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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唐朝等嫁人 第八章 三個小尾巴

作者︰子紋

離開葉家後,顧悔在夜色中回到了青溪鎮外的破敗莊園。

十多年前,這處莊園是位姓鐘的富戶所有,此人原掌管孟窯,是京城孟家的得力助手,委以重任被派至青溪鎮多年,卻為富不仁,平時苛待窯場的匠人不說,私下還干起殺人越貨的買賣,遠在京城的孟家當家毫不知情,眾人也為了生計敢怒不敢言。

幸好最後老天有眼,據說鐘管事因故得罪江湖人,一夜之間被滅門,百條人命無一人生還,孟家人心善,還派人來莊園辦了場法事,只是自此之後莊園再無人敢踏足。

近年來北方饑荒,難民南下,無家可歸的流民到了青溪鎮無處可去,不得已只能選擇落腳此處。如今莊園依然破敗,但卻聚集了越來越多人,里頭不單只有難民,還有不少乞丐,人數最多時還能達百余人。

「小伙子你是去哪了?」莊園深處最角落,一個頭發半白的老者看到顧悔眼楮一亮,立刻上前,「你這兩日失了蹤跡,害老頭子我日夜擔憂。你下回記得,不論去哪都跟我說一聲,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老頭子雖不能以身相許,但是照顧你還是可以的。」

這老者叫做魏少通,自年少時便雲游四方,祖上出了幾個有名氣的卜師,他本人沒有什麼天分,只懂得些許皮毛,只靠著能言善道賺些糊口的銀子。

年輕時他也成過親,娘子還是自小便被他爹娘養在身邊的小孤女,學了他爹的本事,比他更像是魏家人。

因為有個厲害的娘子,他年少輕狂不懂事,雖有天分但就愛四處玩樂,一次帶著兒子出門顧著與人耍牌,一時不察害得兒子落水淹死,他痛失愛子,大徹大悟的想改過。

他娘子沒怪他,只怪自己為求富貴泄露天機太多,以致遭禍,心里難受得慌,葬了孩子後便帶著年幼的小閨女留了和離書不告而別。

多年來,他播著祖傳的相書四處飄泊,一心想尋回自己的妻女,只是流浪了一村又一村,依然無果。

這次輾轉來到青溪鎮,他算出自己近來有血光之災,所以低調過了段日子,只是最後因身上的銀子用完,縱使心有遲疑,他還是擺攤做生意。

果不其然,這才卜了一卦得了八個銅錢,到了偏避處就遇上幾個流民,搶走銅錢不說,還將他狠狠打了一頓。

原本以為自己此次在劫難逃,卻命大的遇上顧悔經過,經此一事他就纏上了顧悔。

他對面相本就頗有研究二這些年來走南闖北,測吉凶禍福,貴賤憂愁更是頗有心得,他看小伙子五官端正,印堂平隆,眼神犀利,鼻根高聳,隱有大富大貴、大名大壽之相。

他飄浮半生,難得遇上這麼一個好面相之人,心中隱約有了感觸,卜了一卦,認定跟著此人終將心想事成。

這輩子他已不做他想,只圖找到妻女,一家團圓,于是他不顧臉面的黏上顧悔,就算顧悔待在髒亂不堪的破敗莊園也未能打消他的念頭。

「小伙子,這幾天你去了哪里?」魏少通好奇的問。

顧悔連個眼神都沒給就越過他,坐在角落不發一言。

魏少通也不介意他的冷漠,自來熟地坐到他身旁,續道︰「小伙子啊!老頭子為了怕你回來找不著我會擔心,所以片刻不敢離開,這幾日沒吃什麼東西,餓得前胸貼後背,都要撐不下去,你以後——」

