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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本贤良 第五章 王记绸缎庄

作者:千寻

尚武门大街和崇文门大街是凤舞城里两条一横一竖、交叉纵横贯穿全城的大街,向来是整座城里人流最密集之处,这两条大街宽逾十丈,来回可供好几辆车并行。

原本这两条街道并不大,是蜀王被封至蜀州后才拓宽的,两旁的小胡同里,行走的、骑马的、坐轿的,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尚武门大街和崇文门大街交会处有一间王记绸缎庄,才开张不到三年,已经是凤舞城里生意最好的铺子。

绸缎庄里的伙计正忙着招呼满堂客人,今年桑蚕养得好,织出来的布料质量又较去年略胜,消息才传出,老顾客纷纷上门,店里不时听见老板和伙计们的吆喝声。

王记绸缎庄楼高两层,一楼待客,二楼堆货,仓库旁边还有个小房间,是账房先生拨算盘的地方。

现在里头有四名男子,其中三人分据桌子一角,而名唤小四的小厮侍立一旁,小四眉清目秀,聪明机灵,自小便跟在萧瑛身边伺候,两人可说是一起长大的,虽然身份有别,实是兄弟情谊。

首位坐的是一身浅蓝色长衫、腰系五色丝带,手握折扇的萧瑛,下头是一贯青衣锦袍、不爱多话的慕容郬以及一名年约四十岁的男子。

这男子身材矮小,他佝偻着背、嘴边留着小胡子,一副猥琐样貌,可那双眼睛却精厉烁亮,盛满智慧,他是萧瑛的大账房,李琨。

人人只知萧瑛尚文,却不知他有一手经商之道,先皇在世时,稚龄的他已靠经营手段替自己累积不少家产,这些年被赶出京城,让他有了更大的自由空间专心经营产业,如今,富可敌国已经不是随口说说。

虽说这些营生皆非由他亲自出面,但他用人的眼光精准无比,他有一批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如今王记、陈记、汪记……大大小小的店铺分布全国各地,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控制米茶布油盐等的市场价格。

除铺子外,他有三十艘五桅大船,也做海上贸易,因此那日贺心秧一句“因噎废食,蠢!”让他动了心念。

她是个人才吗?或是只会空口说白话的空心杆子?两个问号不停在他心中重迭。

想起她,他不自禁地嘴角微微上扬。二十几日后,她真的会上王府归还欠银?或只是为了续命、乞讨解药而来?他拭目以待。

“王爷,今年蜀州的入账比去年多三成,我已汇进咱们钱庄,分送到各个庄子。”李琨说道。

听见李琨的话,慕容郬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慕容郬本名孟帼,是前朝镇国将军孟继的幼子,他小时候身子骨羸弱,母亲听信算命先生之言,说父子命格相克,两人同屋必有一伤,因此让他认了女乃娘为母,搬出将军府,五岁后送进少林寺习武,自此鲜少回归家门。

当年太子之争,孟继站错队,他忠心于旧皇,力保小皇子萧霁为太子,因此与大皇子萧□对峙,睚訾必报的萧□登位,第一件事便是对付孟继。

通敌叛国,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让孟氏家族七十八口尽丧命于午门外,而孟帼名字不在族谱上,留下一条性命。

法场处决日,听到消息自少林寺赶回的孟帼,本想劫监斩官救父,然人单力薄,事败伤重。

萧瑛救了他,从此他跟在萧瑛身边,改名慕容郬。

他与萧瑛培养出亦兄亦友的情谊,直至今日,已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李琨口里的庄子,是掩人耳目的说法,认真讲来,那是慕容郬为王爷在各处埋下的三万兵马,以三万应对朝廷三十万,根本是笑话,但那三万兵全是菁英,无半名冗员。

庄子皆建于人烟稀少处,筑高墙、辟良田,在外人眼中看来,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庄子,但庄内建地窖暗藏武器,庄内青年男子练武艺、熟兵事,并且能够自制兵器。

想加入的士兵须立下生死契,不对外传庄内的一言一事,而一旦加入,月银二十两,伤残病亡皆有抚恤二百两纹银,比起朝廷大兵的收入,至少多上数倍。

耳里听着李琨的话,萧瑛点点头,翻着账本,沉吟不语。

李琨跟在王爷身边多年,是不可多得的左右手,萧瑛一个动作,他已能猜着七、八分。

“王爷可是在担心朝廷里传出来的禁海令?”

