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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華夢醒 第五章

作者︰季薔

「逃鄔最近狀況怎樣?」

「不太好,她有神精衰弱的傾向。」

是因為打擊太大了吧。喬星宇想,很能理解楚逃鄔現在的心情。

失去了最親愛的人滋味並不好受,紅葉死時若不是為了年僅三歲的愛子醒塵,他或許也無法承受那樣的打擊而選擇隨她一起離開塵世。

是對醒塵的依戀才會讓他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也是因為醒塵,讓他下定決心完完全全月兌離龍門,另謀天地,闖一番新事業。

他真的厭了,真的想離開這從小便依賴的黑道組織,他其實一直憎厭著它,尤其當為了它,他忽略了自己對紅葉的責任時。

因為龍門,他在愛妻最需要自己的時候不在她身邊,枉送了一條柔弱的生命!

他恨龍門,更恨自己。

如果她知道行飛恐怕沒法無罪月兌身,不曉得會如何——怕會一蹶不振吧。

喬星宇搖頭,逸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行飛的事,真的沒法子了嗎?」听聞喬星宇意氣消沉的嘆息,墨石一震,倏地揚起一雙炯炯黑眸,「連你請來的律師也沒辦法?」

「他肯定行飛不會被判謀殺罪,因為證據不足,陪審團不會輕易裁決有罪。」喬星宇沉聲解釋,「可FBI已經放話了,就算行飛逃過這件案子,也要辦他涉嫌與哥倫比亞毒販合作販毒。」

「販毒的事跟行飛無關!」墨石驀地拉高分貝,氣憤不已。

「不錯,行飛是沒插手組織這部分事務,可他是龍主的親生兒子,很難月兌得了關系。」喬星宇緩緩開口,相較于墨石的激動,他顯得冷靜許多,但眉宇仍是緊緊攏著。「你也知道,現在龍門等于是散了,那些大老們逃得逃、走得走、躲得躲,一個個不見人影,最近販毒案又被媒體炒得凶,FBI總得找個人殺雞敬猴,行飛剛好成了最方便的代罪羔羊。」墨石咬牙,黑眸射出兩道懾人火焰,「照你這麼說,行飛真得替龍主背這個黑鍋?」

「他並不無辜,墨石。」喬星宇回凝他,黑眸沉淨如水,只最底處微微漾著不易察覺的波潮,「雖然沒參與販毒,但他一向知道有這麼回事。」

墨石聞言,倒抽一口氣。

他不敢相信,一向是好哥兒們的星宇竟然說出這般絕情的話!他是什麼意思?他的意思是行飛被控告是應該的嗎?即使因此入獄也不值得意外?

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墨石眯起眼,銳利的眸光緊凝喬星宇,自他斯文的眉至俊挺的鼻,乃至于在幾個男人當中最紅潤的唇。

他依然是那個喬星宇,五官分明而清爽。

但他的氣質變了。從前那個溫文儒雅的星宇哪里去了?為什麼現今他一對黑眸如此深不可測,眉宇之間仿佛還蘊含著淡淡的冷意?

他究竟怎麼了?

可惡!

墨石握緊雙拳,極力克制因強烈不解及怒意造成的全身顫抖,他咬緊牙,「沒錯,他是知道,你我都知道!」他頓了頓,冷冷補上一句,「我們都不無辜。」

「沒錯,我們都不無辜。」喬星宇語聲同樣清冷,平靜的黑眸依舊深不見底,「某方面來說,我們都該為這件事付出某種代價以贖罪愆。」

「你的意思是入獄就是行飛要付的代價?」

「或許。」

「星宇!」墨石怒極,猛地上前一步,大手提起喬星宇的衣領。

但後者絲毫不為所動,只靜靜地回望他。

「這太不公平!就算是有人必須付出代價,也不該全由行飛一人承受!」

「沒錯,這一切不該由行飛一人承受。不會只有他一人付出代價。」

「你——」墨石一窒,總算明白這個外表總是一貫斯文冷靜的男人在想什麼了。

他被困住了,被那深深的歉疚及悔恨困住了。

他歉疚自己的身分不能給予妻子安定的生活,悔恨自己在關鍵時刻沒能護住最愛的女人。

他讓自己困在這樣難以掙月兌的牢籠里,並且執拗地認為這就是他該為其罪愆付出的代價。

他們都該付出代價——行飛,長風,星宇,逃鄔,還有他。

那麼,他該付出的是什麼?

