那野和尚都要称你们一声妖怪了……”

三奇齐声怒吼道:“放屁,放屁,野和尚自己才是妖怪……”

无恨生回首对辛捷低声道:“你和他们动过手?”

辛捷点了点头,无恨生微皱眉头道:“你如与其中一个单斗,可有把握?”

辛捷想了一想,微微摇了摇头。

无恨生深知辛捷之功力,见状不由心中一紧,但他面上却泰然笑道:“自从恒河三佛一战于今,整整十多年不曾打过一场饼瘾的架了,捷儿,就凭这三个老妖怪能奈何咱们么?”

辛捷扬了扬手中梅香宝剑,朗然笑了一下,那笑声中充满了自信的豪气。

蛮荒三奇相顾望了一眼,然后由老大喷了两声道:“无极岛主是什么人呵?”

老二接口道:“我怎么知道!晓得他妈的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

老三道:“反正是个二三流的低手就是了,你不瞧他方才跃下来的时候,身形飘浮,神气不厚,想来不是个练童子功的另外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辛捷知道这三个老鬼又在玩他们动手以前的闹剧了,他奇怪的是这三个老妖怪每次动手之前总是玩这一模一样的把戏,而好象永远不会玩厌似的。

丙然,笑声还没有完,那老二忽然一掌偷袭过来,出手又重又辣,令人心寒。

辛捷方叫得一声留神,那无极岛主何等人物,早已身形一错,不退反进地抢入三奇之中,身形之快,便是辛捷这等功力,也只能辨出一片模糊的身影。

无恨生身形方起,已是双掌飞出,同时单足盘绕一扫,一口气攻了三个人,蛮荒三奇虽然个个身具盖世奇功,但也没有见过这等身法,无恨生喝道:“捷儿,你死缠一个!”

辛捷梅香剑寒光闪出,一招“梅花三弄”指向三奇中的老二,他上次和三奇一战,宝剑被抢出了手,这乃是梅香神剑成名以来从未受过之辱,这时他以一战一,一上手就施出了浑生绝学。

只见他双足虚空一荡,身子忽然巧妙无比地一转,剑尖又到了敌人后方,这乃是小戢岛主的不世绝艺“诘摩步法”,那蛮荒老怪如何识得,吓得他怪叫了一声,翻身倒退两步。

无恨生力敌二怪,只见他身法如风,一举手投足,全是无极岛主平生绝技,饶是蛮荒三奇个个有一身通天本领,此刻以二战一,尤自被打了个手忙脚乱。

只见无恨生掌出如山,身法却是潇洒无比,蛮荒三奇怎么样也不相信这“年轻后生”竞似有百年以上的功力,三奇中老大打发了性,一口气用劲打了五掌,只听得五声震耳暴响,无恨生毫不含糊地还了五掌!辛捷凭了一口锐气,展开一身奇学,一时之间那蛮荒三奇中的老二只省得见招破招,却是无力施出他那一身怪异无比的绝技来抢攻。

只见东海无极岛主愈战愈快,忽然哈哈长笑道:“捷儿,前两百招瞧我打他,后两百招半攻半守,五百招上就要看我挨打啦,到第千招上,你便抛身而退吧,索性把三个老妖都交给我,哈哈。”

辛捷知道无极岛主这番话全是属实,这三个老怪功力深极,否则怎么连大戢岛主平凡上人都觉十分辣手?前两百招,无恨生施出毕生绝学,对方虽是两人,但是无根生所说的“瞧我打他”

绝非戏言,第三百招上,那蛮荒二怪就透过一口气来,那时自是攻守渗半,到第五百招上,无恨生便要居劣势了,但是以无极岛主之能耐,虽处下风,撑到千招上那是不成问题之事,至于到千招上叫辛捷退身,那便是说无极岛主已经立下了死战之心了。

辛捷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眼前形势实是如此危急啊。

这时候,战场后方十丈左右,高战正焦虑地呆立在那儿。

当他被辛捷强制着逃开之时,他听到无极岛主陡临的消息,于是他忍不住停来,等到双方动上了手的时候,他便开始犹疑起来。

他本想上去助战,但是忽然他发现此时上去参战不见得是聪明之举。

斑战天生侠胆义骨,碰上了这种情形,只知道挺身而出,这是第一次他发觉自己似乎不应该挺身而出……

眼前的局势十分明显,五个数一数二的大高手在作殊死之斗,尤其是那蛮荒三怪,这三个疯疯癫癫的老儿,碰上他们是没有话可说的,因为他们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无恨生的话说得很明白,他能支持千招,千招之外,连辛捷他都要命令离开,可见此刻他若上去,那只是枉送性命而已,而且最重要的是,在这种高手交战之中,绝不是说多一人便增加一分力量,功力相差太远的人加入战围,只是拖手碍脚。

事实上,高战也低估了自己的功力,此刻他不自知,他已身具好几门最上乘的功夫,绝不会如他想像中的那么“拖手碍脚”。

辛叔叔的话飘在他的耳边:“快走,十年后武林全靠你……”

辛捷年当英雄岁月,身具盖世纪艺学,但是他毫不迟疑地愿以生命掩护高战逃走,如果辛捷因此送了命,那真是武林中的天大损失,但是在辛捷的心目中,显然“高战的逃走”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斑战不禁喃喃地道:“高战啊,虽然你自己不那么重视你的生命,但是你的生命在辛叔叔的心目中是何等重要啊……”

我若冒然上去送死,岂不太伤了辛叔叔的一番心血?他又想到无恨生的话,无恨生叫辛捷在千招之上撤身而退,以无极岛主武林泰斗的地位,却愿意以生命来换取辛捷的退走,这不是和辛叔叔叫自己快走的心理如出一辙?人类的爱心总是加倍地放在下一代的身上,也只因为这,人类才能世世代代地绵延,愈来愈长久,愈来愈兴盛。

斑战在内心中交战中,那十丈外惊天动地的拼斗,在他的眼前只是一些飞快飘动的影子。

丙然全如无极岛主之言,五百招上,蛮荒三奇已占上风,辛捷兀在全力抢攻,而无恨生却是一敛掌势,完全采取了守势,他要以百年以上的苦修内力与这三个凶顽乖戾的魔头苦拼,多一刻是一刻。

匆匆百招又过,无恨生掌无虚发,招招先守后攻,以敌之劲还于敌,他清啸一声道:“捷儿,你畏惧么?”

辛捷一剑奋出,长笑道:“手握灵珠长奋笔,心开天籁不吹萧,我这条命在死里已经打过几百个滚了,何惧之有?”

他的笑声惊动了高战,高战觉得热血上涌,他一抖手,那长朗“卡”的一声合了起来……

若是当年辛捷处于高战之地,他会立刻用聪明智慧把取舍之间衡量得清清楚楚,然后他会立刻放弃上前拼命的主意,而立刻先想尽一切办法来挽救急局,高战绝非不够聪明,他也早想到这些,但是叫他此时独自离开战场,却是万万不能,这不是别的缘因,只是两人的个性大大不同。

他只觉胸中那一团烈火愈烧愈盛,辛叔叔的话逐渐从脑海中淡化,于是他大叫一声,抖起手中大戟,一跃而入战圈!

