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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愛•2503房(下) 第一章

作者︰單飛雪

苞愛著的人生活,最快活。

黎祖馴和江小君覺得每天過得好快,眼前景物,都跟以前不同。

這城市彷佛更可愛,連與他們不相干的人們,看起來都超順眼。是因為自己快樂的緣故嗎?戴上愛情的眼鏡,世界跟著夢幻起來。

這天,趁上班前空檔,黎祖馴要去見心愛的女孩。

在艷陽高照的好天氣,一輛重型摩托車停在M字招牌下。

黎祖馴往上望,黃色M招牌,跟金色陽光,看起來都那麼摩登招搖,閃亮亮的像在對這城市笑,告訴每個人這兒有即時解饞的好地方,還是孩童心中的大樂園。

而他心中的好女孩,如今也在這樂園里。

他微笑,月兌下安全帽,下車,推開玻璃門,陽光在那里,在櫃台後,那穿著制服,燦笑著的江小君。

她開始在這邊打工,黎祖馴特地繞過來關心。

「你好,歡迎光臨,很高興為您服務!」她笑得有點僵。

黎祖馴右手拽安全帽,側身靠樓梯站,暗暗觀望,覺得她穿著麥當勞制服超可愛。

小阿跟她說︰「我要麥香雞餐,飲料換成大杯的女乃昔。」

叮叮叮,職場新生把收銀機當鋼琴彈,邊彈邊口述︰「好的,這位小朋友想點麥香雞餐,飲料換成大杯的……」

小阿的哥哥插嘴︰「我要兩塊麥脆雞餐,我要剛炸出來的。」

「好的。」職場新生彈奏得更快,收銀機叮叮響。「兩塊麥克雞塊……」

「是麥脆雞餐不是麥克雞塊。」小阿的哥哥更正。

「好的,麥脆雞餐兩份……」不要給我壓力,死小阿!職場新生額頭冒汗。

「厚,不是兩份,是兩塊麥脆雞餐啦!」

冷靜,冷靜,笑,微笑啊!小君笑得有點抽搐。「很抱歉,我重復一次,所以你們是總共點了麥香雞餐跟麥脆……」

「快點好不好,我們趕時間,還有一份大薯,烤玉米兩枝。」小阿的爸搶話。

小阿的媽媽也擠過來亂。「我麥香魚餐,美女乃滋少一點,我怕胖。」

這位大嬸,妳少說也有八十五公斤吧?好妳個妳怕胖!小君面目發青,全亂了啦!「麥香魚餐美女乃滋少一點。」

「欸,」大嬸拍桌子。「我是要單點的麥香魚堡喔∼∼」

「喔。」小君焦頭爛額,汗水直流。

面前顧客,排成一條龍,眼看這條龍正迅速發胖變成熊,所有人都擠在櫃台前了,她還沒搞定,終于手忙腳亂打完這家人的餐,大嬸又說了一句,理直氣壯地一句,成為壓死小君的最後一根稻草--

大嬸說︰「還要一杯大杯可樂,去冰,半糖∼∼我怕胖!一

哇咧!江小君眼前一黑,烏鴉亂飛,腦袋爆炸,糊成一團。她說什麼?可樂半糖?救命……

店長當機立斷將新生小君撇到後頭,自己上陣,順利解決傲客一家的麥當勞之旅。

黎祖馴接小君回2503,摩托車穿梭在車陣里。

「我看這工作不適合妳。」他心疼,又心酸。怎麼他心愛的女孩要吃這些苦?

