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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干行 第十章

作者:上官鼎

斑战抬限一看,只见天上忽现琼楼玉宇,壮观非常,心中六奇,怔怔然说不出话来。

金英得意道:“这就是我的家,妈妈的大石墓就在那楼房的后面,大哥你看好吗?”

斑战想起儿时所听的神仙故事,他心中虽然从未相信过,可是此刻天空无边仙景,飘渺白云,他真也弄不明白到底是真是幻,月兑口道:“英弟,你怎会住在天上?我从前听老人家说开天门的故事,难道这是真的么?”

金英抿嘴笑道:“哟!大哥,我当真你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原来……原来……”

她见高战满面羞愧便住口不说了。高战道:“我从来没有到过天竺,这沙漠上的奇观是一点也不知道,英弟你且说说看,这是什么缘故?”

金英道:“我上次不是说过吗?这海市蜃楼是大沙漠奇景之一,由于光线折射所造成,我家是在这沙漠边缘,而且房子建筑又最高大,所是常常会映在空中的。”

斑战见那楼台林园,清清晰晰立在云端,不由叹道:“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英弟如果不是你给我解释,我是怎么也想不通。”

金英道:“大哥,别说你初至沙漠,就是在沙漠上行走的旅客商人也常为这种幻景所述。大哥你想想看,一个人如果在这种上面是高穹青天,下面是茫茫黄沙的地方行走,一旦看见壮丽建筑,怎会不模索而去,结果愈走愈远,反来复去的绕着圈子,最后东也是自己脚痕,西也是自己脚痕,便再也找不到原来的路子。”

斑战道:“这情形实在可怕,这沙漠放眼看去都是一样无边无际,真也不知道向哪走是对的。”

金英道:“当太阳出来的时候,阳光照在唐乌拉山,那山上的石头全是金子,于是反映在空中,也不知多少人看见这金光闪烁的山颠,便不顾性命的勇往直前,其实那天上的幻景,方向恰好与真正金山相反,因此那些人没命的走呀走,由于光线关系,有时觉得就在眼前,有时又觉得遥不可及,终于尽力倒毙。”

斑战叹道:“人为财死。世上能把名利抛开的又有几人。”

他想到辛叔叔的侠行,’虽然是为仗义,可是以一敌三和南荒三奇大战、明知败而不退,这难道全是为了仗义吗?这世上能像平凡上人那样的无忧无滞,不求名利,真是大大不易了。其实他哪知道当年平凡上人为了与慧空大师斗一口气,被慧空大师困在归元古阵中十年,若不是辛捷恰巧飘至小戢岛,平凡上人大怒之下,不知会闻出多大祸哩。

金英道:“我爹爹为此事伤尽脑筋,他命人在另一条叉道上每隔不远便立了标志,指引那些财迷,可是人一见财,真是至死方休,就很少人能走出迷途。”

斑战道:“令尊仁心侠行,那些人顽冥不化,那是没有办法的。”

金英见他对爹爹甚是尊敬,心中一喜道:“可是那金山是属于我家的呀!爹爹常说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所以他一向为此事费神,其实钱有什么用,命都没有了,还要钱干吗?”

斑战道:“英弟,你是生长于大富之家,对于钱自然看得轻啦,像我小时,为了满足游服天下的愿望,便整整作了十年苦工,这才积储一点钱。”

金英万万想不到这样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竟曾作过苦工,她心中大是同情,月兑口道:“大哥,咱们早认识几年多好,你也不用作苦工耽误工夫了,说不定,……大哥,以你的聪明,成了武林第一人了。”

斑战回忆儿时的趣事,那时稚子童心,一心一意想到天下去见识,赚来的钱一个也不乱花,全部存在床下扑满内,渐渐的床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扑满,有小猪、小牛!还有笑口憨憨的光身胖女圭女圭,在它们的肚子里,保存着自己十年来的心血……

一个轻声的微笑挂在高战嘴边,于是,他又神游故乡,他似乎又看到他手植那棵树正在欣欣向荣的长着,正如同他自己一样欢欣然力争上游。

“砰”,泥制的扑满一个个被他击破了,高战珍惜的计算着子银……

“那情景,我是望远不会忘记的。”高战心中想着,金英见他似乎在沉思不答话,便道:“再走大半天就到家了;唉!我真想回家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斑战瞧她一眼,见她脸上风尘仆仆,这两个多月,虽然两人都有说有笑,路途上十分愉快,可是到底过山涉水,金英消瘦了不少,高战心想金英为自己之事如此热心,真是感激得紧,拉着金英手道:“英弟,辛苦你啦!”

金英笑道:“有什么辛苦,只要我愿意做的事,我从来没感到半点疲劳。”

她说到这里,忽然闻到烤肉的香气,连忙跑到泥锅边取出牛肉笑道:“咱们只顾谈话,肉都烤焦啦!”

两人匆匆用罢早餐,金英离家愈近,愈觉归心似箭,不住催促高战启程。

金英道:“我爹爹不知在不在家?他通常一出去便是几个月,好在你也无甚急事,先用兰九果解了体身上之毒,咱们到处玩玩,等我爹爹回来,他……他老人家见你一面。”

斑战拍手道:“好啊,我也想在天竺玩玩,也算不虚此行。”

两人走到中午,忽见前面不远处一大队骆驼商队,金英高战迎上前去,那领队深目挺鼻,是个天竺商人,金英对他说了几句,那领队十分恭敬,跳下骆驼让金英乘坐。

金英挥手向高战道:“大哥,咱们运气真不坏,有这代步,省却不少力气。”

斑战从来骑过骆驼,他年青好奇,见那骆驼又高又壮,驼峰高起,便拉着金英跃了上去。

金英向那商人领队道了谢,高战骑在驼背,高高在上,心中有说不出的愉快,他一拍骆驼臂呛喝道:“走!”

那骆驼双眼注意旧主,并不前奔,金英用手轻抚骆驼头上前毛,柔声道:“快驼我们去吧。”

她对驼性甚是清楚,知道骆驼天性温柔坚毅,可是却有一种挺硬脾气,千万叱喝不得,否则惹了它的性子,任是拳打脚踢,它不肯定动也不发怒踢人,这和马类跳月兑受激天性大是不同。

那骆驼果然长鸣一声,踏沙而去,金英得意道:“大哥,骆驼只听我的话哩。”

斑战只觉骆驼行走甚慢,可是坐在它多脂背上,却是软绵绵的,别有一番情趣,随口答道:“英弟,你真能干。”

金英得意道:“这有什么了不起,我爹爹说骆驼的性格和有些人一样,要它吃苦受难,它是毫无怨言,至死方休,只是不要忘起时时夸它一两句就便成了。”

斑战暗暗忖道:“世间的确有这类人,不求名利,只是为知己者用,不死不休,像爹爹的老长官经赂辽东大帅熊廷死就是这样的人,为报朝廷之思,三黜三起,并未丝毫怨恨,最后为奸臣所陷,死于牢狱,他,他到底为了什么呢?”

金英忍道:“上次我离家时,爹爹告诉我,他夜观天象客星犯主,中原将有大乱,大哥,你天性和平,又不爱名利,干脆搬到天竺来好了。”

斑战道:“令尊以物寓人,确是高明之士,目下满兵据于关外,狼子野心日显,幸赖辽东督军袁大帅镇边,这才挡住满人几次进攻,可是朝廷对袁大帅反而多般牵制,看来大明气数已尽,可是英弟,我们高家历代都是持朗以卫国的武将,将来做大哥的也免不了要继承先父遗志。”

金英回头道:“你又不想做大官,干么要为皇帝去拼命打仗。”

斑战笑道:“为了全国的老百姓啊,满洲人来了,咱们汉人还有得生路么?”

金英不喜道:“大家都是人,干么要分什么满洲人和汉人?

我是天竺人,可是你不是和我很要好么?”

斑战想到原来她误会自己意思,以为自己歧视她是异邦人,当下连忙陪笑道:“话虽是这么说,可是从小爹爹便对我说满洲旗人天性凶暴,是以我对满人印象很坏。”

金英道:“你们男人真是奇怪,一天到晚心中想的只是打杀搏斗,其实如果你杀了别人,心中也不见得很痛快呀!满洲人好生生在关外草原上生活,干么要到中原来?”