辛捷本来以为高战已经远去,这时忽然见他跃入,不禁跌足喝道:“战儿你怎么……”

那蛮荒三奇何等功力,辛捷这一疏神,立刻被他穿隙而入,双掌抹处,正是辛捷胸头要穴。

辛捷大吃一惊,待要回剑,已自不及,急切间只见他身体整个向下一横,贴着地面一翻,左手中指插在地上,以一指之力支撑全身,右手健腕一翻,梅香宝剑如飞龙出岫,直刺敌足……

那老怪变招诡奇无比,不知怎的一罢之间,双掌硬硬给他扯低了数寸,右手五指从辛捷肩上拂过,辛捷只觉如同火烙,但他的脚踝布幅也被辛捷这一怪招削去一块!老怪凶笑一声,双掌如飞地向倒在地上的辛捷打到,忽然之间,一件黑乌亮光的事物递到眼前,他伸掌一格,心想好歹也要把它格上半空,那知“嘶”的一声那重甸甸的玩意儿轻灵无比地翻了一个身,所指之处,正是他的“奚白”穴。

他咦了一声,转身一看,正是高战手中的铁戟。

那日蛮荒三奇在少林寺前曾和高战碰了一掌,此时一看又是他,不禁勃然大怒,呼呼两掌便向高战打去……

这两掌力道强劲已极,便是辛捷也不敢硬行招架,高战如何能敌,但是他心中明白,只要自己一迟,那么对方更厉害的杀手必然源源而至,急切之间,只见他双眉一轩,那铁戟一送一抖,硬生生地迎了上去。

辛捷大叫道:“战儿,不可造次……”

但是高战的铁戟一卷之间,那老怪的掌力竟然被搅开一个破洞,大朝长驱而入……

老怪和辛捷同时咦了一声,同时老怪双掌连发,又是几掌劈出,只见高战长戟一横,身形陡然有如疯虎一般猛迎而上,那铁戟在他手中登时像是轻了一半一般,有如狂风扫落叶一般向老怪卷去。

辛捷乃是一代武学大师,他看了三招,已看出端倪,高战似疯狂乱扫,其实那朝飞舞之间变化万千,轻灵已级,而且招招神妙无比,那等沉重的铁戟,竟使出比剑子还要灵活的招式,饶是辛捷兼通天下奇学,也不禁暗暗称奇。

那老怪接了数招,猛然心中想起一个人来,不禁恍然大悟,当下气得哇哇怪叫,吼道:“好哇,好哇,老大,恒河三佛也和咱们作对啦,你说气不气人?”

原来高战此时一急之下,使出了金伯胜佛所授的天竺杖法,这套杖法专门力破强劲,在高战天池先天气功运足之下,端的是威势惊人,那老怪一连发了十多掌,都被高战一一破去!但是蛮荒三奇是何等人物,他们三人被平凡上人用计困在石洞中,数十年来便以切磋武学打发日子,以这三个古怪凶残的家伙,自然会创出无数狠辣厉害的招式,这时略一定神,已知天竺杖法道理所在,当下不再枉发强劲,却是双掌一左一右发出一股不同向的旋劲!三招一过,高战猛觉自己身不由己地向前跨了一步,他自己还不觉得,辛捷已大叫道:“战儿,快使千斤锤!”

斑战猛然醒觉,但是脚下忽被一种古怪力道一推,使他不得不再跨前一步,同时猛觉顶上风起,一股力道如泰山压顶般击了下来。

斑战作梦也料不到世上竟有这等怪异的力道,辛捷大叫一声,身剑合一飞来挽救,但是突然之间,高战的长戟极其曼妙地一翻,戟尖如闪电般当空一划,霎时一股旋涡的力道腾跃而出,那老怪千斤掌力从高战两旁飞过,而高战却是一毫未损。

辛捷喜极叫出:“战儿,好一招‘方生不息’!”

斑战这才醒悟原来自己方才施出的正是‘大衍十式’的首式‘方生不息’,他仔细回味那由天竺杖法一转而入‘方生不息’的一刹那……

只此一回味,从此高战便月兑离了二流的束缚而晋身第一流的身手!斑战身兼各家绝学,那许多绝艺都是不分轩轾的不世秘传,任何人只要精其一项就足以成名武林,但是高战虽然兼得数者,却没有能够融会贯通,当他使天竺杖法时,便只知天竺杖法,其他的一概想不到,这时他被蛮荒三怪迫得急切应变,把‘大衍十式’和‘天竺杖法’一连,就这么一连,从此天下又多了个一流的高手!蛮荒三奇中的老二身具何等功力,当日在少林寺中,一掌没有把高战震倒,已使他深觉奇怪,而这时一接触之下,只觉这少年那根微带弯曲的乌黑大戟上透出深不可测的潜力,这种惊人的潜力不仅出他意料,便是高战自己也是糊里糊涂,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功力已到达如此精深的地步了。

只见他戟出如斧,却又轻灵如剑,天竺神杖和大衍十式渐渐在他那黑沉沉的朗杆中乳水相融:辛捷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俊美的脸上闪出一个温馨的微笑,当他在小戢岛上一夜之间变为一流高手时,那心情也正和此时的高战一样。

那边世外三仙之末的无极岛主正用他深厚的内力与其他两怪胶缠着,虽然他处在苦战的下风中,但是他那每一招每一式的精奇神妙,都迫使两怪无暇分身。

辛捷看到高战从天竺杖法的最后一招一变而再为“方生不息”,高战红润的脸上露出异样的光彩,辛捷轻嘘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一套惊世骇俗的武功已经大成,于是他略一跨步,身形如乳燕一般飘向左边,一科长剑,加入了无极岛主的战圈。

无极岛主在激战之中陡觉掌上压力一轻,他瞧都不瞧就知道是辛捷到了,只见他精神一凛,篓时易守为攻,使出了“玉玄归真”的至高功夫。

在无恨生雪一般白的双掌下发出呼呼的掌声中,不时夹着一阵阵“嘶嘶”怪响,那正是无极岛主所发出惊世骇俗的“拂穴”

神技,辛捷一剑翻腾,把大衍十式和梅山民的虬技剑法融为一体,足下是小戟岛主的诘摩步法,加上高战那威风澳凛的天竺杖法,一时之间,方寸之地,几乎全武林中最高深的绝学全部出现,蔚为奇观:无恨生知道此时虽然局势好转,但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在百招之内将对手打倒,因为高战武功虽强,只怕仍难支持到百招之外!就在此时,那蛮荒三奇中的老三忽然双掌把辛捷长剑一封,猛可左手向后一扬,辛捷大叫一声“战儿,小心……”

那一把星点暗器去势好快,辛捷叫得虽快,那暗器已到了高战背心前,正在危急之际,猛然树丛上一声冷笑,一张厚毛毯从空而降,那张毛毯好不古怪,竟如有个铁架绷紧的一般,方方正正的落了下来,正好碰上那一把暗器,一齐落在地上。

蛮荒三奇一看那毛毯,脸色齐变,三人一齐抬头看了看天,老二叫道:“老大,咱们多糊涂,约会时间到啦,你看人家来催啦……”

老大怪叫一声道:“快走!”

唰的一声,三个怪物一齐向树丛上跃去,剩下场中三人不禁怔了一怔,三人不约而同向树丛窜去,无极岛主站得最远,但他与辛捷一齐上了树梢,等到高战跃上来,只见远处那人跑得只剩下一点灰影了。

他转首望了望辛捷,只见辛捷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再望向无极岛主,却见他白皙的脸颊上挂着一个欣然的微笑。他轻声问道:“是谁?……”

无恨生哈哈大笑道:“你自己瞧啊……”

说着他指了指落在地上的那张毛毯儿。

斑战低头一看,只见那白色的毛毯上,用黑线织绣了一棵柏树,一棵杨树。

他大叫一声:“师父!师父……”

说着他再也顾不得一切,踊身一跃,倒提看大戟就向前飞追而去……

辛捷叫到:“战儿,慢着……”

而高战早已如一阵旋风一般跑出十多丈,辛捷望着地上的毛毯,侧首道:“风柏杨?”

无恨生的双目发出一阵奇光,然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辛捷把梅香宝剑插入了剑鞘,他惊问道:“难道是风大侠和这三个老妖结了梁子?”

无恨生道:“那还用说?风老儿豪气如山,竟然挑上这三个老怪。”

辛捷道:“我们快去……”

无恨生点了点头道:“不到必要时,咱们不要动手。”

“师父!师父——”

斑战浑忘了一切,骤然碰上了离别经年的师父,待自己如亲子的师父,他飞快地疾奔着,那枝又粗又长的铁戟在他飞快的移动中显得一点也不笨重。

远远,他望见月光下站着白发皤皤的边塞大侠,对面站着的就是蛮荒三奇。

他如一只大鸟一般从旷场上空飞过,轻灵无比地落在边塞大侠风柏杨的身旁,他急切地喊道:“师父……”

风柏杨的嘴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然而那微笑在一霎时中隐没了,他的双目中只射出冷峻而凛然的光芒,落在对面的蛮荒三奇身上。

蛮荒三奇各自相互望了一眼,然后由老大眨眨眼,表示开始再次玩他们那套老把戏。

丙然,那老二咽了一下口水,挤眉弄眼地道:“咦,这白胡子老人是什么人呀?”

