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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城志卷三:龙神 第二章 乌鲗

作者:典心

春暖的那日,油菜花开放到鼎盛。

薄薄的黄女敕花瓣、浅绿的茎、深绿的叶,遍布在砚城以东的草原,就连雪山山麓较低的地方,也看得见油菜花的踪迹。

春日时油菜花开得到处都是,人们爱在这时出城踏青,观赏女敕黄的花瓣,在油菜花丛间嬉戏。

有情男女们想避开人群,就躲在花丛深处,轻声互诉甜言蜜语。

这一日,木府里也开满油菜花,处处是鲜妍的薄黄色。

以往,雷大马锅头总会骑着枣红色大马,带着姑娘出门游玩。

但是姑娘冬季时,与公子一场恶战,受了重伤还需要休养,不能出木府,更别说是去郊外踏青。

油菜花们商量后,决定让开放得最美的那些,进到木府里去绽放,好让姑娘能在雷大马锅头陪伴下观赏花景。

虽然油菜花有心,但这件事情原本在木府里的花木们是不同意的。

毕竟春日里百花争艳,个个都想讨姑娘欢心,要花木们暂休一日,让油菜花独占春色,花木们哪里会肯?还好,蝴蝶耐心的居中调解,说这都是为了让姑娘高兴,伤病才好得快,花木们才勉强退让。

垂丝海棠心胸最宽大,让出绽放的日子。

当雷大马锅头小心翼翼的抱着姑娘,来到庭院里,在灰衣丫鬟摆设好的精致圈椅坐下时,油菜花们株株抖擞精神,开得盛之又盛,姑娘轻眨清澄的双眸,嘴角噙着笑,伸出粉红色的女敕女敕指尖,轻触一瓣油菜花,娇美的黄色就从衣袖开始染透,渐渐漫满素雅绸衣;茎的浅绿化为棉袜的颜色;鞋则是叶的深绿,鞋面的绣样,就是含苞的薄黄油菜花。

“好不好看?”她侧着头,凝望抱着她的男人。

“好看。”雷刚衷心说道。

“是衣裳好看?还是袜子好看?抑或是鞋子好看?”

“都好看。”

她还要再问。

“多好看?”

“很好看很好看。”他说。

姑娘心满意足,嫣然一笑,这才望着触目可及的油菜花们说:“你们好看,都好看。”甜脆的嗓音,动人心魄。

油菜花们陶醉不已,更用心绽放。

就连木府里暂休的花木们,也与有荣焉,深深觉得让油菜花入府,真是个正确的决定。

蝴蝶化为人形,头戴金丝冠,身披黑衣绲红边,恭敬的走上前,脚步触地没有半点声音。

她手里端着水晶杯,杯中浓液呈淡琥珀色,散发着香气。

“姑娘,这是油菜花蜜,滋味甜润。”

蝴蝶细心筛选过这季的所有油菜花蜜,取得最好的一小杯献上。

“以往我也吃这蜜,只是现在还喝着药,吃什么都先问过左手香吧。”

姑娘轻声说道,模样依旧娇美如昔,但的确仍有些憔悴。

“是。”

蝴蝶恭敬退下,离开庭院后消失在回廊尽头。

过了一会儿,黑衣绲红边才又出现,金丝冠低垂,神情很是高兴。

“回禀姑娘,左手香说,油菜花蜜性甘温,能清热润燥、散血消肿,对您的身体有益,是能喝的。”

“那我就尝一些。”

她说着。

还没伸出手,雷刚已经把水晶杯接过来,递到她面前。

“来,先喝两口就好。”

他吩咐,比谁都用心:“你胃口小,现在不能整杯都喝,免得午膳吃不下。

剩下的蜜,让你喝药后,再吃些去掉嘴里的苦味。”

“都听你的。”

姑娘唇上弯着笑,从水晶杯里,乖乖的喝了两口蜜,不多也不少。

眼里看着花、嘴里尝着蜜、身旁有心爱的人,她心情很好,依偎进雷刚的胸口,慢条斯理的说道:“最近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吗?”粉女敕的十指纤纤,把玩着雷刚的发。

油菜花们面面相觑,实在不想坏了良辰美景,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春暖的那日,油菜花开放到鼎盛。