顧悔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起伏,只是拿出懷中的饅頭。

魏少通眼楮一亮,但顧悔卻像是沒瞧見他似的,逕自咬了一口細細品味,沒有任何配料的饅頭清淡無味,但他卻吃出了一點甜。

魏少通眼巴巴的在一旁看著,不由咂巴了下嘴,奇怪這小子待人是清冷了些,卻也不是個小氣之人,今日怎麼護著手中的饅頭丁點都不給。

他失望地嘆口氣,看著已經被顧悔吃了大半的饅頭,心想今夜得餓著肚子入睡時,一個熱呼呼的油紙包被丟進了他的懷里。

魏少通打開來發現里頭竟然是只雞腿,他機警地看著四周,就像怕被搶走似的,連忙咬了一大口。

吃得滿嘴油亮,魏少通不由說道︰「你這小子還真上道,給老頭子準備了雞腿,自個兒卻啃白饅頭。」

顧悔聞言沒有回應,畢竟在他心中,手中的饅頭可比雞腿還要美味千萬分,這是他在葉家灶房里拿來,是葉綿事先準備用來隔天當早飯的饅頭。

他離開的這幾日回到東突厥,不顧危險取回暗藏多年的金銀財寶,目的只為讓她寬心,博她一笑,她小財迷的樣子烙印在他記憶之中,無法忘懷。

這些金銀珠寶有的是趙可立賞賜,有的是他從接觸過的富貴人家手中所取。

他有錢,或許該說他挺富有,只是他不懂這東西有何迷人之處,但見眾人總在追求富貴中得快樂,于是就一點點的積累,以為或許與世人一般擁有很多財寶之後,他也會快樂。

但他以為的快樂從來沒有到來,反而是遇上葉綿之後他才體會出喜悅,他想要她開心,因為看她快樂,他也會快樂。

如今他將自己積攢下來的財富給她,有財富傍身,她的日子能過得更安穩,他便也能安心的走他的路。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四周一片髒亂,十多年前他來到此處時,莊園富麗堂皇,夜夜笙歌。

京城孟家姑娘嫁的是手握重兵,威名顯赫的定遠侯,可汗將這愛財的鐘大管事收為細作,卻沒料到這個漢人拿了財富不辦事,最後甚至傳出此人要反骨,將消息傳給定遠侯而讓可汗起了殺心。

他隨著幾位師兄弟領命來此,一夕之間殺了鐘家百余人,這是他第一次出任務,他依然記得那一夜的風帶著濃厚的血腥味,一個又一個人在他眼前倒下死去,他畏懼萬分不敢出手,後背卻被狠狠的砍了一刀,偏偏對他舉刀相見的不是對手,而是自己人——是一個跟他一起訓練成長的師兄。

趙可立收留的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他們個個都有過吃不飽穿不暖的苦日子,被趙可立收留之後雖說訓練辛苦,但至少有個遮風擋雨之處。

他們稱得上同病相憐,卻也是競爭對手,趙可立對顧悔的看重早讓人眼紅,私心欲除之而後快,這次就是個機會。

顧悔不記得當時自己到底是害怕多還是憤怒多,只知道那一瞬間他腦子前所未有的清明,他受傷卻沒倒下,而是舉起刀,反手將暗算他的師兄殺了。

血飛濺到他臉上的那一瞬間,他明白自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每一次的出手就是你死我活,他越來越冰冷,越來越不在乎人命。

早幾年,他還會夢到那些驚嚇逃竄的人,但如今再多的血腥都勾不起他的情緒。他瞟了眼吃得正歡的魏少通,他救他的那一日,正好是離開葉家的那一天。

若是以往的他,就算有人在他面前活活被打死,他眼楮都不會眨一下,但那日或許是因為他心煩意亂,也或許是葉綿盼著他為善,所以在魏少通出聲求救時,他腦門一熱,出手救下了他。

不過他也因而讓自己被纏上,被纏得煩了,顧悔甚至後悔自己一時的婦人之仁,只能安慰自己這是暫時的,兩人不過萍水相逢,明日一別,再無相見之日。

「我好餓。」一個虛弱膽怯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顧悔看了過去,那是一個瘦小又髒兮兮,不過五、六歲的娃兒,正一臉渴望地看著魏少通手中的雞腿。

其實不單是他,暗處也有不少雙眼楮盯著,不過因為有顧悔在,無人敢上前。

顧悔知道這個娃兒叫夏安,跟著他爹從北方逃難到此處時,他爹重病而亡,徒留下他與長他四歲的兄長夏平,兩兄弟身無所長,只能在街上靠乞討為生。

夏安眼巴巴地看著顧悔,滿心覺得顧悔是個好人,因為在顧悔來之前,他大哥辛苦在外乞討一天的東西,回到這里常會被年紀大的乞兒或流民搶走,而顧悔來的那一天,一如既往的有乞兒搶他大哥討來的一碗粥,卻被在陰暗處的顧悔出手阻止,反將搶食的乞兒教訓了一頓。