斑战道:“还不是想做皇帝,统治咱们汉人。”

金英道:“做皇帝有什么好?我爹爹现成的天望皇帝都不想当,你瞧他现下是多么逍遥,他说一当了皇帝便没有这样好玩了。大哥你说是吗?”

斑战沉吟半刻也答不出,他天性淡泊,对于这权力二字,觉得无甚依恋,是以也不明白其中道理。

金英道:“我知道你也想不通为什么?喂,咱们来谈谈别的有趣事情.对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天竺皇帝,他有一个女儿,也就是公主,长得美极了,过几天我带你去看她。”

斑战道:“天竺皇帝你们认得么?”

金英道:“岂此认得,简直就和我爹爹是老友,这北天竺都归他管,只有我叔叔金伯胜佛他们恒河三佛和我爹爹不受他管辖.大家以朋友相称。”

斑战道:“英弟,天就要黑了,怎么还看不到你家?”

金英回眸笑道:“翻过唐努拉金山,才是我们家的地盘。”

斑战见她和自己接近说话,一种淡淡香气袭袭而发,他心中一阵迷惘,忽然想到男女有别,连忙把紧圈在金英腰部的双手松开。

他一向视金英为亲弟,此时忽然感到她又娇又美,心中不由怔怔然,金英指着将落的太阳道:“大哥,当太阳将落下去的时候,那是沙漠上最美的时候,可是只有短短的一刻,唐努拉山金光开始闪烁了,大哥快看。”

斑战只见不远处忽然金光万丈,耀人眼目,金黄色给人一种富足的感觉,他心想常人终生劳禄,不过想求得些金银财货,这沙漠上竟然有这成座的金山,造化之奇,真非凡人所能窥探。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奇景,心内恍然有若在梦中一般,太阳终于全部落下去了,金色的光芒也收敛了,金英轻叹息道:“这景色虽然美,可是太短了些,爹爹说愈美的就愈短,上天安排万物都合乎你们中原孔夫子所讲求的中庸之道哩!”

骆驼在夜风中疾弃,不久便到了这名闻天下的唐拉努金山,虽在黑夜,金子仍然放出光芒,金英幽幽道:“太阳下去了,还有明天,明天又会升起来,可是我们人哩?爹爹虽有那大本事,也挽不救了妈妈的死,喂,大哥我告诉你,我妈妈是很美很美的汉人。”

斑战月兑口道:“难怪你长得一点不像天竺人。”

金英婉然一笑,从怀中取出小笛呜呜拉拉的吹了起来,过了一会,前面蹄声大起,迎上一队骆驼,从骆驼上跳下四个绝色少女。

斑战以目向金英相询,金英笑笑握手道:“我只问你们爹爹在家不,又没叫你们来接,忙个什么劲。”

这四个少女年纪与金英相若,闻言一齐跳下趋上前道:“婢子们一听到小姐传音,知道小姐回来,真是高兴得很,大家一般心思,这便迎上来。”

斑战只觉这四人一口江南口声,就和辛夫人张菁说话一般,温柔动听,他不由多瞧几眼,但见这四人淡眉俊目,分明是江南秀气姑娘。

金英悄声道:“她们本来都是江南人,我妈妈从小心地好,又是大富家独生女儿,也不知养了多少孤儿,后来跟我爹爹了,有些孤儿不愿离开她,便跟到天竺来,这四个便是!”

斑战恍然大悟,那四个少女似乎对金英并不畏惧,一齐道:“小姐,你一定又在讲婢子长短了,小姐,这位是谁呀?”

金英本想答这是我大哥哥,但一转念,板着俏脸道:“珊珊,你别多管闲事,走吧,咱们累死了。”

那四个女婢见女主人对高战甚是亲呢,想到平日金英那种孤芳自赏的高傲脾气,不觉甚是好笑。四人骑上骆驼在前引路,口中叽叽咕咕又笑又说,不时回头对金英微笑扮相。

金英是付不能受激的脾气,一激她什么也做到出,当下见侍女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心中不由大气,高声叫道:“珊珊,你们笑什么?”

那四个女侍齐声道:“没有什么啊!”

金英气道:“你们当我不知么?喂,告诉你们这是我大哥,再没有什么好笑的了吧!再笑,我就,我可要不客气啦!”

斑战听她们斗口,心中觉得有趣,他不便插口,只觉金英甚是直爽可笑,那四个侍女回头伸伸舌头,见金英急得双颊通红,有如苹果一般,她们名为主仆,其实小时既在一起,感情甚好,便住口不说了。

走了片刻,走到一处绿丛,高战见那群植物长得很茂密,可是长满小刺,生得又高又细,穿过那群植物,便见高楼大厦现于眼前正如晨问天空所见海市蜃楼一般。

斑战大奇道:“这沙漠上怎样会长出这般茂盛植物来,英弟我先前还在奇怪,你说离家不远,这沙漠虽在夜间也可一望数里,怎的还看不见建筑,原来被这群植物挡住了。”

金英跳下驼背道:“你别小看这植物,是爷爷从南荒得来异种,化了许多心血这才培育而成,上生倒刺其毒无比,御防那成千成万的饿鬼般的野狼,真是大有用处。”

斑战进了屋子,心中生出一种舒适的感觉,这数月来餐风饮露,跋涉万里,终于到达目的地,金英匆匆入内取出一盒鲜红果子,对高战道:“这就是兰九果,大哥你快服下,这一服就便可把毒药解了。”

斑战伸手接过,不住言谢,金英不喜道:“大哥,你好俗气。”

斑战脸一红,在旁的婢女抿嘴不住,笑出声来,金英狠狠瞪她一眼,指着另一侍女道:“快带他去休息。”

斑战道声别,金英甜甜一笑道:“大哥,明天你就好了,我们到大王石墓去玩!”

斑战点头答应,随侍女走了,耳畔还听到金英和婢女争吵,那侍女说什么“现在就这么凶,将来还得了么?”他心中一怔,推开房门,向引路侍女告别人内。

斑战取出一个果子,细瞧了一会,只见那果儿鲜红欲醉,清香扑鼻,真是秉天地灵气所孕育。他咬破兰九果,吸食其中果汁后,便坐在床上运起先天气功,过了半晌,但觉全身百脉松软无比,丝毫用不出力道来。他猛吸一口真气,数月来一直郁集在胸中一股闷气渐渐往上移动,他知所中无影之毒已由药力托住,从全身逼了起来,当下运气上逼,好半天只觉鼻头一张,一口气直喷出来,无色无嗅。高战再一调息,全身血道畅通,他知剧毒已解,心中又惊又喜,暗付对症下药当真灵验无比了。

他还不太放心,用足真力练了几招狂飙拳法,只觉内力充沛,绵绵不绝,一喜之下,翻身上床,沉沉睡去。

斑战睡到夜半,忽闻叩门之声,他自幼习得上乘内功,耳目自是灵敏,坐起问道:“是谁?”

一个细微温柔的声音道:“是我哩!大哥你好了吗?我想到你……你身中剧毒,怎么样也睡不着。”

斑战好生感激,笑道:“多谢英弟,这兰九果真是有效,一吃下去马上便解了无影之毒。”

门外金英应道:“那很好,很好,大哥,外面月色可真好哩!

你陪我散步么?”

斑战穿好衣服,开门只见金英立在门前走廊上,身上披着一袭轻纱,连脸也罩上了,高战心想:“她回到家,自然穿上了天竺的服饰。”

金英道:“你们汉人有一句话是说‘人生苦短,秉烛夜游。’月白风清,咱们到大王石墓上去谈谈天,远胜过蒙头大睡。”

斑战笑劝道:“英弟,你一路疲倦,好好休息一晚吧!”

他运功逼毒,体力大是消耗,月光之下更是显得苍白消瘦,金英也发觉了,便道:“好吧!大哥你好好去睡一觉,咱们不用去了。”

斑战见她全身披在轻纱中,月色如水,恍然有若立在云端,小脸虽然看不清楚,可是体态轻盈,令人有一种飘然的感觉,便笑道:“英弟,你生气了?”

金英道:“我可不像你那小气的姑娘朋友。大哥,明天见。”

她说完便轻步走开,消失在黑暗中,那背影就像天上的仙子一样,美丽纯洁而不可捉模,高战心中一阵迷惘,暗暗道:“她已经是个成人了,高战啊,你可千万不能走错一步了。”

他回到房中,月色透过窗上绿纱,淡淡洒在地上,高战先前急于疗毒,此时放目一瞧,但见室中布置华丽,窗台上供养着好几盆水仙,梁上挂着一只大鸟笼,一只翠绿鹦鹉垂着头也在睡觉哩!

