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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妝私房菜 第一章 說起蘇二爺

作者︰簡薰

料峭春寒。

普通人為了一整年的溫飽已經開始工作的時候,蘇大靖還舒舒服服的在案頭看書,小廝春風添炭,大丫鬟夏雨奉茶——誰讓他是蘇家二爺呢!

要說起鴉兒胡同的蘇家,人人都是知道的。

蘇家在城南有一間喜來飯館,圈地有半個山頭,內有真山真水,瀑布溪流,曲橋廊院,還分主題,菊園,桃園,牡丹園等等,總共二十個大廳。每個大廳可放四張大桌,單個席面十兩起跳,專門接待政商名流。如今已經傳到第三代了,生意仍然好得不行,不提前一個月預約,根本進不去。

蘇老爺接手祖傳家業,十分操勞,于是等長子蘇大文成親後,就把喜來飯館給蘇大文掌管。蘇大文也沒辜負家人的期望,穩住了喜來飯館的好招牌——把一個月淨利三百多兩的飯館硬是提升到淨利近四百兩。

蘇家規矩是這樣,存銀夠了,那就買鋪子。現在蘇家鋪子有四十幾間,每間三兩月租,也是不錯的收入。

長子蘇大文從小出色,有肩膀,有擔當,身為次子的蘇大靖,相對之下就輕松很多。

他已經考上舉子,但舉子只是有個官人頭餃,家族得以免稅,並沒有真正的派官資格。蘇老太太胡氏希望這孫子能再考進士,蘇老爺跟蘇太太也是這樣覺得,最好的就是蘇大靖將來出仕,商人長子賺錢持家,官人次子照拂生意,這樣你幫幫我,我提拔你,蘇家就興旺起來了。

要說蘇大靖二十歲中舉子,其實已經是驚世天才,打破東瑞國最年輕舉子紀錄。只是哥哥蘇大文做生意的手段太好,天生八面玲瓏,跟官商來往都十分密切,也讓蘇家富裕更上層樓,家族受益明顯,以至于蘇大靖沒那樣顯眼。

但兄弟齊心,其利斷金,蘇大文跟蘇大靖兄弟和睦,別人也挑撥不得。蘇大文的正妻小魯氏就曾經在晚飯的時候表示過,給蘇大靖的例銀太多了,一個讀書人吃家里住家里,一個月居然要用到十兩銀子,未免過得太好,蘇大文也不管這是自己的表妹妻子,直接一個巴掌打下去,小魯氏從此不敢再提。

蘇大文有一妻一妾,三個兒子。

蘇大靖今年也二十了,同儕都當了爹娘,他因為要專心備考,所以尚未成婚。由于蘇家已經有三個小金曾孫,倒也不怎麼催促他了。

蘇家老三是陳姨娘膝下的蘇大俞,已經訂親,年底才要迎娶新娘子過門。

蘇家老四是金姨娘的蘇大卓,才十四歲,既看不懂賬本,讀書也不成。金姨娘一門心思討好蘇老爺,希望蘇老爺分幾間店面給蘇大卓,這樣將來靠著收租,一輩子也不用愁。

蘇家唯一個姑娘叫做蘇嬌兒,今年十三歲,四個兒子之後的女兒,雖然是庶女,但也頗得寵。

蘇大文當家後,給個人的例銀都增加了一些,這蘇嬌兒被大哥養得也有點脾氣,不是好東西還不用。小魯氏覺得丈夫太慣著這庶妹了,一個商戶女兒也用真絲,未免太奢侈,結果當然又是迎來蘇大文的一巴掌。

家里有個脊梁頂柱,全家都能過得舒坦,蘇家就是這樣,有蘇大文支撐著,蘇家老老小小都過得無憂無慮。

蘇大靖今年二十歲,只要專心備考就好,家人還怕他整天讀書悶壞,要是有同儕相約游湖騎馬,都鼓勵他外出散心。蘇大文更是十兩銀子、十兩銀子的塞給他,蘇大靖也樂得讓大哥照顧——他有舉子身分,可不是什麼紈褲子弟。