「才上班幾天哪看得出來?而且美美跟我打賭了,做滿三個月,她要給我兩千!」

「我們唱片行還缺一個工讀生。」

小君摟住他,臉貼在他的背。「才不要靠你的關系,我說了我要獨立。麥當勞不錯啊,他們的員工福利好,制度好,業績那麼好,前途無量哩!我先從普通的職員開始做,再來變成組長,再來變成經理再來變成店長……」

想得真美!「可樂半糖?」黎祖馴笑,還在想那位大嬸,「後來你們怎麼解決?」

「我們店長好神,她說蘇打水加一加就半糖了,喝起來一樣有氣泡。」

他大笑,笑聲爽朗,背震動,小君感覺著,暖風呼過臉龐,她覺得好幸福,剛剛的辛苦全忘記了,她覺得自己也快樂得冒泡了。

可是,越是像這種緊抱著祖馴,感到自己好幸福好溫暖的時候,腦袋里不由自主就會閃過媽媽那張冷漠孤寂的面容,然後內疚就像一只吃幸福的小蟲,一發現她幸福,就狠狠咬她一小口,讓她痛,像提醒她,她是撇下了母親才得到這些的。

唉,她真不希望走到這地步啊,一個多月,都沒跟媽媽聯絡,不知道她好不好?

必旅館,小君打開衣櫥,模出被報紙包好的東西,送給黎祖馴。

「前天你送我手機,換我送這個給你。我還沒領薪水,只能給你這個。」她笑得甜滋滋地,這可是一份愛的禮物喔。

黎祖馴打開報紙,看見禮物。他笑了,模這禮物,听小君跟他說起這禮物的歷史,以及這東西對她而言有多希罕珍貴。可是她沒從黎祖馴臉上,得到預期中的滿足,因為他沒有歡天喜地的收下,她有些些失望。

他說︰「一定要送我嗎?」

「是,而且你以後都要用喔。而且這只有你能用,別人都不準用。」

「太刻意了吧?」

「很有意義啊,你不覺得嗎?」

他遲疑了會,老實道︰「我不喜歡被勉強。」

「好,還我∼∼」掃興,那甜甜軟軟的聲音變得又生又澀。

「喂,我用可以吧?」

「那麼勉強不用了。」

「不用妳會生氣。」

「不會啊,反正對你來說沒意義。」

當江小君熱情有勁地介紹完最心愛的貓杯,那是十歲跟媽媽去奧地利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KunsthistorieschesMuseum,Vienna買回的紀念品。杯子藍白色,上頭坐著一趾高氣昂的貓咪,彷佛剛從哪兒出走千萬里,遺下一行腳印子,威風凜凜地遙望著某處,彷佛那兒有著吸引牠的光。

小君把這貓杯送他,就像是一堅貞儀式,定情信物。少女心天真地想象著,讓心愛的男人用自己贈與的杯啜飲咖啡,光想就覺得很浪漫,那間接的就好像他們親密的吻又吻。

以為黎祖馴會欣然接受,並露出她預期中的感動的笑容,沒想到當他听見這杯子要送他,他皺眉婉拒了。

「照妳這麼說,這杯子只有奧地利什麼鳥的博物館才有?」

「是啊。」

「萬一我打破怎麼辦?」用起來有壓力。

「哪有那麼容易打破。」

「相信我,像這種越珍貴越是想珍惜的東西,往往越容易打破。」

可惡!謗本不懂她的心。「算了,當我沒說。」

氣氛僵了會,小家伙賭氣地背過身去,把杯子用報紙捆打算塞回衣櫥里。黎祖馴模模耳朵,又搔搔頭發,怪了,他沒錯喔,他說得很有道理,他的想法理性又很有邏輯。可怎麼不但沒讓她開心,反而好像傷了她的心?

唉!女人就是麻煩,小女生呢,就更麻煩了。

「既然帶來了我就用。」他長臂一伸,要拿走貓杯。

「我不喜歡勉強你,我不會生氣,你不用特地用,」小手一搶,搶回貓杯。

「還說沒生氣?臉那麼臭。好啦我用∼∼」長臂再伸出,撈回坎坷的貓杯。

小手又來搶,硬要搶回去。「我真的不會生氣,你不用這樣勉強啦!」

「我用我用!」突然這低沈的嗓音飄高幾度,大聲地終止這話題。

「你生氣了?」小君肩膀一縮,嚇紅眼楮?