在多年以前他早已失去了最親愛的親人,一直悄悄愛戀的女人也在一年前香消玉隕,最好的朋友進了監獄——

「如果真要贖罪的話,為什麼不干脆全針對我一個人算了?」他忽地低吼,滿心酸澀,滿腔激憤,真不知如何傾泄,「反正我一向獨來獨往活在世上,既沒有親人,也沒有老婆小阿,干脆讓我去坐牢好了,我不在乎!」

「我在乎。」喬星宇突如其來一句。

墨石一愣。

喬星宇靜靜凝望他好一會兒,「你以為我不在乎嗎?」他沉緩地、輕輕地撥開他提起他衣領的手,「你以為我不關心行飛跟你?真不在乎你們入獄?」

墨石不語,黑眸掠過一道又一道復雜的神采。

兩個男人默默對望著,沉寂無語,交流著旁人難以理解的默契。

直到另一個清柔淡雅的話音輕輕揚起,「我也在乎墨石。」兩個男人都是一驚,同時愕然的轉過臉龐。

是楚逃鄔。她站在門邊,亭亭玉立,白色的棉質睡衣襯著那一張毫無血色的容顏更加蒼白。

她看來像個弱不禁風的路旁小報,隨時都可能萎落入泥,消逸于這繁華煙塵。

怎麼會這樣?

連續幾天沒見到她的喬星宇著實嚇了一跳,料想不到他從小看著長大、活潑爽朗的女孩竟會成了這般模樣!

他不敢置信,瞪大了一雙幽深黑眸。

至于墨石,雖比喬星宇多了幾分心理準備,在乍見楚逃鄔倩影那一刻,仍有數秒的暈眩。

她怎麼了?那對嵌在白玉臉容的漆黑眸子怎會一天比一天看起來大而無神?那藏在睡衣底下的身軀又怎會一天比一天更加縴瘦?

她——簡直像一縷幽魂!

「別那樣說,墨石。」她飄向他,步履輕逸,恍若毫不沾塵。

直到落定他面前,她揚起一張蒼白旁惶的臉,柔細玉手輕輕抓住他胸前衣襟,「你說過,就算全世界的人都離開了我,你也一定留在我身邊守護我——你保證過的,不是嗎?」她問,語氣雖執拗,語音卻微微發顫。

「我——」他凝望她,話語梗在喉嚨。

是,他是曾經那樣說過。

他是那麼保證,也絕對會做到。

但要他在這樣一個情境下再度說出那樣的話,不知怎地,就是令他有些尷尬。

尤其兩人身旁還有一個喬星宇正蹙著眉,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

他真不習慣在人前表現自己的情感,真的不習慣。

「你說過的!」見他久久不肯回應,她禁不住微微揚高語調,明麗雙眸已隱約可見波光閃爍。

他一緊,「……沒錯,我是那麼說過。你可以相信我。」語聲雖細微,卻絕對堅定。

她不語,深吸一口氣,大大的瞳眸凝睇他,良久,良久。

終于,落下一顆晶瑩的淚。

「……你不該那麼說的,逃鄔。」幽幽的一句話自一張線條分明的嘴唇吐出,語調里蘊含著濃重的思量。

「為什麼不?哥哥。」楚逃鄔凝望僅一窗之隔的哥哥,一面為他微微瘦削、染滿倦意的臉龐感到心疼,一面又為方才听聞的話語感到淡淡震撼。

「你要求的,是一個男人只會為他最愛的女人所做的事。」楚行飛緩緩地、一字一句低低說道,「一個男人只會守護他最愛的女人一輩子。」

楚逃鄔一怔。

但——不知怎地,听楚行飛這麼一說,她竟感覺微微焦急,嗓音跟著稍稍拉高了分貝,「他答應了我。」

「你不應該要他如此答應你。」

「為什麼不?他是我的貼身護衛啊,他答應了爸爸要好好保護我的。」

「爸已經死了。」楚行飛突如其來一句,看似平靜的臉孔隱隱浮現不易察覺的暗影。

但楚逃鄔卻沒看到那樣的暗影,她只覺得入獄後的哥哥變得冷酷無情,「只因為爸爸死了,他就可以背棄自己的諾言?」

不,他不可以。

他答應過爸爸,也答應過她——他承諾不離開她的!