被打了的乞兒不服氣,當晚找來幫手要尋仇,他和大哥都很害怕,但他們人雖小,卻也明白知恩圖報的道理,咬著牙要出手相助,只是壓根輪不到他們出手。

夏安頭一回覺得自己見到英雄,顧悔憑一己之力將十多個人全都打趴,最後要不是有魏少通出聲制止,指不定來尋仇的幾人都要沒命。

這幾日,眾人心知莊園來了個不能招惹的高手,以大欺小的搶奪事件再也沒有出現,幾個較為瘦弱無依的乞兒也因此過上幾天安穩的日子。

只是每當顧悔就像來時一樣突然失去蹤影,夏安就開始擔心他一去不回,因為顧悔一走,他和大哥只怕又要回到當初被欺凌的日子,慶幸的是今晚他回來了。

顧悔是回來了,他大哥卻不見人影,他等了一天,心中實在擔心,但他知道不能添亂出去尋人,因為他太小,很容易遇險,只是他真的好餓,因此一聞到雞腿的味道就受不了。

「去去去!」魏少通不客氣的揮了揮手,「餓了就自個去找東西填肚子,這里沒有多余的給你。」

被魏少通拒絕,夏安失望卻也不至于難過,身為一個乞兒,他早習慣外人的呼來斥去,魏少通只是揮手趕他走而沒有對他拳腳相向,在他看來已經算是好人了。

夏安垂著頭,無精打采地回到他跟兄長原本待的小角落,眼巴巴的等著兄長回來。

突然,一個包子從天而降,落進了他的懷里,他猛然抬起頭,顧悔依然面無表情。

「謝謝哥哥!」夏安興奮的對他點頭道謝,迫不及待的拿起包子咬了一大口。

他咀嚼了好久才舍不得的將那口包子吞下肚,因為太餓,忍不住又吃了一口,而後克制的將包子收起,打算留給大哥吃。

顧悔在暗處注意到他的動作,眸底閃過一絲光亮,隨手又丟給他一個包子。

夏安手忙腳亂地接住,知道這是顧悔要他留給兄長,他雙眼發光,激動的跪著向他磕頭,「謝謝哥哥!」

顧悔皺眉看著他的舉動,冷冷斥了一聲,「夠了。」

夏安雖小,但也听出顧悔不悅,連忙停下磕頭的動作,听話起身,小心翼翼的將包子收下。

「嘖,你這人面冷,卻是個心熱的,只是這世道不好,你也不能總是心軟,有銀子得省著點用。」魏少通一邊吃著雞腿,一邊還倚老賣老的說︰「咱們的日子現下都不好,能省則省,不然到時餓肚子的就變咱們了。」

他很厚臉皮的將自己和顧悔劃成了一家人。

顧悔不理他,只是細細品嘗著手中的饅頭,那慎重的樣子,要不是看到他拿著的是饅頭,還以為他吃的是山珍海味。

魏少通疑惑地看著他,覺得這小子今日看來腦子有些不正常,他眯起眼,仔細的打量著他手中的饅頭,不過左瞧又瞧就是顆饅頭而已。

夏安等啊等,卻一直等不著兄長的蹤影,他求助無門,最終只好把目光落到了顧悔身上,小小的身子小心翼翼地靠近顧悔。

顧悔靠著牆閉著眼,听到他靠近便睜開了眼,眼神很冷。

夏安一驚,雙膝再次跪了下來,「大哥哥,我大哥還沒回來。」

「你大哥沒回來,關我家傻小子什麼事?」魏少通開口趕夏安走。

不是他心狠,而是這些年走南闖北,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活在底層的人不能多管閑事,以免惹禍上身。

夏安跪著不動,只是眼中含著淚看著顧悔。

顧悔莫名不願見他卑微的樣子,因為透過他,他似乎看到了以前脆弱的自己,當時要不是有人出手相助,如今的他根本不可能站在這里。

他默默地站起身,魏少通見狀要出聲制止,但想起顧悔的性子,索性閉上嘴,不多費唇舌。

顧悔才邁開步伐,夏安立刻跟上,甚至像怕跟不上他的腳步似的,怯怯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角。

顧悔低頭瞟了一眼,沒有出聲的由著他。

才出莊園不遠,顧悔就在陰暗的水溝里發現氣息微弱的夏平,不知被誰打了一頓,半身都泡在水溝里,看來那群欺善怕惡的家伙安分了幾日,今日又故態復萌。

夏安看到夏平的模樣,立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他的哭聲令顧悔覺得厭煩,冷冷地看他一眼。

不經意對上顧悔的眼神,夏安嚇得心里咯噎一下,連忙閉上嘴巴,可憐兮兮的抽泣著。

顧悔彎腰將夏平抱起,飛快地看了下他身上的傷,大多都是皮外傷,只需包紮便好。

他不由抿起唇,想著這便是心軟的代價嗎?