「沒有。」

「可是你臉色很難看。」

「有嗎?我不是在笑嗎?」

這話題像可笑的圈圈,是愛情繞出來的圈圈。讓黎祖馴哭笑不得,讓江小君忽喜忽悲。可是不一會,他們又興高采烈地泡著咖啡,窩在一起,用同一個杯,啜飲兩人的咖啡。

窩在旅社喝完下午茶,黎祖馴收拾髒衣服打包帶回家清洗,然後要直接去唱片行上班,他晚上還約了在「國家古物審議委員會」工作的朋友,請教關于藝品買賣的專業技能。之前這位朋友提過想找他合伙做藝品買賣的生意,那時黎祖馴不感興趣,現在他考慮要認真經營一份事業,早點給小君安穩可靠的未來。

「我今天會晚一點回來,妳不用等我一起吃晚餐。」

「喔……」五天來第一次,黎祖馴晚上不跟她一起吃晚餐。小君患得患失的,該不會因為剛剛杯子的事生氣吧?該不會是覺得她煩吧?開門,送他離開,小君拉住他的手,低頭,小小聲地說︰「你有沒有一點點覺得我很煩?如果覺得我有需要改進的地方要跟我說。」

他失笑。「干麼?一副很怕我的樣子?」

大眼楮睨著他,那神情是有些不甘心,又有些莫可奈何。「對啊,你都不怕我喔,都是我在怕你喔,可見我喜歡你比你喜歡我還多,是不是?」

懊幼稚的話,虧她說得出。他笑,大力抱她一下。「走了。」手一揮︰「掰啦∼∼」

目送他走,小君很不平衡地癟癟嘴。可惡,他倒是很樂嘛!真希望他也能小小怕她一下,唉,難道她真的愛得太過火?

黎祖馴把兩人的衣服洗干淨,曬在日光下。小君常穿的白T恤,在光影中浮動。小君的臉龐,她高興傷心的表情,也都在他心坎收藏著,想到先前小君執意要他用她的貓杯,那滿懷期待的表情,被拒絕後,又蹙眉頭抿嘴嘔氣的模樣,他覺得好笑。有時不免覺得她太幼稚,想法過分浪漫不切實際,但那種執拗的小女兒心態,又讓他的男子氣概被融化。

將衣服晾完,他收拾物品,出門上班。

跨出公寓大門,右邊一個黑影壓來,冷不防地他的右臉被劈了一耳光,

「混蛋!」黎珊珊雙目通紅,氣極顫抖。

黎祖馴沒反擊,就站著,冷冷地盯著黎珊珊,看樣子江小君的母親已經找過她了。

黎珊珊吼︰「她在哪?在你家?」她往樓梯間沖,要上樓找人。

黎祖馴長手一伸,將她擋下。「江小君不在上面。」

「滾開!」黎珊珊喝叱,手往他胸口一拽,要將他推開。沒料到反被他大手一抓,往牆一推。

大手一揪,黎祖馴拽高她領子,低頭,黑眼楮綻著如刀的銳光,冷冷地威脅︰「在妳們的地方我讓妳幾分,但是在別處,妳最好不要惹毛我。」

黎珊珊瑟縮一下,臉脹紅,淚涌上來。

「和我的學生戀愛?你真行,真行!你這個下流的雜種。」

黎祖馴別過臉,笑了笑,回頭,盯著她。「是,就當我是雜種,能讓妳這麼多年為我這下流的雜種妒忌眼紅,憤怒生氣,我還真感到光榮。」

「是啊,讓我丟臉,讓我在江天雲面前抬不起頭,讓我跟我媽難受,這就是你的目的吧?追我的學生就為了要氣我們,讓我難堪,是不是?你心機好重,好卑鄙陰險,利用無辜的江小君,你良心過得去嗎?」

