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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女配角 第5章

作者︰海藍

原本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閑暇的時間幾乎都在思索著將來見到嘉嘉時要說的第一句話,該如何的開始才好,該說句什麼話才不會引起她的反感,該……

有時候想著想著,自己都會忍不住地笑起來。

他這叫做「未雨綢繆」還是什麼?那個擾亂了他心神的段嘉姑娘歸期尚未可知呢,他還有許多許多的時間來想來思考,這麼著急做什麼?

只是,他卻沒有料到,僅僅一個星期之後,他就有了和佳人一見的機會,但,他卻只恨不要擁有這個機會!

「風連衡?我是王燕!你現在在哪里!上沒上班!你有沒有可以借到的車子!」一連串的問題似爆竹 里啪啦地朝他炸過來。

「有事?」他從電腦前一下子坐直身軀。

「嘉嘉從深圳飛回來了!」

「什麼?!」心,突然一震!

「她的老姑姑今早過世了!是睡著過去的!一點征兆也沒有!」

「嘉嘉現在到了哪里!」他立刻抓起外套往外走,「我有公司的配車,我去接她!」

「她從北京下的飛機!應該已經快坐上回市的火車了!崩計九點到!」王燕急躁的聲音從手機傳出來,「她是下了飛機到了北京西站才給我打的電話!真該死!我偏偏現在不在市里!必她老家的客車六點鐘就停運了,但她今天一定會想辦法趕回去,不管多晚!你去火車站等她!千萬不要讓她一個人坐出租車回去!我不放心!知道沒有!拜托你了!」

「好,知道了!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去做!」

三步兩步跳下四十階的樓梯,他幾乎是踉蹌著奔出公寓,以從學校畢業後再也不曾使用過的速度奔到超市。根本等不及緩慢的手扶梯,一路穿插過悠閑的人流不顧他人側目地穿過超市賣場,匆忙奔到辦公室,先交代了接下來幾天的工作安排,再掛長途向老總請了假,抓起上班兩年來不怎麼使用過的車鑰匙直奔地下停車場。

靶謝上帝,今天他那輛車沒有因公出差,還好好地待在他專屬的車位里。開門,熱車,倒檔,一口氣沖了出去!

……嘉嘉一天奔波,絕對沒有進過一口水米,他要先買一點東西,至少也給她果月復保持體力!

想到便立刻回轉方向盤,刺耳的剎車聲里再次奔回地下停車場,顧不得鎖上車門,也顧不得超市的工作人員跑過來的舉動,飛快地從物資運送通道沖進超市賣場,奔到面包房抓起兩包面包再跑到飲料部抓了兩瓶礦泉水,在員工瞪大的眼楮注視下從原路奔回,將東西往後座一丟,車子立刻又沖出去!

雖然知道嘉嘉老家離這里不過百公里路程,但以防萬一,車子最好還是加滿油比較方便。

再次想到就做,頭腦里立刻浮現出市地圖,加油站,加油站?這里離哪一座加油站比較近?猛地想起去火車站的路上恰懊有一間加油站,就去那里好了!眼楮專注地盯著前方的路,除去在地下停車場的迫不及待,此刻他車開得極是平穩,他還有重要任務在身,一點也魯莽不得的!

眼角瞄到加油站的招牌,他尋到交流道口轉進去,工作人員跑過來,他立刻說︰「麻煩加滿!」

可是一分鐘後加油站的工作人員奇怪地跑到他的車窗前。

「怎麼了?」

「先生——」很奇怪地看看他,再指一指車上的油表,「您的車子不需要加油。」

他愣了下,而後看上油表。

老天,油表顯示︰他的車油箱是滿滿的!

抱歉地笑笑,他緩緩地將車駛出加油站,轉上單行道,直奔火車站。

在哪里等嘉嘉比較好?應該是車站出口,那麼他的車最好就停在這里——最好是一眼就能看到嘉嘉的地方!繞著車站出口轉了一圈,他插進出租車的行列,停下,搖下車窗,視線所及處,正是火車站的出口在所。

而此時,他偶爾掃了一眼火車站塔樓頂上的大鐘,鐘正鳴七下,現在,才不過是七點鐘,離嘉嘉的到來,還有至少兩個小時!