原本他盤算著回東突厥一趟,將自己積攢的金銀財寶送給葉綿就要離去,偏偏想起了他一時心軟救下的老頭和夏家兄弟,所以折回來看一眼,想著給他們點吃的,再給筆銀錢,天一亮就要離開青溪鎮,卻遇上夏平受傷。

計劃被打亂,他覺得煩躁又有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他低頭看著已經昏迷的夏平,不再思索,大步走向桃花村的方向。

桃花村里的赤腳大夫大病治不了,但治些外傷不成問題。

桃花村內,大部分人家都已入睡,只剩少數幾戶家中還有微弱燭光。

顧悔抱著人上門時,黃叔剛落鎖打算歇息,頭才沾枕便听到敲門聲倒也沒惱,畢竟身為大夫,三更半夜被吵醒是尋常事,他連忙換了身衣物去開門。

一看到門外的顧悔,他微楞了下,一眼就認出眼前這個俊俏的後生是葉家二房的遠房親戚。

黃叔低頭注意到他手上抱著的人,連忙讓路,「這是怎麼了?快將人給抱進來。」

顧悔抱著夏平越過黃叔,黃家院里堆滿各種草藥,雖然多,但收拾得整整齊齊。

進入屋內,他直接將人放在屋里的竹榻上,隨手丟了十兩銀子在桌上。

下一瞬,跟在後頭進來的魏少通突然以不符合他年紀的靈活沖過來,搶在黃叔前頭拿起銀子,「不好意思啊!老哥,這幾個銅錢付診金該足夠了。」

魏少通將銀子收回,又順手在桌上放了五個銅錢。

瞧個外傷,這幾個銅錢確實綽綽有余,黃叔好脾氣地笑笑,點頭將銅錢收下。

魏少通轉過身,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將銀子塞回顧悔手中,這小子當真腦了不靈光,一出手就是一錠銀子,如此敗家,沒他在一旁盯著可不成。

黃叔上前看夏平他一身髒污破爛,身上散著異味,明顯是個乞兒,不由嘆道︰「你這小子倒跟葉綿一樣是個心善的。」

葉綿以前也常幫助些可憐人,只是在葉謹的腿被流民打斷之後,她的行為才有所收斂,不過她的轉變也是人之常情,畢竟誰也不想自己的一片好心最後都喂了狗。

「這孩子是打哪救回來的?」黃叔一邊解開夏平身上的衣物,一邊說道︰「天可憐見,這孩子身上滿是新舊傷痕,可見吃了不少苦。」

黃叔感嘆的搖著頭,轉身要去拿藥給夏平上藥,只是他要動手前,顧悔制止了他。

黃叔不解,顧悔也沒說話,只是逕自去院外挑了草藥,親自給夏平上藥包紮。

在一旁看他熟練的搗藥、敷藥,黃叔沒料到這小伙子是個懂藥理之人,目光不由帶著贊賞,隨口問道︰「葉綿可知你救人回村?」

提到葉綿,顧悔的手微頓,黃叔住在村西,與葉家有段距離,平時沒閑暇跟人話家常,還不知他已離開葉家。

顧悔不說話,黃叔也不介意,自顧自說道︰「不知道也無妨,葉綿心腸好,你救人是好事,她不會介意,還會夸你,瞧你這手法不會也是個大夫吧?」

顧悔當然不是大夫,只是他自小身上大小傷不斷,為了活命,這點止血包紮消淤的藥草大多都認得。

夏平身上都是皮外傷,外表看來嚴重,只要小心照料,休養幾日便好。

一見他將夏平包紮好,黃叔拿出一套衣物,「衣服都破了,暫時給他換上。」

他家里沒孩子,只能拿自己的舊衣出來。

顧悔目光落在他手上的衣物,心頭微動,終于開口,「謝謝黃叔。」

听到他說話,黃叔擺手笑了,「不過就是身舊衣罷了。」

顧悔替夏平換上衣服,堅持將那十兩銀子給黃叔,讓一旁的魏少通看得瞪直了眼。

黃叔推辭不收,「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收下吧。」顧悔頓了一下才道︰「這些年多虧你照顧綿綿。」