老三接道:“听说叫什么风什么的……”

老大道:“咦?什么疯?羊癫疯么?”

接着三人捧月复大笑。高战见他们又是这套老把戏,不禁觉得讨厌已极,正要说话,风柏杨冷冷道:“三位有什么话只管交待下来吧,我风柏杨依诺来啦……”

那三人停了笑声,相对望了一眼,老大道:“那天在乌露河边把那渔夫救走的可是你?”

“不错,是又怎地?”

老大气得扯住胡子跳脚大骂道:“咦,咦,老二呀,还不快与我把这老儿打杀,他……竟敢……竟敢顶撞我!”

他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怒气膺胸,忍无可忍。

风柏杨冷冷道:“敢问那渔夫一丝武艺不懂,三位为何要取他性命?”

老大怒道:“这又管你什么事啦?”

风柏杨道:“你可知道什么叫着‘人间正义’四字?”

老大偏头想了想,忽然发怒道:“老二老三咱们杀他。”

斑战坚持着铁戟,牢牢瞪着场中,忽然之间,他感觉到脚上有一人在轻轻扯他裤脚,这不禁使他大吃一惊,他连忙低首一看,只见脚旁草木丛中伸出一只怪手,在地上写着:“有一事要你帮忙……”

斑战不禁奇道:“什么?”

那只手飞快地写道:“声音轻一点。”

斑战果然压低了声音道:“什么?”

那只手流利无比地把地上字迹擦去,又写道:“那么你快过来。”

斑战禁不住好奇心,终于退了一步,那只怪手扯住他的裤脚用力往里拉,一直退了四五步,他已立身在长及半腰的奇草异木之中,只见一颗光头一闪,一个人呼地站了起来,高战一看之下,不禁又惊又喜,原来那人竟是大戢岛主平凡上人。

斑战叫道“老前辈可好……”

平凡上人怒道:“叫你声音小一点,你没有听见么?”

斑战吓了一跳,轻声道:“老前辈怎么跑到这儿来啦?”

平凡上人道:“有一桩事你可肯替我老人家办一办?”

斑战道:“有什么事前辈只管吩咐就是,只是眼下那蛮荒三奇正在和师父拼斗……”

平凡上人喜道:“那你是答应了?放心,放心,你师父功夫厉害得紧,一时三刻绝不会被三个妖怪打死的……”

斑战道:“晚辈以为还是先待师父打胜了,咱们再一齐去平凡上人脸色一板,摇头道:“不成,不成,现在你就要去办。”

斑战只得道:“那是什么事?”

平凡上人搔了搔光头道:“那边大约半里之外,有一个白发老婆娘正火速往这边赶来,你去替我拦一拦……”

斑战奇道:“拦阻她作甚……”

平凡上人打断道:“你告诉她我老人家到小戢岛去了。”

斑战更奇道:“到小戢岛去了?”

平凡上人得意地道:“不错,骗她多走一点冤枉路。”

斑战冰雪聪明,他问道:“她要追你老人家?为什么?”

平凡上人道:“不错,这老婆娘难惹的紧,我老人家不过拿了她一坛陈年老酒,她就从塔木克一直追到这里——”

斑战忍笑道:“那么你老人家还给她不就得啦——”

平凡上人神秘地一笑道:“莫说那坛老酒老早入了我老人家的肚皮,便是还在身上也万万不能还给她啊——”

斑战道:“为什么?”

平凡上人月兑口道:“凡是作贼的若是把赃物退了回去,那么他下一次便会倒霉运的……。”

他说到这里,发觉如此说法大为不妥,连忙住口,反倒怒容对着高战叫道:“噢,你要管这许多干么?叫你去你便去就是啦。”

斑战吃了一惊,月兑口道:“你为什么自己不去?”

平凡上人脸上露出百般窘态,支吾了半天才道:“我……我老人家发誓不与女人打交道……。”

斑战道:“那我师父怎么办……”

平凡上人忽然一蹲身躯,藏在长草之中,悄声急道:“那婆娘已经来啦,你快去,快去,以后有好处给你,绝不食言……”

斑战被他一推,不由自主地走向前去,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身躯陡然停在他面前。

斑战定睛一看,只见来人是个白发皤皤的老太婆,身上穿得不伦不类,倒有三分像个市井中的疯婆。

那老太婆瞪着一双精光闪闪地眼睛望着高战,高战一时不知所措,心想不管怎样,先行个礼再说,当下欠头道:“姥姥请了。”

那老太婆点了点头。尖声道:“少年,你可看见一个身穿灰袍的老和尚,脸上总是笑笑的,像是心中有无限喜事一般……”

斑战不善扯谎,当下怔了一怔,只好胡乱道:那……那老和尚长得什么样子?”

老婆子想了想道:“长得圆面大耳,倒也蛮有福气的模样。”

平凡上人躲在长草中,听得心花怒放,伸手模了模自己的耳垂。

斑战只得道:“看见过,是有这么一个人……”

老婆子大喜道:“他向哪个方向去啦?”

斑战强自镇静道:“他……他……我听他自言自语说到什么……小戢岛去了……”

白发婆婆奇道:“小戢岛……?”

斑战道:“不错……是小戢岛……”

白发老太婆侧头想了一想,忽然面如寒霜地道:“小子,你想唬谁?”

斑战吃了一惊,原先要他说谎骗人,他觉得十分为难,这时老婆子厉颜一问,他又倒镇定下来,侃侃道:“你老不信便算啦。

我何必要唬你?”

白发婆婆一言不发,怒目瞪了高战一眼道:“可是那老和尚唤你来骗我的?快说!”

斑战索性耸了耸肩,不再回答。

白发婆婆没有说话,却突然伸手一掌向高战肩头拍到,高战只觉她掌出如风,又快又强,连忙错身一闪,退了半步。

白发婆婆呼的一掌落了个空,她双眉倒竖,大喝道:“好小于,果然是会武的,你叫什么名字?”

斑战道:“小可高战”

老婆子道:“高战?你就是高战?”

那口气倒像是与高战是旧识似的,高战不禁一愕,那老婆子已经开始连珠炮一般地喝骂起来:“哼!原来你就是高战,你这没有良心的小家伙,我徒儿天人一般的人物、一心一意爱上你,你倒像稀松平常的样子……”

斑战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咦,咦,怎么骂到我的头上来啦……”

但他仍是聪明绝顶之人,灵极一动,月兑口叫道:“你……前辈可是白婆婆?”

那老太婆瞪眼道:“不错,你敢怎样?”

斑战不知她所指,一时膛目结舌。

白婆婆道:“我徒儿那一点不好?她把最心爱的千里镜送你,陪你涉水越岭,你这臭小子竟不当回事似的……”

斑战喜道:“英弟和前辈可在一起?”

白婆婆摇首骂道:“我老老实实警告你,体这小子若是敢三心两意,瞧我白婆婆不宰了你!”

骂完便向东飞身而去,高战心想英弟必已回天山白婆婆家去了,这白婆婆一番责骂,使他低首良久。

“哈哈哈哈,今番丑婆子中计去也。”

平凡上人光头一闪,从长草丛中钻了出来,喜不自胜地向高战连翘大拇指,高战望了他一眼,他得意非凡地道:“这丑婆子的怪脾气必然会追到小戢岛去的,哈哈,那臭尼姑又是好惹的么?哈哈……”

斑战知他所说的臭尼姑乃是指小戢岛主慧大师,他神智一爽,连忙一扯平凡上人,飞奔回原处,只见——场中早已打得不可开交,那荒蛮三奇一面打一面嘻笑怒骂,边塞大侠风柏杨施出关东武林绝学,一招一式沉着应战,那蛮荒三奇功力骇人,又是每战必是三人齐上,风大快纵有通天之能,也被打得渐渐手慌脚忙,高战一急之下,就要涌身而入——忽然之间,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他微微一怔,便知是平凡上人,他急道:“上人,放开我——”

平凡上人却是动也不动,他奋力一挣,平凡上人似乎没有料到他功力精进如此,被他一挣而月兑,但是高战但觉眼前一花,平凡上人大袖一拂,又扣住了他山井穴,只见平凡上人笑嘻嘻地道:“怎样?我这手比那无恨生的拂穴如何!”