他从小穷困,后来虽然由师父风相杨带到辽东习艺,风家庄园的确富丽堂皇,可是都是粗枝大叶的布置,厅中烧着大炉,地下铺着地毡,椅上垫着虎皮……从未见过江南人家养鸟习花的细绣布置,想不到在这异城天竺,竟然会见到这种布置。

水仙花香气袭人,高战想到自己这半年来遇合之多,真是举不胜数,而且每每转祸为福,平白得了不少好处。

他又想到在中原的姬蕾,心想这次回到中原又不知要费得多少唇舌才能解释清楚,姬蕾活泼美丽,林汶温柔婉然,还有这英弟年纪虽小,有些事似懂非懂,可是她那一腔纯洁情感,似乎也要寄托在自己身上,自己一介武夫,无名无望,也不知为什么人人对自己都是那么好。

他沉思着,漫步走到窗前,拉开纱窗,只见天下残月晓星,夜意深沉,他心中自问:“我一见着蕾妹——那日在济南她家中,便不由自主的喜欢上她,那天当我被围时,我一点武功也不会,可是当我一瞧到她鼓励的眼神,便觉勇气百倍,再无畏惧,我是从心底喜欢她的。可是汶姊呢?我难道会忘掉小时候她温柔的待我吗?我爬上树跌破了,我是不怕痛的,总是用布一擦又去野了,可是她每次唤住我,仔细用草药替我涂上,然后撕开她的小手帕替我包上,她永远是那么慢慢的有条有理的做每件事,那目光,半嗅半怨的,我就是有天大的火气,被她一瞧也就有如烟消云散了。”

月亮沉下去了,星儿也失去了光辉,天边有一丝鱼肚之色,高战思潮起伏不定,他想:“我如果没有一丝爱她,我又何必要为她去冒死求救?难道这完全是为了报她相待之恩吗?我和蕾妹已立下誓言要结为夫妇,可是我!我怎样对待汶姊啊!还有英弟,唉!”

他愈想愈烦,大地渐渐地亮了,在白天也像黑夜一样,沙漠是永远的一望无际的,高战望着远方,由黑色渐渐变成灰白,再由灰色变为黄色。

“沙漠!沙漠!在你能看到的最远处,还有更远的,更无穷的黄沙。”高战默默想着,“在沙漠中,走错一步便完了,也许再也走不到原来的地方,现在我也是一样,走错一步便完了。”

“大哥,你起来了?”

金英又在门外娇声呼唤,高战收起情思迎了上来,只见金英穿了一袭绿裙,满脸笑容站在那儿。

斑战道:“你起得倒早。咱们今天可以到各处去玩耍了。”

金英喜道:“谁说不是呢?我们吃过饭先到我妈妈住的石墓去,我快一年没有陪我妈妈了。”

斑战闻到一股甜香,心中甚觉畅快,问道:“什么东西这样好闻,香极啦!”

金英脸一红,转过头不答,高战道:“我也应该去瞻仰一下伯母之墓。”

金英低着头和高战一起去吃早饭,他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结伴而行,遇到涉水越涧都是高战抱着金英跃过,金英并未感到半点不妥,可是此时在自己家中,婢女们众目睽睽下,金英竟然觉得十分发窘。她一向不喜打扮,而且喜欢男装,可是今早起身。

不知怎的,对于自己平日穿的衣服都觉从甚不满意,从箱中翻出母亲穿的一件礼服穿上,还洒了些天竺特产香精这才出来呼喊高战。

金英天资敏悟,而且从小边于独处,是以对于自己的思想都能有明白解释,可是此时她对自己这种反常举动竟然甚是不解,而且一想起来便觉羞涩异常。

斑战金英二人匆匆用完早餐,一人骑了一匹骆驼向沙漠走去,走了一个多时辰,高战眼前一亮,原来前面苍松翠柏,气势明丽伟大,翠绿丛中,环抱着一座占地方围数百丈的大石墓。

金英飞身跃下骆驼,直奔墓前,高战也跟上前去,金英抱着墓前石狮推了几下,石门应声打开。

金英招手向高战道:“除了爸爸和我谁也不准进去的,大哥,你进来吧!”

斑战正待推辞,金英道:“不打紧,你既是我大哥,理当见我妈妈的。”

斑战跃着进去,这墓内阴凉无比,里面又整洁又宽敞,全是坚硬花岗石所造,每块花岗石大小均一。高战心想这花岗石坚硬无比,要打成大小均一的方块真是困难之事,看来当年金英之父经营这座石幕,真是花尽心血了。

走到尽头,前面一面红色木门,金英上前打开了,高战只见室中陈放着一具玉棺,淡淡的发着莹光。这石室中陈列周到,高战想是金英母亲生前所用之物都完整不缺的放在那儿,金英一指壁上道:“大哥,那就是我母亲。”

斑战向墙上一望,只见一幅巨画上面用淡墨勾出一个美艳少妇,虽然只有简简单单几笔,可是神态絮絮欲生,旁边写着一行大字:“先室江南才女徐夫人之像。”

金英悄声道:“这是我爸爸绘的,那时妈妈还没有嫁给爹爹,爸爸就绘了这幅图送给妈妈。爸爸说那时他心中充满了喜悦挚爱之情,是以下笔有如神助,后来再怎样也画不了这么好,等到妈妈死了后,他就在旁边加了一行字。”

斑战暗忖:“难怪英弟家中都是江南布置,原来她母亲是江南人氏。”

金英低声对墙上的画像道:“姆妈!我来了!”

她声音中充满了柔情密意,高战心中一动,想到自己也是幼年丧母,不禁悲从中来。

金英忽道:“我要跟姆妈说几句话。”

斑战一怔走出。那石室四壁回音,高战虽然走开,可是金英断断续续的低音的祈告,还不时传人高战耳内……

“我……我把你的金锁……金锁送给他了,姆妈!爸爸说这块金锁……金锁由我送给一个最可靠的好朋友,这是你告诉爸的,他……他真的很好……很好……”

她声音愈来愈低,高战仿佛被人一击,他不由从怀中掏出那镶象牙小金锁,只觉那锁中似乎嵌着一颗鲜红的少女的心。

金英走出石室又随手关上了门,喊道:“大哥,咱们出去吧!”

斑战如梦方醒,怔然跟着金英走出石墓,骑上大骆驼又往前走。金英道:“前面是那格巴王的大墓,他率领着天竺人赶走北方来的蛮子,可是在最后一次战役中被敌人射死了。皇后听了这消息,便伏在他尸体上哭了三天三夜,也死了。后来咱们天竺人打败蛮子,大家为感激王的功德,便替他筑了一个天大的金字塔。”

斑战忽道:“英弟,伯母的墓前陵园树木长得真好,一定是因为地下泉水的缘故了。”

金英高头点道:“不但是泉水,更且是最难得的冷泉哩,不然沙漠这么热天气,这些寒带植物怎么生存?爸爸为了要使姆妈像回到家一样,遍处找了一年多,才在此处发现这冷泉,于是植了树,筑了墓。”

两人谈话间已走进尖顶王墓,金英拉着高战的手不住往上爬去,半刻之间两人爬到墓顶。高战俯身一望,沙漠上骆驼队有如小黑点,惯慢向前移动,他再一抬头,只见天际仍无高不可攀,高战道:“在沙漠上住得久了,胸襟一定会大的,英弟你想想看,一个人一天到处接触的都是无边无尽的世界,那些虚名争胜便自然淡忘了。”

金英道:“那也不见得,你不见我叔叔恒河三佛他们还不是一天到晚为名而奔,天竺称霸还不够,还要到中原去。”

斑战道:“咱们别谈这些,到那边去看看,哟,那尊石像好大?”