黃叔不敢居功,「都是葉綿乖巧,得人疼愛,小小年紀失了爹娘也有骨氣,替我上山采藥好些年,省了我不少事。」

雖說如此,但能替他上山采藥的人有許多,不需要找個沒有力氣的小姑娘,說到底還是他心善。顧悔對此心知肚明,堅持留下銀子,抱著夏平出了黃家。

夏安拉著顧悔的衣角,急急地跟在他身旁,魏少通也連忙跟上。

黃叔疑惑地看著他們一行人離去,但夜已深,他累了一天,最終沒有多想的關上院門歇息。

出了桃花村的村口,顧悔隱約听到遠處有馬蹄聲傳來。

桃花村如今有馬匹的只有葉謹一人,他原可避開,但卻鬼使神差的停下了腳步。

夏安不解,抬頭看了他一眼,乖巧地跟著停下。

魏少通看著四周一片黑暗,顧悔目光盯著前方不動,好奇的出聲詢問,但他的問話一如過往沒得到一句回答。

葉謹在離村口一段距離就下了馬,平時他練馬太晚,為免驚動村子里安眠之人,總是牽馬入村,只是沒料到今日能在村口看到顧悔。

他難掩驚喜的喚了聲,「顧大哥!」

顧悔對他輕點了下頭,看他擔著弓,一臉神采飛揚的樣子,看來是剛練馬回來,「練得可還好?」

「好。」葉謹點頭,目光落在他懷中的夏平,「這些人是……」

「我們幾個都是小伙子好心出手相救之人。」魏少通搶在顧悔面前回答,對葉謹難掩好奇,他原本以為顧悔是無家可歸之人,但如今看著葉謹跟顧悔熟稔的模樣,看來是自己誤會了,「不知小公子——」

顧悔將夏平交到魏少通的懷里,打斷了他的試探。

魏少通不由一個撇嘴,他是真心想跟顧悔交好,偏偏顧悔就是塊冰,拒人于千里之外。顧悔走開幾步,葉謹見狀便跟著他到一旁。

夏安遲疑了一下,堅持拉著顧悔的衣角不放。

顧悔察覺,下意識看他一眼,最終沒推開他,在他心中,乖巧的夏安與總是喳呼的魏少通相比討喜多了。

葉謹跟在顧悔身後,看出了他的態度,忍不住開了口,聲音有著一絲苦澀,「顧大哥這模樣是不打算同我回去吧?你真不在意了嗎?我姊姊很擔心你。」

提到葉綿,顧悔心中波動,但面上不顯,「她……她收到我送的瓦罐可開心?」

葉謹想起葉綿哭得一塌糊涂還死要錢的樣子,感傷之余還是不自在地模了模自己的鼻子,「自然是開心,只是你避不見面,她不好受。」

顧悔垂下眼眸,覺得內疚。

葉謹不懂兒女情長,至今也無放在心上之人,所以不能理解顧悔想見又不敢見的心態。

「讓她等我,我會回來。」

葉謹皺起眉頭,「你說得輕巧,你想她等你多久?一年兩年還是十年二十年?」

這個問題,顧悔無法給答案,他只想要活得光明磊落,等到那日再堂堂正正的站在葉綿面前。

「顧大哥,我沒見過我姊姊對旁人像對你一樣上心,別說你要她等你,只怕你不想她等,她都會死心眼的等下去,只是你別讓她等太久,不然……」葉謹有一瞬間想告知他葉綿的身子不好,最後可能不是葉綿不願意等,而是她等不到他回來的那一天。

但最終他只是意味深長的說道︰「有人的一輩子是數十年,有人的一輩子卻不過短短數年,你想仔細。」

顧悔听出他話中有話,不由微眯起眼、只是還未來得及細思,葉謹已經牽著馬匹退了一步,「我姊姊向來只想日子過得舒心,自己在乎的人開心,所以只要你想做的,她都會傾力支持,你們兩人之事我不便多言,但我相信以你的身手,闖出一番天地是早晚的事。今日我不逼你與我返家,只盼你能早日歸來,我得回去了,我答應過她在亥時前返家,不然她該著急了。」