手扶額頭,他突然低低笑了起來。

這一次,他真的是青春年少。

這一次,他完全探明,他愛那個女人,那個只見過兩次面的女人,愛得不可自拔。

兩個小時,倘若在平時,或工作,或讀書,或上網,總覺得很慢很慢地在陪著時鐘散步。可是,今日的兩小時,似乎在他只打了一個電話之後,就恍惚地到了終點。

別車隱約的汽笛聲里,長途短途正在旅途的乘客似潮水一樣從狹窄的車站出口涌出來。

擠在拉客的出租司機旅館接待的人群里,他身軀繃得極緊,任憑身邊的人如何的推拉搡拽,他穩穩地佔據了最佳的出口位置,瞪大的眼,快速而仔細地從一張張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的臉上掃過,不放過任何一個正從地下通道上來的人影。

嘉嘉呢,嘉嘉呢?

而後,急速飛掠的視線終于尋得了落腳的地點。

挎著雙肩的背包,拉著小小的旅行箱,沉寂著一張冷冷的圓臉,腳步似輕松卻更似拖著萬鈞的重負,他望了百回千回的那個女人,正步履匆忙地朝著出口的方向踉蹌似的奔過來。

「嘉——小段!」

他一下子緊貼上去,抓緊隔開出口的鐵欄嘆息地喊了聲。

將一直抓在手心的車票交給出口的查票員復核,一雙蒼茫無神的眸子從他身上掃過,而後不帶一點停頓地跨出窄窄的通道,女人繼續步履匆忙地踉蹌奔走著。

「小段!」一把推開擠在身邊的男男女女,听而不聞立刻傳過的不滿咒罵,他急跑兩步追上她,「小段!」不敢去冒失地抓她的手,他轉到她的面前,迫使她停下腳步。

女人似乎很氣憤有人阻了她行走的路,恨恨地咬牙,立刻往旁一轉,繼續趕著越來越匆忙的路。

「小段,是我,風連衡。王燕讓我代她來接你。」他身形隨著她轉動,依然穩穩攔在了她的面前。

沉寂著的圓臉終于呆呆地抬起來,無神的眼眸視線散亂地看著他,似乎過了好久,女人才反應過來,「王燕?」

「對,王燕。」他柔聲說,伸手去接她挎在臂彎的背包。她微躲閃了下,卻還是被他無視她的拒絕將背包接了過去,「王燕今天不在市里,她拜托我來接你。」

「哦,哦,我知道了,謝謝啊。」她呆呆地點頭,而後似是清醒過來,頓了頓,蒼白的圓臉上勉強地擠出笑來,「好了,你接到我啦,告訴燕子讓她放心就行了。我走了。」

「小段。」這一次,他不再猶豫,穩穩地伸手搭上她的肩,她瑟縮了下,卻沒有拒絕,「天這麼晚了,你怎麼回家去?」

「坐客車啊。」飄忽地笑一聲,她再啊一聲,「不對,好像這個時間沒有客車了。啊,出租,我坐出租回去。」閃過他,她抬腳又走。

「好,坐出租。小段,來,往這邊,出租在這里。」搭在微微顫抖的肩上的手沒有被擺月兌地隨著她前行,甚至帶動了她的走向。

她沉默,任他霸道的行徑,一直拉在手中的小行李箱卻無論如何也不肯被他再接過去。

「好了,來,把行李箱給我,我放到後座。」快步將依然蒼茫失神的女人帶到車子前,他先打開副駕駛位的車門,輕輕推她坐進去,再彎腰慢慢一根一根地溫柔扳開她一直緊握行李竿的手里,那僵硬冰涼的手指,那緊握的力道,讓他心驚心痛。該是從下了飛機這小小的行李箱便一直緊握在了手指,還是一路由四千里外的南方便一路這樣地給握了回來?!