薄薄的黄女敕花瓣、浅绿的茎、深绿的叶,遍布在砚城以东的草原,就连雪山山麓较低的地方,也看得见油菜花的踪迹。

春日时油菜花开得到处都是,人们爱在这时出城踏青,观赏女敕黄的花瓣,在油菜花丛间嬉戏。

有情男女们想避开人群,就躲在花丛深处,轻声互诉甜言蜜语。

这一日,木府里也开满油菜花,处处是鲜妍的薄黄色。

以往,雷大马锅头总会骑着枣红色大马,带着姑娘出门游玩。

但是姑娘冬季时,与公子一场恶战,受了重伤还需要休养,不能出木府,更别说是去郊外踏青。

油菜花们商量后,决定让开放得最美的那些,进到木府里去绽放,好让姑娘能在雷大马锅头陪伴下观赏花景。

虽然油菜花有心,但这件事情原本在木府里的花木们是不同意的。

毕竟春日里百花争艳,个个都想讨姑娘欢心,要花木们暂休一日,让油菜花独占春色,花木们哪里会肯?还好,蝴蝶耐心的居中调解,说这都是为了让姑娘高兴,伤病才好得快,花木们才勉强退让。

垂丝海棠心胸最宽大,让出绽放的日子。

当雷大马锅头小心翼翼的抱着姑娘,来到庭院里,在灰衣丫鬟摆设好的精致圈椅坐下时,油菜花们株株抖擞精神,开得盛之又盛,姑娘轻眨清澄的双眸,嘴角噙着笑,伸出粉红色的女敕女敕指尖,轻触一瓣油菜花,娇美的黄色就从衣袖开始染透,渐渐漫满素雅绸衣;茎的浅绿化为棉袜的颜色;鞋则是叶的深绿,鞋面的绣样,就是含苞的薄黄油菜花。

“好不好看?”她侧着头,凝望抱着她的男人。

“好看。”雷刚衷心说道。

“是衣裳好看?还是袜子好看?抑或是鞋子好看?”

“都好看。”

她还要再问。

“多好看?”

“很好看很好看。”他说。

姑娘心满意足,嫣然一笑,这才望着触目可及的油菜花们说:“你们好看,都好看。”甜脆的嗓音,动人心魄。

油菜花们陶醉不已,更用心绽放。

就连木府里暂休的花木们,也与有荣焉,深深觉得让油菜花入府,真是个正确的决定。

蝴蝶化为人形,头戴金丝冠,身披黑衣绲红边,恭敬的走上前,脚步触地没有半点声音。

她手里端着水晶杯,杯中浓液呈淡琥珀色,散发着香气。

“姑娘,这是油菜花蜜,滋味甜润。”

蝴蝶细心筛选过这季的所有油菜花蜜,取得最好的一小杯献上。

“以往我也吃这蜜,只是现在还喝着药,吃什么都先问过左手香吧。”

姑娘轻声说道,模样依旧娇美如昔,但的确仍有些憔悴。

“是。”

蝴蝶恭敬退下,离开庭院后消失在回廊尽头。

过了一会儿,黑衣绲红边才又出现,金丝冠低垂,神情很是高兴。

“回禀姑娘,左手香说,油菜花蜜性甘温,能清热润燥、散血消肿,对您的身体有益,是能喝的。”

“那我就尝一些。”

她说着。

还没伸出手,雷刚已经把水晶杯接过来,递到她面前。

“来,先喝两口就好。”

他吩咐,比谁都用心:“你胃口小,现在不能整杯都喝,免得午膳吃不下。

剩下的蜜,让你喝药后,再吃些去掉嘴里的苦味。”

“都听你的。”

姑娘唇上弯着笑,从水晶杯里,乖乖的喝了两口蜜,不多也不少。

眼里看着花、嘴里尝着蜜、身旁有心爱的人,她心情很好,依偎进雷刚的胸口,慢条斯理的说道:“最近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吗?”粉女敕的十指纤纤,把玩着雷刚的发。

油菜花们面面相觑,实在不想坏了良辰美景,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什么事都能说。”

姑娘很了解,露出有些无奈的笑:“毕竟,我仍是砚城的主人,事事都必须管着。”