顧悔抿著唇,沉默不語地目送葉謹往葉家的方向而去,他站立許久,最終壓抑住自己的渴望,接過魏少通懷中的夏平往反方向而去。

他低下頭看著夏平在睡夢中也疼得皺起眉頭,還有累得快要走不動,卻還是拉著他衣角的夏安,看來他明日還是走不了。

魏少通堅持跟著顧悔走在夜路上,「你並非無處可去,這個村子看來平和,你怎麼就情願窩在那破敗的——你這是做什麼?」

顧悔沒理會他,只是對著夏安說道︰「上來。」

夏安先是不解,隨即意會,露齒一笑,整個人趴到顧悔肩上。

「抓緊了。」顧悔低聲交代。

夏安听話的嗯了一聲,顧悔捎著他起身,加快了腳程。

魏少通先是一楞,看著顧悔一播一抱,人一下就走遠,怕被甩開,也顧不上說話,連忙小跑步跟上。

清晨時分,回到破敗莊園的夏平果然如顧悔所料開始發熱,他沒有驚動睡熟的夏安,逕自給他擦身喂藥。

等到天大亮時,夏平出了身汗,人也清醒過來,看著小家伙蒼白但有神的雙眼,顧悔知道他此次有驚無險的渡過了。

經過此夜,夏家兩兄弟看著顧悔的眼神不單有崇拜,更有滿滿的信任與依賴。

夏安還小,不知道如何表達心中的感謝,小小年紀的他覺得給人吃食就是天下最好的東西。

所以在隔日,莊園外有人搭好棚架,說是要給莊園里的乞兒施粥,他起了一大早,早早就在外頭等待,心中盤算著多要碗粥給大哥,然後還要給顧悔要一碗,當他排了許久得到一碗粥,立刻小心翼翼端著碗站到顧悔面前。

他手中的破碗還是他們兩兄弟僅有的值錢物,他得等到顧悔吃了才能再去領一碗。

顧悔並不缺一碗清粥,但在夏安的眼神下,他還是接過來一口飲盡。

夏安見狀,開心一笑,接過空碗又跑了出去。

「這個傻小子。」魏少通看穿了夏安討好的心思,不由笑罵,「等了半天就得個清水般的粥,也樂得像是得到天下似的。」

顧悔微斂下眼,看著不遠處半臥著的夏平,沒有答腔。

夏安生活在這個破莊園里,說是不幸卻也幸運,畢竟他有個兄長護著,讓他在艱難的環境中依然保有一顆赤子之心,只是這份熱切在現實的磨難之下又能維持多久?

想到這樣一個純真的孩子最終將被磨去良善,他竟覺得心頭一堵。

「听聞今天來施粥的是縣令大人府中的女眷,外頭夸著是大善人,但誰不知這些官吏圖的不過是個善心的美名罷了。在朝為官者若有心,與其一年半載的來施碗粥,還不如多想想法子,給這些可憐人找份活計,或是開善堂安置莊園這些流離失所的娃兒。」魏少通這人古怪,毛病也不少,但不得不說活得算是通透。

他听著莊園外頭的動靜,不由撇了下嘴,「今日給點吃的,又找大夫來義診,給人看些小病小痛,明日呢?這些人的死活有誰在意,當官的還不如那孟家商戶。」

魏少通來到青溪鎮時日不長,但也知這地方繁華全是因有孟家窯場。

顧悔神情淡漠,對魏少通所言漠不關心。

魏少通也覺得有些沒勁,不由靠上前,小聲的問道︰「你這年紀的小伙子也該說親了,我觀你面相早已紅鸞心動,心中定是有人了。跟老頭子說說,是什麼樣的姑娘能入你的眼?這姑娘還真是能。」

魏少通不意外的看著顧悔因為他的話而神情微動,得意的一笑,「老頭子說中了吧!老頭子我可是有本事的人,將來你要靠我相助的事不會少。我告訴你,老頭子我如今雖是孤家寡人,但年輕時也幸運地娶了個漂亮的媳婦,有一兒一女,可惜當時年輕氣盛,仗著有幾分本事整天犯渾,害得兒子不慎落河身亡,傷了我娘子的心,難過地帶著小閨女走了。我後悔得緊,這幾年走南闖北尋人,偏偏毫無頭緒,你還年輕,可別犯跟我一樣的過錯,等要回頭人都不見蹤影。」

顧悔沒好氣的看了魏少通一眼,他雖沒有與葉綿成親,但心中早已認定她是他此生唯一的妻,魏少通的話就像在觸他霉頭似的,听了刺耳。

「你別惱,我這是忠言逆耳。你我相遇是命中緣分,若非有你,我早已一命嗚呼,所以這輩子除非找到我娘子,不然我跟定你了,你去哪我就去哪,我找我的媳婦,你做你想做之事,我不會礙著你的前程。」