終于將她的手指從行李箱上松解了下來,與她關好車門,將行李箱放到後備箱,轉到駕駛座開門進去,系好安全帶,而後又松開,微側過身,轉向那個依然呆呆的女人。

忍不住地一聲長長而無聲的嘆息從心底劃過。

「小段,我幫你將安全帶系上。」先輕輕地告之他接下來的動作,再慢慢地以不驚嚇她的動作探長手臂拉過安全帶仔細地與她扣好。

她依然呆呆的,不言不語。

自在車站出口說了那麼一兩句後,她便再也沒有說過任何的話語,任他推她上車,任他掰開她的手指拿走她的行李箱,任他與她系上安全帶,便似一個沒有了能量的機器人偶一般的,她一動不動地任他說話任他自行開車出了車站,任他自己尋找著她要回家的方向。

向來無情是上蒼。

不管人間的或喜或悲,那或晴或陰或風或雨的天幕,永遠固執地走著自己的路,不肯分一點點的心給塵世間需要撫慰的可憐人,任你哭泣嚎啕,任你黯然傷神,它,只淡淡地冷漠地走著自己的路。

今夜的天幕也是如此,幽藍到天地幾乎合一的夜色,遙遠閃爍的星辰,甚至有微微的秋日涼風從車窗邊擦隙而過。

寂靜的車窗之內,卻是黯然沉默到了極致的傷心極痛。

手穩穩地把在方向盤上,他雙眼平視前方,輕微的渦輪轉動聲隨著微微的顫動從車廂底部從座椅傳來,心,是輕微到可以忽略卻又清晰十分的點點刺痛。

那個呆呆的女人,在無聲地哭泣,在僵硬地顫抖,在狠狠地咬緊了嘴唇,在逼迫自己不許崩潰。

嘆息,再次似針尖戳進心底最柔軟的那一處。

伸手,以不被發覺的輕柔將頭頂的車燈漸漸調黃,調暗,調灰,終至一片淺淺的暗,與車窗外的夜色幽藍再也無法分辨。

偶爾相向急速駛過的夜車,霧燈快速地從車窗掃過,眼角的順勢一瞥,讓他知道,隱忍了一路的淚,在默默的暗色里,終于有了流下的理由。

這個有著爽朗笑容、談起動漫就眉飛色舞的女人,這個常常不自覺將心思寫在小動作上的女人,這個總是隱在幕後不肯被人注目的女人,這個總是在功成之後毫不猶豫地舉身而退的女人,這個讓他尚未見面卻已不自覺地心動了的女人啊,卻是如斯固執、在外人面前隱忍著一切私人的情緒,一點點的哀慟,都不被允許泄于人前。

手模索著尋到CD放置盒,憑著直覺抽出一盤送進車上的CD機里,將音響調至最低,車內再幾秒鐘的寂寞後,黯然沉默的暗色被淡淡的古雅的笛子長簫漸漸吹散。

敗舒緩很淡然的曲子,沒有大起大落的金戈鐵馬,沒有蕩氣回腸的高山流水,沒有纏綿悱惻的兒女情長,有的,只是淡淡的笛簫相合,輕然似嘆。

低低的抽泣,便也隨著這輕然若嘆,慢慢溶進暗色的夜。

「我們,都走在長長的路上,路有無數的分支岔道。」他輕輕地開口,聲音似有似無,隨著笛子長簫的輕然若嘆慢慢沉浸在暗色的小小空間里。

「和我們一路同行的,從最初的家人,街鄰,再到兒時的同學,朋友,師長……還有無數的陌生人,都有可能只與我們短短地一次擦身而過,從此便頭也不回地走上另一條岔路。

「人生的路,到處充滿了不可預知的岔道,說不上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的哪一時哪一分哪一秒,伴我們共行了很久的同學朋友師長,甚至是親愛的家人,隨時會離開我們走上另一條路。

「我們當然舍不得。可是,或許那邊的風景會更美麗、更適合他們,會有未知的另一種幸福在等待著他們。他們可能走得慢條斯理、提前給了我們告別的時間或者給了我們某種暗示,好讓我們有心理準備。這樣的話,我們雖然很難過,可是還是能夠順理成章地接受下來,然後偶爾地想念起另一條長路上的他們——不知道過得好不好?路上是否有風雨?旅程是否愉快?