黎祖馴怔住,旋即,他笑得更放肆。「虧妳這麼有想象力。」

「你敢說你沒這麼想?從以前你跟你媽就處心積慮要害我跟我媽,搶走我爸,讓他認養你,現在還想爭什麼?家產嗎?要到什麼時候我們黎家才能擺月兌你?」

黎祖馴笑容隱去,後退一步。「妳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黎珊珊困惑。

黎祖馴忽然朝她伸手,她縮身欲躲,而原來他不是要打她,原來他以拇指抹去她眼角淚珠。

他微笑,望著表情震驚的黎珊珊。「放心,妳早就擺月兌我,我這不是住得遠遠地?」

黎珊珊惶恐,她沒看過黎祖馴這麼憂傷的神情。

他目光憂郁,撇下愛玩笑的個性,頭一回很真誠地對這恨他的同父異母姊姊講出真心話--

「饒了妳自己吧,我從不打算搶走屬于妳的任向東西,妳恐懼的,都是無中生有不可能發生的。對于我媽的事我很抱歉……」

如果黎珊珊的母親當初跟父親走上婚姻這條路,可見得也是深深愛過的。生母的介入,勢必造成她們極大傷害。黎祖馴沈溺在愛里,和小君發生愛情,才意識到愛是怎樣可以讓人快樂到像踏在雲端,失去愛時又怎麼淪落到地獄受煎熬,

他以前都嘲笑黎珊珊的敵意,他以前都不屑大媽的哭哭啼啼。這時候陽光照耀著他們這有著一半相同血緣的姊弟,他忽然覺得她憎恨的臉龐是這麼可憐。陽光如此美麗,她卻活在過往黑暗的記憶。

他拭去她的眼淚,第一次站在同理心處,誠心實意地說︰「我媽對妳們的傷害已經造成,我沒辦法,很抱歉。請相信,我絕對不會跟妳爭奪什麼,我清楚自己沒有那個資格,希望妳不要再為這種事惶恐,放過妳自己吧。」

黎珊珊愣住,往後癱靠在牆。

艷陽下,他微笑著,好耀眼。

「不過,有件事恐怕還是要讓妳傷心,我對江小君是認真的。請妳轉告她媽,不管她贊不贊成,我會善待小君,謝啦!」

黎祖馴轉身,朝她揮了揮手,然後吹口哨,雙手反插牛仔褲後的口袋,就這麼瀟灑地走遠了。

黎珊珊心跳怦怦,望著那高大身影。

她有一點被這小子嚇到,她呆在牆前,呆在艷陽下,感覺心坎某種尖銳冷硬的東西,一點點消融。望著他走遠的背影,有一瞬,竟感到悲哀,為這小子悲哀,在黎祖馴說出那為她設想的話語後,她猛然意會到,他也曾有過的苦痛,那肯定不比她少。

老實說,同情產生的瞬間,對他產生某種敬意。

這小子真不簡單,曾被丟在孤兒院,被父親帶回家住,她跟媽也從沒給他好臉色,可他也不知是遲鈍還是太堅強或是過分樂觀?她跟媽媽對他的敵意,從來沒讓他生長成個性陰郁的孩子,事實上他總能用一種戲謔的態度反擊她們的惡意嘲弄。

黎珊珊想到江小君那膽怯天真的模樣,是什麼特質讓她馴服這男人?

在這夏末時分,黎珊珊震驚地發現,黎祖馴有些改變。當那慣常玩笑的戲謔的眼神消失後,當他正色起來講些正經話時,竟然這麼有力量,可以這麼容易地就撼動她的心……

巴朋友聊到凌晨兩點,才回2503。推開房門,黎祖馴看見月光透進窗,亮著桌一隅,貓杯昂然站在月色里。床鋪,小人兒,已酣睡。他微笑,過去,坐在床沿,望著她,滿眼笑意。

今晚好高興,好振奮。假如和朋友的計劃談得成,未來很可能會和朋友合作買賣藝品。不管有多辛苦,他都要快些站穩一片天地,讓小君不用跟著他吃苦,也讓她媽媽知道,不彈鋼琴的江小君,不去留學的江小君,也會很幸福。

黎祖馴起身,伸個懶腰,想著要熬夜將剛剛跟朋友談的古物買賣重點趁還記著先抄下來,他拿貓杯,倒了即溶咖啡,開門,往擺著飲水機的樓梯間去。

一路,他貪望這杯子,想到小君執意要他使用這杯子時的表情,就覺得很虛榮,很飄飄然,原來要兩情相悅,才有這種人家說的神魂顛倒的感受。

「啊!」正陶醉,腳被某物絆倒,鏗然巨響,貓杯摔得八分九裂,不只是四分五裂,可見是有多慘烈!

