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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妻 第十二章 向姚家退親

作者︰陳毓華

出去說話的孫拂和姚拓走得也不遠,就在大廳外的園子里,秋水和三生守在太湖石的小橋流水處,遠遠看著。

「表哥有話就說吧。」孫拂姿態平和溫潤,她對姚拓沒有任何好惡,對這門親事也沒有任何想法,純粹是父母之命,既然他有話要說,那就听听這男人能說出什麼來。

記憶里這位表哥不喜歡她,從小便是,小時候她隨姚氏回外祖家探親,姚拓從不與她們一起,逼不得已非要一起聚會,他也總是一堆借口,早早離去,這樣一點交集也沒有的人居然點頭答應娶她,外祖母到底是怎麼逼迫他的?

姚拓是家中長子,舅父對他的期望比其他表兄弟們都大,外祖母偏寵她娘這出嫁女,愛屋及烏,便想把她這外孫女娶回家,只是姚拓的意願呢?有沒有人問過他?

定下婚事後他別說主動上門了,就算進京,也是為了商號的事情,逼不得已非過來不可的話,了不起在前院坐坐,和她連個招呼也不打。

然而這些也合乎世俗禮儀,沒有讓人詬病的地方,未婚夫妻直到成親才見面的不是沒有,他們之間只是多了層表哥與表妹的關系而已。

老實說姚拓不喜歡她她能理解,她的名聲在京城實在不好,除了她自己作死,孫默娘姊妹不遺余力的敗壞也增加不少可信度。

上輩子姚拓因為魏齊主動退了婚事,委屈過他一回,這回呢?多出了個宋芸娘,他們之間算是打平了。

「我听芸娘說你們打過照面了。」姚拓提起宋芸娘的名字不自覺帶著暖意。

「表哥想說什麼呢?有話直說吧,我听著呢。」大冷天的在外頭說話,速戰速決為上,鋪陳什麼都還真不必了。

姚拓居高臨下俯視孫拂,眼中帶著探究,方才他在大廳只想著見了她要怎麼措詞,壓根沒注意她的打扮如何。

少女的個子不高,大約與他的眼楮齊平,眉目動人,以前印象中的她身上隨便一件首飾都是金飾,閃花人眼。但這回典雅又別致的垂雲髻上不再是俗艷的金飾,就簪了根式樣簡單的纏枝花蝶步搖固定,垂下的流蘇是成串的粉色晶珠,貴重不顯眼,低調卻奢華,身上一身女敕青繡海棠花緞面百合薄襖裙,裙襪的海棠花栩栩如生,實在美麗極了。

俏生生站著不言語的孫拂陌生得緊,以前的她總是穿著鮮艷的衣裳並戴上那些俗艷的金燦燦首飾,活月兌月兌一個暴發戶女兒,更像一個活動的珠寶匣子。

現在他面前的少女發髻小巧而精致,配那一身的女敕青居然顯得十分端莊,身子站得筆直宛如堅韌的垂柳,一字一句慢悠悠的,氣度沉穩,彷佛是掌家多年的高門宗婦。

「我心悅芸娘,想抬她進門。」

這是要享齊人之福?可惜她沒有那麼大的肚量,要成全他們也沒什麼不可以,反正她對這位表哥談不上有感情,更沒有到非君不嫁的地步。

「恭喜表哥,宋姑娘與表哥郎才女貌,很是匹配。」她的語氣沉靜而穩重,口氣真摯。

姚拓沒想到孫拂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莫非是反話?可看著又不像。

「你我婚約還是算數的,芸娘說她不求名分願意做小,只求在我身邊就好。」姚拓雙眼定定的看著孫拂,神情難掩激動。

「我愚魯,不明白表哥的意思。」兩情相悅的男女,卻礙于她這根棒打鴛鴛的棒子,不得不委曲求全來求她點頭,好大的犧牲。

姚拓艱難的說道︰「你覺得……兩頭大行不行?」

孫拂心里說不上失望還是松了口氣。「表哥可想過婚姻對男女雙方來說都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尤其是女子,良人、良人,一生希望之所系,你輕飄飄一句話就想把兩個女子娶進門,是我活該就是守活寡的命,還是宋姑娘該委曲求全?她一生只能是你的妾,見不得光,上不了台面,表哥確定這是愛她、給她幸福的方法?表哥不曾想過用八抬大轎把宋姑娘迎進姚家門?」