「而有時候,明明我們只是短短的放開手揉了揉眼楮,明明前一秒還在一路共行的人怎麼就已經走到另一條路上?我們如何舍得?如何不受傷?甚至覺得受到了深深的背棄!懊生氣、好恨,好想去抓他回來身邊!

「可是,他卻笑著朝你揮揮手,告訴你︰他被那邊的風景迷住了,所以想要走一段一個人的旅程。他還會朝你調皮地眨眨眼,要你記得大家一起走過的快樂,要你知道——他只是獨自去旅行了,總有一天,我們和他會在某一天的某一條長路重逢。我們,總有和他們重逢的一天的……」

輕然若嘆的笛簫相合慢慢奏出了淡淡的尾音,他的輕輕一嘆,也悄悄地消散在了暗色的空間里。

黯然寂寞的夜色,幽幽藍藍的落寞,似乎重新籠罩了這一方小小的空間。

只有輕微的渦輪轉動聲隨著微微的顫動,依舊從車廂底部從座椅傳來,讓他知道,回家的旅程依然在繼續,他和她,還奔走在回家的方向。

「明明前一天晚上還在同我哈哈笑,問我十一回不回來,問我還記不記得她的生日,問我要買給她的生日蛋糕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兌現。」

啞啞的,干澀的,低低的,卻含著顫抖的笑,慢慢從寂寞的幽藍的夜色里似水一般地緩緩蕩漾開。

他不言語,只靜靜地听她低低地說,低低地笑。沉穩的雙手將方向盤一轉,悄悄地停在了路邊。

「明明剛剛送她上了車,同她揮了手,她笑呵呵的那句‘嘉兒’還在。

「明明她正扳著腿坐在炕頭上,瞪著眼朝著我招手要我陪她打牌。

「明明還正在電話里朝我媽抱怨,說‘你還不管管嘉兒,我為了給她介紹對象的事都愁死啦!’

「明明我剛從三輪車上把她背下來,她拍著我肩膀夸‘還是我嘉兒力氣大啊!’

「明明說好了,等我攢夠了錢就包一輛大旅行車拉著所有所有的人去到處旅行,她要做團長,我要扛著小旗子做導游,弟弟負責拍照,叔叔負責買門票。

「明明都說好了她新買的那一套樓房有我的一間,等媽媽不要我了她就接受流浪的可憐小阿。

「明明都說好了等我結婚的時候她一定要一起坐花車,還要穿比我還漂亮的旗袍。

「明明都說好了……明明都說好了……明明都說好了……」

啞啞的,再也無聲,顫抖的笑被低低的哭泣漸漸取代。

「我還沒有住餅那間屬于我的房子,我還沒有攢夠去旅游的錢,我還沒有陪她打上多少次的牌,我還沒有穿旗袍坐花車,我還沒有買生日蛋糕給她!我還沒有去給她過生日啊!我甚至還沒有同她說一句再見!我什麼也沒有為她做過,她怎麼一點也不等等我!她怎麼說走就走,連一句話都不留下!她常常說我們段家啊是長壽之家,人人都會活到八十以上,個個都是長壽星!可她才七十五,七十五啊,怎麼就這麼走了!我接受不了!我真的接受不了!明明才和我通過話,要我十一回來去給她過生日!怎麼說走就走,怎麼——」

一口氣憋在胸腔,她緊握的手狠狠捂住胸口,尖銳的刺痛逼她不得不彎下腰,喉口緊縮,她張口欲嘔。

「慢慢吸氣,慢慢吸氣。」他手忙腳亂地松開她的安全帶,手頓了頓,扶住她顫抖不停的肩,輕輕拍打,輕輕撫下她的背,緩緩與她順氣。

「我真的接受不了,接受不了……」用力地搖頭,光線恰從窗口掠過,串串的淚水似夏日的雨,順著蒼白的臉頰滾滾淌下。

「不哭,不哭啊。」他只依舊輕輕拍打著她的肩背,什麼撫慰的話語也不說一字。此刻,這個剛剛經歷了親人驟逝之痛的女人,需要的不是任何的安慰,積累了一路的哀慟可以不再顧忌所有地傾瀉,對她,才是最好。

「明明……明明……」低低的哭泣驀然轉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低垂的頭猛地撞向車窗,發出沉悶的好大一聲聲響,甚至連停滯的車身都微微顫栗了起來!