“那不是随口说说,朝中大臣若联名奏折一上,我猜……此事会成。”萧瑛拧起眉,手指头在桌面上轻叩。

“既是如此,要不要敲山镇虎,吓吓地方官员?”

李琨一提,萧瑛忍俊不住,笑了,这只老狐狸,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见萧瑛失笑,李琨忙道:“属下多嘴,王爷早已胸有成竹。”

小四看着两人一来一往,满头雾水,他搞不清那个敲山震虎要怎么个震法,而王爷心中那根成竹又是长成怎生模样,忍不住出声问:“李叔叔,你可不可以把话讲得再清楚些?”

小四一开口,惹得萧瑛、李琨同时大笑,萧瑛转头看一眼慕容郬,只见寡言的他眼底也有着淡淡疑问。

萧瑛心想,郬练兵打仗还成,做生意……他缓缓摇头,没在天底下最肮脏的官场混过,岂能练就一颗玲珑剔透心。

“李琨,你给他们说说。”萧瑛道。

“是,王爷。”奉了命,李琨娓娓道来,“咱们靠海上经营的铺子有两百一十七家,因利润丰厚,上缴的税银也最多,再加上同样靠海上经营、与咱们有通气的铺子至少上千家,倘若在禁海令颁布之前,让大家齐齐放出风声,要一起把铺子给关了,想想,朝廷至少得损失几千万两银子税收,你说,地方官员肉不肉痛、朝廷肉不肉痛?这一痛,禁海令至少得缓个三年五载。”

李琨解释完,萧瑛目光灼灼地盯上慕容郬,凝声问:“三年,够咱们谋画了吧。”

慕容郬微颔首,是,再给他三年,定能事成。只不过,倭寇日凶,朝廷无力剿灭,继续放任下去实是大患……他微蹙双眉。

萧瑛哪会不明白他的顾虑,先他一步开口。

“郬,咱们帮朝廷一个忙,替皇上把倭寇给灭了,你觉得怎样?”

看着萧瑛那双狐狸似的狡猾目光,慕容郬莞尔一笑。“帮这个忙的同时,王爷不会剥下朝廷一层皮吗?”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郬也。只不过你话说得太严重,我岂有本事剥下朝廷一层皮,能削下那么一片小皮屑,本王也就心满意足了。”他摇着扇子轻笑起来。

慕容郬摇头,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不过是几个眼神流转间,默契绝佳、心意相通的两人,已知对方心底盘算。

“我想的,能成吗?”萧瑛挑眉浅问。

“能。我们在青鹿岛的庄子,养了三千名水师,已经日夜操练了一年,足堪大用。”慕容郬回道。

青鹿岛是座无人小岛,岛上有许多野生鹿,故得其名,在出海贸易时,萧瑛发现这座小岛,因岛上林木蓊郁,天然木材丰富,慕容郬灵机一动,召集许多造船好手,在那里建了船厂。

这些年,王府的船再不依赖别的船厂供给,再加上萧瑛很肯在造船上头重砸银两,因此造出来的船比别人做的更坚固、性能更优。

后来慕容郬决定在那里建庄,征沿海渔家子弟入庄训练,因那里离内陆较远,且水师经常要入海训练,这样一来便不易被朝廷察觉。

“你打算怎么做?”萧瑛放下账本,目光直视慕容郬。

对兵事武功,他不如慕容郬,但他的决策与判断力,实属人中龙凤,尤其是那双满含自信的深邃目光,往往让人不自觉的产生信赖。

“沿海县城当中,以临田倭寇闹得最凶,士兵经常在睡梦中被劫杀,损失惨重,当地的驻军首领周成康苦于征召不到民兵,不只一次向朝廷上奏本,而朝廷里正为了禁海令之事吵嚷不休,迟迟不派军增援。