是誰?是誰把用過的餐盤放在走廊上?啊!黎祖馴蹲在地,瞪著碎片,想著小君說的關于貓杯有多可貴,他越想越覺得馬的這旅社空調會不會太冷?他想著心里發毛,那個什麼奧地利維也納巴拉巴拉的博物館,這下死好,叫他去哪生一個一模一樣的出來?

江小君才剛送給他,這貓兒就命喪他手中,不祥哪!這小女生會怎麼想?沒錯,她一定會胡思亂想,想成這是個他們愛情的壞兆頭,或者呢?她會覺得他下夠重視他們的感情,才會連個杯子都拿不穩,還是她最愛的杯子。

X!

黎祖馴奔回房,拿掃把,將碎片通通掃回來。躡手躡腳地拎著鑰匙出去,殺往便利商店。

黎祖馴覺得自己像白痴,午夜時刻,為了個神奇三秒膠趴趴走,他很快研究完架上三秒膠的功能,跑過三家店,在短短一小時以內,黎祖馴已成為三秒膠大王,他完全熟悉每一款商家的三秒膠用途。挑選最合適的,他又沖回2503,恨啊,大半夜的,他不敢開大燈,坐在地上,像拼圖那樣,一片片拼回貓杯,拼得眼楮快月兌窗,還要不時分心注意床上人兒的動靜。

「干∼∼」指尖一陣刺痛,不小心割傷手了,心中咒罵︰「就叫妳別送,馬的,愛送啊,這不是整我嘛。」

「你怎麼還不睡?」

死了,江小君醒來,揉著眼,問他︰「你坐在地上干麼啊?」

他剛拼好貓杯,不過……

他拿起貓杯,聳聳肩,苦笑。「看,被我不小心摔壞了。」

「啊……」小君震住,溜下床,也蹲在地上,瞪著傷痕累累的貓杯。

「不要哭喔。」先警告先贏,他凶狠地指著她的臉。「我警告過妳,是妳不听。」

「啊……」沒效,畢竟是她最珍愛的物品,她坐下,淚汪汪了。

黎祖馴臉一沈。「現在是不能泡咖啡了,但是,妳看、妳看!」他跑去桌前拿了幾枝筆,奔回來插進杯子里。「我用三秒膠拈好了,可以當筆筒啊。」

沒用,大眼楮盈滿淚水,小小指尖撫觸貓杯的疤痕。

她還是哭了。黎祖馴看那晶瑩的淚珠一大顆一大顆地滾落,他的心也一陣陣地抽緊了。

他呼了口氣,頹喪地搔搔頭。「好吧,我跟妳保證,我一定會想辦法再找出個一模一樣的杯子給妳,行了吧?」

模完貓杯上刺刺的疤痕,那柔白的指尖撫上他刺刺的粗眉。她眼楮淚汪汪,但嘴角抿著笑。

「我又沒怪你,我很感動啊,你竟然將碎片一個個拼回來,拼多久了?欸∼∼這麼晚還卯起來補破掉的杯子,是不是怕我生氣啊?哦,原來你也會怕我嘛!」她露出得意的神態。

這家伙,他掐她的臉。「妳高興什麼?嗄!」

她何止高興,得意咧!這長了疤的杯子,她更愛它了。

「很抱歉,我找過他了,他就是不肯說出小君在哪。」

在仁愛路上的西餐廳,江天雲約黎珊珊踫面。唯一的獨生女兒離家出走,應該傷心沮喪才對,但江天雲仍盛氣凌人,拒絕透露一絲絲脆弱。

她冷笑,態度輕蔑。「哼!黎祖馴……」她的表情看起來彷佛念這名字會髒了嘴,「一個靠打工維生,不務正業的混小子,也配跟我女兒來往?」更可惡的是,竟把女兒迷得連課業都拋棄;最最不可饒恕的是,女兒連她這至親都不顧。