斑战一听此言,心知原来这老和尚早就伏在近旁了,方才无极岛主辛捷和自己三人力战的情形必然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心想双方六个人,这许多高手竞没有一个人发觉到平凡上人的来到。

这人的轻功真到了超凡入圣的地步了。

他急道:“上人,放开我去救……”

平凡上人笑道:“不要急,你瞧那边,自然有人会出来——”

他话声方了,果然对面一声大喝,跳出两个人来,高战定目一看,原来是无极岛主和辛捷。

那三个老怪不由自主一齐停了手,那无恨生的功力和辛捷的剑法他们是领教过的,再加上风柏杨,这一来三个老怪付度可不见得就吃得着便宜了。

这时候平凡上人悄悄对高战道:“你守在这儿,待会那三个老鬼向你这边冲,你便让开放他们去。”

斑战道:“怎么?”

平凡上人眨眨眼睛道:“山人自有妙计。”

说罢便一溜眼向后路出不见了。

还不过一会见儿,左面一声哇哇怪叫,平凡上人又钻了出来,他一跳进来便指着三奇骂道:“你们这三个老不死的,被我老人家关了几十年,难道还觉得不够劲么?”

那蛮荒三奇一听那破锣一般的声音,心中便是一紧,接着又是一沉,三人虽然恨他人骨,但是在这般情形下,说什么也没办法找他算帐了。

老大冷冷哼了一声道:“灵空秃驴,要动手么?你旁边的朋友们帮不帮手啊1”

他原想激一下,哪知平凡上人嘻嘻道:“这是人家的事,我可管不着,喂,辛捷,我若和这三个老妖打架,你帮不帮忙?”

辛捷瞧他一边讲一边挤眉弄眼,早知他意,便大声答道:“对这等妖人,大伙儿都要上!”

平凡上人耸耸肩,摊开两手道:“你瞧,这是人家的意思。

我可没办法。”

那蛮荒三奇心意早通”一面说话,一面三人忽然同时大喝一声,同时鼓足内力发出一掌,直向平凡上人偷袭过去。

这三人同时联手发招,端的是非同小可,平凡上人大叫一声“不好”,一溜烟就躲到无恨生的背后,那蛮荒三奇委实有一身不可思议的奇功,只闻得三人骨节一阵暴响,那股惊天动地的掌风竟然转弯向无恨生袭来,无恨生正待闪开,忽然听到背后平凡上人低声喝道:“出掌!不要躲!”

接着一只手掌搭在自己背宫大穴上,一股暖热扬攫的热流从背后宫穴传了进来,他顿时会意,猛吸一口真气,以十成功力拍出一掌!

东海无极岛主何等功力,再加平凡上人这手“移花接木”的佛门奇功,把自己的功力借入无恨生体力,这一掌拍出,不谛集大戢岛主功力之大成,只听得震天价一声巨震,狂飚卷起丈,那蛮荒三奇只觉臂上震如山崩,同时看那无恨生,却是稳然立在原地!这一硬碰之下,到底是无恨生和平凡上人吃了亏,但是两人却都作出漫不在乎的样子,是以在表面上看来,倒像是旗鼓相当,而从蛮荒三奇的方位看来,只看到无恨生出掌,却没有看到平凡上人相助,他们只道是无恨生一掌之力厉害无比,不禁面面相观,骇得说不出话来。

老大低声道:“你小子原来方才并没有施出全力——”

老二道:“这架是打不成的了。”

老三道:“我瞧还是开溜吧!”

这三位老兄那还省得什么江湖规矩,说逃就逃,毫不含糊,一声呼啸,一齐往高战那边冲了过来,高战想起平凡上入的吩咐,连忙侧身一让,那三人一跃而过,飞奔而出。

蛮荒三奇跑不出数十丈,忽然前面左右两棵大树上绑着一根树皮搓成的粗绳,横拦在路中,那老大脾气暴燥之极,明明可以一跃而过,他却举掌一劈,“啪”的一声,绳索被他壁断。

只听得平凡上人叫声:“妙啊!”

接着“哗啦”一声巨响,侧面山上一块庞然巨石滚将下来,端端正正地压向蛮荒三奇的脑袋。

那巨石又扁又宽,当头压将下来,少说也有一丈方圆在它笼罩之下,那蛮荒三奇再厉害,也无法逃避得开……

平凡上人好不得意,那石头还在半空中,他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那石块落在地上,硬生生在地上压下一个大坑,可是平凡上人再也不笑了,因为他看见那巨石离地仅有三尺时,蛮荒三奇三个妖怪忽然贴着地面飞窜出去,那身法当真是古今奇观:他勉强干笑数声,咳嗽道:“哼,想不到这三个老鬼脚下倒贼滑。”

说着不停地搔抓光头,他打了两个转儿,觉得十分没有面子,便道:“留在这里也没有意思,我老人家可要走了。”

说着拍了拍衣袖,猛可飞身而起,说走就走,无恨生哈哈大笑了一声,对辛捷道:“我还有点事要办。”转身对风柏杨道:“风兄别来无蒜,大慰吾怀,几时务请到敝居去盘桓一些日子。”

风拍杨和他可谓不打不相识,他模了模白髯,长揖道:“别来经年,岛主风采依旧,世外三仙真乃神仙中人,风某高攀了。”

无恨生还了一揖道:“风兄过奖了。”

他生性豪迈,也不多作谦逊,向高战点了点头,便如飞而去。

.—高战抓住了师父的手,风柏杨慈祥地模着高战的肩膀,过了好半天,他才道:“战儿,你随辛大侠回中原去吧,师父还有急事……”

斑战叫道:“什么?师父您又要走?”

风拍杨道:“我和天煞星君的事还没有了哩。”

斑战好不容易重逢亲若父亲的思师,可是立刻又得离别.他不禁呆住了。

一风拍杨紧抓住了爱徒的双手,他慈祥地道:“孩子,让我仔细瞧瞧你,你又长大许多啦……。”

这句话使高战记起父亲临终时所说的话,他带着极端异样的心情抬起头来,月光中他发现师父的眼眶中也滚着泪水。

于是,天亮了……。

且说辛捷高战赶回中原,高战心中忐忑不安,他心中尽是思量着回到中原不知如何向姬蕾解释,而且姬蕾这半年多也不知在何处飘泊,她娇生惯养,如何能在江湖上胡混吃苦。

斑战愈想愈是心乱,辛捷眼看身边这个少年人似乎心事沉沉,对于日前一场恶战只言不提,好像存着大难题一样。辛捷是过来人,当年也是在情海中打过滚的人物,对于这种少年情怀,自是了若指掌,他知高战定是为情所扰,心想这种事外人就是亲若父母,也未必能进言劝说,最好的方法莫如让他自己去觉语,是以一直微笑不语。

两人又赶了几天,已进甘肃境内,高战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辛叔叔,小侄有……有一事请教。”

他结结巴巴说着,脸色突然涨得通红,辛捷笑道:“高贤侄,你怎么变得客气起来?”

他一向唤高战为战儿,这时见高战文绉绉说着,心中不由暗暗好笑、故意装得很正经的样子。

斑战扭捏了半天,才道:“辛叔叔,你怎么……怎么知道我蕾…姬蕾的?”

辛捷装着不解道:“姬蕾是谁啊?我不曾听说过。”

斑战大窘,半晌才搭讪道:“平凡上人,他老人家很是喜欢姬蕾,我……我听辛叔叔的口气,好像认得她似的。”

辛捷哦了一声道:“姬蕾原来就是那小泵娘,你不提起我倒是忘记了,我来天山时,遇着平凡上人,他还叮嘱我叫我去找一个姓姬的小女孩,上人照她的法子去培植果树,全死光啦!上人吃饭的东西失去了,一定要找她赔偿的1”

斑战急道:“辛叔叔,你可碰着她么?”

