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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花 第六章

作者︰陳毓華

木板門打開,乘隙縫鑽進屋子的冷風就叫人用力的打了個噴嚏。秋來得早,早晚溫差很大。

鼻子沒揉完,雙眼被一雙輕軟靴子給遮去視野,慢慢抬眼,對上鷹勾鼻還有鷹也似的眼。

「不請我進去坐?」紫狐皮裘、紫氈帽,優雅中卻見幾分狼狽。詳細一看,用無數美麗紫狐織就的皮裘上居然破洞連連,像是被巨大的捕獸夾撲殺過,俊美的臉龐雖然很用力保持干淨了,卻因為昨晚曾有場大雨,濕氣很重的黃泥還有幾小塊沾在他的美人尖上。

他極力掩飾顯得欲蓋彌彰。

「你來是客,應該的,不過,陋室不好招待貴客,外面談就好。」這時的他不得不慶幸每逃詡要睡到太陽爬上屋頂的閻金玉還在溫暖的被窩里。

男人對男人,這樣好說話。

他瞧了眼屋內,仔細的關上門。

「我不想拐彎抹角,你也不笨,我就開門見山的說。」蕭炎並不想花太多時間,他有把握能將此行任務圓滿達成。

程門笑不語,提腳往外走。

「你就這麼保護閻大小姐?」連一點風聲漣漪都不讓她知道。原本,她應該是他躍龍門的跳板。

「那當然,她已經是我的妻,維護她是我為夫的責任。」

「我跟你不同,我不需要那種累贅的溫情!」他胸懷大志,放眼天下,兒女私情算什麼?!不值一哂!

「人各有志,不勉強。」他從來都不是會意圖去改變說服別人的人,人各有天命。

「把閻大小姐給我,讓我回去復命,回去後我可以在丞相面前替你開月兌罪行。」兩人保持著一前一後。蕭炎並不想繼續散步,他煞住腳。

「你來當說客?」

「答不答應一句話!」

程門笑森然不言。表情已經說明一切。

「要不是看在你我曾經同門,憑丞相廣布的眼線探子,你以為你有機會將大小姐帶離開京城?」

「我就是離開了。」

「你斗不過我的,為什麼要做困獸之斗?」

「我並不想跟你斗。」沒想過,因為從來沒把蕭炎放在心上,只有勢均力敵的人才能叫人介意。

蕭炎會錯意,以為程門笑示弱,傲慢油然而生。「你的才能本來就不及我……即便以前你幫我拿過不少主意,但是我們誰也不欠誰!」

他貴為丞相身邊的紅人,有時候丞相會把國事帶回府中,他就必須為主子分憂解勞,每當他苦思不得其解時,只要去西寧院程門笑總會替他想出周全的法子,可是再細細推問,他就會推得一乾二淨,讓人茫然于他究竟是真聰明還是假渾沌。

他浩瀚無涯的知識一度讓蕭炎緊張戒備,幾度提防,後來又松懈于幾年下來他的全無野心。

即便他私下派人欺凌他,不給他吃好用好,他依舊像顆沒脾氣的柿子,隨人拿捏,他才放下懸掛的心。

不要恨他過河拆橋,這世間,要成功就必須無情!

不過,他還是看走了眼,小狽陣,就一個牛刀小試的小狽陣,他差點被陣中乾坤顛倒、環環相連,陣中有陣互相倒轉的機關給弄得灰頭土臉,要不是後面有士兵跟隨,他可要掉進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窘境了。

「你就這麼放心走在前頭,暴露大空門不怕我背後襲擊?」程門笑啊程門笑,你究竟是誰?

「為什麼不,憑你的傲氣,你不屑出手偷襲。」

蕭炎閉眼,深深吸氣,不讓自己被打動。「你的小狽陣也不過爾爾,廢話少說,把人交出來,你也一起回去領罪吧!」

程門笑瞧了他一身狼狽,並不戳破他所謂隨手破陣的神話。

「我何罪之有?」

不過就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男人跟女人,有必要扣上那麼大的帽子嗎?

「門不當、戶不對,你配不上大小姐。」

「我們……你不會懂的。」多說無益。

猛地,他拉開與蕭炎的距離,倒退至另一座小丘,倏然揚言,「我對權謀廝殺毫無興趣,今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你奪你的天下,我過我安穩的生活,互不妨礙。」

他已經隨手利用山丘的地形設下樹陣,奇數為短,復數為長,平仄之間隱藏小巧變化,就像腦筋急轉彎,困住對方短暫時間,但求拖延對方些許時候藉以尋求庇護或安全。

蕭炎發現不對想要趨前,卻不知道被打哪來的迷霧困在中間。該死!罷剛明明一片風晴靜好,哪來的濃霧迷眼?!