姚拓呆若木雞。

「表哥不喜歡我,我知道,你我都是礙于父母之命,加上外祖母疼我,想把我接到她老人家的膝下承歡,只是婚姻是一輩子的事,一同關在一個屋檐下,對我不公平,對宋姑娘也不公平是不是?」她一番話說下來,溫溫柔柔,親親切切,又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孫拂愚蠢無知,京城無人不知,當初祖母軟硬兼施,逼著他答應了這門親事,事後沒有少遭往來的商戶嘲笑,一想到要和這樣的女子共度一生就心煩,所以除非必要,他就算來京城也總是刻意避開孫府,哪里知道,芸娘沉不住氣,為了想給孩子一個名分,就貿然找上了孫拂。

他以為會捅個通天的樓子來,也準備好面對孫拂的大吵大鬧、非要他給個交代,外祖母又是站在她那邊的,這些日子他愁得對這表妹的印象更不好了,哪里知道完全不是那回事。

「你要我怎麼做……」他隱約有種感覺,他若選擇芸娘,失去的恐怕更多……

「表哥應該問自己想怎麼做,唯心而已。」說完這句話,她朝姚拓微微福了福,轉身回了大廳。

孫拂把球丟給姚拓,她看得出來這位表哥心里是有宋芸娘的,雖然對不起外祖母為她牽起這段紅線,但是婚姻就像一雙鞋,是要一起走過一生的,硬要穿上不合腳的鞋子,誰會先跛腳呢?其實誰先跛腳都不好,分開能各自安好不就是雙贏的局面,為什麼非得鬧得頭破血流、老死不相見呢?

唯心而已。腦中回蕩著這句話,姚拓呆愣許久,等回到大廳,他雙膝跪地,重重向孫邈和姚氏叩了三個頭,拉著馮氏走了。

姚氏撇著臉不受他的禮,倒是孫邈維持著最後一點風度,讓人把馮氏母子送了出去。

「我苦命的女兒,將來可怎麼辦才好?」姚氏看著臉色沒半分不對的孫拂,繃了半天的情緒憋不住了,痛恨自己方才怎麼沒把那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姚拓給揉死,好為女兒出一口氣。

孫邈也是唉聲嘆氣。

「娘,您可千萬不能動氣,想想您肚子里的弟弟們。」萬事都沒有她那未出世弟弟們重要。

姚氏還不解氣,太陽穴突突直跳,「還沒成親就和外頭的女人生了兒子,姚拓這孩子,我瞧著他人模人樣的,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哪里想得到和天下的男人沒兩樣……我那弟妹也是個不著調的,都鬧出這樣的家丑,還想讓我女兒嫁過去,我呸,去他打的如意算盤!真是笑掉人家大牙了,當我姚艷的女兒沒人要嗎?非要巴著她兒子!」

孫拂看見她娘憤怒又愁眉苦臉的樣子,挽著她的手。「娘,這世道,沒了男人倚靠,女子就真的活不下去嗎?」

上輩子她被宮牆圈禁一生,就因為她是皇帝的女人之一,這輩子的親事由她爹娘作主,她在家當閨女時有爹娘疼愛,吃喝不愁,生活安逸,沒道理嫁了人反而要去過糟心日子,別的女人願意容忍,她可不願意,再說為了嫁而嫁,真的沒必要!