當朝賀太子太師很看好他,還跟蘇大靖說了只要他將來高中進士,就收蘇大靖當學生,那是把他當賀派的預備軍了。

蘇大靖摩拳擦掌,等著兩年後的考試。

他覺得自己讀書一直很順,一本書最多讀三次也就記起來了,考上個功名肯定不是問題。而且只要他拜賀太子太師為師,將來就有一條康莊大道,到時候他們蘇家有商業奇才蘇大文,還有他這當朝官人蘇大靖,爹娘那就安心了。

兩年後他二十二歲,成婚雖然晚了點,但他相信「蘇二女乃女乃」這幾個字還是吸引人的……不對,到時候他已經出仕,那是「蘇二夫人」才是。

總體來說,蘇大靖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

雖然已經二十歲,膝下猶虛,也沒賺過一分錢,但不妨礙他成為蘇家未來的希望。

四書五經已經看得爛熟,他現在看歷代文人的著書跟各種策論,沒人知道考試要考什麼,多讀點總不會有錯。

蘇大靖知道羨慕自己的人多,老實說他也覺得自己過得挺好的,只是最近有件事情有點傷腦筋——住在湘州的表妹于清芷預備上京。

于清芷八歲到十六歲間住在蘇家,在同齡姑娘都把目標放在大哥蘇大文身上時,只有于清芷不斷的對蘇大靖示好。

送荷包,炖燕窩,為了能跟男孩子玩在一起,雖然很怕但還是學了騎馬跟打獵。

蘇大靖不是不感動,但他對于清芷真的沒那意思,他對她好,僅是表哥照顧表妹那樣的——于清芷的兩個哥哥都夭折,母親死于難產,父親另娶。但繼母林氏沒有對她很好,身為外婆的胡氏接到于清芷女乃娘的信後,不忍心外孫女沒人照顧,這才借著「學禮儀」的名義把她從湘州接到京城,一住多年。

蘇大靖對這表妹有幾分憐惜,因此什麼好的都會叫上她一起,可是于清芷對他好,是情竇初開,是少女含羞。

胡氏也曾經問過蘇大靖,願不願意娶于清芷,他不願意。

他說了,自己對于清芷不曾怦然心動。

胡氏雖然憐惜于清芷這外孫女,但也很尊重孫子,不喜歡就作罷。

于清芷十六歲時,胡氏打算給她說親,有蘇老爺這個舅舅,加上自己這老婆子給添的嫁妝,外孫女應該可以嫁給一個不錯的讀書人。湘州于家多年沒來信,想必也樂于少掉于清芷這麻煩,胡氏覺得自己可以決定。

沒想到于清芷卻婉拒這個好意,回湘州了。

每每想到這,胡氏不免一聲嘆息。

從此于清芷只來信,偶爾也會寄點自己做的衣服鞋子給胡氏。

蘇大靖沒做錯什麼,但他就是有點覺得自己辜負了于清芷,所以也不敢過問太多,直到前幾天胡氏說起于清芷要來——

「清芷信上是說來求醫,可是難道湘州沒大夫嗎?老身去問了親家母,親家母說清芷下定決心要成親了,不管定下哪門哪戶,日後成了女乃女乃,都不可能出遠門,怕也是一輩子見不到了,所以尋了個求醫的借口來看看我這個外婆。」

蘇太太听得婆婆這樣說,又附和了幾句,蘇大靖這才知道于清芷只是「同意」要成親,但還沒真的定下來。

沒人剛訂親就出門遠行的,這樣未來夫家會覺得不受尊重。先來探望外婆,再回去說親,這樣才不會落人口實。

所以清芷終于點頭了?