金英道:“那就是王的塑像。”

斑战走近石像,那像塑得甚为生动,威态毕露,金英忽道:“沙漠上的人说那格巴王已我为沙漠之神,那石像时显灵迹,只要你许下愿望,那石像便会助你,可是如果你后来不守许愿,便有意想不到的灾难。”

斑战笑道:“我也去许许愿,我只要有饭吃有衣穿便满足了,大石像呀大石像,只要我不挨饿受骂,我便不会冒犯你老人家的,这便算我的许愿。”

金英笑骂道:“大哥,你真没出息,你别胡开玩笑,从前有一大骆驼队在沙漠上断水三天,眼看就要全队渴死,这时候忽然见到大王像,领队的向好求援,许下大愿,果然临地见泉,全队得救。”

斑战道:“神仙之事渺茫。”

金英正色道:“神仙是有的,你走开让我许个愿。”

斑战奇道:“许愿我有什么不能听?”

金英道:“你偏不能听。”

她一路上怀想墓中母亲,是以郁郁不欢,这时才又露出顽皮性子,高战笑笑走开了。

那尖顶少说也有百十丈高,当年也不知运用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得造成,高战从上面走来走去,忽闻下面刀刃交击,他担心金英便向前走,只见金英虔诚地跪在地下,口中喃喃道:“……第三,大石像,希望大哥常来看我,我……我要常和他在一起,第四……大石像,你得保佑我大哥无灾无难,不然的话,哼……哼高战听她说得天真,不由好笑,心想从来没有看到求神的人如此霸道,俗话道就是泥人也有土性,这石像就是本来想要保佑,也会一气不顾了。

斑战叫道:“英弟,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金英抬头一看,高战就在不远,她心中大羞,暗付自己所说一定被他听去,当下俏脸一板道:“大哥,你怎样也不告诉别人就闯来,我要被你吓死了。”

斑战笑道:“别发脾气,英弟你听下面有打斗。”

金英俯石一听道:“有很多哩,咱们去瞧瞧。”

斑战护在前面,一步步慢慢走下尖顶,到了离地五六丈拖着金英一跃而下,金英轻功不错,可是从未如此高处跳下,眼睛不由闭了起来。

斑战循声走去,只见前面黄沙滚滚,一大队衣冠鲜明的衙士围住三个人攻击,那三个人武功甚高,应付自如,不数招又震倒了几个卫士,渐渐向一辆车子逼去。

金英赶到俏声道:“我们没有武器,还是别管这趟闲事。”

斑战忽然道:“这三人是武林高手,不知车上坐着何人?看来气派不小,这许多人护卫,可惜都是脓胞。”

金英定眼一看,失声道:“不好,这是天竺公主的车子,有人要劫持公主。”

斑战低声道:“我先去攻那使杖的人,夺下他的长杖,好让他们知道天竺杖法的威风,英弟你替我掠阵,防那二人暗算公主。”

金英见他轻松自若,知他甚有把握,便道:“大哥,小心。”

“英弟,放心!”

斑战点点头,便欲出击,金英忽然笑道:“大哥你想当驸马么?

吧么这般卖力?”

斑战笑道:“是啊是啊!”闪身而去,一跃凌空便向那使杖的人脸上抓去,金英也闪开卫士攻击,奔到车旁,一开车门道:“公主莫怕,小妹在此。”

那公主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她常常和金英共游,知她能耐甚大,当下紧抱住金英叽里咕噜说着。

斑战这一扑之势,乃是天池狂飙拳中威力最大一招“鹰扬于天”,他见这三人武功不弱,是以一上来便用绝技,那施杖的人蓦然见到敌人从天而降,顾不得再伤人,挥动长杖,护住头顶。

斑战见无隙可乘,身形落地之前,一脚踢向敌人后心,那使仗的人怒喝一声,反手扫去,高战瞧得仔细,右手一探抓住杖头,一运劲便向怀中夺去。

那两人见同伴受制,双双转身来救,一个施剑一个施刀,高战左闭右躲,身形间不容发,那施杖的人犹自卖弄蛮力,强持兵器不放。

斑战心中焦急,蓦然一松手,将持杖汉子往前一送,正好那施剑的一剑攻到,那施剑的人眼看便要刺及自己同伴,下盘一运劲,硬生生收住已发剑式,身形不由打了一个转,高战心想这人最是难斗,飞起一脚,踢中向后跌倒的施杖汉子,劈手夺过长杖。

斑战兵器到手,立刻威风八面,他一抖长杖舞起一个大圈,态度从容不迫。

那施剑施刀的人双双比喝,高战一句不懂,那施杖的原来身形已然不稳,再加上高战一脚,退了五六步,一交跌坐在地。

斑战微微一笑,金英跑过来道:“他们问你为什么要管闲事?”

斑战说不出理由,金英向那三人说了一阵,三人暴怒非常,一声不响一齐向高战攻到。

斑战施出不久前所学之天望杖法,他初遇强敌,杖法中精微之处又领悟不少,这杖少说也有二十来斤,高战施出来犹如舞弄轻剑,招式又多又紧,往来在三人二件兵刃中有如穿针引线,一遇空隙立刻攻到。

金英见高战愈战愈神,笑嘻嘻的旁观看,打了一刻,高战施出天竺杖法中旋天四式,那三个登时脸色苍白如见鬼魅,向后倒退数丈,那施剑向同伴喝了几句,高战只听得懂其中有“金伯胜佛”

四字。

这两人也仓皇离去,金英笑道:“大哥,他们说你的杖法是金伯胜佛叔叔所传,是以吓得跑了。”

斑战暗付这恒河三佛在天竺威名果然大极,金英眼睛一瞥急道:“大哥,你看那是什么?”

斑战道:“没有什么啊!”

金英取下头上金钗,口中漫声道:“大哥,你再细看看。”

斑战看见前方并没有异状,正自奇怪,忽然背后风声一起,金英高声叫道:“爸爸,爸爸!”

斑战一转身,只见背后一条五色斑彩的小蛇横尸身旁,金英结结巴巴道:“大哥,好险,你一动这赤炼蛇便会攻击你。这毒蛇就是兰九果也救不了。”

斑战恍然,原来金英早已看见背后有蛇,是以引自己注意前方,他见金英脸色苍白,此时说话犹有余悸,便道:“英弟,又是你救我一命,你真聪明,你身上没有暗器,用什么打死它的?”

金英道:“是爹爹用金弹子打死这条赤炼蛇。”

斑战看见不远处立着一个年老天丝人,深目挺鼻,皮肤被阳光晒得劲黑发光,头上。载着一顶大草帽,显得十分英俊。金英跑上前抱着那老人脖子道:“爹爹你回来了,刚才幸亏你老人家,啊爹爹你功夫不坏呀!我怎么一直不知道?”

那老人呵呵笑道:“我只道你有了好朋友,就连爹爹也不理了,哈哈。”

金英闹着不依,那老人道:“又闯祸么?”

金英慎道:“爹爹,我几时闻过祸,我和高大哥看见有人欺侮公主,这才出来管管。”

斑战连忙上前拜见,他见那老人家一口纯正汉语,心中不由大为尊敬,金英父亲笑道:“老夫适才见老弟身手俊极,而且好像与舍弟大有渊源。”

金英忍耐不住,便一口气把金伯胜佛遇难的事说了一个大概,她父亲等她说完,笑道:“也没见过这样沉不住气的姑娘!”

金英气道:“叔叔在危险中,你还这么轻松。”

她父女随便已惯,金英丝毫不怕老父,金英父亲笑道:“此事我老早算定,你叔叔一定出险。”

金英喜道:“那好极了,好极了,咱们先回家去,这样我可以陪高大哥好好游天竺了。”

金英的父亲微微一笑,一招手来了一匹纯白骆驼,他翻身骑上,金英也撒娇的依在她父亲怀里,一起坐在驼背上。

斑战见这老人脸上永远带着平静微笑,那深深的目光,似乎包含了无穷的智慧,似乎能看穿天下一切隐密的事似的,高战心中好生佩服。

三人走近公主车旁,那公主忽然露出面,拉下面纱向金英说了几句,金英笑道:“大哥,公主说受你救命之恩,你只要用得到她国家时,她一定全力相助。”

斑战连声称谢,金英又翻译给公主听,公主凝视着高战,慢慢又挂上了面纱。

金英父亲道:“咱们送公主回去。”

金英向高战扮了一个鬼脸道:“根据天竺风俗,公主从不抛头露面,除非见了至亲之人,或是最崇高之人,大哥驸马有希望啊:“

斑战脸上窘的通红,金英父亲脸上笑意盎然,一催骆驼,向沙漠的核心布拉多宫赶去。

骆驼在沙漠上留下的足印,一会儿便被风沙盖住,可是留在高战心中的情感痕迹,却是无法掩灭的,在金英如花笑靥和盈盈笑语下,高战又想起了姬蕾和林汶。

“怎么办?”