「孩子,你不懂女子的名聲有多重要,一個不小心,還是遇到一次意外,就會讓自己的下半輩子陷入困境,娘以前就是眼楮沒睜大,嫁了你爹,瞧瞧沒分家時娘過的是什麼日子?」

姚氏這一說,身邊的孫邈臉色忽青忽白,尷尬得直給姚氏使眼色,可惜姚氏不理他。

「娘說得沒錯,有好男人就嫁,沒好的就算了,我才不要委屈自己嫁給不滿意的人,只為了不受指點活下去。」

姚氏看著倚在椅背上的女兒,窗戶外頭漫進屋里的陽光照亮了她的臉,長長的睫毛半掩,將往常清亮的眸光遮去,光影交錯在她那張比海棠花還要嬌艷的臉上,靜謐的神情夾雜著令人讀不懂的情緒。

望著如同花一樣美艷明媚的女兒,姚氏的聲音頓時卡在喉嚨里。

她的女兒,值得更好的男人!

「這樁婚事,阿拂怎麼看?」姚氏冷靜下來,心情變得十分沉重,不管這門親將來結不結得成,兩家心里都會留下一根刺,要是有一方心里放不下,覺得不痛快,以後也一定會一直介意下去,若是真的成了親,夫妻免不了為此事爭吵,平白無故多了個外人,誰心里痛快得了?

「娘如果信得過女兒,這件事就先緩個幾天吧,我相信表哥總會給我們一個說法的。」孫拂意味深長的說道。

姚氏有些頭疼的看著自家女兒。「娘听不明白……你一點都不難過嗎?」

「難過,我難過得都快死掉了,」她知道她娘想看什麼听什麼,但現在不是滿足她娘親那顆脆弱的心的時候。「可是委屈難過有什麼用?與其往後動不動就讓人放在油鍋里煎一煎……」

「誰敢說你一個字不是?娘去找他拼命!」

孫拂畢竟不是真正的豆蔻少女,哪有什麼話不敢說,她眸光清冷,「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姚氏的心顫了下,在心里長長嘆了口氣,女子退親,不管誰對誰錯,今後想嫁得好幾乎是不可能了,也只能……往低了嫁。

「你這沒心沒肺的孩子!」姚氏拍了下孫拂的胳臂,卻不見有多用力,畢竟她心疼女兒未來坎坷的婚姻路。

先是迷上那個不著調的魏侯爺,好不容易女兒清醒了,現在又冒出個宋芸娘,原本以為是門當戶對再完美不過的親事,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局面?不行,她得回一趟保定,問問她娘到底是什麼意思?沒有坐著挨打的道理。

姚氏草草收拾,催促孫邈去讓人套馬車,夫妻倆一起回了娘家。

比起親爹和親娘的氣憤不平,孫拂倒是平靜,還得了個結論——男人不如傍身錢!

就算親事砸了鍋,她還是得在這里活下去,而活下去,還要活得自在,最重要的不就是手頭上有錢,萬事不愁?她應該設法把手上的兩家鋪子好好利用起來,至于嫁不嫁人,她活了兩世,老實說要不是這門親是她娘定下的,她還真覺得沒必要。

想明白這點以後,她很快從這件事抽離,美美的睡了一場好覺,第二天就神清氣爽了。

京城距離保定府一個來回了不起六個時辰,加上在姚家耽擱的時間,孫邈夫妻緊趕慢趕,將將在年三十除夕夜回到了西園,夫妻倆累得夠嗆,直接讓馬夫把車駛進二門,也沒去注意宅子里春聯窗紙燈籠一應都換了新,已然一副新年新氣象的模樣。

天色已晚,鴉羽般的黑夜彷佛令人感覺又冷上兩分,可姚氏和孫邈一踏進屋子就听見火爐里燃燒的木炭發出輕微的嘶嘶聲,這是炭火已經燒到芯子里的聲音,堂屋里溫暖如春,一派安祥溫馨。