清芷跟他同齡,今年也二十歲,他還有個準備考進士的理由,清芷卻不知道用什麼借口拖到二十歲,姑父還沒把她嫁出去。

但女子二十歲的年紀真的太大,耽擱不起了。

蘇大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見面,那是八歲那年的十二月,一天吃晚飯的時候,家里突然多了個小女娃,臉色蠟黃不說,穿著厚重的冬裝仍然顯得很瘦弱。

爹說,這是湘州姑姑的女兒,以後就住在我們家。

蘇大靖知道自己有個姑姑嫁給于家,于家當初也是京城人氏,成親一年左右,做生意賠本,不得已只好舉家搬遷湘州。湘州距離京城太遠了,他只知道有這麼一個姑姑,從來沒見過面。

姑姑生了兩個兒子都沒能養大,只勉強養活一個女兒。前年姑姑難產死了,孩子也沒能活。姑父很快又再娶,續弦林氏迅速懷孕,迅速生子,姑姑遺留下來的表妹,有爹有嫡母卻像個孤兒,有沒有吃飯都沒人管。

啟蒙學堂從來沒去過,那林氏說,學費太貴,不如拿來多請一個女乃娘,兒子吃女乃多,這才長得快。

這些遠在京城的蘇家本不會知道,表妹還小,不懂得寫信求救,後來是表妹的女乃娘舍不得,寫信來京城,胡氏一看大為心疼,原本想直接殺去湘州臭罵女婿,後來因為年紀大了而作罷,直接把孩子接來自己身邊。

于家可樂了,省了一個人的餐費,還多出一間房呢!剛剛好,那個林氏又懷孕了,空出來的房間就給她肚子這胎。

于清芷就這樣被接到京城,那年她八歲,小小的臉龐,滿滿的不安。

蘇大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過去牽住她冰冷的手說︰「別怕,跟著表哥,有糖吃。」

于清芷小鹿一樣的眼楮看著他,驚惶又忐忑。

蘇大靖一股豪情油然而生,「以後表哥保護妳。」

到後來于清芷長成少女,開始傾心蘇大靖。

蘇大靖開始想,是不是自己一開始做錯了,成長過程中他不保護清芷,是不是清芷就不會喜歡上他?就不會這樣耽擱下來——但如果說是因為自己耽擱的,這樣的想法會不會太自大?

他覺得有點頭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清芷,總有種感覺,自己對清芷的關心,反而害了她。

可是,她也打算要成親了。

等這次探親結束,清芷回湘州的時候,姑父和林氏就會給她說親事——于老太太還不算胡涂,姑姑的嫁妝一樣不少,這些都會成為清芷的嫁妝。

有了蘇家給姑姑的那批嫁妝為後盾,清芷就算二十歲,也還是能嫁得很好。

他只希望這次探親能成為兩人的好回憶,就把那些少年心思留在過往,以後山高水遠各不相見,也能各自向前。

說是春天,天氣仍然偏冷,尤其蘇大靖寫信的時候更有感覺,不燒盆銀絲炭,手指都是凍僵的。

賀太子太師對他真的十分照顧,雖然來信很短,但賀太子太師輔佐太子之余,還要教導皇族子女,還能空出時間來督促他讀書,蘇大靖想也知道自己是被重視的。

當然,文壇之中也會有風聲,這是賀派看中的人,賀派在栽培的人。反之岑派,汪派就別想拉攏了。

朝廷之上,賀派,岑派,汪派,三足鼎立,為了壯大自己的派別,每年都會拉攏新近舉子培養,一旦出仕成功,自己人就多了一個。

蘇大靖封了信件,拿起書卷,一目十行。今日讀的是《孟子.注疏》,乃前朝大儒池橫所著。池橫對孟子的見解非凡,看了之後對《孟子》一書有更深的認識——賀太子太師說了,他的文章工整,詞藻華麗,引經據典也都有來由,算不錯。唯一欠缺是歷練,這跟年紀太輕有關,鼓勵他多看注疏,好開眼界,這樣寫策論時能更沉穩。

皇上今年四十有三,兩年後四十有五,會喜歡老練的文章。

雖然蘇大靖年紀輕,清明重陽宗親會一起祭拜,總有些宗親預測他兩年後會落榜,先安慰他,「還年輕,了不起再等下一次。」

還年輕,這個蘇大靖認,再等下一次,他可不想了。

兩年後他都二十二了,一起啟蒙的霍宥中,崔聞生都幾個孩子了。自己大哥膝下的嫡子寶哥兒,庶子陽哥兒,和哥兒別說多惹人憐愛,看佷子都這樣喜歡,將來自己的孩子想必更加可愛。

蘇大靖是很渴望成親生子的,但一日沒能考上進士,有個功名,他就無法有底氣的成親。雖然老太太胡氏,爹娘和他大哥都說沒關系,但他就是覺得有關系,他自己現在讓大哥養就算了,將來娶了妻子,妻小還讓大哥養,這像什麼話!