他大驚,什麼也不再想,只迅速地伸手將她扯進懷里,用力地抱住她,不許她再如此的下去。

「嘉嘉!嘉嘉!」他一迭聲地急切喊她,「不許這樣!你想讓老姑姑還為你操心是不是?!

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停頓了下,緊抵胸口的手突然狠狠地扯上他的外套,濕漉漉的臉貼上來,哭,繼續著,淚水與顫抖一起埋進了他的胸。

「嘉嘉,乖啊,不要哭,不要哭了。老姑姑走得那麼安詳,這其實何嘗不是我們為人晚輩的福氣?難道你真的要等她老人家在病榻上受苦折磨,等我們做好心理準備了再走才好?乖啊,不哭了,不哭了,不要讓她老人家走得不安心,不要她老人家再為你擔心。不哭了,不哭了。」

他任她躲在自己胸前嗚嗚地哀泣,任她將痛到極點的顫抖送到他的心里。

「你怎麼……怎麼這麼說!」冷硬的手指狠狠扯住他的外套,她抬頭,暗色的空間里她的眼楮卻明亮得讓他心驚,「我老姑姑明明……明明……明明好結實的!五一我還和她一起爬山去給爺爺上墳!我爺爺就她這麼一個妹妹,爺爺才不過走了半年,怎麼,怎麼……怎麼她說走也就走了!我接受不了,實在接受不了啊!」

「她沒有走,她只是出門去旅行了。」他將她的臉輕柔地按回他的懷里,手輕輕拍著她顫抖的背,慢慢地說,「老姑姑會一直在你心里,說啊,笑啊,逗你開心啊……她哪里也不會去,只會好好地待在你的心里。」

她怔怔地听他說,怔怔地搖頭。

「可我再也不能和她一起逛街一起游玩了,再也不能在電話里听到她的聲音了,再也不能敲她的門大聲喊‘老姑姑我來了’,再也不能……再也不能……再也不能喊我老姑姑……我老姑姑……」

她喃喃地抽泣,一直一直搖著頭。

他不再出聲,靜靜听她說,听她哭,听她一聲一聲低低地呼喊。

沒有經歷過最親愛的親人的驟逝之痛的人,永遠無法對這份深深的哀慟感同身受。

他,所能做的,只有提供一個可以依靠的胸膛,一雙可以撫慰顫抖的手,一份讓她能夠不用顧忌所有的傾瀉悲痛的安靜。

其他的,說得再如何的動听,再如何的感同身受,也,只是多余。

她或許感受了他這一份無言的體貼,也許什麼也視而不見,卻安心地埋在他溫暖的胸口,輕輕地述說,輕輕地抽泣,輕輕地流淚。

最終,她輕輕地睡去。

他擁著她依然輕輕顫抖的肩背,輕柔地以不驚擾她的力道將座椅放低,將她輕輕放置其中。

擁在她肩上的手不忍放開,咬牙,他卻還是放開。

下一刻,她卻輕輕抓住了他的手指。

他立刻身體猛震了下,呆呆地望向她。

幽幽藍藍的暗色空間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敏銳的觸覺卻知道她正在望著他!