西域的风光和中原是背道而驰的,中原,尤其是江南,是充满了月残莺鸣杨柳岸的景致,而北方的风景虽然是浑厚的,但比起终年积雪,高耸入云的天山来,中原群峰,简直是巨无霸身边的小厮了。

话说高战行行复行行,一路上观摩胡域风光,赏略异地情味,再加上心月复之患的隐毒已除,心中自是十分快意。

但他也并不想多加逗留,因为远在千里之外的中原,还有多少挂念他的人在想他哩!

然而幼居关外的他,一旦处身在迥然不同的大西北,这份愉快又岂是笔墨可形容的了?

前些日子,他和金英一起自中原去天竺,当然也路经了天山山脉,但是初见维族风光,反而不能细心地去咀嚼,去观赏。

西域的气候是醉人的,人们几乎没有风雨烦人之心,但唯一稍为缺憾的,是烈烈焦阳。

就是在一个大太阳的日子里,自通化(乌鲁木齐)往甘肃走的官道上,正自有一骑不缓不急地走着。

马上坐了一个英伟的汉子,一望而知,他是个维族的好汉,那头红棕色的马儿,比起当地的尺寸来,虽不算十分高大,但自它那强壮的四肢,稳健的脚步可知,端的是一匹良驹。

斑战,敢请通知麻佳儿老英雄。”

巴桑大失所望地道:“阁下可是辛太侠差来的?”

斑战一惊,奇怪地说道:“不是。”

巴桑脸容猛然一板道:“那就对不起,今儿老庄主不会客。”

像高战这般年青的人,此时早已按捺不住,但他天性宽广,生来和平,明知其中有些古怪,但心中暗暗定下主意,向巴桑又是一揖道:“既然如此,高战就此告辞。”

他那爽朗的声音未歇,庄里面又走出了一个老维人,用维语对巴桑道:“老总管,庄主请辛大侠进去。”

巴桑回头对人道:“依喀则,这人并不性辛,回庄主去。”

那人敬了礼,方才回身进去。

斑战见他们一言一语之间,除了庄重有礼之外,还有着丝丝隐忧,他以为有个性辛的寻上门来,心中更加决定要插上一手。

斑战见无话可说,便上了马佯装走开,走到附近的一个山坝子里,他静静地守候着,但他的内心却浮起了阵阵疑云。

他想:“英弟曾说过麻佳儿英雄庄行径,名震西域,还有谁敢来虎头上抓虱子。那人既然姓辛,当是个汉人,当今中原武林中顶尖高手,姓辛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辛捷辛叔叔,但麻佳儿是个正人,辛叔叔为何要挑他梁子?假如辛叔叔是以武会友,那么这英雄庄中人眉色之间为何如此忧郁不展?而且辛叔叔为南荒三奇之事,正自不暇哩!”

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心想能使麻佳儿如此重视的人,只有辛捷叔叔,于是静静地坐下来练功,以等候“辛叔叔”来临。

自从他内毒疗愈之后,更意外地增加了几分功力,因为那恒河兰九果不但能解毒,而且可以引导真气。

斑战自觉本已逐渐缓慢前进的功力,经兰九果这一提引,其势不下一日千里,突飞猛进。

因此,他盘腿坐功之时,心中有一股大快之意,好像在沙漠中行将待毙的迷路人,忽然找到了甘泉一样。

当他行功才两周之时,他忽然听到不远之处有快马奔来,他心中一阵翻滚,他希望来者是久未见面的辛叔叔。

于是,他缓缓地站起身子,轻飘飘地走上了山丘。

英雄庄在半里多外,闪耀着点点明星似的灯火。

山下那人驱骑狂奔着,后面也有一人骑着马在追,但相形之下,在前面那人的脚力可好得多。

只听后面那人悲声大叫道:“小主人!小主人,你去不得,老庄主会杀掉你的。”

那喊声在晚风中是何等刺人。

前面那人忍不住回头大叫道:“莫果儿吾你快回牧地去!”

他们虽以维语说话,但高战听那“小主人”的声音,虽然悲愤已极,但仍有着内家高手特有的一股中气。

他骇然了,在这偏僻的桑姑屯里,竟有着一个出身中原武林中的维人高手,这是何等惊人的事。

他们一前一后,如风也似地从山腰下经过,转眼之间又没于黑暗之中,高战茫然地走下山来,他现在只想着和辛叔叔见面。

蓦然,他发觉自己的座骑不见了,而且是消失的无影无踪,竞连一丝儿痕遗迹都找不着。

他这下更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想:“这一定是英弟弟捣的鬼,英弟早上才依依不舍折转回家,说不定还没走开,在自己身劳,和自己开玩笑,不过,不对不对,英弟弟的功力还没到这个地步,怎会把自己搞的如此之惨?”

于是,刹那间,他毛发悚然了,因为这分明是一个武功极高的高手,一把抬起他的座骑,轻轻带着走,要不然,这么连马蹄也找不着一个。

他细细凑近了一看,果然有几个稀疏的脚印,每步竞有七八丈宽,一直到了停马之处,最后那脚印微微深些,想是停脚的原维族的男儿最重宝马,不是说笑话,妻子的价值,在他们心目中,还远不如座下良驹,盖众妻易得,而宝驹难求也。

维族是爱好和平的,但并不是因此而厌武,因此,维族的男儿莫不是策骑驰战的好手,这也就是他们为何要爱马如命的原因了。

因此,维人评定一个男子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是看他拥有几多良马?

也因此可知,这官道上策骑走着的那人,决不是一个通常的维民,至少也是相当于战士的阶级。

那人有着一双碧蓝的眸子,一个高挺的鼻梁,低洼的眼眶,洁白如雪,而且还有白中适红的肤色,这一切的一切,都明显地表示,他是一个标准的维族好汉。

他腰上也挂了一把短短的宽刀,虽然只有尺来长,但自它那古旧的铜色可知,这把刀起码有三百年的历史。

原来维人勤于练武,因此刀剑等兵器都是世传的,年代一久,这种世传的兵器,通常并不用于作战,而只是拿来作为荣誉的象征,代表着一个世系战士家族。

由他这把佩刀可知,这人不但是个战土,而且也是世家子,这种人在维民中最受尊敬,因为他们的祖宗多多少少的民族的英雄,曾为维吾尔族的利益而奋斗。

他两眼望着远山,嘴中喃喃自语,也不知是在说着什么,但自他那愤怨的目光可知,他心中有着万分的怨愤。

他喃喃的声音,终于变响了,他自言自语地道:“故乡,故乡,我终于回来了。”

正在这时,自叉道上奔过来数骑,马上的是三个年老的维人,他们奔近了,看清那人是谁,忽地一惊,忙勒住马,向那人敬了礼道:“小主人……”

他们都唏嘘着,说不出下面的话来。

那青年的眼中也满沾了泪珠,他颤声道:“巴桑,依喀则,莫果儿吾,你们是来劝说我的么?”

其中年纪最大的是巴加,他答道:“小主人,老主人并不知道你要回来,我们是上牧地去的。”

那青年点点头道:“母亲怎样,是不是好了些?”

他是多么渴望见着到自己的慈母。

巴桑看着依喀则又看看莫果儿吾,莫果儿吾踌躇了半晌方才小声说道:“小主人请先到牧地去休息。”

那青年黯然地勒住了马头,四骑迅速地奔出了视界。

阳光仿佛追随着他们的蹄声,也飞快地消失了,不一会儿.大地已沉眠在黑暗之中。

夜静静地来临了。

但是,地面上的人却不能像造物者如此般的无忧无虑;这大西北的一个小角落里,正孕育着一段可歌可泣的事迹。

斑战漫无目的地鞭策着座骑,一离开“英弟弟”,他就搞不清楚路途了,在他的眼中看来,周道的景色都是奇特的,他分不出左边和右边的高山有何不同。

因此,他只是沿着官道直奔,忽然,他想起英弟告诉他西北有一个唤做麻佳儿的老英雄,也住在这桑姑屯附近。

他驰到一个叉路口,见到一块木牌,上面用汉文和维文杂写着“英雄庄”三个大字。

他沿着那条路走着,终于来到一个大庄院前,那庄院完全是汉人的格局,在桑姑屯这小地方,不能不算是个奇特的建筑。

他翻身下马,庄里面的人敢情已听到了蹄声,走出来那个唤做巴桑的老维人。

巴桑上前施了礼道:“请问尊姓大名?”