管事將夫妻倆迎進了堂屋,堂屋的高幾上擺了兩盆孫邈親手栽的山水盆景,寓意吉祥喜慶,還不忘在盆子上頭貼了個小小的倒福,也就是福到的意思。

其中一盆,是個老翁在樹下的湖邊垂釣,要是仔細看便能發現老翁頭上有兩片彩雲,那雲朵看似有生命般的停在半空,老翁釣竿上的魚居然像活物般的甩著魚尾。另一盆有山有水,高山巍峨險峻,山腰上有一小廟,若不仔細看,定然找不出小廟中提水的小沙彌,以及隱蔽樹林中在果樹下依偎的兩頭梅花鹿。

那兩朵彩雲、魚兒、流經小廟的小溪、果樹上累累的朱紅果實,還有兩頭幼小的梅花鹿,都是孫拂用判官筆添加上去的景致,栩栩如生,就算說是活的也不為過。

這些都是孫拂用來自娛的結果,這一來盆景不只是配以奇石,造型叫曲,還是活著的藝術品,她也只敢在小地方做手腳,還有這些盆景都是用來自賞,不怕紅了旁人的眼,惹出不必要的風波來。

孫氏夫妻休息了一陣,吃了兩塊咸點、洗過澡,徹底解了乏,偎在床頭,臉色都不太好。

「退婚書、生辰帖都拿回來了,日後婚姻嫁娶各不相干,事情都到這種地步了,我們該想的是怎麼把這件事說給阿拂听。」她娘為了這件事都病倒了,攸關女兒一生幸福,姚氏雖然也心疼娘親,仍斬釘截鐵的退了這門親事。

孫邈捏著鼻梁松泛。「好歹先把年過了,再跟她說吧。」

之後孫邈扶著姚氏出了正院,沒想到迎來的卻是孫拂忙得紅撲撲的一張笑臉。

「爹,祠堂那邊我都安排好了,一起過去給爺爺上香祭拜吧。」

因為分家,西園這邊也設了祠堂,當初孫邈只把孫老太爺的牌位和他親娘的請了出來,歷代祖先仍由二三房那邊供著。

焚香祭祖這件事孫拂是女子做不來,只能等孫邈這一家之主回家,慎重的把供品端上供桌,祭祀一番。

一家人捻香虔誠祭祀,孫邈念念有詞,將自己年後要出仕大興縣令的事情細細稟報了一遍。「兒子沒有辜負爹的期望,如今雖然還不算大出息,但是起碼有了官身,能告慰您在天之靈,若您在地府遇見娘,把這喜事也跟娘說一說,讓她老人家也一同替兒子歡喜。」

姚氏在一旁濕了眼楮,她知道丈夫有一肚子的話要跟公爹說,把香交給一旁的小廝,領著孫拂出了祠堂。

母女倆慢慢走在回廊和夾道上,進了用飯的花廳。小半個時辰後孫邈才進來,眼眶微紅,神情微黯。

「還以為爹和您趕不上回家吃年夜飯呢?」孫拂努力把氣氛炒熱,聲音輕快,語調熱情,裝乖賣萌都來。

碗筷都已經擺齊,自家團聚的年夜飯不需要下人侍候布菜,兩個姨娘也各自帶著女兒過來,也算滿滿當當的一桌了。

屋外的爆竹聲響,還有飯桌上的雞鴨鵝魚肉,放很多蘿卜的蘿卜糕,煎得黃黃焦焦的黑糖發糕,裹滿紅糟的糟肉,用醬油白糖和各種香料煮出來的大塊灕肉,好幾籠屜的紅糖年糕,上面粉炸得外酥內軟的紅豆糕,還有裹著糖衣的花生,看得出來孫拂用心準備的年夜飯豐富美味分量又足。

孫邈身為一家之主,自然說了一些勉勵的話,今年事多又令人心碎,慶幸的是年終還有一樁喜事可以用來沖淡那些教人心涼的狀況。

「這些……都是你整治出來的?」姚氏雖然嘗過女兒的飯菜,可這樣的一桌,每一道都是費時費工的功夫菜,顏色亮麗,味道香噴,讓人食指大動。

  