她不許他違背誓言!

一念及此,楚逃鄔不禁悄悄握緊雙手,指節泛白,櫻唇微微抖顫。

棒著玻璃窗的楚行飛靜靜望著她,看著她一張蒼白雪顏忽明忽滅,變化數道光影,良久,他終于沉沉地開口,「墨石沒有必要守那樣的諾言,楚家沒資格那樣要求他。」

「為什麼?」楚逃鄔幾乎崩潰,用力咬著下唇,倔強的黑眸不馴地注視自己的哥哥,「他從小便被收容進楚家,是我們讓他在龍門有了一席之地,難道他不應該因此感謝我們?」

「這就是你的想法嗎?逃鄔!」楚行飛語氣忽地嚴厲,藍眸一黯,像被烏雲掩去陽光的天空,「你覺得墨石欠我們?」

「我……不是那個意思。」楚逃鄔微微低垂螓首,哥哥冷硬的斥責令她恍然察覺自己的自私任性,難言的羞愧涌上頭,「我只是——」她咬住蒼白的唇,不知該如何解釋內心的想法。

她並不是認真以為墨石虧欠楚家,虧欠他們,她只是……只是……只是……不希望墨石離開她啊,她希望他既然曾經許下了那樣的承諾,就該堅守到底。

這樣也錯了嗎?

「你錯了,逃鄔。」楚行飛仿佛看出她的想法,淡漠地開口,「我們沒資格要求他遵守那樣的諾言。」

「為什麼?」她真的不解。

「因為楚家對不起他。」

「為什麼?」她依然是這麼一句疑問。

而他凝望她,良久,藍眸掠過一道復雜的光芒,「讓墨石的母親慘死的那場槍戰,開槍的不是別人,是龍門的弟兄。」

「什麼?!」她一凜,無法置信,身軀忽地僵直,眸子無神地盯著楚行飛。

「是龍門的人害死了墨石的母親。」他再重復一次,冷靜無波瀾的言語像一把最殘酷的利刃,緩緩切割過楚逃鄔脆弱的心。

「你說墨石的媽媽……是死在龍門的人手里?」

「沒錯。」

楚逃鄔倒抽一口氣,「你……怎能確定?我不相信!」

「是真的。」楚行飛淡淡地面對妹妹的質疑,「我調查過了。」

「墨石他……知不知道?」

「……我不確定。

楚逃鄔直愣愣瞪向自己的哥哥,「哦,天啊。」她緊緊咬牙,流過心底的是難以驅逐的驚慌與焦慮,「天啊,怎麼會這樣?這簡直……太殘酷了。」她喃喃,呼吸急促凌亂,腦海則驀地陷入一片空白。

懊長一段時間,她只是木然地僵坐在原地,讓楚行飛那句恍若青天霹靂的話語一次次撞擊她縴細的神經,拉扯著、絞扭著,毫不容情。

待她終于恍然了梧,原來楚家竟算是墨石的殺母仇人時,繃得極緊的神經更只差毫厘便要扯斷。

難怪行飛哥哥會說龍門對不起墨石,會說他們沒資格要求他遵守那樣的承諾——因為是他們害死了墨石的母親啊,是他們害得墨石失去唯一最親的親人,被迫要寄人籬下,看人臉色過日子。

而她還一直認為是他們楚家人夠風度,有同情心,收容了他這個無家可歸的小阿,給他食物衣服,還讓他受教育,訓練他成為能獨當一面的偉岸男子。

她一直以為楚家給墨石的是恩,而他為了報恩,本來就該遵照諾言守護在她身邊。

有恩該報恩,那有仇呢?

她呼吸一顫,眼前驀地一黑,一陣急遽的暈眩。

有恩報恩,有仇一一就該報仇吧。

「……所以別再自以為是地要求墨石守著你,學著自己站起來,逃鄔,我們欠他太多,沒資格再用這種方式束縛住他——」他們欠他太多,沒資格用這種方式束縛住他。

她沒資格要求他陪伴她,困住他的人、他的自由。

她該放他走。

不,不是放他走。楚逃鄔搖搖頭,凝望鏡中面色蒼白的自己。

是她該主動離開他。

對啊,是她該主動離去,不是嗎?沒理由更沒顏面再繼續糾纏著他。

在得知龍門與楚家對他所做的一切後,她怎能還繼續留在他身邊,受他恩惠?

