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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妻 第三章 重生回到十五歲

作者︰陳毓華

面條沒兩日就吃完了,又回到了啃窩頭的三餐,孫拂是睡飽了吃,吃飽了睡,而謝隱不和寶真人出去走街串巷的日子,就在院子里曬太陽看書,一人一鬼守著一個破舊的小院,十分安然。

這一夜天上的風有些急,黑雲翻滾,已經歇下的謝隱彷佛感覺到了什麼,他沒推窗探看,卻喚醒了睡在油紙傘里的孫拂。

「……你準備準備,時間應該是到了。」

孫拂睜開眼楮,就看到兩個高大偉岸的男子站在她面前,氣勢凶猛,身上泛著淡淡的金光,一人拿著鎖鏈,一個拿著筆和簿子。

能這樣無聲無息出入民宅,身上還自帶金光,除了陰差還會有誰。

「你可是孫拂?」

孫拂的頭剛點下去,腕口粗的鎖鏈便往她的脖子套。

「這是做什麼!」雖然知道是個過場,陰差也只是照章行事,孫拂心里卻咽不下這口氣。

「你的時候到了,自然是鎖你進冥府,一個孤魂野鬼,還有什麼話好講?乖乖跟著我們走,別耽誤了投胎的時辰。」

「你說拿人就拿人,老娘現在不願意跟你們走了!」

她千盼萬盼,盼著能趕緊投胎去做人的時候,他們不來;現在,她不想走了,她想和謝隱多過上幾天這樣的日子,不行嗎?

「你是鬼魂,要是在人間滯留不歸,就得受懲罰,你若想留在人間趁機作惡,別怪我用打鬼棒打得你魂飛魄散!」

「你們還好意思說,我身死遭雷劈的時候你們在哪里,我第二次又被雷打著玩的時候,你們又在哪里?現在我難得過上兩天好日子,你們說拿人就拿人,我當初要是被雷劈得魂飛魄散,看你們怎麼拿我回鄒都鬼城去交差?」

一想到這些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哪只鬼像她這麼倒霉,被天雷追著打,求救無門,現在還要受這兩個鬼差驚嚇,她連對小皇帝都沒有惡念了,還能對誰有惡念?

拿鎖鏈的馬面看了判官一眼,判官飛快的翻了生死簿,面容和緩了許多,「的確是我們失職,雖說按程序上鎖鎊是必然的過程……那就免了。」

這實在怪不得他們,這孫拂的名字好死不死寫在生死簿最靠近裝訂線的位置,只要一個疏漏,很容易忽略,他們每日工作量那麼多,忙中有錯,也不能全怪他們。

至于被天雷追擊兩次,這牽涉到雷公電母,閻王要是知情,必定要上奏天庭,一來二去,小事恐怕會變成大事,到時候追究下來,恐怕擔責任的只能是他們這些辦差的,誰都討不了好。

一想到這里,判官的臉色更可親了些。「這事要是被上面查到,我們也要擔責任,但也不是無法可想,不知孫姑娘以為如何?」

「什麼辦法?」她好奇了。

「要不這麼辦吧,」判官掏出個香囊,里頭是三張用他的法力書寫的符紙,「你去陽世,到底會遇上什麼事,沒有人知道,這三張符紙能替你擋去生命中三次的災禍,算是我贈與你的禮物。」

半天沒出聲的謝隱忽然噗哧一笑。「無辜挨了兩次天雷轟頂,就得判官大人三張符紙,你這樣唬弄一個小姑娘,真令在下看不過去,傳出去若笑掉整個陰曹地府眾生的大牙,那可就不好了。」

判官黝黑的臉頓時有些訥訥然,「你,莫管閑事!」

他並不忌諱謝隱,知道他有陰陽眼,能平衡陰陽兩道,但命格輕,陰氣重,天生容易招惹髒東西,這樣的人若是沒有八字重、命火旺的人輔佐在他身旁,必是早夭的命。

過去他們也曾在他眼皮子下抓人,他從不曾替誰說過話,裝聾作啞,這回卻站了出來。

「我是人,她是鬼,人能管鬼什麼閑事?」謝隱仍是一貫的雲淡風輕,可也堵得判官啞口無言。

「要不這麼著,」站在理虧的一方,判官從袖口模出一枝短小烏沉的筆塞進孫拂手里。

「人間皆道我手上的判官筆能斷生死,現在給了你,可你沒有神格,也無神力,除了無法斷人生死,是否能妙筆生花,就看你自己怎麼運用了。」

孫拂有些不敢收,判官這是送她一件大禮啊!