來回奔波又勞心勞力,直到現在回到家,看到家里溫暖的擺設、貼心的女兒,姚氏感動之余,肚子真的餓了。她又想女兒遇到姚拓那樣的遭心事,居然還有心思整治這麼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年夜飯,可見對這樁婚事不怎麼上心啊。

「我可不敢搶了廚房大娘們的功勞,女兒不過是打打下手,端端盤子,這些功夫菜可都是她們的手藝,要是好吃,娘可別忘記多些打賞!」

「替別人惦記我的錢袋子,你這丫頭!」姚氏吃著熱騰騰的飯菜,感嘆著這幾日不在,家里教女兒打理得井井有條,飯菜可口,下人井然有序,這一路懸著糾結的心才放了下來。

一家人也不需要僕人布菜,孫拂都讓他們各自吃年夜飯去了,有家人的一家子一起,沒有家人的,大廚房也準備豐盛的菜肴。

吃著團圓飯,孫拂心底無比滿足,上輩子在家當閨女那幾年,她沒用心在與父母團聚這件事上,只知好高驚遠,當鬼的那些日子,她後悔得就算想握自己幾百個巴掌,也挽不回過去的時光,她常干巴巴的看著人間的萬家燈火,看著家家戶戶的溫馨和樂,心里總想著,只要有機會讓她重頭來過,她一定要用心和家人過好每一天的日子,每一個年節。

這是她重生後第一個過的年,自然拿出她當皇後時的氣魄,吩咐下人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務必做到合她的心意。

一家人團團圍坐,不分嫡庶,說笑吃喝,難得的溫馨熱鬧,就連紫姨娘也知道姚氏為了孫拂的親事奔波,沒說出什麼不中听的話來。

她難得收斂一回,可不代表別人不會問,孫孅就憋不住了,「母親,大姊的親事究竟說得怎樣了?」

這事早晚所有人都會知道,姚氏的情緒也緩過來了,她放下筷子,喝了口孫拂替她舀的湯。「你爹寫了退婚書,這門親退了。」

這下所有人都齊齊放下碗筷,害得本來還想夾一塊竹笙山藥吃的孫拂也只能放棄。就算不對這樁親事抱太大的希冀,乍然听到退親,她這當事人總不好表現得太過沒心沒肺,一個老姑娘在家養著總是不好听,她不能嚷著不嫁人,總而言之,她現在的立場說什麼都不好,索性垂頭掩睫,把現在的狀況應付過去。

孫孅也不覺得有什麼好可惜的,她撇嘴替孫拂抱不平。「其實我看表哥也不怎樣,以前就覺得他眼楮長在頭頂上,對我們愛理不理的,定了親不說對大姊噓寒問暖、送點小禮物巴結巴結……示好一下,就連我們這些妹妹都不曾沾到他什麼好處,好像我們家強押強買似的,他還真以為大姊除了嫁給他就沒有別的路了嗎?」

大房人少,家里一有什麼動靜很快就能知道,馮氏和姚拓曾經來拜訪,加上孫邈和姚氏在年下事情最多最忙最分不開身的時候卻套車去保定,向來唯恐天下不亂的紫姨娘已經腦補出一堆的事情,然後這堆事她當然只有孫孅一個人能說,以至于孫孅現在說的居然和紫姨娘推測出來的分毫不差。

孫拂被退了親,不,是反過來退了姚家的親,但總歸一句話,不管誰退的親,那退婚書寫下去,從來吃虧的都只有女子,以後要嫁人可難羅。

「我不嫁留在家里多陪你兩年不好啊?」孫拂瞅了孫孅這妹妹一眼,「翻了年我也才十六歲,只要阿爹允許,我就算在家里多放個兩年也不要緊的,對不對啊爹?」

還沒等孫邈表態,紫姨娘就冷不丁的哼了聲,「大小姐被人退親,你覺得不打緊,想厚著臉皮在家多留幾年,誰敢多說什麼?可你底下還有兩個妹妹,大小姐的閨譽本來就不好,現在又退親,她們的親事能不受影響嗎?」

庶女本來就不好說親,孫拂這一退親,她自己是爽快了,可想過底下的妹妹?她們的婚事徹底沒了指望呀!