斑战闻言一怔,只因他的汉语讲得实在是十分流利,但他的相貌和打扮又必是维人无疑,但他只是一怔,忙一揖道:“在下因。

然而两个较深而且并排的脚印,想是那人抱起了马儿,接着又是一排稀疏而较深的脚印,大约是那人抱起来走了出去,而且每步又仍是七八文。

斑战吓得直吐舌头,他勉力为之,轻功亦勉强可以到达这地步,但要抱起一条壮马,而仍是这般潇洒,他非但自量不能致此,而且照他估计,天下也只有极少数几个人能如此。

他觉得这个跟斗摔大了?虽然方才是那两骑一前一后地扰乱了他心神,但被人家把庞然大物似的座骑给抱了走,自己尚一事不知,这无论如何是交待不过去的。

况且哪有这般凑巧事,分明是自己在练功时,那人已窥伺在旁了,那么当时人家要伤自己,也不是太难的事,高战愈想愈心惊,不禁深责自己不机警。

他沿着那足迹走去,心中更觉得奇怪,这脚印分明是中原人的鞋子所造成的,那么这桑姑屯真是邪门的可以,怎会在一夜之间,有如许多中原武林人赶来凑兴?

他左一转再右一转,眼前忽然一亮,原来自己的座骑不是好生生地立在那里,那马儿双眼看着主人,一付莫明所以的表情。

斑战被它看得起火,口中喃喃地咀骂道:“笨货!”

忽然,他一想不对,简直是在骂自己,只得哑然地苦笑了。

这马是金英替他选的沙漠名驹,因为金英和他急于回去,不耐乘着骆驼,他走上前去,亲热地拍拍那马儿道:“你倒享福,还给人抱来抱去,害得我好惨,怎么不叫我一声。”

那马儿长颈微曲,低头黏黏高战的手掌,轻轻地微嘶了一声,高战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现在叫,又有什么用,真是名副其实的马后炮!”

那马儿微微摇头,仿佛是自鸣得意,又好像是不同意高战的话,高战一手抓住他的缰绳,只觉那皮带子上凹凸不平之处,他忙低头放眼一瞧,原来上面有人刻了几个字,分明是用手指在急切之中写成的,那是:“战儿,速来英雄庄,辛叔叔字。”

斑战一眼瞧上去,便看出是辛叔叔的手笔,他此时是何等的高兴,说实在话,除了风师父之外,天下最关心自己的便是辛叔叔,他忙翻身上马,那马儿仿佛是受过辛捷吩咐似的,也不待他指挥,已自放开四蹄,径往英雄庄奔去。

马儿跑得不算慢”但高战的内心却跑得比它还急切,他有许多话想告诉辛叔叔,他也有更多的问题要向他讨教,但现在他最急迫想得到的,便是和辛叔叔见一次面。

那半里多路,在马快人心更快的状况下,转眼便到了,方才那巴桑老总管已自不在,只有那年青人的老维人,唤做莫果儿吾,冗自凄凄然地坐在庄门口的石墩上。他见到有一骑飞快而来,也顾不得悲伤了,忙站起身,伸开双臂,站在路当中道:“来者止步,老庄主今日不会客。”

他讲的是维语,高战似懂非懂,但看他那付样子,定是阻止自己入庄无疑,他此时想见辛叔叔情急,那还管得许多,手中长鞭一扬,点点鞭影,鞭尖都指向他穴道,迫他撤身。

但他可轻估了这老维人,莫果儿吾既然是西域大豪麻佳儿的老佣人,当然也懂得几手武功,不然他们这庄子,要不是上上下下都有一手,怎敢自称英雄庄?

莫果儿吾也也曾随老主人到过中原,高战这一手纯是平常武功,不过是逼他让路而已,因此,他身子猛然一扭,竞穿过了高战的鞭影,一把抓住了马缓。

斑战见他身法奇特,倒有些像天山门下,不由大惊,但此时那顾着这许多,他双脚一蹬,身形腾空而起。莫果儿吾哪料来人竟会弃马而去,干脆马儿也不要了,身形猛地往里便扑。

只因他手中这匹奔马,一时之中又停不住,放手去追,让这大马在庄中乱撞,也不是好玩的,因此,他只有放声大叫。

但高战的身形是何等迅速,早已几个箭步,窜进了庭园之中,他放眼一瞧,见有一处灯火通明,想来是那处有事。

他不假思索,一拧身,便往那处扑去。

这英雄庄里的高手,想来已被辛叔叔全数吸引了过去!路上竞没有任何人来阻拦他。

他不过三五步,已自到了厅堂之前。

只见辛叔叔极庄重地立在厅堂中,背朝着自己,而面对着自己的一张躺床,上面斜斜地靠着一个老维人,想来就是曾名震西域的老英雄麻佳儿。

麻佳儿声名已久,不料自某次上天山之后,竞思了半身不遂,饶是如此,只因他平日虽然固执些,但是只做忠义之事,因此西域群豪还是尊敬他。

只听麻佳儿怒容满面,操着流利的汉语道:“老夫不入中原已四十年,你自称是七妙神君梅山民之后,可有什么证据呀?”

斑战闻言大怒,但他正要飞身入厅,辛叔叔却不慌不忙地往柱上一按,呼地一声,佩剑已然出鞘。

那一丝白光,在灯光之下,射出厅堂中众人的惊疑之色,麻佳儿身边的老仆巴桑,已将右手按刀柄上。

辛捷环视众人,当年豪气,又在心中盘旋不已,他夷然笑了,抖手一弹,那剑尖在空中飞舞,划出了七朵梅花,姿势美妙已极。

麻佳儿脸上流露出一股令人莫名的表情。

巴桑却失口惊呼道:“梅香神剑!”

耙情他当年追随麻佳儿人中原,曾目睹过七妙神君的风姿,此时乍然再遇,焉得不感慨系之感。

辛捷大方地纳剑入鞘,他仍是一派泱泱大家之风。

麻佳儿勉力地挺起身子,朗声道:“故人有后,辛大侠不愧为龙凤之姿。”

辛捷知他仍在点穿自己,他的辈份要高一辈,但辛捷又岂是斤斤计较这些的,他忙上前行了尊长之礼。

麻佳儿这才呵呵大笑,一摆手道:“老夫向往中原已久,四十年前与令师会于华山之巅,自言天下武者,舍尊师之外,当推老夫了,不料今日方看有辛大侠这等人材。”

厅堂中紧张的情形这才松懈下来。巴桑也悄悄地引身后退,不一会儿,自有许多侍女,供上各色果点。

麻佳儿困居已久,便和辛捷话些当年与梅山民论证武功的经过,辛捷是有为而来,自然只得与他敷衍着。

斑战却不耐烦了,但此时又不能进去和辛叔叔见面,真是可望而不可即,他又听到外面隐隐约约地有喧哗声,想是那莫果儿吾率着众人在搜“怪客”——高战自己。

但那些维人可不敢到这厅堂附近来,所以高战例乐得袖手旁观,让他们在外面翻天复地。

忽然,他见到巴桑鬼鬼祟祟地往屋后走去,高战只当是麻佳儿耍什么鬼计来害辛叔叔,也悄悄地跟在他后面。

巴桑像是怕别人跟踪他,走起路来不但闪闪躲躲,而且不时回头看看。他用脚尖走着,那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煞是好玩。

斑战见他那付模样,又不像是英雄庄有什么鬼计,倒像是这个老家伙满怀了鬼胎,他好奇心之大起,更不愿轻易放过这幕好戏。

他想:“反正辛叔叔和那麻佳儿在鬼扯着,还有的是时间,况且巴桑是这院子的总管,麻仁儿又下不得床,到那时候辛叔叔要走了,少不得巴桑这厮要权充司宾之礼,还怕他带着我乱走怎地?”

其实他完全是想的过了头,因为巴桑根本不知道有人跟着他,只是急急地走着他的路。

左转右折地,他总算走到了一处破败的围墙,在月光之下,那墙儿更显得古老凋败。

那墙上有一个长方形的及地大洞,想来原先是一扇大门,那四周的土砖上,还留着门框的遗迹。

巴桑把头探进洞里,低声用维吾尔语唤道:“小主人,小主人!”