所以蘇大靖很堅持順序,登科,成親,生子。

這順序要是亂了,幸福感就不同……

「二爺。」大丫鬟夏雨提醒,「差不多該去大廳吃晚飯了。」

「表小姐是不是今天下午進的府邸?」

「是。」夏雨跟隨他多年,自然也懂自家二爺在為難什麼,笑說︰「表小姐這趟雖然說是尋醫,但誰不知道是為了探親,等回去湘州就要開始找夫家,也要有自己的人生了。二爺不用覺得愧疚,表小姐喜歡您,那是表小姐的心思,如果說被喜歡就要負起責任,那大爺得娶多少女子啊!當年彭小姐,翁小姐,對大爺也是真心誠意的。」

蘇大靖想想也是,當年彭小姐跟翁小姐都非大哥不嫁,而且兩家似乎也有默契就都當平妻,可沒想到娘會要求大哥娶自己娘家佷女,無貌無才的表姊小魯氏就這樣當上了蘇大女乃女乃,令人吃驚。

被于清芷喜歡,他很感謝,只是自己沒那感覺。

等自己將來登科,條件更好,一定可以找到適配的女子。

再見于清芷,蘇大靖雖明知道自己沒有錯,但還是忍不住尷尬——但也感謝胡氏深明大義,沒逼他娶于清芷。

蘇大靖站起身,理理衣服,這就朝花廳去。

春天微寒,清芷從溫暖的湘州之地北上,不知道有沒有穿夠衣服。她先前留在蘇家的眾多物品,祖母都給她送過去了。她如果覺得冷,自己倒是勉強可以取一件披風給她……慢著,蘇大靖!別再想著照顧她,再這樣下去真會害了她!

蘇大靖在內廊已經听得歡笑聲。

胡氏笑說︰「外婆見妳無虞,比什麼都好。」

「外婆搶了清芷的話,清芷見外婆安康,打從心里高興。」

胡氏的聲音一听就是心情好,「妳這孩子就是嘴甜。」

「清芷是真心真意,要不是外婆接了清芷到京城撫養,恐怕清芷現在連大字都不認得幾個,更別說讀書寫字。每回拿起書卷,內心總是感謝外婆,舅舅,舅母的慈愛。」

蘇太太笑著說︰「妳這回來,可要住久一點。妳幾個表哥表弟都是大剌剌的性子,老太太想要個貼心小棉襖,還是得女孩子家來。」

蘇大靖心想,早進去晚進去都得面對,于是深吸一口氣,進了花廳——

見到于清芷,倒是有點驚訝。四年不見,二十歲的年紀,眼楮還像小鹿一樣,揪得人心疼。

可惡,蘇大靖,醒醒!不要又同情她了,她這趟探親完畢,回去就要嫁人,自己只是表哥!

蘇大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又友好,「表妹,好久不見了。」

于清芷沒有害羞,也不是被辜負後的受創,而是一臉詫異,「您是?」

這下換蘇大靖傻眼了,他這四年又沒變胖,表妹怎麼會認不出他來?

裝的嗎?

但于清芷不是會開玩笑的人,她個性像小兔子,一點風吹草動就驚惶不已,是不可能會開玩笑的。

她居然問他是誰?

蘇大靖的第一反應是想拿出四年前的畫像比對,自己真的變了很多嗎?