“我打算让黄庭率领五百水师,化整为零,各自投军,只要黄庭能自告奋勇、屡建军功,周成康自然会让他带领水师。”

之后一步步扩军、增兵,慢慢将庄子里养的三千名水师送进海防线里,依他们的能耐,想在军队中月兑颖而出并不困难。

倘若李琨的敲山震虎之计能成,便可一方面让朝廷看见开放海运的重要性,一方面借由这支生力军,让朝廷明白倭寇不足为惧。

几年下来,他们的人一一被拔擢上去,祁凤皇朝的海防自然而然控制在他们的手中。

慕容郬的话只讲一半,萧瑛和李琨便把事情给想齐全了。

“就这么去办吧,水师都督李晋海是我们的人,再从青鹿岛增派千名水师给他,告诉他,从现在起再不必保留实力,倾全力、建战功。”萧瑛发令。

“好,我立刻发信给黄庭和李晋海。”

紧接着,萧瑛与两人再谈了几件生意上的事及当今朝局,便与慕容郬和小四一前一后走出绸缎庄。

绸缎庄外头自有几名家丁候着,王爷一走,他们马上尾随在后。

小四走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起笑脸对萧瑛说:“王爷,那个宫节前几日又破了个案子,现在邑县百姓在背地里都喊他宫青天呢。”

宫节是朝廷新派任邑县的县太爷,才来月余,就赢得百姓爱戴。

他在五年前便考上进士,殿试时还是一甲探花郎,可惜先皇驾崩,新皇重武、不崇文,再加上宫节家世平平,虽有个在吏部当差的父亲,可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官,在诸多原因下,派任的事便一路耽搁了,好不容易等了五年才得到朝廷派令。

“什么样的案子?”听着小四的八卦,萧瑛笑问。

小四向慕容郬望去一眼,见寡言的他微微点头,这才打开话匣子。

“据说有百姓在山脚下发现一具尸体,人人都当他是失足,从山坡滚下来时后脑砸到石头,才会意外死亡,连仵作看过尸体,也认定是意外,便要填了尸格批注:仵作检验案中死者尸身状态时所填写的表格,也称验状、尸单。,让家属把人给领回去,没想到宫节现场查看,不过一炷香工夫,就替这个意外翻了案。”

“从童岳手上翻案?那可就真有几分本事了。”萧瑛低声道。

邑县的仵作童岳是个老江湖,之前几任县太爷昏庸胡涂,县里的大小命案几乎都是靠他一手破案的,他说东,谁敢驳了他的判断,没想到这个宫节倒是挺有两下子的,一来就压下地头蛇。

“可不是吗?宫节一到,马上问,有没有人破坏现场。”

“破坏现场”四字,原本无人懂得,但在宫节接连破过几桩无头公案后,大家便全明白了,日后宫节要求下属,任何案发现场都得围上黄色布条,不准旁人进入,因他得靠着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迹来判断案子。

“然后呢?”

“宫节进到现场,开始细细观察附近的泥土、石块,以及死者身上的伤势,没多久他便笃定的开口,说:『此人绝非意外失足,而是谋杀。』”

此话一出,附近围观的百姓皆发出惊呼声,混在百姓当中的慕容郬自然也感意外,明明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是桩意外,怎地到了他眼里竟成了谋杀?

“有几分证据讲几分话,他凭什么这样讲?”