魏少通平時大剌剌,嘴上似乎沒把門,但早看出了顧悔胸有大志,不會屈于平凡,他反反覆覆只想表達自己死活都賴定他。

「老頭子沒打算佔你的便宜,只是不得不說……」魏少通不由嘖了一聲,「你腦子實在不成!不過就是給夏平那小子敷點藥,你就丟了一錠銀子給了村里的赤腳大夫,敗家、太敗家,你縱使出身富貴,家財萬貫也由不得你揮霍。」

顧悔知魏少通懂些相術,但他卻未曾將此事放在心上,畢竟魏少通翻來覆去說他出身富貴,將來會集權勢財富于一身,但實際上他父母雙亡,是刀口舌忝血的殺手,何來出身富貴、家財萬貫一說,所以全當他是胡言亂語。

魏少通又自顧自拿起顧悔的面相說事,到後來還說到轉生續命一說,即便顧悔閉上眼,一副興致缺缺也不妨礙他說得興起。

就在這時,四周突然詭異地一靜,這轉變令他不由自主的閉上了嘴,一抬頭就看夏安身後領了位黃衣姑娘走來,那姑娘正柔情似水的看著顧悔。

魏少通一下子就來了精神,眯著眼仔細的打量著她。

黃衣姑娘身上沒有太多華麗的珠寶首飾,但一身干淨的衣裳與此處的髒亂格格不入,在一群乞兒、流民的眼中,她美好得如同從天而降的仙女般,只是這面相……魏少通屈肘踫了踫一旁的顧悔。

顧悔不耐地睜開了眼,一眼就見到夏安領著位陌生姑娘走來,他的眼神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對周遭的寂靜似乎也無所覺。

在眾人的目光底下,黃衣姑娘站定在顧悔面前,臉上難掩欣喜,久久才道︰「真的是你!」

她語氣中隱有激動和熟悉,但顧悔印象之中並沒有關于她的記憶。

「公子有禮,我是楊妍雪。」楊妍雪對他的冷淡並不以為意,反而不顧禮節的自報家門,看顧悔依然無動于衷,她不由淺淺一笑,輕聲開口提醒,「公子可記得多年前回春堂往事?」

「回春堂」三個字勾起了顧悔的回憶,這才抬頭仔細打量著她。

楊妍雪對上他的眼神,臉不由微紅,「今日坐堂的便是當年回春堂的大夫。」

顧悔確實記得回春堂,只是他對當年自己在回春堂那一夜所發生的一切,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畢竟那時他被同門暗算身受重傷,跌跌撞撞離開莊園後,無力地摔在不遠處的小徑上。

當時他以為自己性命不保,卻命大地被個趕路的婦人所救,婦人背後有個窶筐,里頭放著一位小女娃,兩母女也不知是心大還是膽大,見他渾身是血竟沒被駭住,也不怕招惹上麻煩,帶他去了回春堂尋醫。

「你忘了嗎?」楊妍雪的表情看來有些失落,「當年我雖然還小,但卻記得一清二楚,我……還給了你一個陶俑。」

當年之事已過了十余年,自己的變化不小,顧悔沒料到當年比他還年幼的女乃娃子竟然還會記得他的容貌。

但記憶中,那個小娃兒確實挺機靈,明明病得不輕,卻還知道女乃聲女乃氣哄人,把她的娘親哄得心花怒放。

對于小姑娘,他記得並不真切,只隱約記得她紮著俏皮的羊角瓣,臉色蒼白地被她的娘親背在簍筐里,她的娘親溫柔和善,待他極為關心。

只可惜,他還未來得及細細品味這份溫情,趙可立便派人找到了他,不顧他身上重傷還發著高燒直接將他帶走,讓他連聲謝都來不及說。

那一日最終留下的只有他因高燒不退,惡夢不斷時,小姑娘塞給他的陶俑,當時小姑娘好像還得意的說了些什麼,只是發熱的他實在記不真切。

「你可還記得我娘親?」楊妍雪輕聲詢問,「雖事過境遷多年,但她始終記掛著你。」

提及那位良善的婦人,顧悔眼底閃過了一絲光亮。

救他的婦人是個溫柔似水的女子,他因高熱而迷迷糊糊時,耳里听聞的全是她輕聲安撫生病的閨女,當時他還自欺欺人的將這溫柔的話語當成是對他所言,這也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對「母親」這個辭有了具體的感受。