從父親出事以後,墨石可以說是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因為楚家那幢位于市郊的豪華宅邸被查封了,他便為她特地在這位于諾布山頂的高級住宅區租了一層華貴優雅的公寓。因為知道她習于美食好酒,他還特地請來曾在高級餐廳服務過的廚師打理一切。因為體恤她的精神一直處于脆弱狀態,他對她說話不再像從前偶爾會怒吼責斥,轉為溫柔的輕聲低語。

他對她如此地好,如此細心、溫柔、體貼。

而她竟能毫不愧疚地承受!

楚逃鄔倒抽一口氣,鏡中的容顏更加雪白,縴瘦身軀搖搖欲墜。

她咬住牙,縴縴玉指緊緊抓住梳妝台邊緣,低垂著螓首,拼命克制住暈眩的沖動。

天啊!她怎麼能?怎能有資格要求他如此對待她,怎能毫不愧疚地承受他如此對待?

她在內心狂吼,字字句句皆是愧悔與自責。

她不能的,她沒有資格!

她該離開的,不該為他帶來如許麻煩,不該再束縛住他。

是的,她該主動離開。

問題是,她能上哪兒去呢?

她究竟上哪兒去了?

墨石自問,隨著問題每一次在他心底百轉千回,他便進一步逼臨爆發邊緣。

那個女人——她究竟該死的上哪兒去了?為什麼他不過轉個身,去見個律師,回來就見不到她人影?

她不僅不在他為她暫時租下的公寓內,還整理了一箱衣物帶走,包括她放在床頭櫃上、一張她與龍主及行飛的合照。她帶走了家人的照片,帶走了鐘愛的幾本書,還有那把缺了一角的小提琴。她不僅是不在,根本是離開了,離開了這層暫居的公寓,離開了他!

究竟怎麼回事?前兩天她不是還楚楚可憐的要求他務必留在她身邊嗎?怎麼這會兒她倒主動離他而去了?

那莫名其妙的小腦袋究竟在想些什麼?墨石氣極,雙拳一下緊一下松,拼命控制著呼吸,卻還是找不回原有的規律。

他鐵青著一張臉,瞪著被楚逃鄔收拾得干干淨淨的臥房,她收拾得那樣整潔,仿佛連空氣中屬于她的氣味也被她一並帶走。

「她能去哪兒?龍門與行飛名下的資金全被凍結,一向生活奢華的她又毫無個人存款,沒錢、沒朋友、沒工作經驗,她怎能養得活自己?怎能不被外頭的狂風暴雨折磨的生不如死?

想著那個近日因為迭遭巨變而顯得虛弱不堪的身軀可能正在向晚的寒風中打顫,想著她早已瀕臨斷裂的縴細神經根本不可能再承受任何打擊,墨石一張性格的臉不覺越來越陰沉,一顆心越來越繃緊。

他懷疑行飛是那個推動她下決心離開他的幕後人物。

「為什麼你要我別再照顧她?」他低吼著,不敢相信眼前的男人竟然教他讓逃鄔離開他,「你難道不擔心她一個人?」

「我當然擔心」,面對他的狂怒,楚行飛只是淡淡地、靜靜的回應,「可她對我保證過,她會努力學會自己站起來,好好照顧自己。」

「那是什麼意思?什麼站起來照顧自己,你知道她最近消瘦許多嗎?你知道她最近因為這一連串的事情精神變得有些衰弱,隨時可能崩潰嗎?」

「……我知道。」

「那你還讓她說那些話?」他咬緊牙關,有狠狠揍人一頓的沖動,「什麼照顧自己?我就擔心她根本沒法子照顧自己!」

「那你打算怎樣?照顧逃鄔一輩子嗎?」

「我——」他一窒,「我說過會陪在她身邊的……」

「陪一輩子?」楚行飛緊盯著他。

「至少到她結婚為止。」他不客氣地回瞪,「這是我答應龍主的。」

「你只為了責任所以才陪在她身邊?」楚行飛靜靜問他,語氣淡漠,神情同樣淡漠。

他不喜歡那樣的淡漠,」你什麼意思?行飛。」

「逃鄔不是你的責任,墨石。」

「她是……」

「她不是!楚家沒有人能強迫你擔負起這樣的責任。」

「不是強迫。」他忍不住蹙眉,「我自願的。」

楚行飛默然,凝望他好一會兒,湛幽藍眸淡淡浮移著難以理解的暗影,「我們承受不起你的自願。」他終于低聲開口,眼瞼低垂,掩去眸中神色,「龍門對你沒有恩,不必你用這種方式報答。」

「什麼意思?」他瞪著好友,直覺行飛這樣的語氣另有文章,「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嗎?」

「……沒……」

「別騙我!行飛。」

他抬眸,藍瞳澄澈,「我沒騙你。」

他沒騙他?才怪!