忽然,他受惊似地猛然一转身,由他那转体之间看去,此人武功不俗,不愧为名震西域的英雄庄的总管。

在一片树丛的阴影之中,也就是在破墙的转角处,慢慢地踱出一个青年人,他面容在黑暗中不易看清,但他沉声道:“巴桑,你有什么事来报告?”

巴桑单膝跪地,吻那人的袍角道:“小主人,感谢真主,事情有转机了。”

那年轻人想来是在极力按捺自己,但仍不免冲动道:“转机,转机!转机又有什么用,我母亲已受了二十年的折磨,凭真主阿拉之名,我要报仇!”

巴桑抱住他小主人的双腿道:“你不能这样做,老主人是你的父亲。”

那年青人极为激动,他指着那破墙道:“不错,不错,他是我的父亲,但墙里面锁着的可是我的母亲?他不配作我的父亲,我要报仇!”

巴桑惶恐地道:“愿阿拉赦免你的罪,小主人,你受了汉人邪说的影响,母亲不过是生你的工具,你的身体是属于父亲的!”

青年人愤力一挣,双腿月兑出了巴桑的抱持道:“真主并不要我们不孝,巴桑,我痛恨他,因为他虐待我的母亲,当我飘泊在外,每逢月明之夜,我都要向其主起愿,誓为我母复仇!”

他们一问一答,全用的是维语,高战也弄不清楚,不过他看出巴桑是在哀求这年轻人,而这年轻人却情绪冲动地拒绝了。

巴桑想再开口,却被他的小主人的表现地震惊了。

只听他放声大笑,可是又有点像哭喊,他那冲动的声音,在静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响。

斑战也觉察到,这青年人的内心正受着痛苦的煎熬,他回想到前些时,自己身中巨毒,冒死人地穴时的心情,也不亚于此人,因此他同情他了。

那青年人笑声方歇,抬头遥望明月道:“巴桑,你猜妈妈怎么说?”

巴桑摇了摇头,他是无话可说。

年轻人的眼中闪过一脉晶莹之光,这是情感升华的象征,但是一刹那间,然后,他的目光又回复到原来那股刚毅而漠然的眼色。

他沉声道:“当我要把妈妈身上的镣铐弄断的时候,她只是微叹了一口气,对我轻轻地说道,阿不都拉,请不要如此,我已经习惯了。儿子,这是真主的意志,这是命吗!”

“巴桑,你说,你说这是命吧?”

他的语气忽然之间变的是如此的凌厉,使得巴桑惶恐了,他不知道如何说,在老小两个主人之间,他是无可服从的。

他悲声道:“老主人,小主人,巴桑愿真主保佑你们。”

说着,他一拔鞘中弯刀,便往颈上划去。

斑战见了大惊。但阿不都拉的动作比巴桑更快,他右脚一扬,已踢去了巴桑手中的弯刀,他冷冷地弯子,拾起了弯刀。

阿不都拉把手中的弯刀飞舞了两下,对巴桑道:“他在哪里?”

巴桑低着头,跪在当地,一言不发。

阿不都拉怒道:“你当我找不到他么?哼!你先留在这里照管妈。”

说着,气冲冲地往巴桑原先来路走去。高战忙低身于树丛之中,这时也不管那巴桑了,却暗暗跟随着阿不都拉。

这次又是一阵子乱转,阿不都拉显然地形上不如巴桑熟悉,多走了好些冤枉路;但不久之后,他也发觉厅堂那边灯火通明,所以也快走近了,这时已能听到麻佳儿粗犷的笑声。

斑战见到阿不都拉忽然止步,犹疑不决地走来走去,满面悲痛之色,但也流露出多少矛盾的心情。

斑战英明所以,等待有些不耐烦了。

阿不都拉不停地用手抚模着刀背道:“父亲,母亲,父亲,母亲,天啊!……”

他考虑了半晌,开始恨恨地道:“他不过为了天山白婆婆点伤他,而禁锢妈妈,妈妈虽是白婆婆的表妹,但妈妈又从不练武,他凭什么关她二十年,唉!罢!罢!我只要砍他一只左臂就可以了。”

他这段喃喃自语,却用的是汉语,而且是标准的河南官话,高战听了不由大惊,“白婆婆,那不是金英师父吗?怎么和这麻佳儿干上了?”

斑战见事情愈来愈奇,心中惊慌不已,那维族青年好似主意既定,再不犹疑,便大踏步往前走去,这下高战便暗暗注意他的身形,不料竟是少林身法,这下更使高战吃惊不已了。

他又听得辛叔叔大声道:“这本是老英雄的家事,我辛某自不敢多言,不过既受人之托,便不得不冒死陈言了。”

斑战遥见麻佳儿圆瞪着虎眼,正在考虑着。

阿不都拉却面色变得苍白,极痛苦地左拳紧握道:“辛捷?

天啊!师父还是不让我报仇!”

斑战见他这种情形,心中已是明白了八成,想来他是少林门下,而辛叔叔是受了他长辈之托,赶来调解的。

斑战不由对辛叔叔更加钦佩,因为他千里迢迢而来,不过是为了异族的一个青年,行快仗义。诚不愧为武林中的第一人。

阿不都拉知道复仇已无望,他痛苦地把弯刀猛力一砍,砍在树上,然后转身急奔而去。

厅堂里英雄庄的众人闻声纷纷扑出,高战吃了一惊,忙低身窜到另一堆树丛中,相隔八九丈远处。

众人把弯刀献给麻佳儿,麻佳儿脸色猛然一寒。

斑战见巴桑气急败坏地从破墙那方面跑了过来,他直冲人厅堂,便往麻佳儿面前一跪,细声说了几句。

斑战意味到,一定是那年轻人作了什么手脚,果然,麻佳儿大怒,两手一撑,上半身竟支了起来,他大声道:“多谢辛大侠的高义.,我那犬子已经把她抢走了。”

当他提及阿不都拉时,他那极为顽酷的脸容,也不禁露出冲动的情感,显然地他仍不能忘情于爱子。

辛捷知道他内心的矛盾,但也爱莫能助,辛捷此刻是受了当年好友吴凌风之托,来排解吴的师侄的家事纠纷,只因麻佳儿生平只服七妙神君梅山民,所以辛捷是最适当的人选。

斑战见辛叔叔已告辞了,他正想扑上前去,不料背后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传来莫果儿吾的嗓子道:“这家伙一定在附近,我就不信他是狐仙。”

接著有一个年轻的维人问道:“什么叫狐仙?”

他们说的都是汉语,可见英雄庄中的人,大多都是见过世面的,像莫果儿吾,更曾身人中原。

他们这一顿喧嚷,可使高战难于出面了。

另外一个年轻人道:“方才那匹黄马可真不错,你拴在庄门口不怕被人偷了去?”

原来那年轻人哼了一声道:“有谁敢偷我们英雄庄的宝马。”

斑战听得是在谈论自己的座骑,心中大喜,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忙低身贴地一窜,只听得不远之处,有一个年青的维人小声惊叫道:“有贼。”

而莫果儿吾怒斥道:“别乱喊,老庄主在送客……

斑战偷回了马儿,便跑到原先那山坳子里,一干维人因麻佳儿在送客,而且那马也不是英雄庄的,只得徒唤奈何。

斑战知道英雄庄只有一条路,他便耐心地守候着。果然,不久之后,便见到月光下有一个瘦长的影子,如飞也似地移动了过来。

斑战还未出声,那人已到了小山前,他转击手距掌唤道:“战儿!

战儿!”

斑战大喜,自小山上扑到辛叔叔的身边,他冲动极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辛捷拍拍他的肩膀,爽朗地笑道:“你又长高了许多。”

他拉着辛捷的手,绕过山脚,走进坝子道:“辛叔叔,大家都好?”

辛叔叔顽皮地眨眨限道:“大家都好。尤其是她们更好。你刚才躲在大厅外偷偷模模干吗?”

斑战大为佩服,他适才小心已极,想不到仍为辛叔叔识破,高战羞涩地扯开话题,他说:“对了,辛叔叔,你可要教我‘大衍十式’才行。”

辛捷明知故问地说道:“谁说的?”

斑战抬头傲然道:“是平凡上人说的。”

辛捷回道:“啊!是平凡上人主动提出的吗?”

斑战这下傲气全无,慌然道:“不,是姬蕾要他教我的?”