「是妳的二表哥,叫做大靖。」胡氏露出十分愛憐的神情,「大靖從小護妳,怎麼妳連大靖都不認得了。」

于清芷一個屈膝,「二表哥。」

蘇大靖腦中一時嗡嗡響,這是什麼情形?

蘇太太拉著兒子的袖子,小聲言語,「漱石說,清芷去年落馬,摔破了頭,在家里躺了一個多月,忘了不少事情。剛清醒時連洗臉都不會,還是慢慢重新學起,原本看她認得老太太,認得你爹,認得我,還不算太差,沒想到居然忘了你。」

蘇大靖十分驚訝,「落馬?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可嚴重?」

蘇太太安慰道︰「現在都好了,能從湘州遠行到京城,想來身體也沒大礙。人沒事,手腳無礙就行了,忘了你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蘇大靖噎住,不能否認,但又不想承認。

清芷怎麼會就忘了他呢?

雖然說忘了他就不尷尬,但他就是覺得他們之間最後的結果不應該是這樣——他們應該把彼此的感情升華成單純的表兄妹,以後湘州京城偶爾寫寫信,寄點東西,而不是像現在,清芷把他忘了,什麼都免了。

蘇大靖突然想起朋友崔聞生的話,「男人就是麻煩」,他又不接受于清芷,可是于清芷忘了他,他也好像不能接受。

他們相處了八年,一起讀書,一起寫字,打獵,露營,抓魚,燈節,廟會……那麼多的回憶,只剩下他一個人記得。

蘇大靖還是不敢相信,「清芷,妳真不記得我?」

于清芷臉上又困惑又抱歉,「我想不太起來了,對不起,二表哥。」

「二表哥」這幾個字真刺耳,她以前都喊他「大靖表哥」。

清芷口中的大表哥,大靖表哥,三表弟,四表弟,表妹。

看到沒,只有他跟別人不一樣,但他現在是「二表哥」了,跟蘇大文,蘇大俞,蘇大卓,蘇嬌兒一樣。

他以前一直覺得清芷對他特別,讓他有點尷尬。現在清芷對他不特別了,他又覺得有點不甘願。

自己什麼心態,蘇大靖也不懂。

眾人落坐,嬤嬤端上茶盤跟四色干果。

蘇大靖忍不住看了于清芷一眼,就見她一臉關切的看著胡氏,根本看都不看他。

蘇老爺啜了一口茶,「妳先前回湘州,可有親自核對妳娘留下的嫁妝?」

「點了。」

「可有短少?」

「嫡母挪用了一部分,已經補上金銀。祖母說那些首飾玉器也沒用,都幫我賣了換成店面,現在除了母親原本嫁妝中的部分,其他嫁妝賣了在湘州也購置了一間鋪子。」

蘇老爺听得妹妹的嫁妝被妹夫的續弦林氏挪用,神色不善,「拿回來就好,于老太太總算也沒太過胡涂。」

于清芷含蓄的回答,「祖母處事還算公平,只是年紀太大了,有些事情也管不來。」

眾人都知道那林氏想必以為于清芷永遠不會返家,所以揮霍著原配的嫁妝,卻沒想到于清芷沒在京城落地生根,反而在十六歲回了湘州。到這邊都還好說,但于清芷要成親了,嫁妝變成迫在眉睫的問題。

東瑞國有規矩,女子死後,嫁妝歸其所生的子女,若無子女,則送返回娘家。嫁妝都有手冊,手冊有當年雙方蓋印,蘇家又是生意人,十分精明,給的東西口述詳實,金簪幾分幾錢重,純金鍍金,珍珠多大,色澤如何,海珠還是河珠,都寫得清清楚楚,假造不得。

蘇太太見丈夫還隱隱生氣,連忙勸慰,「都拿回來就好,清芷嫁妝豐厚,想必能挑到合適的人家。湘州多的是讀書人,找個脾氣溫和的人成親,生幾個孩子,這樣清芷的一生也算是圓滿。」

饒是胡氏經過大風大浪,听到那續弦林氏挪用自己女兒的嫁妝,還是十分生氣,「都是妳爹沒用,挪用嫁妝得開倉庫,林氏總得問妳爹拿鑰匙,他這樣就給了?也不想想那倉庫的東西可是出自蘇家,好大的臉!」