“童岳也是这般应话,对于宫节屡屡驳了他的判断,令他颜面无光,私底下童岳不晓得给人使过多少次绊子。

“宫节回答童岳,倘若死者是因为后脑撞到石头而亡,石头尖锐、染血的部分应该朝上方,而非隐在泥土中间,并且死者头上的伤口不只一个,可见得是凶手高举石头、连续砸死者后脑,导致死者死亡后才随手将石头丢弃。

“再者,死者背上有横向伤口,胸前却没有,倘若是死者失足,一路从山坡上滚下,前后应该有一致的伤口,而非只在前胸。由此可推测出,杀人犯定是与死者相互拉扯纠缠,两人一起从山坡上滚下,才会造成后背的横向伤口,因此宫节认定此案为谋杀,并下令找到背部有横向伤口之人。

“当时慕容公子注意到围观人群里,有一名身材中等、目光闪烁的男子,在宫节发令时面露惊惶神色,他本想趁着无人注意,退出围观人潮,慕容公子立刻转身,几个飞身纵跃,一把逮住那个男人,动手将他衣服撕开,果然,他背部有着和死者相似的横向伤口。”

讲到慕容郬的举止,小四手舞足蹈、眼底泛起光彩,佩服的神情油然而生。

自宫节到邑县的第一天,慕容郬便注意到他,一个没背景、看起来斯文柔弱的县太爷,如何能让衙门里的老差役对他服服贴贴,那些人可是当值了十几年的老油条,又被前几任县官养得肥硕,倘若他不能教人服气,怕是待不了几日就处处被掣肘。

没想到,宫节果真有些手段,虽无人相帮,也渐渐在官衙里立威、站稳脚步,是个颇不简单的人物,慕容郬原本有意为萧瑛延揽他,后来经过再三考虑,还是决定再观察一阵,他可不愿招来一头白眼狼批注:指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或是得了别人恩惠却反过来恩将仇报的人。,坏了他们多年的精心布置。

之后,他埋在宫节身边的暗桩传回消息,他发觉宫节太清廉,干净得不像个当官的,如今这番时势,当官不受贿已属难得,他竟是连上官都不肯巴结,这样的官儿怕是做不了太久,于是他才会想办法帮宫节一把。

“那人认罪了?”萧瑛追问。

“凶手自然是矢口否认,说他与死者并不相识,而背上的伤是数日前下雨,行路不慎滚下山坡造成的,可最厉害的来喽,王爷,你知道吗,宫节只讲四个字便让他俯首认罪。”

“他说了什么?”

“宫节说:『红灯赌坊』。”

“红灯赌坊?他怎么笃定这四个字能让凶手认罪?”

“这点,慕容公子上前问啦,宫节回答,当时只是猜测,并无半分把握,是他发现凶手的视线频频落在他身后小吏手上,而那名小吏手上拿着的,正是从死者身上搜出来、红灯赌坊开出的借条,于是便赌上这一把,没想到那人听到这四个字,脚就软了。”

想来,那个赌坊里有人证,可证明他正是杀人弃尸的元凶。

“这个宫节,好心机啊。”

扬起笑意,春风拂上萧瑛面容,引得几个经过的良家女子目不转睛,发觉失态后,纷纷掩面低头。

“他的确很能看透人心。”

寡言的慕容郬开口,他的眼界高,自是不易看人入眼,但几番细查之下,他认为那人的人品……值得深交。

“想当年,他二十岁便拿下殿试探花郎,还有人说他看起来愣头愣脑的,若非他父亲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六品小辟,恐怕会有试场不公的谣言传开来。”

“王爷认识宫节?”小四惊讶问。

萧瑛莞尔。“没见过,可我知道他父亲宫展,那人官誉清廉,很有些节操,在京官为东宫太子之争闹得沸沸扬扬时,他彷佛事不关己般,仍日日应卯当差。

“宫展不走后门、不结交党派也不敛财,京官中相交的朋友没几个,他家中不甚富裕,却也不肯受贿纳污,曾有大官要他在职位上行个方便,他硬是拒绝了,真正是个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好官。

“宫展除宫节一个儿子外,还有个十三岁的女儿宫晴,媳妇吴氏和五岁的孙子宫华,只不过宫华体弱多病,曾有人传说,他熬不过五岁。”