辛捷神秘笑道:“碰倒是没有碰着,只是这几个月来,江湖上传闻着一男一女,男的既英俊,武功又高,女的机智百出,专门和恶吏劣绅作对,前几个月在保定府就闹下了一桩天大的案子,把知府给杀了。”

斑战心内好奇,他不知道辛叔叔说这个干么?辛捷又道:“那女的有人见过,竟是一个弱不经风的美女子,江湖上武艺高强的女子多的是,原来并不足奇,只是,只是……”

他说到这里,忽然俯身拾起一个石于,右手一圈一弹,嗤嗤破空而去,“碰”的一声,从前面树上跌下一个衲衣百结的乞丐。

辛捷缓步上前,高战紧跟在后,耳听四方谨防暗算,辛捷伸手拍开那人穴道,温声道:“阁下可是丐帮的?在下辛捷得罪了。”

斑战定睛一看失声道:“你……阁下原来东关中六义杨大侠,杨宜中。”

他上次在古刹中见着丐帮开坛,是以认得杨宜中,那人风尘仆仆,站起身来翻身便向辛捷拜倒道:“辛大侠,高大侠,请……请……丐帮……丐帮……”

他神情激动,竟是语不成句。辛捷心中一凛,知道丐帮遇事、一向不向别人求援、这时竟派人向自己求救、事态一定严重万分。

斑战惦念师兄,也是焦急万分,那丐帮关中六义老大杨宜中悲声道:“天地会乘着……乘着我帮中空虚,帮主去渭河调查帮务之时。倾巢而出,一夜之间,我帮弟子死伤五六十人,二大护法,八大弟子死了一半,其他也被独门暗器所伤,毒性漫延辛捷不待他说完,沉声问道:“金老大怎样了?”

杨宜中悲声道:“金老……金老受了敌人一掌,已经伤重仙去了。”

辛捷脸色大变,一跺脚,喃喃道:“天地会,天地会……”

杨宜中道:“金老也没有白死,他一个人抵住天地会四大高手,用阴风爪硬生生把天地会二大坛主手臂给抓下来。”

辛捷抬头望天,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杨宜中的话,秋风肃杀,归鸦齐鸣,在一刹那间,金老大在那正直粗犷的面容从他脑中闪过了几千遍,那豪迈的笑声,充满了前不见古人的豪气,现在是永远听不见的了,永远听不见了。

他长叹一口气,抬起陷下的脚来,高战见地上深深印了个寸许深的脚印,不禁暗暗昨舌。辛捷喃喃道:“我一念之仁,却替丐帮惹下大祸,看来恶人难渡,凌风弟劝我少积杀孽,这是可能的吗?”

他对天说着,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半晌才道:“杨大侠先行一步,兄弟一定就来。”

杨宜中在江湖上闯了几十年,他深知以辛捷之能,只要他出马,天大的难题,也会迎刃而解,当下喜容满脸道:“就请大侠直接赶往五台山丐帮大坛,小的这就先去,只怕还要落在大侠之后哩!”

辛捷微微一笑,暗付这人甚是机智,激自己兼程赶去,杨宜中又道:“刚才听敝帮弟子传言,李帮主今日便归大坛,帮主一回,丐帮弟子一定会精神大振?上次天地会人多势众,我帮眼看就要复没,正在危急之时,忽然来了一男一女二个蒙面人助阵,那男的剑法凌厉无比,对方好几个高手围攻他,他看看不敌,忽然施出一招精妙绝伦的招式,小的很惭愧,连看却没看清是怎么出招,敌人四支长剑便被齐腰切断哪。”

辛捷问道:“那女的可是一个使峨眉刺的小泵娘?”

杨宜中道:“正是,正是,天地会首领无敌掌见那蒙面人一施出这招,吓得面无人色,呼啸一声。便率众离去,扬言半月之后再上五台和敝帮决战。”

斑战听得好生怀疑,他想辛叔叔适才所说的一男一女之事,定然和自己有关系,这时杨宜中又说那女的施的是峨眉刺,他天性颖悟无比,不然以辛捷之资,怎会称许他为天纵之材?当下略一推想,立刻想到那少女的多半就是自己心上人姬蕾,只是和她一起的男子,不知是谁人。姬蕾天性高傲,一般江湖上的少年男子她是不屑一顾的,这人竟能和姬蕾在一起同出同进,照杨宜中说来武功又高,应该定然有些真才实学了。

斑战想到这里,不由心底一痛,暗自忖道:“我中了剧毒,这才去天竺医治,蕾妹定是气我不顾于她,这便和那少年男子交游,这误会太深,不知如何解释呢?”

他心中转了好几个念头,辛捷观看他的脸色,已经了然于胸,那杨宜中向两入长揖而别,辛捷和声道:“战儿,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斑战蓦然从沉思中回转神来,辛捷道:“战儿,林汶林姑娘天性温柔,心地善良,走遍天下也难找出第二个,你说是吗?”

斑战不知他说此干么,怔怔为所着,辛捷又道:“你辛婶婶想收她做徒儿,她对你甚是痴情,这样美貌的姑娘,偏又这样好人品,战儿你福气不小啊!”

斑战讪讪道:“辛叔叔……”

辛捷接口道:“你辛婶婶爱她爱得不得了,辛婶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如果你亏待了林姑娘,她可要不依的。”

斑战听得惶然莫名,辛捷和声道:“我知道你心中定然喜欢姓姬的小泵娘,我虽没有见着姓姬的女孩子,想来定是万分的惹人怜爱的,战儿,她既然和别的男子交游,你正好和她分手,在我家中还有一个千娇百媚温柔可爱的女孩,在一心一意等着你爱她哩!”

斑战心如刀割,辛叔叔这么一说,更证实那女孩子就是姬蕾,他天性虽然豁达,可是对姬蕾情爱已深,此时胸内妒忌,愤怒,自伤,自怜的情绪一齐涌了上来,只觉天地狭窄若斯,自己竟然没有立身之处。

辛捷正色道:“战儿,你辛叔叔当年少年心性,到处留情,后来几乎弄成无法弥补之大恨。你天性淳厚,更易感情用事,你可得仔细想想。”

斑战默然听着,辛捷柔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战儿,你全心全意去爱的人,竟然会弃你而去,你心中一定又是气愤又是痛苦,可是与其将来你爱着姬姑娘,又不舍林汶,到不如乘这机会解决。”

斑战忽然坚毅地道:“辛叔叔,姬姑娘不是那种人,她……

她……心地好,虽然有点骄傲,可是人是挺好!挺好的。”

辛捷见他脸上神色惨淡,可是仍然坚毅无比,心知他对姬蕾钟情已深,不由叹了口气。高战又道:“辛叔叔,我一定要……

一定要找着她,向她解释我到天竺的原因,我是去医治身上中的毒呀,英弟!英弟年纪小,我怎会!怎会……”

他正经的说着,似乎姬蕾就在他眼前,正在聆听他诉说一般,辛捷甚是感动,他性子洒月兑开通,当下柔声道:“我觉得天下没有比林姑娘更好的了,战儿你和她青梅竹马,是天作之合,唉!世上的事往往都是要违背人意的,战儿,只要你有勇气,辛叔叔会帮你的。”

斑战这数月来便为这情思所扰,苦恼非常,这时听辛捷像慈母一般在鼓励安慰,他激动起来几乎要抱住辛叔叔,半晌才道:“辛叔叔,战儿不知要怎么报答你。”

辛捷微微一笑道:“你就赶去找你那姬姑娘吧!我要赶去丐帮总坛五台山去了。”

斑战忙道:“辛叔叔,战儿也去,我要瞧瞧我师兄李鹏儿。”

辛捷笑道:“你是怕敌人人多,辛叔叔一个人不敌是不是,其实天地会狐群狗党,怎能济得大事,唉!当年我如果不手下留情,那无敌掌怎能害死金老大。”

斑战道:“小侄跟去见识一下天地会众人也是好的。”

辛捷道:“战儿不必去了,你找着姬姑娘叫她到大戢岛去,否则平凡上人要带着他的老鹰队,亲自下山逮捕了,而且我还有一事要你去办,你去少林找慧空和尚,也就是你吴大叔,叫他告诫他徒侄,不准他徒侄再去找他生父麻佳儿寻仇了,这青年,天资倒是不错。”

斑战只得答应,辛捷见他脸色灰板,知他心中仍然耿耿于怀,便笑道:“今日咱们谈的,你可别告诉你辛婶婶。”

斑战奇道:“怎么?”