木府的主人,就是砚城的主人。

既然是主人就必须管事,不论是人与非人、大事或小事,姑娘都会留意。

虽然休养中不踏足木府之外,但是砚城内外的事情,她都要一桩桩、一件件处理。

于是,其中一株油菜花,说出砚城最近闹得最厉害的事。

春雪还没有融化时,砚城里出现一个女人。

她自称姓黑,名莹,是个寡妇,模样富泰,生得宽胖却动作灵活,衣衫虽都是一个款式,但颜色不少,有时是棕色、有时是褐色、有时是黄色、有时是红色、有时是黑色。

不过,黑莹的衣衫,无论是哪一件,两边都有宽幅,走起路来两幅摇曳,看来很有韵致。

城里有空屋,她就去找屋主,说自己能代为中介。

屋主见她是陌生脸孔,很是谨慎,但是她很殷勤,接连上门好几次,态度相当诚恳。

屋主受到感动,两方签下合约后,就把空屋交给她处理。

黑莹先花一番功夫,把空屋打扫得一尘不染,还在门前种下鲜花,才在四方街广场贴上“吉屋出租”的告示。

有人来看屋,她就笑容可掬的带领,不但介绍屋子,还把周边的环境都说得仔细。

第一个人看了,虽然心里中意,但是想压低租金。

“租金有点超过我的预算。”那人故意说。

“是吗?”

黑莹笑容满面,也没有气恼,仍旧很有耐性:“跟附近的房租比起来,这儿已经比较低了。”

“那我回去考虑考虑。”那人说。

“好的。”黑莹送着他出门。

谁知道他才刚踏出门,就有第二个人来说是看了告示,要来看屋子。

黑莹于是领着第二个人进屋。

听了介绍、看了环境,第二个人问到租金多少,黑莹说出的数字跟第一个听到的一样。

“好,那我租了。”第二个人想也不想的说。

“谢谢,我这就拿租约让您看。”

黑莹笑呵呵的,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租约,跟第二个人详细解说。

第二个人当场便签下租约,说好隔天就按照租约上写的,付半年的定金加第一个月的租金。

第一个人站在一旁,看到中意的房子被租走,虽然懊悔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黑莹收到银两,扣掉中介费后便交给屋主。

屋主知道她奔走得勤快,于是把手边两栋空屋,也交给她中介,果然很快的也租出去。

其他手中有空屋或空地的人与非人,听到黑莹的名声,都找上她。

虽然她收的中介费比别人高一些,但大家都想让她中介,连原本由别人中介的,也解了合约,转而交给黑莹。

渐渐她变得十分忙碌,处理的案件很多。

虽然姓黑,但是她的双手很白,十指特别灵活,拨算盘时指尖动得很快,几乎让人看花了眼。

原本以中介为业的,案子都变少了,个个愁眉苦脸。

“唉,陈员外的那些屋子,原本是我代理去租的,现在都被黑莹抢去了。”穿蓝衣的中介说。

“别说了,王寡妇的那几块地,也改让黑莹中介去卖。”穿绿衣的中介说。

“偏偏,她就是能把屋子跟地很快的租出或卖出。”穿金色的中介说。

“她很用心,这点我们真的都比不上。”穿蓝衣的中介说。

“是啊是啊。”

“我们倒是也该学学。”

“对。”

“要学要学。”

穿寿衣的中介远远走过来,一脸苦相,还没说话就先叹气。

“唉。”

“怎么了?”蓝衣、绿衣、金衣的中介一起问。

“黑莹开始接墓地的案子了。”不仅人的饭碗被抢,连鬼的饭碗都不能幸免于难。

“她不是很忙吗?”蓝衣中介很讶异。

寿衣中介点头,再叹一口气,鬼气冲天。

“说来奇怪,她推掉几件卖地租屋的案子,挪出时间来处理墓地,现今赚银两也赚冥钱。”

“你们觉得,我们是不是干脆去找她,请她收我们当手下,可以帮着她跑腿?虽然赚得少些,但不怕没工作可做。”金衣中介提出想法。

蓝衣、绿衣跟寿衣同时用力摇头。

“不可以,我们要有骨气。”

“是啊!”

“再怎么说,都不要去替外来的工作。”

金衣中介有点委屈。

“好好好,我也就是提提嘛!”

“提都不要提。”

“是啊!”