謝隱卻道︰「你不必覺得受之有愧,判官前頭給了你這枝生花妙筆,後頭也不知能從雷神那取得多少好處,他不虧,何況這東西是他願意送的,你不要推辭。」

這麼貴重的東西,孫拂的確覺得受之有愧,听到這話她真心謝過判官,收下了。

判官把謝隱拉到一旁。「我說你這小子的心整個是偏的,這小姑娘到底和你有什麼淵源?」

謝隱仔細想了下,給出讓人噴飯的答案,「就是看她順眼了些。」

孫拂握住那枝判官筆,對謝隱喃喃道︰「那我走啦,往後你要是有了銀子,記得要放梁上,免得宵小覬覦。」

她居然惦記這個,謝隱一怔,點了點頭。

秋雨下得細密,從格扇看出去,簾子般的雨絲打在荷花池中,枯敗的荷葉和干瘦的蓮蓬被打得越發憔悴。

屋檐下兩個婆子正攤開好幾只陶罐,收集不落地的雨水。雨水和雪水一向被視為天泉,比較起梅雨、夏雨,秋雨天高氣爽,空中灰塵少,水味清冽,是雨水中上品。

看見妄茜回來,其中一個穿青色短比甲的婆子停下動作,朝她笑著道︰「給小姐的藥煎好了?」

妄茜是小姐跟前得臉的大丫鬟,下等粗使婆子都得小心翼翼的討好她。

「怎麼收這些雨水,做什麼呢?」她也沒急著要把湯藥送進去,反倒和婆子打起趣來。

「是小姐吩咐的,多收些雨水,存在陶甕里,將來泡茶、煮食什麼的……明明不是那樣的人,怎麼學起老爺的風雅來了。」

妄茜的聲音不禁一輕。「小姐醒了?」

「剛剛就醒了,就靠著窗發呆呢。」說是听雨,雨有什麼好听的?不吃不喝的絕食把自己搞得差點丟了小命,就沒見過這麼會作死的主。這話婆子只敢擱在肚子里嘀咕。

妄茜收起臉上的輕浮,慎重的推開屋門,繞過黃花梨透雕貼金箔嬰戲蓮花屏風,華麗俗艷,臨窗的雞翅木高幾上放著一個做成松鶴模樣的紫金香爐,鶴嘴吐著濃烈的白麝香氣,臨門的矮幾放著粗矮的釉上彩九魚圖花瓶,里面插著一大束色彩斑爛盛開的花。

雕花繁復的千工床,絛紅的綢帳,床上四角還掛著鏤空銀球的香包,色澤鮮艷,孫拂靠著繡金色花鹿群紋的大迎枕,水潤般的青絲落在大紅緞面被上,神態上的驚疑還沒能收回來。

是的,驚疑。孫拂一睜眼,差點被金光閃閃的布置給閃瞎了眼。這般奢華的場景,並不是不適應,而是熟悉,這里是自己還未入宮時住的半若院。

眼前這丫頭,是她四個一等丫鬟中的妄茜,另外綠腰、琵琶、三生都是靈敏忠誠的好丫頭,綠腰為了一門心思想進宮的她,自甘為妾,替皇後拉攏權臣,後來被權臣的妻子下了落胎藥,一尸兩命。

琵琶死在她爭斗的內宮,妄茜則是在她入宮後沒多久,爬上了皇帝的床,在她還是美人之前封了嬪,當時天真的她還以為這是妄茜的機運,替她高興了一把,沒想到妄茜根本就是個包藏禍心的。

她還記得那天,天色陰沉,烏雲把巨大囚籠般的冷宮困得人連喘口氣都困難,妄茜和奉命捧著三尺白綾、鳩毒、生金的太監一同來了冷宮。

妄茜倨傲的昂著頭,「今時不同往日,本宮念著舊日情分來送姊姊一程。」

孫拂怒瞪著昔日身邊的奴婢,如今的妄太妃,問得艱難,「為什麼?」

她笑得妖媚,濃裝艷抹的臉蛋全是勝券在握。「哪來這麼多的為什麼?姊姊這樣瞪我,妹妹害怕得緊,但是能看見你今日這般的狼狽,真是大快人心。」

「我不明白……」

「你怎麼會明白,一直以來你就是個蠢笨無知的大小姐,任人擺布,其實你應該感謝本宮,要是沒有本宮牽線,你哪來進宮侍候先皇的機會,你以為先皇太後真會想到你這隔房的堂妹,沒有本宮的拉線撮合,你哪來如今的地位?你已經享受多年的榮華富貴,也該挪挪位置換人了。」