辛捷道:“她要吃醋哩!”

斑战一想,恍然大悟,心中也轻松不少,月兑口道:“辛叔叔,你说林汶是天下最可爱的姑娘,恐怕是违心之论吧!辛婶婶当年辛捷笑道:“辛婶婶当年自然可爱,可是现在已经老啦!”

他说完吐吐舌头,一挥手几个起落便去得无影无踪,高战怔怔站在那里,心想辛叔叔真是奇人,可庄可谐,丝毫没有那些老前辈们倚老卖老的习惯。

远远传来一两声惊鸟的鸣声,天色暗了下来,高战心知辛叔叔已然走远,心中暗自忖道:“这世上有些人终年马不停蹄为别人奔走,有些人却终日吃喝玩乐,如果世上的人像辛叔叔一般,那么人间还有斗争,还会互不信任吗?”

林风吹着,高战慢慢走向前去,他想:“世上一定要有辛叔叔这种人,才会把这世风日下的社会支撑住,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一生在刀枪山林中闻,做事但求心之所安,其他小节自然管不着了。”

“蕾妹疑我防我,那是因为她喜欢我,我每次都是救人情急,是以招她怀疑。见危拔刀,这是江湖上行走的根本道义,像辛叔叔夫妇,何尝享受过一天安静生活?哪里还顾得到被救的是男是女?蕾妹,蕾妹,你也太不知我心了。”

他自哀自怨,不由走出林子,前面横着一座大山,高战心想今夜必须夜宿,便沿山路而上,放目找寻那容人山洞。

忽然远远火光一闪,高战心中大奇,施展轻功穿了过去,他连番受高手指点,此是武学已致通悟地步,举手抬足,无不觉得得心应手,自然流露出一种潇洒之色。奔了一刻,只见前面一个山洞,洞内烧着一把火,火光微弱隐密,生怕是被人发觉的模样。

斑战定神往内一瞧,只见洞内黑黝黝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功力精湛,十数丈内之物,虽在黑暗之中,也可瞧得清清楚楚,可是这洞甚是深长,竟然看不得底。

斑战心中疑惑,正自沉思要不要发言相询,忽然一股疾风从洞内传出,高战一挺身,一手勾在山壁上,身子向空中荡了起来,只听见碰然一声,那堆火竞被一物压熄。

斑战一想,心知自己已被发现,是以洞内之人抛下大块泥土打熄火堆,看来洞中人不喜与外人相会,自己也不便不知趣再去打扰别人,正待离去,忽然不远之处人声嘈杂,好象是大批人经过。

斑战纵身上树,向人声处望去,但见十多人仗着兵刃,搜索前来,其中为首一人道:“明明看见火光,这对狗男女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另一人道:“秦岭鲁老贼受了重伤,他们走不远的。”

斑战心中一惊,暗忖:“如果是秦岭一鹤鲁道生鲁大侠,这事我倒要伸手管一管,先瞧清楚再说。”

那为首人道:“咱们分四路搜索,发现敌踪,立刻点火箭传讯,那小子武功倒不怎么样,只是剑上那怪招的确凌厉,咱们人少了一定拦他不住。”

斑战心念一动,暗忖:“难道就是他和蕾妹,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众人依那为首的人分为四起,呼喝而去。高战见那为首的人向那洞中走近,心想不管是否姬蕾,先把这群人引开再说,一伸手摘了二支树枝,运劲向那为首双目打去,身形却向右边奔开,故意震动树枝。

他不知来人是敌是友,是以手下留情,只用了三分劲力,那为首的武功不弱,伸手接着树枝,脚下立刻运劲向右扑去。

斑战月兑下外衣蒙在头上,不停向前奔去,那为首的人武功虽高,怎能与高战并驰,高战放足弃了一阵,后面的人已落后甚远,便挠了一个圈子,向左扑去,那搜左边的人武功低微,高战忽隐忽现,逗得几人又急又怒,蓦然放出了火箭。

斑战见众人都向左边扑来,心中暗暗一笑,踏着树梢回到山洞。他这种功夫,却是非同小可,全凭一口真气,那树尖枝细摇动,错非上乘轻功,要想跃来跃去,真是万万不能。

斑战走进洞前,伸首向内一看,想要通知洞中人情势危急,忽然咦的一声从洞中传出,那声音虽轻,可是高战却听得清清楚楚,当下如中焦雷,千思万想一齐涌上胸头。

斑战只觉热血上涌,那声音就是再过一百年,他也会辨别出来,因为那正是他少年初恋的情人——姬蕾的声音啊!他拔脚便往内钻,忽然一种从未有的感觉袭上他的心头,他停住了脚步,暗忖:“我可要瞧瞧蕾妹到底和他有多好。”

他心中虽然有一千个一万个念头,想要促使他奔上前去找姬蕾倾诉,可是少年人的傲气和男性的自尊却像一道牢不可破的铁匣,横在他面前,他几次举步竟然没有前走。

这洞中又干又净洁,而且弯弯曲曲深不可测,高战屏息轻步向暗处闪去,走了半天,才见山洞尽处点着一盏清油小灯,他躲在凹洞中,只见地上躺着两个人,高战仔细一瞧,一个气息微弱的中年,正是上次替辛叔叔传信而会着的终南一鹤鲁道生,他身旁躺着一个年约二十旬气势威猛的汉子,姬蕾正用手帕不停的在他额上抹汗,那汉子虽然紧闭着两眼,似乎受伤不轻,可是神色安样已极。

斑战只瞧得眼前金星直冒,他见鲁道生身受重伤。本想现身出救,可是他眼睛直生生的盯在姬蕾的身上,再也移不开来。

姬蕾抹了一会,又去替鲁道生揉胸助息,妨似无意的侧过脸来,高战只见她瞧着地上的青年,眼睛中流露出千般关怀及同情。

斑战只觉心中凉得很,接着双手也凉了起来,“那目光。”高战想着,“那目光正是她当日对我瞧的呀!那天我在她家,只因瞧见了她那柔情万状的目光,便奋不顾身和几个高手拼搏,可是现在呢?但愿我死了,我也不愿见她怜爱的瞧着别人。”

他真想一定了之,然后也许像吴凌风大叔一样,不再过问人间尘世,也许海阔天空的东闯西荡,直到有一天,当用尽全身力量时,便偷偷往洞里一钻,再也不知人间愁苦。

姬蕾轻轻叹口气道:“唉!天地会定然包围住这个林子啦,这两人都受了重伤,怎么办呢?”

斑战见她眉头凝注,一幅小儿女的天真模样,数月不见,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姬蕾又轻轻道:“要是我那大哥哥在的话,他一定会大展武功,把那般小贼杀得一干二净,替我出口气,可是他呢?他死了,死了,我再也看不见他了。”

她说完,长长的睫毛上沾上了一滴泪珠,高战大奇,暗忖:“她原来还有一个大哥,怎么不曾听她说过?”

姬蕾喃喃道:“大哥哥对我是多么好啊!我要的东西他没有不替我找来的,我心中想的事,他马上就知道了,然后设法达到我的目的,大哥哥,我多么想你哟。”

她脸上洋溢着柔情密意,似乎深陷沉思,姬蕾接着道:“要是大哥哥不被那小妖女害死的话,那有多好!我也不用困在这里,大哥哥是无所不能的,这些小贼,哼!瞧在他限里真是像灯草捏的一样。可是,现在怎么办哟?”

斑战怔怔听着,暗忖:“她说的大哥哥难道是指我,我好端端的活着,她怎说我死了?哟对了,对了;她这是恨我和英弟,所以指咒于我。”

斑战一想到这;但觉百脉齐放,心中甜美无比,暗忖:“这样看来,蕾抹对我还是很好的,我向她解释,她一定会听得进去,目下先再听听她口气再好。”

姬蕾慢慢站起,把清油灯火焰压小,满洞青光森森,光影变幻无方,姬蕾正待靠墙休息,那三旬左右青年忽然从醒转过来,姬蕾连忙凑近道:“小余,你觉得好些么?”