一心看顧著孫筠吃飯的華姨娘忽然說道︰「才覺得你今天嘴不臭了,,狗真改不了吃屎。」

紫姨娘霍地起身,一副要吵架的架式。「你罵誰是狗?」

華姨娘游刃有余的示意孫筠要把碗里的飯吃干淨,閑閑回道︰「誰應聲,就是誰。」

本來有些悲情的氣氛突然間沒了,孫拂朝著她娘擠擠眼,又向孫筠招手,連著孫孅一同放煙火去了。

爆竹之類的東西到底太過粗野,不適合小姑娘們玩,孫拂讓人買了各種煙火,點燃後升上天,落下繽紛的花雨,另外還讓人準備了粗鹽,將之扔進火盆,和爆竹一樣能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響。

爆鹽是兩個小丫頭第一次玩,也第一次知道除了爆竹還可以爆鹽,開心的差點瘋掉。

「大姊怎麼會知道這粗鹽還可以這樣玩?」孫筠年紀小,拉著孫拂的手一路都像嘰嘰喳喳的麻雀說個沒完,就連玩煙火也要一起。

她在哪里看過的啊?「我在一本書里看到,說苦寒之地不長竹子,鞭炮又太貴買不起,所以便用爆鹽來驅鬼。」

她當鬼的日子去的地方可多著,看過的東西自然也不少,也不知怎麼回事,竟然不受時空的限制。

受中原文化影響,景辰朝隔壁的遼國也有除夕夜弄出點聲響來驅趕惡鬼的習俗,可遼國的火藥技術落後,連景辰朝最基本的水準都達不到,據說遼國皇帝過年燃放的煙花竟然是從景遼邊境所設的互市上買到的,因為沒有人會制造。

她不能告訴小妹自己去過遼國,只能拿書本來說嘴了。

「能識字讀書,看得懂書本里的另外一個世界真好。」孫筠無比的羨慕。

「過了年筠妹妹要是想,也可以和孅姐兒一起上廣林館去讀書。」分家後現在想去官學讀書,除非有很出類拔萃的成績,三妹妹還小、二妹妹心直口快,都不好應付東園那邊的人,廣林館是女學,一屋子的姑娘,先生也是女先生,在學問上並不差官學什麼。

「我也能去學館?」孫筠的心泡在喜悅的池子里,不是很敢相信。

「為什麼不,只要咱們出得起束修,天下哪有把學生往外推的道理。」俗是俗了點,但很多事都是阿堵物在說話,誰闊氣說話就大聲。「學問不分貴賤,只要有心,就算讀不來書,就當出去交些志同道合的姊妹也是好的。」