「你哪學來的奇門遁甲,我居然不知道!」他嘶叫。奇門遁甲可奪天下,關系國家安危,輔佐帝王之學啊!

他以為小狽陣就是他的底限。

「你也不曾提過你的野心。」

「男人沒有野心哪稱得上是男人。」他認為程門笑不過是個胸無大志的男人,有他在可以襯托得他更加不凡,哪知道他明里一只羊,暗里一頭狼,看似好欺負的人其實比誰都棘手!

程門笑利用最短的時間跑回屋子喊醒閻金玉。

「蕭炎來了!」

她雖然被匆忙喊起來神情卻是無比清醒,穿上鞋,掀開枕頭抓起早就準備好的包袱用力攬在懷中。

程門笑不舍的輕觸她的頰,「跟我來!」

「嗯。」

匆匆往後門去,「-等我一下。」

閻金玉听話的等待。

片刻,程門笑從谷倉費力的推出一只大鳶鳥。

「這是……」她沒見過。

「騎上去,它會帶-到安全的地方。」今日有西風貫穿山岳,借助風力飛行,她又是女子,身輕,可達幾十里外不成問題。

追兵就算想追,一時半刻也到不了。

「你也一起上來!」

「鳶鳥只能承載一個人。」祖師爺發明的飛行木鳶,又經師傅改良過,到他手中即使絞盡腦汁減少木料也只能一人乘坐。

「你不走我也不走!」

「听話。」

「我不听!你不走,我也不走!」閻金玉眼中蓄淚捂著耳朵直搖頭。

兩人還在爭執不下,杵在門邊很久的善詠可看不下去了。

「你們兩個推來推去要推到什麼時候,我長眼楮沒看過爭著要去赴死的人。」他的世界不是這樣的……

程門笑抱住閻金玉,軟言哄她。「-先走,我會追上-,不會讓-一個人孤零零的。」

閻金玉仍舊把頭搖得像波浪鼓。

「外面那家伙反正是要抓人回去交差,我去好了。」

什麼?!兩人同時回頭干瞪善詠。

程門笑眼珠一轉,「我怎麼沒想到你……」

「-,我開玩笑的。」要贊成也別這麼快,稍微遲疑下也好安慰他的心。

「就你去吧!」他怎麼沒想到這麼恰當的人選!

此時,外面傳來蕭炎-亮的喊話,「程門笑,半炷香的時間……不,你立刻給我出來,要是你不出來,別怪我不顧往日情面要殺進去了!」

隨手安下的樹陣果然困不了蕭炎。

程門笑望向閻金玉。

「-真的不走?」

「不走!除非你跟我一起。」

又是這老答案。

「這樣大家都會走不了……」

「要死一起死!」

拉著她的小手,他的聲音堅定如金石。

「我不會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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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已毀。

蕭炎帶領的弓箭手蓄勢待發。

而他,發冠失,紫裘掉,狀況比起之前更為狼狽。

他咬牙切齒,把程門笑的名字當食物咀嚼,咬得腮幫子發酸,不管是閻大小姐或姓程的,這兩人,他都要,魚兒一只都不能少!

等呀等的,草屋內一無動靜,

什麼冷靜自持,什麼風度優雅,耐性完全告罄之前……木板門呀地打開,施施走出一個人。

「你是誰?」蕭炎狂吠。

「嘖嘖嘖,弓箭手啊,閻丞相好大手筆,找女兒又不是造反,這麼大陣仗想嚇光人啊。」善詠掏掏耳朵,一副完全不把對方放在眼底的睥睨。

「你究竟是何方人物?」

「我不是人物,只是倒霉的替死鬼。」要砍要殺要抓一聲令下就好,哪來那麼多問題。

「你跟他們是一伙的。」

「你跟閻瑟不也是同路的?」掏完耳朵,這會換摳著指甲玩了。

他壓根不把蕭炎放在眼里。

他成功的惹惱了對方,蕭炎長手一揮,羽箭齊發!