“要有骨气。”寿衣中介拉开衣裳,露出一身骨头。

彼此打气后,三人一鬼散去。

但是,说归说,每个人心里想的可不是那回事。

蓝衣中介离开四方街,立刻就去找黑莹,毛遂自荐说早就想替黑莹工作,即使把腿跑断也心甘情愿。

绿衣中介吃过晚饭后,提着礼物上门,满嘴说只要黑莹雇用他,他就对她忠心不二,把她当中介业的马锅头,而他唯马首是瞻。

寿衣中介半夜从坟里爬出来,看见黑莹住的屋里,仍透着一抹烛光,知道她还没有睡下后,才小心翼翼的敲门,等她开门之后就说,墓地跟鬼客户的事情都交给他,从此黑莹都可以早早睡觉,夜里有他奔波就行了。

金衣中介倒老实,事后听到朋友们不讲义气,干脆跟他们绝交。

黑莹没有接受中介们的请求,都客气的拒绝,还介绍他们许多她拒绝的案子。

他们连忙跑去抢案子,彼此争破头。

到春暖的时候,事情开始出现异状。

吃得比刚来时胖大的黑莹,衣衫鲜艳,在阳光下一会儿红、一会儿黄、一会儿黑白相间、一会儿还有斑点,衣衫上的颜色彷佛能流动似的。

她走过四方街广场,经过百寿桥时,站在桥上往底下看了一会儿,露出贪馋的神情,还咽了好几口唾沫,之后才又往前走去,来到她第一间中介租出的房子前,伸出白白软软的手敲门。

房客打开门,看见是她,觉得有些讶异。

“是黑莹啊,你怎么是今日来呢?不是再过十一天才到该交租金的日子吗?”

黑莹摇头,水光亮亮的黑眼凸起,鼓鼓的眼白里是黑浓的眼珠子,原本笑弯弯的嘴,这时往下弯,满脸不耐,拿出当初双方签妥的租约,硬凑到房客面前。

“你占着屋子,没付定钱跟租金,我不跟你计较。

有人租了这间屋,你明天就给我收拾干净,快快搬出去。”

她边说,从腋下到脚踝的两边宽幅,无风自动飘啊飘。

房客大惊失色。

“我们当初不是签了约吗?”

黑莹翻了翻眼,一时竟看不到眼珠,只见两眼都是凸起的白。

“谁跟你签约?看清楚,这才是租约,上头写的是我跟别人签的名,白纸黑字的,你可不要看我是妇道人家,就想要耍赖。”

她把租约扔到房客脸上,冷冷的笑着。

房客接过租约,愤恨不平的跺脚。

“你别想骗我,当初合约是一式两份,我这里也有留底。”

他转身去屋里找,果然过了一会儿就翻出他那份租约,怒气冲冲的拿到黑莹面前:“你可要看清楚了!”

黑莹连看都没看一眼,懒洋洋的说道:“你自己才要看清楚,那份租约上有我,还是你签的字吗?”

“当然有!”

黑莹伸出手,朝着纸面戳戳戳:“给老娘看清楚点!”

房客定睛一看,瞬间骇然不已。

原本双方签名的部分,竟然是一片空白,这份租约根本没有效力。

“但是——但是——我们明明就签约了啊!你上个月来拿过租金的,我还请你喝茶,我——”

房客愈来愈惊慌,愈来愈来不知所云。

“别罗唆了,限你明天就搬。”

黑莹收回跟新房客签妥的租约,转身就要离开,往百寿桥方向走。

“你、你这是诈欺!”房客哭了。

黑莹冷冷淡淡的道:“有租约为证,谁能说我是诈欺?”她不再理会,高傲的走开。

房客心有不甘,抹干眼泪去找屋主,诉说黑莹的恶劣行径。

屋主是厚道的人,听了也觉得不应该,就找人去叫黑莹来一趟,谁知道从早晨等到傍晚,她才姗姗来迟,脸色很难看。

“老娘事情多着呢!你们不要太过分。”

她恶人先告状,轮流指着房客跟屋主咄咄警告,眼睛都凸出来,衣衫变得很白,两幅剧烈飘动。

“你这人太不礼貌了,往后我的屋子都不让你中介!”

屋主很生气,即刻就要停止双方合作,铁了心要把屋子留给原来房客。

黑莹抖肩嗤笑,从鼻孔喷出两柱水。

“什么你的屋子?那些屋子都是我的!”