蘇大靖听到這里,忍不住說︰「祖母,爹,娘,姑父再不是,那也是清芷的爹,您們這樣批評,清芷心里不會好受的。」

蘇老爺重重的哼了一聲,沒再罵了。

蘇大靖覺得于清芷終于看向他,臉上帶著感激。

對,就是感激而已,沒有以前的嬌羞。

清芷真的把他忘了。

誰都記得,偏偏把他忘了。

也好啦,她都要成親了,忘了自己的少女心事,對她來說就算一個全新的開始,這樣比較好。

蘇大靖有一點點的失落,畢竟相處八年,于清芷已經是他人生中的一環,沒愛,可是很重要。他很多記憶都有她的存在,但現在只剩下他還記得那些事情,然而另一方面又覺得這樣也挺好,不用尷尬,不然他老覺得自己耽誤了于清芷,有種罪惡感。

蘇大靖怕自己爹又罵起姑父,讓于清芷為難,于是轉移話題,「清芷從馬上跌下來的傷,可有後遺癥?可得好好治,不然像崔聞生的爹,年老了只要下雨就腿疼。」

于清芷笑著說︰「多謝二表哥關心,我也是想著這件事情。以前有次雨天去崔家等茉莉花開,親眼見過崔伯父拄著拐杖的樣子,所以醒來後都很听大夫的話,藥也照著三餐吃,一頓都不敢落下。」

蘇老爺听到這邊,臉色稍霽,「妳娘就妳一個血脈了,可得好好珍惜自己,也不求嫁高門,主要對妳好,這樣舅舅也能比較放心。」

于清芷溫順的應承下來,「是,听舅舅的話。」

蘇大靖就奇了,實在不明白。清芷連崔伯父的腿遇雨酸痛都記得,怎麼就不記得他啊?他蘇大靖的臉還比不上崔伯父的腿嗎?

不明白,真不明白。

他也覺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面覺得放心,一方面又隱隱懊惱。

蘇老爺看于清芷听話,心情也好了些,「妳多住一陣子,妳四個表兄弟粗手大腳,嬌兒又被寵壞,老太太常常說,最貼心的就是妳。」

「那是當然要多住一陣子的。」于清芷笑著說,「以後成了親,就不能到京城了,我打算住滿三個月再回去湘州。」

蘇太太連忙說︰「三個月也太短了!至少住到秋天,到時候舅母跟妳回湘州,一起挑挑未來的甥姑爺。」

蘇老爺听了大喜,「還是妳知道我!」

蘇太太笑意盈盈,「老爺掛念著清芷,妾身當然知道。平日家里大小事情幫不上忙,去湘州幫清芷看看人總做得到的。」

蘇大靖覺得母親很了不起,她當然不是沒事跑這麼遠一趟,說穿了,還不都是為了父親著想,父親放心不下外甥女,但又走不開——年紀大了,身體真的不好。

母親代走這一趟,是最好的方法。

說話之間,蘇大文走了進來,「祖母,父親,母親,哎,清芷到了?」

于清芷行禮,「見過大表哥。」

「大表哥看看,氣色還不錯,那林氏可有為難妳?」

「沒有,祖母看著,加上蘇家一直有來信,嫡母知道清芷不是無依無靠的孤女,沒再像以前那樣為難我。」

蘇大文露出放心的表情,「那就好!祖母,父親跟母親這兩年最掛記的就是妳,妳是姑姑唯一活下來的孩子,可得好好的。」

于清芷眼眶一紅,然後又堅強的抬起頭,「清芷一定長命到老。」

「這樣就是了,這趟回湘州,找個好人家嫁了。除了姑姑的嫁妝,大表哥也會給妳添上一些。記得,錢銀莫給人,牢牢握在自己手上,那才能安生。」

于清芷屈膝,「多謝大表哥。」

小魯氏聞言,忘記了幾次挨巴掌的教訓,忍不住說︰「夫君偏心弟弟妹妹就算了,怎麼連表妹都算上,還添嫁妝,這一添莫不是又一張地契?留給寶哥兒多好!寶哥兒,去跟爹說鋪子別給表姑,給自己!」