辛捷故作不知道:“姬蕾又是谁?”

斑战觉得自己有存心偷辛叔叔武艺之感,脸儿都胀得通红,但他内心中却渴望于得到‘大衍十式”因为他的长戟需要化这最上乘的剑招于其中。

辛捷握住斑战的谆谆教道:“战儿,学艺之道,首需尊心,你还要多加努力。”

他见到高战真是非常难过,心中也于心不忍,忙安慰而化解他心中的不快,便说道:“战儿,我们到那边去,我来教你‘大衍十式。”

斑战爱武心切,果然舒展了许多,忙跟他后面,良久,高战说道:“辛叔叔,听说这‘大衍十式’的来源也很传奇,是吗?”

辛捷微笑道:“战儿,当初少林寺的藏经阁主持灵空禅师逃离少林时,他已参悟了少林绝传的‘布达三式’,后来灵空禅师在大戢岛上成了平凡上人以后,他老人家更从这‘布达三式’中蜕成‘大衍十式’,是以当今世上除了平凡上人自己以外,懂得这套剑法的只有少林的孙大侠和我两人而已——”

斑战道:“那么辛叔叔若是传我剑法要不要先经过少林同意!”

辛捷笑道:“莫说平凡上人已经同意,就是当初我跟他老人家学剑时,可并没有师徒之名,是以这些臭规矩全可以不顾的啦高战想到辛捷单剑退天煞星君的神威凛凛,不禁悠然神往,辛捷道:“以我和孙倚重孙大侠来说,这‘大衍十式’中的真正精微之处,其实是孙大侠领悟得深些,可是我和孙大侠同时以这套剑法过起招来,你猜是谁强些?”

斑战不答,却问道:“辛捷叔叔您说孙大侠比您领悟得更深些,这个我可不信——”

辛捷笑道:“这是事实,就这十式中起手之式‘方生不息’来说罢,孙大侠一起手,就如日正中天,广大宏博,自然有一种凛凛浩然之气,这一点叫我辛捷再炼十年,功力再深十倍,也办不到,战儿,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斑战想了一想道:“我听师父说过,最高深的武学除了功力招式之外,还有一种因人而异的灵气,如果性情不同的人使将出来,虽然是同一招式,却是迥然相异——”

辛捷喜道:“好孩子,正是这道理,试想这大衍十式原是佛门中物,其中深奥之处除了武学上的秘境,还包含有佛学无上妙谛,孙大侠精研佛理,我却生性跳月兑,你想想看十年下来,究竟是谁领悟得深些?”

斑战点头道:“可是辛叔叔若是和他过招的话呢?”

辛捷笑而不答,高战聪明无比,喜道:“辛叔叔那是必胜无疑的了。”

辛捷不正面回答,但笑道:“过招之际,那是招式功力经验智慧的总决斗,我不道佛学,有什么打紧?”

斑战喜道:“我以为当今天下除了平凡上人,大概没人能用剑打败辛叔叔的了。”

辛捷瞧他那沾沾自喜的模样,不禁莞然道:“那可不一定,奇人异士多的是哩。”

斑战想起天竺所逢的金伯胜佛,那一种邪门的武功,可是偏又高强绝伦,不禁有同感地重重点了点头。

辛捷道:“当年在六盘山上一战,我和孙大侠同时施出大衍卜式,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悟到这层道理,是以我不再专在大衍卜式的佛门高理中下功夫,而致力把虬枝剑式和大衍十式相辅相济——”

他停了一停继续道:“到了近年,我的剑法愈变愈稳重,与当年凌厉飞扬之态大相迥异,这就是较进一层了。”

斑战练就天池先天气功,深得其中三味,他点头道:“等到有一天,辛叔叔的剑法变到平朴若无的境界,那就无敌天下了。”

辛捷道:“不错,那时候说无敌天下倒未必。,至少天下再无人能击败我了。”

斑战听他说得极为平淡,而这平淡的话中却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气概,他心中不禁感到百般奋发。

辛捷拔出了长剑,道一声:“战儿,看着我!”

斑战知道这是毕生难遇的机缘,当下连忙凝神注目,只见辛捷一抖手,从大衍十式的第一招施起,每个变化,每个细节都用缓慢的动作明示出来。

当年辛捷学这大衍十式时,平凡上人既没有耐性,又没有教人的经验,他老人家只胡乱施了几遍就算了事,有些该慢慢让人看清楚的细节,他老人家也许还要卖弄流利,来个一气呵成,是以辛捷只有强行记住,其中无数精妙之处,都是他在后来白刃交接的血斗中参悟出来的,是以有许多地方的狡黔变招,连平凡上人自己都教不出来。

这时辛捷一招一式把其中妙谛明示,高战,高战自然大占便宜,他当年在天池大侠风柏杨手下学艺之时,也曾苦练过剑法,后来见了辛捷的剑法,才叹服天下武林竞有这等神奇剑式,直到此刻他亲身领悟了,他发觉那时他所叹服的地方在这剑式中不过是些皮毛,其中真正的精华‘比之更要精奇百倍’!

等到辛捷第三次施完,他停手来道:“战儿,现在你静静把前后细节思索一遍,有问题的地方再问我。”

斑战站在原地,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那神情显得有些木呐。

实则那神巧夺天工的武林绝学正一招一式地流过他聪明的脑海。

足足半个时辰,高战叫道:“辛叔叔——”

辛捷从石上站起身来,微笑道:“有什么问题吗?”

斑战道:“当剑子从‘急湍深潭’转到‘峰回路转’的时候,如果敌手退守的话,则‘峰回路转’的下半招威力大放,但是如果敌手反进的话,应该怎么样呢?”

辛捷心中暗赞,正要开口,高战道:“我可不可以立刻改用‘月云潭影’的招式,而在剑尖发出左旋之劲?”

辛捷惊叫一声,呆了半晌,他喃喃自语:“天纵之才,天纵之才……”

称赞高战天纵之才的不知有多人,但是被辛捷这天纵奇才称赞的,高战是第一人。

辛捷道:“好孩子,这招真妙极了,当年我在伏虎山上被关中九豪围攻,几乎送了性命,那时我垂死躺在林中,才忽然领悟了这一变招,想不到你才学这剑法,就能臻此——”

这就是高战碰上好师父的益处了,辛捷这样的仔细传授,把自己一生在血肉拼杀中得到的珍贵秘诀一齐教给了高战,高战自是一日千里了。

辛捷把剑掷给高战,叫高战从头到尾演习几遍,高战练到第十遍上,辛捷叫了声“停”,正色地道:“假以十年光阴,战儿你必能登峰造极而超古人!”

这时忽然轻轻笑声传了过来,高战才听见,只觉眼前一花,辛捷已经飘上大树,那身法之快,直教高战瞠目不知所措。

但是辛捷却跃将下来,奇怪地道:“没有人!”

斑战奇异地瞪了瞪眼,他不相信以辛捷方才的身法,竞有人能逃去,辛捷摇了摇头道:“好罢,战儿,今天就到此为止,咱们走罢。”

他们才走出村子,蓦然一声怪笑,三条黑影如鬼魅一般挡在眼前,高战没有看清那三人,辛捷却是一顿身形,停了下来,把高战挡在身后。

辛捷原是牵着高战手的,这时高战觉得辛捷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震惊了,不可一世的梅香神剑辛捷竟然紧张到这个地步辛捷一言不发,忽然侧头俏声对高战道:“战儿,你要听我一句话……”

斑战道:“什么?”

他发觉辛捷的眼中有一种异样的光芒,辛捷道:“我一亮剑,你就开始跑,拼命地跑,跑得愈远愈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千万不可回头……”

斑战已知他意,他的双目中射出奇光,他昂然道:“不,我和辛叔叔一同上……”

辛捷急道:“快走,听我的话,十年后武林全靠你的……”

斑战不料辛捷会说出这话来,他意识到前面那黑暗中鬼魅般的三人,必是不得了的高手,于是他问:“他们是谁?”

辛捷俏声道:“蛮荒三奇!”

黑暗中那三人忽然装模作样地咦了一声道:“咦,有人叫我们?”

辛捷一推高战,低喝声:“战儿,快!”

他的右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这时候,忽然又是一声轻笑传来,辛捷断定就是方才轻笑的那人,只觉跟前一花,一条人影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

辛捷定目一看,大喜叫道:“无极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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