她双手插腰,鼻孔喷出更多水,洒得满地都是。

屋主气坏了。

“胡说八道,屋子只是交给你中介,怎么会是你的?”祖宗交代过,屋子都是祖产,只能出租不能卖。

黑莹的衣衫颜色变红,两幅抖动着,一边喷水一边冷笑,从衣袖里拿出纸张,丢到屋主面前。

“你识字,自己看。”

屋主拿起纸张,仔细看了看,愈看愈是脸色发白,连忙回屋里,翻出自己留的那一份,却发现上头的字都消失,只剩一张干净白纸。

而黑莹拿出的那份,明明先前签的是代为租让的约,这会儿“代为租让”四字,却变成“无偿转让”,而落款签字的确是他的笔迹,完全否认不了。

他竟在不知不觉中,把祖产无偿卖了。

愧对祖宗的屋主,双眼一翻、双脚一软,咕咚一声倒在湿湿的地上,就这么一命呜呼,变成鬼跟祖宗十八代磕头道歉去了。

“你、你、你这个——你这个恶婆娘!竟然害死屋主,真是没血没泪,冷血到极点!”

房客抱住屋主的尸首,边哭边骂,却对黑莹无可奈何。

她把人活活气死,竟然很是得意,收起纸张放回袖子里,衣衫颜色流动,两幅优雅的飘啊飘,头也不回的离去。

等到人们被房客哭声吸引,群聚过来询问,从房客口中得知黑莹的恶行时,地上的水已经被晒干,只留下晶晶亮亮的细小颗粒,竟是盐粒,而且还是海盐。

人们知晓后,赶忙奔走相告,相互提醒该要小心。

但是,这时已经太晚了。

委托黑莹中介房屋与土地的人与非人太多,都被同样的手法,拿走原本属于自己的土地,连栖身的地方都被夺走。

已经租了,或是买了的人与非人,也收到黑莹警告,限时第二天就要卷铺盖搬走,翻出的合约,都与当初签的不同。

原本受害者们商议,不搬就是不搬,硬要留下来。

但是,到了第三天,无论屋前、地前或是坟前,都来了外地的人与非人,拿着跟黑莹签好的约,硬是把原来的人与非人赶走,粗暴的把家具或棺材丢掉,迳自住进砚城里外。

顿时,城里城外多了好多好多,外地来的人与非人,有的安分有礼、有的气焰嚣张,闹得原本的住民们人心惶惶、鬼心慌慌。

被赶出住处的人,把家当搬到四方街广场,餐风露宿的很是可怜,附近店家于是送来食物跟被褥,酒店还免费让出房间,让无家可归的人可以洗热水澡、睡个好觉。

但是人数实在太多,酒店里挤不下,民居也开放,让人们挤一挤。

住在祠堂里的鬼们也共体时艰,让被赶出坟、抱着自个儿墓碑的鬼,到祠堂里分点后人的香火。

人与非人都过得辛苦,搬进砚城来的外地人、外地鬼、外地妖则愈来愈多。

油菜花说到这里就停了。

姑娘静默了一会儿,环顾四周千万株油菜花,每一株接触她目光的油菜花,都幸福得绽放再绽放,顿时鲜黄浓艳。

“这件事发生有多久了?”她问。

“有七日了。”油菜花们齐声说道。

“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她语气中没有指责,却有一丝丝失望。

油菜花们自责不已,瞬间凋零枯萎,倒伏在地上。

“我是木府的主人、砚城的主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却迟了七日才知晓。”

蝴蝶跪在地上,几乎要埋进枯萎的油菜花中,金丝冠垂得低低的,黑色带红的翅膀因恐慌而褪色。

“是人与非人都体恤姑娘有伤,所以忍着不敢说,更不敢来通报。”薄薄的翅膀颤抖不已。

“是不敢,还是不信赖我了?”姑娘问,叹了一口气。

轻轻的一口气,却比凛冽的北风,让花木们更承受不起,原本绽放的花朵、含苞的花蕾、抽芽的绿树,纷纷因为自责而凋零,庭院原本欣欣向荣的春景,竟又变成萧瑟的冬景,入眼皆是枯败。

还好,雷大马锅头说话了。

“大家是疼爱你,并不是有意欺瞒。”

他把水晶杯凑到润软的唇瓣旁,喂着姑娘再尝了一口蜜:“别怪他们,我也有错,都陪着你休养,外头发生什么事情却不知道了。”

嘴里尝着蜜,又听心爱的人自责,姑娘唇上才漾出笑,伸手贴着雷刚的胸口,轻声说道:“你哪里有什么错?错的是那个黑莹,坏了我们今日的兴致。”