劍鞘落地,劍虹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芒,劍氣砸進每個人的眼中。

善詠快意大笑,一把劍使得密不透風,一式九劍,揮掉迎面而來的箭雨。

他在箭雨中穿梭,宛如蛟龍翻騰,同時間,全無動靜的茅草屋頂忽有一物急速沖上雲霄,下面的人齊齊看見是只巨大的木鳶,它肚月復處似乎有兩個人影相依偎,瞬間,沒入晴朗的秋空。

「蕭爺,他們跑了!」

「是調虎離山啊!」

「那是什麼鬼東西,居然能飛向天空?」

「煙花嗎?」

「你豬頭啊,天下哪來那麼大的沖天炮!」

所有人的目光完全被吸引了,再精銳的部隊也抵不過人性的好奇心。

蕭炎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中計,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我不奉陪了,這劍好重,胳臂又要酸痛好幾天,真討厭呢。」善詠甩著胳臂,又恢復一貫的嘻皮笑臉了。

他本來想就這樣大大方方的走掉。

至于好久才回過神來的蕭炎,「想走?哪有那麼容易的事?來人,拿下他!」

重要的人跑了,空手回去交差會死得很難看,替死鬼是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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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過去,院子只剩下凌亂的腳印。

風颼颼,幾步可以走遍的茅屋亂箭射成真正的蜂窩,除此之外,心有不甘的蕭炎臨走前更是派人進來亂搜一通,搗碎的家具散落一地,這氣出得嚴重了。

緊鄰的小比倉幾乎被夷為平地。

僅可藏住一個半大人的酒窖口在很久以後被掀開了條縫,披瀉下來的麥桿子是最天然的掩護。

程門笑跟閻金玉就躲在這,至于飛走的木鳶上一個人也沒有。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四下無人,他摟著縮成小蝦米的閻金玉,聲音力持平穩。「人都走了,我們出去吧。」

「都走了?」從頭到尾程門笑一直將她擁在懷中,還在她敏感的耳旁吹氣,試圖讓她分心,但是那些士兵的刀劍近在咫尺,劍尖好幾次都差點刺中他們,那驚險直到人走光,精神放松才結實的感覺到手腳冰冷、唇白臉慌。

「沒事、沒事,過去了。」她的手仍舊攀著他的,程門笑心疼的輕拍她的背。

她穩穩的站定,這才發現一枝箭就釘在他的肩胛處。

「你……」

「只是箭頭,拔起來就無妨了。」他說得輕松。

她掩嘴,不讓情況更為混亂。「我們去找大夫。」

程門笑蹲下一腿。「不必,把箭頭拔起來就可以了。」

「可是……」

「沒有可是,我們要是去找大夫馬上就會暴露行蹤,-幫我拔起來。」由于箭鏃在肩胛的最下方,差不到一寸的距離就是龍骨,力道要有個不對,倒鉤的箭鏃就會留在體內。

所以,他需要閻金玉幫忙。

「好,我來拔!」

咽下心中所有的恐懼,他是為了保護她才中箭的,她不能在這時候背棄他,不管有多麼的害怕。

在裙子上擦了擦手,明知這樣無濟于事,卻是心安法子。

繞到程門笑身後……

他眼色深沉。

他就是知道,知道她的剛柔並濟。

她不只有容貌出色而已,遇到事情,她就能立馬收拾起小女兒姿態化為能倚靠的助手。

閻金玉下手將利箭拔了出來,順勢帶出來的鮮血噴了她一頭一臉,她胡亂抹掉。

那熱紅是從她夫君身上冒出來的,掏出從不離身的帕子捂住傷口,然後飛快的解下腰帶纏住他。

然而,血勢依然洶涌。

折騰下來,她臉色更白,也擔心,怔怔看著腰帶很快被染紅,

怎麼辦?

程門笑閉著的眼直到感覺俏人影來到他面前才睜開。

「相公。」

「謝謝娘子。」

她盤腿坐下。「你的傷口要上藥。」

他瞅了她一眼,眼中有著似笑非笑的溫柔。「我相信娘子找草藥的能力,不過藥材里頭不會再放奇怪的東西了吧?」

她意會過來,忍不住嬌嗔。「你想到哪去!」

「我不過實話實說嘛。」

「你的傷……」她還是擔心。

「只是劫數,總是要應劫的。」他再淡然不過。

「既然你算得出來自己要歷劫,為什麼不逃?」

「傻娘子,劫厄就是劫厄,輪回中早就注定了。」

「如果可以,我寧可替你受這苦。」

「劫難過去,搞不好我可以長命百歲,-不希望我活得很老嗎?」

「你還有心情說笑?」是為了安慰她吧……

「人生在世,凡事要樂觀面對。」

「善詠被帶走了,他不會有事吧?」望向已經沒有遮蔽效用的外牆,就算善詠有著撲朔迷離的個性,來歷更是一團謎,她還是會牽掛。

「有事的人可能是-爹……」他目光沉潛,深沉難測。

「我不懂。」

「以後-會知道的,我們上路吧,要是蕭炎去而復返就不好了。」

「嗯,我扶你。」

「偏勞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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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京師越遠,閻金玉心情越沉重,凡是走過她爹的屬地都能看見百姓被剝削的情形,有的百姓甚至要賣兒賣女來繳稅賦。