墨石知道行飛在說謊,那對眸子再澄澈、再無辜,也瞞不了他這個從小苞他一起長大的好友。

他瞞了什麼?自從龍主去世、龍門一夕之間崩毀,行飛的眉宇逐漸失去了一貫的爽朗瀟灑,一日比一日更趨向陰暗灰沉。他總是那麼淡漠的神情,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他在想些什麼?墨石緊緊蹙眉,瞪著面無表情的好友。

莫非行飛猜出了星宇還有他其實一直厭惡著龍門,一直想遠離這個以不同形式束縛著他們的組織?

他說龍門對他無恩,承受不起他自願照顧逃鄔。

莫非行飛當真已經猜到了,所以才勸逃鄔主動離開他……他蹩眉,抿唇,越想面色越陰沉不定,越覺難以忍受。

終于,他眯起眼,猛烈一旋身,狂風般卷出公寓。

懊死的!避行飛怎麼想,他就是非把逃鄔找回來不可!

這或許是最後一回她搭市區電纜車了。楚逃鄔閉眸感覺當電纜車沖下諾布山陡峭的街道時,那狂野的速度以及毫不容情刺痛她細女敕臉頰的寒風。

她閉緊眼,緊緊地,因為若不閉緊的話,眼淚怕有不听話滑落眼框的沖動。

再度張開眼楮時,她走下電纜車,佇立于舊金高市區熙來攘往的街頭。

懊往哪里去呢?她縱目四顧,市政中心、聯合廣場,更遠一點兒的中國城,流民充斥的北灘華盛頓公園……哪里?究竟哪里才是她未來的容身之處?

螓首一揚,迷蒙的眸子映上澄藍的天空,順著流浪的白雲蜿蜒,落定遠方連接著海洋的地平線。

彬許她該出海。

離開舊金山?

當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擊中腦海時,楚逃鄔的心髒亦跟著一陣狂跳。

離開舊金山,離開墨石——越遠越好?

遠到他再也找不到她,遠到兩人再也無法相見那麼遠!

在那麼遙遠的地方,孤獨的她一個人怎麼活下去?

細白的貝齒咬住下唇,那一刻,她有瞬間的動搖,有股沖動想逃回諾布山,躲回墨石溫暖堅實的懷里。

但只一會兒,她便強迫自己站穩身軀,玉手自頸間掏出一條項鏈,正中央的鑽石墜子綻出的璀璨光芒幾乎令她睜不開眼。

至少她還有這些,她瞪著鑽石,賣掉這些隨身的首飾,生活至少還能支撐一段時日。

她會利用這段時間,租個房間,找份像樣的工作。

為什麼不能過呢?她一定會活下去的!

看著吧。

楚逃鄔堅定地想,繃緊線條倔強的下頜,朦朧的美眸越過天際,直直落定遙遠的那一方。

當楚逃鄔決定朝海灣的方向邁開步伐時,同一時刻,墨石亦開著車沖下諾布山,來到市區聯合廣場敖近。他焦急地左右張望,車子鑽過一條又一條窄小的街道,尋找著楚逃鄔的身影。

驀地,他感覺一陣電流竄過骨髓,回轉湛眸,他梭巡著那個令他如此微顫的原因。

在那一瞬,他其實是看到楚逃鄔白色的背影的,只不及十分之一秒,那抹蒼白便被熙來攘往的人潮淹沒,淡去于舊金山知名的向晚濃霧里。

而墨石也不曾意會那抹蒼白便是他一心掛念的人兒。

命運令他轉過頭,車子朝另一個方向駛去,緩慢地,與逃鄔漸行漸遠。

這一輩子,兩人將永遠沒有機會得知——原來他們曾在如此的一步之遙錯過彼此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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