她垂落的绸衣一挥,鲜黄的颜色就洒遍四周,枯萎的油菜花们又重拾生机,纷纷直立开放。

“你们来说这件事,是通报有功,所以有赏。”

油菜花们太欢欣,觉得能受姑娘夸赞,就备感荣幸,不敢问有什么赏,全都安安静静,等着姑娘发落。

“来。”她轻唤。

一株枯槁的梅树,立刻蓬开飘起,化为一张纸,折成纸鸢的形状,角落有一枚艳红的印。

“在。”

信妖停在半空,不敢靠得离姑娘太远,怕她说话要扬声,会平白动了力气;也不敢靠得离姑娘太近,怕她觉得碍眼;最最最不敢的是,影响两人依偎的甜蜜时光。

换作是以前,出了这样的事情,八成就是它作怪,在合约上动手脚,扰得城里城外人与非人都怨声载道。

但是,自从它被姑娘收服、盖上朱印之后,可就安安分分,忠心听姑娘役使。

遭遇公子的攻击、夫人的反扑后,它更是忙前忙后,顶上黑龙的份,做事更用心勤奋。

“那个黑莹听起来,该是个水族。

既然是水族的事,就交给黑龙处理。”她吩咐,脆脆的嗓音很是悦耳。

向来听命的信妖,难得迟疑了。

“呃……”

她侧头,双眸绽着润润的光,浮现朦胧睡意。

“怎么了?”

“但是,黑莹听起来,该是海里的妖物。”

“然后呢?”她连声音都慵懒。

“臭泥鳅是住在水潭里的,怕是没见过海呢。”信妖说得小心翼翼。

“这你别担心。”

姑娘说道,声音渐渐小了:“你只要去通知黑龙,要他办好就行。”

“不过,臭泥鳅的伤还……姑娘?”

信妖瞧着,看那张娇小脸儿,已经闭上双眸,窝靠在雷刚的怀中,绸衣的黄色顺着衣袖流下,落地没有声音;袜子的浅绿,跟鞋子的深绿也留不住,像是退潮般褪去,鞋面绣花凋零。

颜色落得太快,连姑娘的血色,还有发丝的乌黑,都被带走了一些。

雷刚伸出食指,在薄唇上轻点,对信妖摇头示意。

它立刻就懂得,赶忙指示庭院里的花木都安静,不许打扰姑娘休息。

雷刚抱着怀里的娇小人儿,无限爱怜,让她能安稳熟睡。

他轻扬食指,朝黑龙潭的方向指去。

信妖领命,即刻飞翔上天,出了木府去通知黑龙。

忙碌了几个月,黑莹真的累了。

好不容易才把房啊地啊坟啊,都拐骗到手,再分派给外来的人与非人居住,总算告一段落,她终于可以放松一些。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这么辛苦,当然给自己留了最舒适的一间屋子,装潢得很是美观,把海里的珊瑚、贝壳、珍珠摆得满屋都是。

大厅里没有家具,而是放着一个好大好大的浴缸。

这样的浴缸,能让十个男人同时浸泡,她却是独享。

先把大量的盐,放进浴缸里头,再放水进去。

水温绝对不能烫,要凉凉的但有些暖,不过砚城里的雪水太冰,她也不喜欢,必须稍微煮一会儿。

然后,她拿来一个锅子,上头有密实的盖,并没有煮,就这么搁在浴缸旁。

布置妥当后,她才穿着衣衫,踏进浴缸里,鲜艳的衣衫浮起,两边的宽幅飘动,垂软的双手浮现吸盘。

“唉,好累啊。

别人都以为我无骨,哪晓得我背里还有一片梭子似的软骨,这阵子累得我软骨都快断了。”

她软化再软化,舌忝了舌忝咸咸的水,又自言自语:“可惜,不是海盐,不过也没得挑了。”