慕容郬原本还怀疑,宫节当官怎么能够当得那般干净,如今听了王爷的话,他方才明白,原来他的廉洁是承自家风。

“难怪他们两袖清风,连个仆役长工都请不起,宫节是我见过最穷的县太爷。不过,如今宫华已经十岁,不但长得清秀俊朗,还满月复诗书,聪明伶俐,才搬来邑县不多久,邻里间就有小神童之称,可我倒是听说宫节的父亲没熬过哮喘旧疾,几年前便去世了。”小四接话。

“这件事我听说过,朝廷下了派令之后,宫节便携家带眷,把媳妇、儿子和妹妹全带往邑县上任,没想到半路遇匪,妹妹、媳妇遭了横祸,现在宫家只剩下他与儿子两个人。”看着慕容郬对宫节似乎很感兴趣,萧瑛便多聊了几句。

小四点点头。

“哦哦,原来是没了夫人哪,难怪官衙里常有媒婆进出,看来邑县有许多小户人家很想把闺女嫁给县太爷呢,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身子骨弱,宫节看起来根本不像个二十五岁的大男人,反而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似的,同儿子站在一块儿,彷佛是一对兄弟。”

小四还想多说些什么,却听见身边有个男子匆匆走过,嗓门很大,他呼朋引伴的喊着——

“咱们宫青天又要办案了,大伙儿快去看看!”

什么时候宫节办案已成了凤舞城一景?萧瑛和慕容郬相视一眼,慕容郬微点头,萧瑛一哂,默契十足地跟在男子身后走去。

闲晃了几天,尽避节衣缩食,贺心秧身上的银子还是花出去不少,每兑开一两银、丢出一个铜子儿,她便心疼不已,恨不得把银子给再捞回来,坐吃山空的日子着实让人不安稳。

二十一世纪的小天才快要饿死在祁凤皇朝里了,怎么办?

是哪个人说的,用脑子工作的治于人,用力气吃饭的受治于人,唉,甭说治人,她便是想把自己治好都艰难得很。

她到底能够做什么?从白天晃到黑夜,几天过去了,贺心秧还没找到可以养活自己的营生。

她有点埋怨,当年弃高中读幼保科,如果她念的是历史或政治,也许可以女扮男装从师爷当起,再一步步受锦衣卫赏识,升官、发财,演一出回到明朝当王爷。

如果她是灵魂穿,说不定可以穿到三岁小童身上,从小慢慢学习如何生存竞争,红一遍江湖朝廷。

可惜不是灵魂穿、不是念历史或政治,而且这里没有幼儿园,她的专长是把屎把尿,唯一的工作机会是到大户人家当保母,问题是,她不是已婚妇女、没有生过小孩,就是想当乳母也缺乏基础条件。

所以……她不知道会不会一语成谶,但若再找不到工作,她真的感觉自己会活活饿死。

再次从客栈走出来,先结了这两日的房钱,又花掉两百个铜子儿,肉再狠狠痛过一遍。

她沿着大街到处晃,布庄只用男人做小二,饭馆只用男厨,玉石店里招呼客人的清一色都是男生,难怪女人唯一的出路是找人嫁,再不就到青楼当妓女,这个时代,女人能够提供的服务,只有家事和床事。

重重叹口气,她发现一间书铺子,想也不想便走了进去,铺子里头还算干净,书一排排的罗列整齐,老板在柜台里同顾客说话,一个伙计随着刚进门的顾客跟前跟后,替人寻书。

这里的书册很齐全,从常见的四书五经到游记散文都有,最便宜的是科考用书,不到五十文就可以买到一本,因现在朝廷重武不重文,许多人家宁可花钱把孩子送到武馆也不肯送进私塾。

不过再怎么重武轻文还是得学会识字断文,因为想当武状元,得考较兵法,文盲只能当大头兵,没有前途。

她看了几本游记散文,发现一名穿着天马皮袍,头上戴一顶貉鼠皮帽,足下踏着一双青缎黑皮靴的男子从内堂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抱着两本黑皮册子走到柜台结账。

贺心秧见他一脸喜气洋洋地递了五两银子给老板,心里忍不住想:什么书这么贵啊?