「可是……」黎珊珊坦承道︰「說真的,假如小君自己沒那個心,就是送她到再好的音樂學院也沒有用,我們不能代替她練琴,要她自己肯下功夫才行。」

江天雲頗不以為然地端起茶杯,啜飲一口,然後用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睥睨道︰「我真沒想到妳有這麼優秀的弟弟……」

「我們只不過是同一個父親。」黎珊珊低下頭來,但覺面上無光,同時又對江天雲興起厭惡之情。

「唉,我也知道這不能怪妳,但如果妳早讓我知道有個這麼無賴的人常在妳家出現,我起碼可以預防這種事發生,是不是?至少我女兒不一定非要到妳那里學琴的啊,說起來,妳不是完全沒有責任……」

黎珊珊沈默了,落地窗外,路樹靜靜迎風搖蔽,暑氣漸消,這個夏天快結束了吧。她又想起那次跟黎祖馴詭異的沖突,以及他出乎意外的安撫她的舉措,後來她常常會想,假如黎祖馴不是老爸外遇的兒子,撇開這層關系,她還會那麼討厭他嗎?

撇開上一代的恩怨,黎珊珊仔細回想起來,不得不承認,黎祖馴是個迷人的家伙啊!永遠生氣勃勃,花樣很多,雖然臉上老掛著皮皮的無賴笑容,但是天生可捉住旁人的目光。

她們用各種方式挑釁他,他總是笑笑地迂回閃避,她說過很多刻薄卑,而他除了笑,卻不曾詆毀過她跟她的母親。

苞道貌岸然的江天雲比起來,黎祖馴真誠多了,她甚至比較尊敬黎祖馴。

黎珊珊問江天雲︰「妳打算怎麼辦?」

「雇征信社,托警局朋友幫忙,我有的是人脈,想找我女兒不是太困難,只是我不希望張揚這種事。」

「也對。」跟個男人離家出走,傳出去太難听了。

「如果她回來了,心卻沒跟回來,那麼……」她模索著紙巾。「我要這個女兒又有什麼用。」

「還是……還是不要逼她了,假如她真那麼愛黎祖馴,讓他們先訂婚,然後要小君把課業先完成了再--」

「妳在開玩笑嗎?」

黎珊珊住嘴。

江天雲臉色一沈。「黎祖馴什麼出身?私生子,母親還是情婦,我絕對不可能讓那種人跟我女兒在一起。」

「但是……」

「與其要我眼睜睜祝福他們,我寧願當自己沒生過這個女兒。」江天雲恨恨地說。

黎珊珊立場尷尬,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她心里有疑惑,人家都說,這世上是沒有哪個父母能贏過自己兒女的,江天雲這麼強勢,難道她心里不怕嗎?不怕因為她的固執而永遠失去女兒?

像是看穿黎珊珊的困惑,江天雲鎮定如常,啜飲香茗。

「小君會回來的,小阿子們的戀愛都像玩扮家家酒,撐不了多久。我女兒吃好穿好用好,黎祖馴能給她同樣的生活嗎?照妳說的,他的收入一般一般,又沒車子沒房子,他能讓小君一直快樂下去?我不信。」