只要提及閻瑟,幾乎每個人都咬牙切齒,怨聲載道。

這已經是暴君了。

閻金玉有些明白她阿爹養了許多食客的銀子打哪來了,數以百計的人每天要吃喝,光靠他的俸祿遠遠不夠用的。

他對百姓放債,以利息維持巨大花費,而被剝削的平民小百姓怎麼可能繳得出來高額的利息,雪球越滾越大,只能越過越窮困,叫苦連天。

他不只貪贓枉法,結黨營私,還想帶兵謀反,據地為王。

她不明白,明明就已經位高權重,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那是她爹嗎?她都快要不認識了。

「-在想什麼?」箭傷,加上奔波,程門笑發起高燒,不敢冒著秋老虎的威力在太陽下趕路,于是他們走走停停。

「你不要說話,萬一牽動傷口……」她憑著看藥書得來的知識找到幾味藥,但是效果有限,身邊要是有能生肌愈骨的金創藥就好。

那藥,必須回家拿。

「現在的我醉臥美人膝,夫復何求?」

「你別貧嘴了!」發高燒呢,還有興致調侃她。她心中一嘆。

「對-說的話我字字真誠,發自肺腑,我對-沒說過半字的謊言。」

閻金玉心酸。

「是我拖累了你,原先你不必受這些苦的。」以前看似盲目的情意已經惶惶不可考,日日相處,衍生出來的已然是貨真價實的真情。

但是當日他曾鐵口直言,要了她,他將永無寧日。

他是早早就看到今天了嗎?

「說什麼受苦,-金枝玉葉,委身跟了我,一沒功名,二沒事業,頭上沒有片瓦,腳底無安身之地,我這丈夫當得才丟臉。」

做與他的妻,真是委屈了。

她強打起精神刮他的臉,「既然知道拖累我就趕快好起來,別口惠實不至了。」

「我本來就好得不得了,是-愛操心。」嘴上逞強,高燒的頭卻轉為暈眩,眼楮里都是星星。

早知道他就該把身子養壯點,別讓他的娘子為他煩惱擔心……

「相公!」

他很想響應她什麼,可惜力不從心。

「相公……夫君……」她的聲音轉為驚慌,接著遠去。

「我有點累,想睡一下。」他以為他把話說得很明白,其實只有干涸的嘴唇動了動,任何聲音都沒有。

「相公!」

程門笑沉沉的闔上比鉛還要重的眼皮。

任憑閻金玉叫得喉嚨發啞,他已經沉入黑色的夢鄉。

不正常的嫣紅罩著程門笑的臉龐,太過干澀的唇、悶燙的四肢……閻金玉無措了。

她不能怕、不能慌、不能亂。

她必須找地方安頓下來。

也不知道哪生出來的力氣,她用盡吃女乃的力氣,費了很久的時間把程門笑攙扶回馬車,然後一步一步牽著馬車回到城鎮。

一步一步談何容易,對一個從小被關在府里頭的千金小姐來說。

等她進了城鎮最大一家客棧,鞋底已破,鬢發皆亂,為了扯住控制馬匹的韁繩,手又酸又破皮,走進客棧差點還被攆了出來。

她也不-唆,丟出銀子,止住狽眼看人低的店小二。

住下了,要了最好的房,叫了最有名的大夫,也給了小二哥很豐厚的賞錢,這下,應該都沒問題了吧?

骯中有股濁氣直往胸口處漲,被太陽幾乎要曬花的眼楮令她很不舒服。

她想歇息--

可是不能,雖然大夫說相公的暑熱壓了下去,箭傷卻有化膿的情況,小老百姓拿不到多有效的傷藥,即便緩住病情也只是暫時而已。

暫時而已……

閻金玉以為這一生都再也回不去的那個牢籠,卻像緊箍咒朝著她拚命召喚。

她抿了抿唇,沒有太多遲疑。

替依然昏睡的程門笑拉好被子,關門下樓,穿過街心往閻丞相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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