「風……」她啞啞開口,似乎依然在睡夢中,冰涼的手,卻緊抓著他的。

「是,我是風連衡。」他輕柔地應一聲。

「風連衡。」嘆也似的一聲長息,冰涼的手動了動,他的心一跳,以為她要放開,但,她卻是將他的手指抓得更緊。

「是、是我。」他輕柔地再應,心如鼓擂。

「為什麼……」低低的問語,輕蕩蕩飄蕩在密閉的空間,「為什麼會是你呢,風連衡?」

他只低首仔細地听。

「為什麼今天陪在我身邊的人是你呢,風連衡。」她低低啞啞的,暗色里,從車窗不斷掠過的忽閃光線里,他只看到她模糊地揚起臉龐,淚水靜靜滑落下圓圓的臉,「為什麼讓我可以放心地沒有顧忌地嚎啕大哭的人,偏偏是你呢,風連衡?」

他靜靜望著她一直流一直流的淚,慢慢回答︰「是我不好嗎?我也可以是你的朋友啊。」

「哦,對哦,朋友。」她似乎根本不在乎他是否會給出答案,卻在听到他的回答後啞啞一笑,怔怔地仰著臉,神思縹緲,「朋友,朋友是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啊。」

「是,沒有什麼不可以的……朋友。」他應和著,手被她冰涼的手握得生疼,生疼的,卻似乎又是他的心。頓了下,試探地將另一只手握上她那冰涼的手指,他慢慢地輕柔地哄勸︰「好啦,你累啦,合上眼,休息一會兒,休息一會兒。」

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哄勸,似乎也無聲地應了聲,而後忽閃過車窗的光線里,他看到她慢慢地閉上了一直流淚的眼楮。

長長的嘆息再次從心底無聲滑過。

移開手,他試探著將被她緊握的另一只手也抽出來,想月兌下外套與她蓋上。

手指剛一動,她卻像是受到驚嚇一般地猛地動了下,下意識地將他的手指握得更緊。

「沒事,沒事。」他忙輕輕地道,不敢再動。

幽幽藍藍的暗色空間里,寂靜如墨。

「風連衡。」她卻又突然輕輕喊他。

他輕輕地應。

「風連衡。」

「在,我在。」

「其實我應該謝謝你的,風連衡。」她合著眼,淚還在一直流一直流,「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已經多少年不曾這樣哭過。爺爺過世,我也不曾如此的大哭過。或許你說得對,因為爺爺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我應該早就下意識地做好了準備。」

「我懂,我懂。不要哭了,啊,乖乖地睡一下,不要再想。」

「我沒有哭啊,只是總想流眼淚。」她沙啞地一笑,依然合著眼,一直流著淚,「我真的好久好久不曾哭過了,有時候心里好難受,卻無論如何也哭不出來,心里如何的苦,眼淚卻也流不出來。你知道嗎,風連衡,其實這些年只有我一個人,好多好多的心事卻誰也不敢告訴。我真的好累,好辛苦。」

心重重一震,他卻只輕柔地應一聲,听她繼續說。

「我在家一直蹦蹦跳跳的,總以為我還是小阿。爸爸媽媽也一直說我怎麼總也長不大。」她抽抽鼻子,狠狠抓緊他的手指,「其實我早已經長大了啊,卻從來不敢去正視我早已經長大的事實。我總傻傻地想啊,如果我沒有長大,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在意好多好多的事?如果我沒有長大,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害怕爺爺女乃女乃爸爸媽媽一直一直增長的年歲?如果我沒有長大,是不是就不用去發愁好多好多長大後一定要發愁的事?如果我沒有長大,是不是就可以永遠假裝自己活在無憂無慮的青春年少時?如果我沒有長大……」

她呆呆地停了下來,而後又笑,眼淚還是一直流一直流。

「是你告訴我的吧,說……時代總是前進的,不會因為你的舍不得就停留在原地。」

他依舊輕輕地應。

「是啊,不會因為你的舍不得就停留在原地。」她嘆息似的深吸一口氣,用力地握他的手指,而後,放開,「還是謝謝你啊,風連衡。謝謝你在我最累的時候給了我……」話語漸漸低了下去,終至無聲。

這一次,她是真正地沉沉睡去。

望著暗色空間里她沉靜的睡顏,他怔怔愣了好久好久。

這一刻,是他第一次被允許接近了她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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