寶哥兒三歲,正是好慫恿的年紀,聞言就說︰「爹,我要鋪子,我要鋪子!」

蘇大文臉色一黑,舍不得打兒子,又是一個巴掌打在小魯氏臉上,「等妳出嫁,我給妳添兩箱冥紙當嫁妝!」

蘇嬌兒一听,笑了出來——雖然她也很不平衡于清芷憑什麼拿蘇家的財物當嫁妝,但她知道不要頂撞大哥。

大哥這幾年接手生意,十分威嚴,說一就是一,連爹都不太反駁他了,就大嫂腦筋不好,都不知道被打幾次了,還學不乖。

胡氏一臉不高興的責罵小魯氏,「不說話沒人當妳是啞巴!」

小魯氏摀著臉,平時十幾兩二十幾兩的事情就算了,這關系到金銀鋪面,她一定要爭,「夫君何必把蘇家的東西給外人,要是夫君嫌錢銀太多難管,不如給妾身,妾身一定替夫君好好保管。」

蘇大文又是一個巴掌甩下,這次更用力,小魯氏的臉立刻腫起來。

于清芷原本是想著自己不要干涉人家夫妻間的事情,眼見變成這樣,連忙阻止,「大表哥的好意,清芷心領了,預備添妝的東西還是留給寶哥兒吧。」

小魯氏登時大叫起來,「看!表妹都說不要了,夫君把店面給我吧!我知道我們家好多鋪子,給我三間就好!我不貪心,三間!」

胡氏瞪了蘇太太一眼,「妳挑的好媳婦!」

蘇太太低下頭——當年,蘇大文同樣喜歡彭小姐跟翁小姐,也打算一起娶來當平妻,卻沒想到蘇太太怕媳婦挑撥自己跟兒子的感情,硬是要蘇大文娶自己的娘家佷女魯翠花,不然就絕食。蘇大文無法,只好娶了無才蠢鈍的表妹為妻,魯翠花就這樣成了人人羨慕的蘇大女乃女乃小魯氏。

小魯氏進門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發蘇大文的通房友梅跟兩個庶子到鄉下去。蘇大文當天回家發現寵愛的友梅跟兩個可愛的兒子被送走,氣得打了小魯氏一頓,把她扔柴房關著,又親自去接了友梅跟兩個兒子回來。晚上就喝了茶,友梅成了翟姨娘,膝下兩個兒子,兩歲的蘇天陽,一歲的蘇天和,後來,小魯氏也生了蘇天寶,但府中人人都知道,大爺更寵愛庶子。

胡氏對小家子氣的小魯氏不滿意,剛開始還會想教,後來小魯氏每次頂嘴都讓胡氏一陣頭暈,幾次過後胡氏也懶了。蘇家的人已經有默契,中饋由蘇太太執掌,將來等寶哥兒成親,直接交給寶哥兒的妻子,跳過小魯氏——真給她掌家,肯定一團亂!

蘇太太雖然也舍不得蘇家的鋪子,但她會看臉色,知道丈夫心疼早逝的妹妹,她什麼話都不敢說,不像小魯氏劈里啪啦講出來,也不管合不合適。

蘇大靖眼見大哥疑似要開打,不想讓于清芷看到這些——大哥以前只打一兩個巴掌意思意思,這兩年對小魯氏不耐,會砸碗,砸凳子。奇怪的是小魯氏被打得那麼厲害,也還是依舊那樣蠢鈍,一點學乖的樣子都沒有。

蘇大靖站起來,「清芷,我帶妳去房間吧,家里去年整了一塊新地,新修兩個院子,二表哥已經給妳挑了大的那個。」

于清芷巴不得有人救她,她太尷尬了,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小魯氏為什麼這麼魯鈍,都挨打了還繼續頂撞丈夫的威信,「那就勞煩二表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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