她想也不想,便和那名皮袍客错身往内堂走去,那名伙计发现,急着想阻拦她,可惜他手中抱着客人要的书册,没办法离开,而老板正在结账哪有空,于是贺心秧顺利进入帘子后头。

内堂里的书不多,只有两排书架子,却是高级紫檀木做的,她取下其中一本,翻了翻,快速读过一遍。

拜托,何必搞得这么神秘,不过是爱情小说嘛,只是情节翻来覆去差不多,公子、小姐相约后花园,妳笑一笑、我点点头,然后感情越来越深刻,终于,他们不顾父母反对双双私奔,然后圈圈叉叉、咿咿□□……结束。

她终于见识了一回古代艳本,字数不算多,情节SoSo,情色场面嘛……

虽然她未成年,但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比起现代的小说,只有三个字可以形容——小儿科啦!

如果让她来写,肯定精彩得多……呃……灵光闪过,让她来写……是啊,让她来写!就让她来写吧,她终于找到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了!

她趁空又多读了几本,直到小伙计送走前一位客人,进内堂赶人,贺心秧向伙计投过去挑衅的目光,倒让伙计不敢唐突。

她不疾不徐地挑了本小说,打算带回去当参考工具,在伙计不解的目光中,走到柜台,老阅发觉一个女子竟然想买艳本,吓得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贺心秧才不理会他的惊讶,出声便问:“老板,倘若我有艳书想卖,您能出得起多少银子买?”

老板上上下下,彻底打量了她一番,猜测她的来历,她看起来不似小户千金,说话口气却也不像普通百姓,只是那身衣裳可知出身不高,若非刻意隐藏身份……细细思量后,他诚意解答。

“那得看那本书印饼多少本,倘若数量大,藏书的人多,自然不值钱,就像妳手中这本,了不起也就一两银子。”

印饼多少本……他指的是二手书,原来艳本在这时代奇货可居,便是二手也值一两银?

迅速盘算了下,不由得暗自生喜,在出版品还不算旺盛的时代里,这可是个能获取暴利的行业啊。

“倘若尚未付梓呢?”

“姑娘指的是手稿?”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贺心秧,还以为她家里有兄长留下的藏书,想拿出来换银两,没想到……

贺心秧缓缓点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没错。”

老板忍不住露出脸上的笑纹。

如今士子自命清高,读书人口口声声风骨,谁肯纡尊降贵写艳书,谁不希望写下可以流芳百世的治世好文,可私底下,艳书人人爱看得很。

这几年来,卖来卖去,也就这几个版本,没了新鲜货,客源自然少,他不得不每半年上京城补货,可这一来一往的,成本大大增加,倘若有人可以提供手稿……

“姑娘怎有手稿?”

本来一出口,她就要实说——姑女乃女乃别的不成,写稿子还难不倒我。

可后来想想,如果累积的被害经验,还没让她学会话到舌尖绕三圈的功力,她就真的活该倒霉一辈子了。

贺心秧露出一脸莫测高深的微笑,娓娓说道:“我家公子本是京城人士,公子写艳本而声名大噪,没想到竟惹来匪徒觊觎,因此迁居凤舞城,决定改名换姓,重起炉灶,倘若老板愿意为我们保密,倒是可以试着做做生意。”

写艳本、声名大噪……短短七个字,老板的心脏猖狂急跳,如果她所言不虚……莫非她家公子是那位前阵子消声匿迹的陶陶?

“我可不可以先看过稿子,再决定买或不买?”他心底已是狂喜至极,却还是回答得老成持重。

“自然可以,不过我想先知道这样一本手稿,老板有多少诚意,愿意花多少钱买下?”