星期天,江小君蹲在機車行一隅,雙手托著臉,百般無聊地等待黎祖馴。

黎祖馴正在跟他的眾多好友之一,劉國安,也就是開在桃園縣龜山鄉,鳥不生蛋、烏龜不拉屎的山路旁的機車行老板。

打從下午她被黎祖馴拉來這里找朋友後,他便將她冷落在一邊,自個兒興致勃勃地和好友組裝機車。

日正當中,兩個大男人揮汗如雨,打赤膊,牛仔褲,不怕髒地拆卸機車零件。小君拿起地上的可樂,啜了一口,很無聊,但是看黎祖馴玩得不亦樂乎,她微微笑,耐著性子等他。

「所以現在裝了新的排氣管,應該就沒問題了?」

「安啦,這種老車子,零件換一換還是很好用的。」

黎祖馴催油門︰「馬力不差嘛!」

「贊捏,你是我麻吉,我會騙你嗎?」

兩人對話一陣,黎祖馴將機車牽到小君面前。

「這台怎麼樣?」

「啊?」小君一臉困惑,

「就決定這台嘍,雖然是兩年的車子,不過零件我都幫妳換過了,引擎也是新的,白色的,很適合妳,喜歡吧?」

小君跳起來。「給我的?!」

「對啊。」既然想要獨立,學機車是必要的。

「可是我不會騎車。」

「我教妳。」

兩人在偏僻的山路練習,往後幾天,黎祖馴一有空就載著小君到處跑,告訴她什麼路在哪里,帶她到山上練習機車,買了考駕照的書幫她上課,小君學會騎車的那天,興奮地邊騎邊叫,她載著黎祖馴,騎在山間小路,迎著風,迎著夕陽,覺得自己好威風。

「這樣可以嗎?我可以考駕照了嗎?」

黎祖馴圈著她的腰,注意著路況。「還不是很穩,不過到考試那天應該沒問題了。」

「原來騎車就是這種感覺……」小君竟然感到眼眶濕濕。「好棒啊!」

「神經。」他戳一下她的頭,臉貼著女友臉龐。「比不上賓上車啦!」

「亂講,我覺得騎車比坐在車里好太多了。」可以感覺風在臉龐吹著,感受著四周的景物。

「那是因為現在是騎在山里,等妳在市區騎就知道了,空氣污染,風沙又大。」

小君才听不進去咧,她覺得好高興哪!她作夢也想不到,會有一天,她也會騎機車,媽媽從前是不準的,黎祖馴教會她太多太多事了。

沒幾天,黎祖馴請假,帶她去監理所考駕照。

筆試沒問題。路考的時候,小君緊張得臉色發青。她排在隊伍後邊,場外,一群男孩也在替女友加油。輪到小君了,她騎進考場,緩緩地順著車道前進,她太緊張了,轉彎時,壓到線,警鈴刺耳地響了一聲,扣分。

小君慌了,這時听見外邊,黎祖馴比她還慌,竟然不顧監考官在,大聲吼︰

「穩住!小君,慢慢來,才扣幾分而已沒關系,慢慢來∼∼對,就這樣,慢慢騎喔∼∼」

監考官瞪他,現場所有的人全瞪他,黎祖馴還無所謂地,堅持要高聲指導女友。

懊大聲哪!小君尷尬,臉爆紅,但好似吃了定心丸,在黎祖馴的呼嚷聲中,她鎮定下來繼續往前騎,順利騎完車道,順利拿到駕照,小君沖出考場,抱住黎祖馴,

「我拿到了、我拿到了∼∼」她興奮得又跳又叫。

黎祖馴哈哈笑,將她抱進懷里。看她笑成這樣,他心里也好滿足。這是她獨立的第一步,也許事情沒想象中困難,也許她不升學不留學,對她來說也不是壞事,有她這麼高興,他漸漸覺得他們的愛情是行得通的,誰說做人一定要有錢有名、出人頭地?簡單的幸福也許更難尋覓。

他們在芸芸人海里找到彼此,有著強烈歸屬感,這難得的緣分,難道不值得竭力去爭取嗎?也許小君是對的。

「這就是悠游卡。」美美展示手中薄薄的一片卡片。「有了這個妳在台北市到哪都很方便,沒了這個妳在台北會寸步難行,不會搭捷運,在台北就像殘廢,了嗎?」

美美站著三七步,在捷運站,給小君上課。兩人之前的爭執,已經煙消雲散,美美主動提議要帶小君學習搭捷運,這也是她示好的方式,畢竟事後在張天寶的開導下,她也承認自己當時在2503時,是講得太過分了。她這陣子可是竭力地在修補兩人的關系。