那青年道:“蕾姑娘,你没有受伤吧?”

姬蕾眼圈一红,暗想这世上到底还有关心我的人,当下柔声道:“小余,我好好的,你舍命护着我,唉!其实我的命那有这样值钱?让我死于那批人之手,你是可以逃出去的,现在弄得你身受重伤,只有死守这洞中的一条路了。”

那青年道:“蕾姑娘,我……我从小受尽欺侮,身子任人作贱,这才挨了两剑,又有什么关系?”

姬蕾道:“你舍命救我,我心里很是感激,你流血太多,好好歇歇吧!”

那育年道:“蕾姑娘,你赶快出去,这般天地会的人,虽然不讲江湖道义,可是对你一个女人家,想来也不会为难的。”

姬营道:“那么你们呢?”

那青年道:“这就看命运了,咱杀了天地会这许多人,要是吃对方拿住,只有死一条路,只可惜这位大侠,与我们一面不识,仗义出手,倒累了一条性命。”

姬营俏脸一扳道:“你当我是这种人么?你以为我为爱恋这生命么?告诉你,我这条生命无人怜惜死在谁手中都是一样。”

男青年急道:“蕾姑娘,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你……

别生气。”

他心中发急,说话声音增高,伤口震痛,豆大的汗珠沿颊流下,姬蕾柔声道:“你别急,我没生气,让我来替你擦汗。”

她伸手模出汗巾,又小心地替那青年擦汗,高战在一刻之间,三番四次想要去救伤者,可是终为忌嫉所克,不曾出手。

姬蕾口中轻哼着催眠的小调,那青年脸上安祥无比,又过了一会,那青年道:“蕾姑娘,我……我……想喝水。”

姬蕾从袋中拿出瓦罐,倒了一杯水递给他,那年青伸手抓住姬蕾的手道:“蕾姑娘,请你扶我起来。”

姬蕾道:“怎么啦!”

那青年奋然坐起道:“我去把敌人引开,咱们总不能坐在这儿等死。”

姬蕾急道:“不行叼,你背后一剑刺得那么深,你听我话,咱们一定会月兑险的。”

她语气完全是大人哄小孩的模样,那青年居然安静唾下,姬蕾忽然道:“等你伤好了,我们也要分手啦。”

那青年大惊道:“为什么?我……我……对你……无……”

他原想讲无礼,可是说不出口,姬蕾悠悠道:“人生若梦,离合无定,天下岂有不散的宴席?”

那青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良久才呸咽道:“蕾姑娘,你……你不要丢开我,我……我……。”

他说到这里,竟然号啕大哭,高战心中暗笑,心想这么大人了,还像一个孩子一般,他见姬蕾说要和那青年分手,不禁大是得意。

姬蕾道:“别哭!别哭!我不离开你就是。”

那青年道:“我小时候,后母天天打我、骂我,我都能忍耐得住,可是当有一天我得知表面上宠我疼我的父亲,竟然受后母指使要害我,于是我像发狂一样,一跑跑离家乡几千里,从此我再也没有回家,那时我才六岁多。”

姬蕾柔声道:“真是可怜的孩子。”

那青年道:“我只道天下永无爱我怜我之人,我从来不曾被人惜过,后来遇着兰姑姑,她待我好得很,可是她不久便死了。

我立誓替她报仇,经过千辛万苦学成了武功,而且偷学了一招武林三剑之一孙凌重大侠的剑式,于是便去刺杀害兰姑的官儿。”

姬蕾道:“别谈了,我累啦。”

那青年不听,接着道:“蕾姑娘!我上次受伤,你守在旁边两天两夜,你当我昏迷不知么?你这般怜惜我,总不会抛弃我不顾吧?”

姬蕾脸一红,啐道:“你再瞎说看看。”

那青年喜道:“蕾姑娘,我要永远跟着你。”

他诚恳的说着,脸上热情真挚,姬蕾想起负心无良的高战,心中又酸又痛,不知如何是好,她心念一转,婿然笑道:“好啊,我不离开你就是。”

斑战心内如中长刺,姬蕾忽道:“有些人自以为聪明,见异思迁,最是忘思负义。”

她这没头没脑的一骂,高战心中一惊,暗忖:“他骂给谁听,难道她看到我么?”

忽然洞外脚步之声大着,姬蕾见话不生效,又道:“我还是喜欢像你这样诚实的孩子。”

那青年喜出望外,睁大眼睛望着姬蕾,高战注意渐近的脚步声,是以没有主意,那脚步声愈来愈近,不一会,走来十几条大汉。

那青年一翻身拾起长剑,护在姬蕾身前,姬蕾也拔出峨眉刺,那为首的人笑道:“小于,快快束手就缚吧!”

那青年冷笑道:“要在下之头却也不难,只得依在下一事。”

他仗剑而立,倒也威风凛凛,众人都知他剑法高强,一时也不敢逼近,那为首的人道:“在下敬老兄是汉子,有话尽避说。”

那青年道:“只是各位不伤这姑娘一根头发,在下立刻随各位去……

那为首的想道:“这姑娘虽说与我帮为敌,可是从来未曾杀过我帮一人,而且听说她与久绝江湖世外三仙关系颇深,杀她却有何利?”

当下装作慨然道:“这事包在我身上,这如花似玉的姑娘,模都舍不得重模,怎能忍心杀她。”

他胜利在握,言语中自然流露出一种轻薄之态,姬蕾又羞又急,心中又恨高战为什么还不出手。

原来高战第一次走近洞旁,她便借火光瞧见,当下百感交集,对于这个负心人真不知是爱的多,还是恨的多,她这半年到处乱闯,结识了这个江湖上人称“怪剑客”的小余,在他呵护下倒也并未吃亏。此时陡然见到高战,面貌如昔,英风勃勃,不由砰然心动,恼恨之心消了几分。

她略一沉思,生出一计,假装和小余亲热,想要气高战一个够,然后再在他千万软语下化怒为喜。岂知人算不如天算,高战先受辛捷所说影响,一上来成见便深,是以迟迟不曾出面。

姬蕾见高战并不出面,小余多情的眼光始终凝注着她,她苦恼已极,那为首的道:“咱们就这样办,让这位小泵娘离去吧!”

斑战在考虑这洞中狭小,一出手便和这许多人的兵器搏斗,一定得想一个好方法才可,他想着自己所学的武功,要找出一套最适宜的,是以迟迟未能出手。

姬蕾见情势已急,她胸中愈来愈冰凉,忽然想道:“他原来对我的死是求之不得,罢了!罢了!死在这真诚多情的人怀中,也胜似一个人日后飘泊浪荡。”

她性子刚硬,在这生死关头毅然决定,可是想起自己一生命运,全部少女的情感托负于一个负心郎君,不由悲从中来,一颗颗眼泪流了下来。

她一伸手握住小余的粗大臂膀,但觉安全无比,她柔声道:“小余大哥,咱们死就死在一块!看这些没良心的人有什么好处。”

小余被她一握,登时精神百倍,他一向敬姬蕾有若神明,此时只觉一只又滑又腻小手捉住他的手臂,真不知是真是幻。

姬蕾又道:“小余大哥,我生不能嫁给你,死后再嫁给你吧!”