既然累那就得吃,她的十指都变成长长触手,把锅盖掀开。

锅子里头满满都是活的鱼,鲢、鲭、鲤、鲩、鳝、鲫、鮯、鳗等等,也有活的虾、活的蟹。

她双眼放光,用触手卷起一只,放进嘴里也没咀嚼就吞下,吃得津津有味。

太忘情了,头脸都融化,剩双眼格外突出,原来是只鲗鱼,表皮变化多端、莹莹发光,两侧的幅欢快挥舞着。

骂她冷血倒是骂对了,她的血本来就是冷的。

这些淡水的鱼虾,虽然美味鲜甜,但是她心里想的,是有人许诺,要让她来砚城分食的珍馐,不然她才不会从辽阔大海,来到这只有淡水的砚城,不但忙东忙西,而且每杯水都要自个儿加盐。

啊!那天地间最滋补之物,什么时候才能到手——不,是到嘴——呢?吃啊吃、吃啊吃……最后锅里剩下一只小鲤鱼,她用触手卷到嘴边,一会儿吞、一会儿吐,吐吐吞吞、吞吞吐吐。

已经吃饱了,她却故意玩弄小鲤鱼,不管小鲤鱼怎么挣扎。

“小鲤鱼,落到我手上,你就——”

轰!浴缸底陡然破开大洞,咸水哗啦啦的流进地下水脉,破洞里涌出清澈淡水,巨大而尖锐的五爪龙爪扑地穿透黑莹的背,破开她的肚月复、拧住她的墨囊,用力揪紧。

噗啾!黑墨喷溅,污了清水,小鲤鱼趁机逃走,躲进黑墨晕染的水中,这才躲过被吞食的厄运。

尖利的龙爪,就连雪山下的古老岩层都能划开,要将她开膛剖肚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饶、饶命——”

黑莹在龙爪上抽搐,吞进肚子里的小鱼小虾小蟹,都从她破开的肚月复游出,快快滑溜散去。

她冷血,龙的血更冷,何况是龙爪,就算想求情也无用。

“我、我可以说,是那人——”

恰滋!墨囊被扯下,丢在浴缸旁的地上,黑莹抽搐几下,全身都化为惨白。

巨大的龙爪后退,重获生机的小鲤鱼,奋力游上前去,绕着龙爪游啊游,冒着大不讳,把鱼吻靠在龙爪上轻蹭,表现感激之情。

龙爪微微顿住,一会儿后才张开。

小鲤鱼欣喜的游到龙掌上,龙爪这才收拢,拢握着小鲤鱼,后退消失在黑漆漆的洞里,清水跟着退去,小鱼小虾小蟹也顺流而去。

破了个大洞的浴缸,干涸之后,渐渐露出一颗一颗晶亮的盐。

浴缸之外,则是到处洒遍黑墨,还有趴卧着死去、肚月复中空空如也、再也不能诈骗人与非人的黑莹。

几日之后,有个卖油菜花蜜的女人,作了一个梦,有个头戴金丝冠、身披黑衣绲红边的女子入梦,自称是蝴蝶,说黑莹的恶行,姑娘已经知道了,派黑龙去处置,到某间屋子里找寻,就会看到黑莹的尸体。

因为她的爹爹,就是被黑莹所骗,失去了墓地,所以她对这件事情很上心,半点都不敢拖延。

醒来之后,她跟丈夫说了,要去那间屋子里瞧瞧。

丈夫是个正直的鬼,也很赞成,找了几个大胆的人,按照蝴蝶说的线索,一同去那间屋子找,真的发现死去的尸体。

许多人与非人听到消息都跑来,确认死者就是到处行骗的黑莹。

知道是姑娘下令惩治,大家都觉得很感激,却也很心疼,纷纷怪自己竟让姑娘劳心,实在很不应该。

有个走过马队的男人,看见被丢弃的墨囊,说曾经听过雷大马锅头提起,乌鲗又称乌贼,是海里的生物。

因为墨胆漆黑,要是用来书写,刚开始跟一般的墨没两样,但是过了几个月就会消失,有人常用这种手法,来使诈骗的贼行,所以才称乌贼。

人与非人们都恍然大悟,想到之前跟黑莹签的合约,就是用了乌贼墨所写,字迹消失后,才又被黑莹自行填上,因此才失去房子与土地。

他们连忙去找新来的住客。

但是对方手上有合约,还是用真的墨写的,要对方搬出或让出,就算再去叨扰姑娘,但到底合约是真的,仲裁也赢不了,只好模模鼻子认了。

最后,只能彼此挤一挤,无奈的共处。

因此,砚城内外多了许多新搬来的住客。

有外来的人。

有外来的鬼。

有外来的妖。

有外来的精怪。

还有,外来的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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