「這個好復雜啊……」小君站在地鐵圖示前。

「比如妳要去妳常去的SOGO,就要搭藍線到忠孝復興站,但是如果妳要去南京東路,妳就必須在這里轉木柵線……」

小君听得霧煞煞,美美實地操作,她買了一張悠游卡送給小君。

兩人整個下午在台北晃,小君學會了使用悠游卡,他們又去逛IKEA家飾店。

「以後我跟他的家要用這種沙發!」在沙發區,小君看中一套沙發,做起美夢。「等過陣子,我也開始賺錢了,我們可以一起打拚,存錢買房子,我會把家里布置得很漂亮……」

「房子很貴喔。」又開始講她跟黎祖馴了,每次听到這個,美美的心情都很矛盾。

「那我們可以用租的啊,租一間小小的也沒關系,只要能在一起,我現在很會煮飯,晚上煮飯等他回家吃,然後過陣子結婚,生小阿,哇∼∼好幸福∼∼」

越講越遠了,美美苦笑。「听起來很美,到時候我不知道被冷落在哪里。」

「什麼啊?!」小君笑瞇瞇,挽著她的手。「最好妳也出來住,住棒壁啊,這樣白天他去上班,妳可以來找我啊。」

「我錢太多啊?住家里就好了,還搬出去住。我家還有貸款欸,我要幫忙繳。」

「那等我跟黎祖馴賺大錢,我們分租一間房間給妳,我幫妳布置房間,妳喜歡什麼樣的床?」她們來到寢具區,小君跳到一張床上,試著彈簧。「這種的怎麼樣?」

「哼哼哼,到時候你們兩個濃情密意,才不會想到我咧∼∼」現在就有這種跡象了。

小君拉她,一起躺下。「妳跟他都是我最重視的人,沒有妳我會很寂寞,沒有他我會很空虛,真的,我不能沒有妳啊,美美。」

講得跟真的一樣咧,但是听起來還是亂感動的。「那我跟那家伙,誰在妳心中最重要?」

「不一樣,怎麼比嘛。」

「哼!他比較重要吧,為了他妳都離家出走了,已經快兩個月了欸……」

小君難過道︰「我媽不知道怎樣了?我真不孝。」

「她好得很!這點我們不得不佩服妳媽,我看她還是照樣每天打扮得高貴漂亮,一下去听音樂會,一下請朋友來家里聚會,奇怪了,她好像完全不擔心妳,沒事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裝出來的,她很愛面子吧?」

那就是她的母親,小君感嘆,永遠不示弱的母親,即使當初父親外遇,她堅持離婚時,除了刻薄地怒罵父親,從未為他掉過一滴淚,沒有開口求過他半句。總是這樣,周遭的人總像是在高攀母親。

黎祖馴和江小君宛如夫妻那樣實踐著同居生活,旅館房間沒洗衣設備,黎祖馴會把小君的衣物帶回家洗。白天他們各自忙,晚上膩在一起,泰半一起行動。漸漸地,黎祖馴和朋友疏于聯絡,她不知道黎祖馴是怎麼想的,但他從未埋怨過半句。

江小君展開新生活,為了愛,她爭取到自由。而黎祖馴呢?同樣為了這份愛,他甘于受縛,他不再那麼那麼自由了。他們的感情如膠似漆,他們都很有默契,不討論小君的母親,也不踫觸留學的話題,彷佛小君的鋼琴生涯就這麼干脆地完結了。

小君很快樂,但這快樂其實是蒙上陰影的。

因為是任性地和母親不告而別,即使她擁抱了愛情,內心里卻摒除不了罪惡感,越是在和祖馴互動親密而感到幸福的時刻,這隱約的罪惡感就會像只尖牙的蟲,不時在心里扎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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