她此时神智已昏,月兑口而出,小余惊喜欲狂,高战刚好想通如何应付天地会众人的手法,心中刚喊一声“成了”,忽然听到姬蕾柔情无限的说着,他一揉眼睛,看见姬蕾挽那着青年,一幅同命鸳鸯的样子,只觉眼眶一热,泪水渐渐充满,他一咬下唇,心中默默道:“就是今日死了,也不能让眼泪流下。”

他心中尽想着儿时爹爹所说的话,“丈夫流血不流泪”,长吸一口真气,强忍住将垂下的泪珠,手一按凹壁,身形疾若箭矢,现出身来。

斑战想好先用先天气功护身,再用小擒拿法近身搏击,这洞中太小,必须逼得对方施展不开,才一个个收拾。他一现身,更不打话,双手一错,便往那为首的攻去。那天地会为首汉子,忽见高战形若鬼魅在黑暗中突然飞出,而且一言不出便出手攻到,真是又惊又怒,连忙倒退。

斑战心意已定,心想将这汉子解决,算是报答昔日姬营的恩情,然后飘然而去,像平凡上人一样无拘无束,这一生再也不卷入感情游涡里。

他心中想着,手上连出绝招,这种擒拿法原是极为普通之功夫,可是高战施展开来,招招蕴含无穷力道,那群汉子,空自仗剑仗刀,竟然被逼得手脚无措,高战在刀剑丛中穿来穿去,他长啸一声,脚飞手点,弄倒了七八个人,只剩下那为首几个人,功力较高,犹自苦力支持。

姬蕾想不到半年不见高战,他武功竟然精进若斯,怪剑客小余一向自命武功不凡,此时也从心里折服,心想这少年不过二十出头,就是从娘胎开始练功,也未必能臻这般地步。

须知高战不但天生聪慧,少时又巧食功参造化的千年参王,是以内力修为自是强于常人数倍,他祖上历代名将,血液中自然有一种将门勇武天性,学起武来自是得心应手,再加上天池大侠风柏杨,中原之鼎辛捷,恒河三佛之首的金伯胜佛,将本身最精妙武功倾囊相授,如何不造就一枝武林奇葩。他年纪虽青,对于各门上乘武功多所涉猎,自然而然产生一种通悟融汇之功,是以随便一套拳脚,在他施将起来,也就是淋漓致尽了。

姬蕾虽知高战一定得胜,可是眼见他出入刀剑间不容发,一颗心不由吊在空中一般,她自己几次暗啐道:“呸!这等无良心的人,我管他生死怎的?”

可是关切之心仍然不能消释,她轻叹一声,闭目不看,高战身体背着她,有时杀敌回身,两目只是望上,并不看她一眼,姬蕾羞急交加,更加坚定自己决心。

那几个人见败势已定,正想逃出洞我,高战哼了一声,双手连进杀着,不一盏茶时间,将剩下诸人一一点倒,他拍拍身上灰尘,轻步离去。

如果他这时回头一瞧,姬蕾也许会控制不住向他怀中扑去,可是他此刻忌念如炽,只觉一草一木,山石洞穴都不容于他,加紧脚步,飞快外跑。

他走了一会,忽然想起秦岭一鹤的伤势,连忙从怀中玉瓶中取出几粒兰仙果,这再转折回去,只见姬蕾站立着一动也不动,就如一尊石像,夜风吹着,高战不由心生怜惜,但一想到自己的烦恼,心中不能自己。

斑战沉吟一会道:“姬……姑……蕾妹,这果子可治鲁大侠之伤,请你拿给他服下,蕾……蕾妹,咱们再见了,祝福,祝福你。”

他强忍悲痛,声音不由颤抖不止。姬蕾抬头一看,但见他面色惨淡,似乎心都碎了,她心一软,伸手接过兰九果,高战头也不回,径自飞快离去。

她这一瞧,从此决定了她一生,如果她不这样一瞧,也许会真的万念俱灰,跟着怪剑客去。这一瞧之下,怜爱之心大起,恼怒之情收敛,日后纠纠缠缠,终于步入上苍已经安排好的结果。

原来这怪剑客小余,本是济宁府所属一县衙门小肠,那时吴凌风的爱侣阿兰因家中大水,飘流外县,后来县官见她貌美,欺她目盲又无依无靠,用迷药玷辱了她,直到吴凌风寻来,阿兰日渐自卑,竟然上吊自杀。小余当时服侍阿兰,阿兰待他若弟弟,因此小余感恩图报,一怒之下流浪天涯,学得武艺,那玷辱阿兰的县官已高升为保定府知府,小余冒着生命危险入府行刺,正被众教师围攻,姬蕾恰巧经过,助他月兑围,从此两人结伴而行,路过五台,助丐帮抗敌,终于和天地会结下不解梁子。

且说高战乘夜而行,一直奔到天明,觉得全身疲倦,便靠着一处野坟睡了,这一睡直到下午才醒转过来,忽闻蹄声得得,三骑穿林而来。

斑战一看,只见前面二马坐着一男一女,英风飒爽,后面却坐着一个老者,背上背着一把极大砍刀,高战只觉来人面貌甚熟,一时之间都是怎样也想不起来。

那少年男女走近,忽然双双叫道:“高——小侠!”

“高大哥!”

斑战蓦然想起,这女的正是方家牧场场主之女颖颖,那老者是他外祖金刀李,当下连忙上前见礼,那老者下马执着高战手笑道:“高小侠,一别将近二年,小侠英风如旧,老夫心喜已极!”

斑战连忙行礼,方颖颖道:“高大哥,你那头金鸟呢?”

她自从上次见高战击败找他外祖报仇的龙门五怪,最后用金鸟破去那龙门毒丐飞天蜈蚣,心中羡慕极了,一直也想弄个把金鸟玩玩,于是每天逼着她师哥郑若君去找。那金鸟是雪山异种,中原如何寻得着,她师哥为讨她好,翻山越林,也不知捕捉了多少头类似的大鸟,只是没有金色羽毛的,方颖颖好生气闷,此时见着高战,不由又想起那金鸟的神俊,再也忍耐不住问了起来。

斑战道:“那是一个朋友的东西,可不是我的呀!”

方颖颖道:“你那朋友住在哪,他本领不小,我们怎么找不着这种乌儿?”

斑战道:“那是雪山绝顶所产灵禽,不要说本就少之又少,而且此鸟力大无穷,如非它心服口服于你,也不易捕捉哩!”

方颖颖一皱鼻子道:“过几天,我也到雪山去捉它一头。”

金刀李见外孙女长得又高又大,可是言行还是孩子一般,不由甚是好笑,当下笑比道:“颖儿不要罗嚏,高小侠,听说天地会死灰复燃,当年挑翻天地会的是辛捷大侠和我那好友鲁道生,现在江湖上传说辛捷大侠赴南荒有事,那鲁道生人孤势弱,是以老夫率徒儿赶去赴授,高小侠如果无事,不妨也一道去如何。”

金刀李天性豪爽,心中从无隔言,他对高战甚是敬佩,心想只要他出手相助,真强过自己十倍,当下便出口相求。

斑战缓缓道:“鲁大侠已被天地会众人打伤,就在前面几十里山洞中,晚辈已将那批围攻之人点倒,又将兰九果留下,想来定然不妨事了。”

金刀李是血性汉子,闻言一拍马便往前行,高战道:“晚辈还有急事,是以不能相陪。”

金刀李一招手向他作别,高战抬目一看,方颖颖和郑君若有说有笑,神情亲呢,似乎在商量如何上雪山捕捉金鸟。

方颖颖道:“如果雪山太危险,你就不必上了,上次你跌伤了,我心里不知多难过。”

郑君若喜气洋洋,向高战笑着挥别,蹄声得得,三人渐渐走远了。

斑战踏着夕阳,心中沉思不定,他想道:“有的人终生为情而苦,至死不渝,有的人却如游戏一般,似幻若虚,方姑娘和她师哥好,那是最好不过。”

他想起上次离开金刀李家中,那是为了怕方颖颖的柔情,这姑娘居然这般通达,真是北国儿女的天性了。

他想到自己应该去少林寺,前年他初人江湖便碰到吴凌风大叔,那时自己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能十年、二十年如一日,但现在他明白了,从前他想尽方法去安尉吴大叔,辛叔叔也想尽法子阻止吴大叔出家,可是如今自己倒和吴大叔同病相怜了。

他一路行去,边走边想,不觉已近河南之境,这日上得高山,已是二更时分,但闻佛钟齐鸣,声音又是悠扬,又是飘忽,传到远远对面山谷,发出嗡嗡回音。高战只觉心中空空荡荡,举目望去,遍山遍野都是松林,风声吹来,松涛似海。

斑战坐在一棵松林树旁,等到少林夜课完毕,这才入内求见慧空,这少林寺的确是闻名古刹,那房屋参差,也不知连绵到何处。

忽然身后一个和悦的声音道:“小娃儿,替我辨件事可好?”

斑战大惊,以他目前功力,竟然没有发觉身后来人,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老尼姑含笑而立,那老尼虽然年事已老,可是眉目之间仍然清秀绝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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