楊妍雪看他表情變化,露出笑容,「你記得的,是嗎?」

他站起身,對她伸出手。

楊妍雪楞住,有些不知所措。

「陶俑。」他的聲音低沉沙啞。

「我放在家里。」楊妍雪心跳不由加速了幾分,柔聲說道︰「不如你隨我返家,順道也能見見我娘親?」

當年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顧悔確實心存感激,他殺了阿塞圖,受了重傷還堅持來到青溪鎮,也是想要再見見當初這位救他的溫柔婦人。

不料他沒尋到人,卻遇上了葉綿,更沒料到在他決定要離開青溪鎮時又因緣際會的遇上當年的婦人。

這便是緣分嗎?顧悔在心中反覆推敲,站起身默默的往外走。

楊妍雪見狀,連忙跟上。

魏少通見了心微驚,追上了顧悔,壓低自己的聲音,「傻小子,你就這麼輕易被這三言兩語給哄著走,不怕被騙?」

顧悔耳里听著他的話,眼神卻沒給他一個。

魏少通無奈之余也只能跟著,只是沒走幾步就發現有小尾巴,他沒好氣的看著身後。夏平因傷身子還虛弱,但依然堅持牽著夏安跟在後頭,兩個兄弟走得搖搖晃晃。

魏少通正要出聲讓兩人回去,顧悔卻先停下腳步轉過身,一把將夏平給抱起,又擔起了夏安,這才面無表情的繼續走。

被抱著的夏平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夏安則是眼神閃著光亮,緊摟著顧悔的脖子。

魏少通見狀不由心塞,這是明擺著他這個老頭子才是最不被重視的。

「老先生,請。」

正當魏少通氣得吹胡子瞪眼,一旁的楊妍雪卻恭敬開口。

魏少通微楞,他老頭子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被這麼以禮相待,只是可惜這姑娘長相雖清秀,但薄唇短頷,一看便是心機深重,更別提她印堂隱隱紅光又泛黑,這是有大機緣卻帶凶險之相。

這姑娘的面相竟是令他有些看不明白……壓下驚訝,他微斂下眼,很快恢復笑臉,「姑娘,請。」

一行人出了莊園,楊妍雪停下腳步,對顧悔說道︰「公子,請稍等我片刻。」

她回到粥棚,向棚內的一位老嫗有禮的低語了幾句。

這個老嫗是縣令夫人身旁的老嬤嬤,姓田,今日應縣令夫人之令前來行善,雖說心中嫌棄此處髒亂,覺得流民、乞兒低賤,但為了縣令大人的好名聲,她面上並未顯露思緒。

現下听楊妍雪有事要先行離去,田嬤嬤忍不住眉頭一皺,她來這里也就是個甩手掌櫃,有楊妍雪在,自己在一旁待著便好,但是現在她要走了?

「楊姑娘,這次施粥是你向夫人提議的,現下離去可是有違夫人的交代。」

「我明白。」楊妍雪滿臉的歉意,「只不過偶遇我娘親記掛多年的故人,所以想先將人給帶回家去,若天色還早,一定趕回來。」

田嬤嬤看向不遠處的顧悔一群人,臉上不能克制地帶上嘲弄。

「嬤嬤,反正有咱們在。」出聲的是縣令家總管的二兒子,听到楊妍雪的話後說道︰「就讓楊姑娘回去歇息,這幾日她一個姑娘家也累得慌。」

田嬤嬤心中冷哼,楊妍雪的模樣長得好,柔美懂事的態度討不少小伙子喜歡,她為了今日施粥一事勞心勞力多時,眾人看在眼里皆夸她一句大善。

縣令一家施粥是為了博取好名聲,但這姑娘卻無一絲私心,單純只為助人,就連縣令夫人也忍不住對她高看一眼,私下曾提過幾次,要不是家中的兩位少爺都已娶親,夫人還有意將人娶進門。

田嬤嬤不想因為楊妍雪而得罪府里人,于是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讓她離去。

楊妍雪感激的一笑,又道了聲謝,這才走回顧悔身旁,那樣子彷佛怕顧悔跑了似的。

田嬤嬤不屑地撇了撇嘴,她原本還以為這丫頭是個聰明的,所做所為不過是想借著討好夫人搏取好名聲,日後好攀高枝,如今看來卻也不過如此,好好一個秀才家的閨女,對個低賤之人熱情相待,也不怕別人見了傳出閑言閑語。

只不過這些也與她無關,她壓下心中的不耐,趕著想早點施完粥,早點離開這個破敗髒亂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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