言下之意是,倘若老板诚意不足,她便不想浪费时间和他打交道,反正这凤舞城里又不只他这家书铺。

心思转过几圈,老板连忙拉起笑颜。

细审她落落大方的谈吐气度,老板心底暗忖,看来她背后的公子爷,就算不是陶陶,也必是大有来头,假使他压低价钱,定然会被看穿,可是价钱拉高了,万一书卖得不好、赚不回本钱,这可是他头一回将书付梓……

他皱起眉头,考虑好半晌后才缓慢回答,“一百两银子……如果稿子能用,就一百两银子买断。”

他诓她年幼无知吗?方纔那男客,不过买两本书就付了五两银子,她还不晓得那书是新是旧、刷过多少版呢。

这个时代,人工便宜,想来印出这样一本书也花不了太高成本,东扣西扣,她就不信这样的艳本只能卖一百本。可她没打算将心底的盘算讲出口,说不准她还算得太客气了呢。

因此她笑了笑,用买卖不成仁义在的温婉口气道:“老板,日后路上相遇,再一起喝杯茶水吧,今日叨扰了。”

话撂下,她旋身就要走出书铺,老板一见,立刻快步上前挡住她。

“姑娘,有话好说,若是老朽有什么不敬的地方,我在此跟姑娘道歉了。”

“说什么敬不敬的,老板有困难,我怎能为难您老呢?若不是公子打算重起炉灶,不计较过去的收入,老板这价儿……”她摇头叹气。“对我们公子来说,可是羞辱了呢。”

“要不,一口价,一百五十两,姑娘觉得呢?”

“不成。”

“那姑娘说说,令公子的条件是什么?”

“这凤舞城呢自然是比不上京城,况且这是公子重提笔墨的第一本书,本就不打算为难老板,就这样吧,一百五十两只能印一百本,老板印超过一百本之后,每本我们要抽一两银子,倘若老板在本数上动手脚,这种事,我们也不好告官,只不过老板也别怨咱们无情,下一本就甭谈了。”

老板心底飞快拨了几下算盘,这蜀州顶多卖个上千本,若姑娘没诓骗他,她家公子在京城声名大噪到让匪徒觊觎,那稿子肯定是引人入胜的,说不定他可以把书卖回到京城,如此一来……

“成,请姑娘回去向公子爷说一声,这第一本,大家试试彼此的诚意,若是卖得好,咱们第二本重新议价。”

“既然如此,咱们就立契约吧。”

谈至此,贺心秧松了口气,提了多日的心,摆进定位,她再不必担心饿肚子的问题,至于归还萧瑛那十两银……算了啦,堂堂王爷怎会计较这点小钱?

字字斟酌后,贺心秧和老板签订契约,老板看着贺心秧谨慎的模样,更加认定她的来头不小,这年头除大户千金外,很少女子能够认字,这姑娘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女,不但能够认字、谈条件还能订契约……对于未来的合作,老板突然觉信心满满。

老板态度恭谨,一路将贺心秧送出书铺,几番客气后,两人互道再见。

贺心秧回客栈之前,先绕到附近的店铺里,买了文房四宝和数刀白纸,买块布巾包了,负在身后,怀里揣着剩下不多的银两,安步当车,一面走、一面构思她人生的第一本小说。

转过街角,她开始盘算起未来,手稿交出去、换得银两后,第一件要办的事便是租间房子、买个管家或婢女,对于厨事,她实在是不行,尤其在没有瓦斯炉的世界,要她钻木取火吗?

呵呵,不行,她是参加过野外求生营,可是才半天就打电话求继母接她回家。

一名穿着皂袍的男子从身边走过,不小心撞了她一下,贺心秧直觉是小偷!

电视上都这样演的,她反射动作是马上模模自己的口袋,还好银子还在,所以电视演的,并不是每次都准确。

再走没几步,又有两个人快步从她身边跑过,差一点儿又撞上她。

干嘛啊?有什么好康在大方送吗?总不成这里也有百货公司周年庆,有排队商品,或十分钟大抢购?

虽然她没什么钱可以加入抢好康热潮,可好奇是全天下人类共通的习性,于是,她转身、加快脚步,跟着那些人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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