「大姊,你是說真的?」孫孅的煙花也不耍了。

孫拂笑笑的對孫筠道︰「三妹你用力掐你二姊一把,她要是疼,那表示是真的,要是不疼,就是作夢羅。」

瞬間,孫孅雞貓子喊叫了起來,一手搗著胳臂直跳腳。

「走啦,咱們去吃餃子。」孫拂牽著得逞的孫筠,提起裙子,一溜煙跑了。

「我要趕快把這消息告訴姨娘。」

「吃水餃的時候一塊說就是了。」

「嗯。」她嗯得非常用力。

孫孅叫了一陣發現無人理她,追了過去,姊妹打鬧成一團,歡聲笑語不斷。

「退親了?」方從宮門出來的謝隱拉緊了頸子上系著的帶子,正要上腳凳的腿停滯了一下。

「是,據說那姚拓有了私生子,孫邈夫妻接到消息當日就趕赴保定問清緣由,當機立斷便將親事給退了。」暗衛躬著身,在暗處看不清模樣身影。

「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

「只不過不管是哪方退的親,女子往後也只能低嫁了。」這道理連暗衛都懂。「這下孫姑娘的名聲越發不好,往後就算想低嫁也只能嫁世家庶子或是寒門秀才這樣的門第了。」

就在暗衛以為謝隱不會有任何回應的時候,他又開口,「那她呢?」

她,大爺口中的她還有誰,一定是那位孫姑娘了。「奇怪的就在這里,那位孫姑娘對退親這件事沒有半點傷心的樣子,居然和幾個姊妹比賽誰包的餃子多,據說,孫家今年包的餃子都是透明的元寶餃子,也不知道透明的餃子是怎麼個包法?」

謝隱沒再說話,踩上腳凳上了馬車。

暗衛唾了自己一口,明知道大爺在宮里頭吃的是冷冰冰的皇帝家宴,他還多嘴提什麼熱騰騰的餃子?

馬車的車輪漸漸轉動,消失在被大雪覆蓋的宮門口,越發顯得淒清。

在除夕夜這個特別的時候,普通百姓沉浸在過年的喜悅與歡愉中,京城十字大街貫穿全城,沿街商鋪還開著,讓那些不想睡覺也不想待在家中守歲的人多一處可以游玩打發時間的地方。

不同于十字大街那股要把天給掀翻的熱鬧勁,九衢街最深處的謝家大宅顯得十分寂靜,除了幾盞嶄新的大紅宮燈和地上的爆竹屑,沒有太多過年的氣氛。

謝家門房已經撐著油紙傘在台階下候了許久,一待馬車停下,就殷勤的把傘送過去。

謝隱從黑漆平頭馬車里下來,蔚藍織錦繡銀絲紋的交領爛衫,腰間綴一枚晶瑩剔透的翡翠玉環,外罩大髦,君子無故,玉不去身,溫潤內斂,不張揚不輕浮,神清骨秀的面容與白雪相輝映,連北風都溫柔了幾分。

後面跟著袁仲。

門房見他下了車,低眉順眼的喚了聲,「大爺,您可回來了。」

謝隱微微的頷首,眼角余光彷佛看見了什麼,正要上台階的腿忽然有自己的意識般停下來,同時,石獅的旁邊也走出裹成粽子般的一人。

秋水一臉無奈,過來屈膝見禮。

袁仲想笑又不敢笑,把臉撇到一旁去。向來自恃武藝高強、不懼數九寒天的暗衛曾幾何時竟被裹成了一頭熊,只能說新的主家對她很照顧呀。

秋水努力的自持鎮定,把包裹著厚厚棉布的食盒往前遞。「大爺,小姐說宮里的熱食端到跟前已經成了冷食,吃了對胃腸不好,食盒里是剛起鍋的餃子,是小姐親手包的,您嘗嘗不?」

他們家大爺從來不吃外人送的東西,她勸過,可小姐說包水餃是她的心意,吃不吃就隨他了。她覺得,小姐這番心意大概得扔水溝了。

「她就為了這個給我送吃食?」道謝不該當面來才能表示她的誠意嗎?

「小姐說其實為的是感謝大爺在陛下面前美言,她爹的差事有了著落,才給大人煮餃子的。」秋水實在猜不出來大爺此刻的情緒,眉眼動都不動一下,這是惱了小姐的行徑嗎?

「她怎麼會知道我腸胃不好?」

「唔,有一天我們聊著聊著,屬下不小心提及……」

她居然還跟暗衛聊天?

「听說她日前挨了孫老夫人一棒子?」她在那個家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啊……

秋水咚聲跪了下去。這是要跟她算帳了嗎?

「她真該罰你板子,讓你長長記性的。」爛好人,不可取。

秋水抖了下。

「去領二十棍軍棍,今日先領十棍,余下的記著,下次再犯,你就回暗衛營去,我這里也不需要你了。」

秋水起身把食盒交到袁仲手里,下去領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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