孫拂內心翻江倒海,一只毒撅子在她身邊蟄伏了一輩子,她卻愚蠢的一無所知,電光石火間明白了一些從未想清楚的事情。

孫拂慢慢仰起頭,看著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妄太妃,「你好、你很好……」

然而終歸這一切不過是她自己作繭自縛,識人不清。

「陛下說,看在你與他多年的『母子』情分上,賜你全尸,毒藥、白綾和生金都替你準備好了,妹妹對姊姊有多體貼啊,你謝恩吧。」

她吞了金。吞金是一種漫長而痛苦的過程,月復痛如絞,最終難忍疼痛受折磨而死,也就是活活的痛死,是傻子都不會選擇這種死法。

她哪能如這些人的意,說死就死,挾帶著滔天恨意的她把冷宮燒了,她要讓那些害過她的人血債血還,一同陪葬。

她是燒毀了冷宮,可惜她錯了,燒毀一座毫無作用的冷宮有什麼用,反倒累得三生陪著她也死在那場漫天的大火里,然而現在看到的一切都完好無比。

孫拂覺得無比恍惚,當初那些恨意不甘和滔天的怨恨痛苦,在後來的時光里慢慢被磨平了,原來恨是錯的,恨意一點用處也沒有,硬要恨,只能恨自己的愚蠢和好高驚遠,一切都是她自己作來的,怪不得旁人。

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一雙縴細潔白、指甲圓潤可愛,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小手。

這不是她的手,冷宮那些年辛苦勞作,漿洗局一年四季山高般洗不完的活兒,每日不到亥時不得休息,克扣生活用度的太監……這些都讓她的手滿是繭子凍瘡,關節腫大變形,到後來連梳發、進食都困難。

「現在是幾年?」

妄茜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老實的回答,「長景三十六年,小姐怎麼問這個,莫非神智還有些不清楚?奴婢煎了湯藥,小姐先喝著吧?」

長景三十六年、長景三十六年,正是她十五歲那年,她在官學偶然見了魏齊一面,回來便發瘋似的要父親退了從小和外祖家表哥的親事,鮮少對她動氣擺臉色的父親說了她一頓,她便以絕食要脅。

上輩子她爹最後還是從了她,外祖母不想她背上悔婚的惡名,讓大表哥姚拓主動上門退了這門親事。

她那時從來沒有想過她這般行事會不會影響到母親和外祖家的感情,她只想到自己。

她又哪里知道她的一頭熱,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她成了不知羞恥、見到男人就黏上去的草包,流言傳遍京城,成了一樁笑話,魏齊對她更是從無好臉色。

到後來孫皇後傳召孫家姑娘入宮,她被孫老夫人和二三房毫不考慮的送入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魏齊就變成她心上那點白月光。

她要是不進宮又怎麼會有後來孫皇後的「托孤」,小皇帝的「忍辱負重」,甚至孫家大房因為她整個覆滅……都是因為她走錯一步,便步步錯了。

她閉了閉眼,可她這是回來了?不是投胎換新殼子,而是重生回到她少女的時候。

難道這也是判官送她的附贈禮?

孫拂抬頭看著靜默不語的妄茜和她放在矮幾上已經涼掉的湯藥,的確,妄茜一直以來都是這麼侍候她的,巧言令色,吩咐她干活散漫推談,當面一套背面一套,上一世的她卻眼瞎耳聾的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始終沒懷疑過她半點,這一世她要是再犯同樣的錯,她就是豬了。

「三生呢,怎麼沒有看到她的人?」

「您去年不是說她手腳不干淨,把她貶為最低等丫頭,打發她去做粗活雜務,什麼髒活都她干,連恭桶也她倒、她刷,人憔悴得不得了。都怪她手腳不干淨,這下可吃到苦頭了吧。」雖然不知道小姐為什麼突然提起三生,妄茜語帶譏諷,沒半點同情心。

孫拂想起了這件事,當初她掉了一對珍珠耳當,妄茜指證歷歷說是三生偷拿的,自己就不分青紅皂白,連三生的辯解都不讓她說,直接把她打發出去。

她心里清楚少女時期的自己行事沖動莽撞,凡事不經頭腦,絲毫不去想管著她珠寶匣子的人可是妄茜,鑰匙也在她上,三生是如何能偷到鑰匙,又費老大的勁,只拿一對不起眼的珍珠耳,有這必要嗎?

「綠腰和琵琶呢,又去了哪?」

「昨兒個綠腰的姑婆來探視她,您打發琵琶去給她送一盒金華酥餅,恐怕是有說不完的話,在路上耽擱了。」

孫拂知道綠腰是由她姑婆養大的,從小父母就沒了,和這姑婆感情極深,她還知道在綠腰死了之後,她姑婆也因為無人照料,淒涼的去了。

孫拂擺擺手,「你去把香包摘下來,香爐也倒了,往後沒有必要,屋子里不要再擺這些香包,燃香也不必了。」

白麝香的氣味太過甜膩,堵得她胸口發悶。其實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她侍候皇帝那些年,居然連一個孩子也沒懷上,也許這些白麝香、藏紅花都月兌不了關系。

妄茜手中一緊,她是貼身丫頭,小姐居然派她做這些雜務,見小姐面色平靜從容,她卻不知道為什麼心底有些發怵,心中雖是氣惱,口中仍稱是,把紫金香爐和床頭四個香包都拆下,掀開綢紗簾子出去了。

孫拂起身,抬手把那碗湯藥倒到臨窗大炕外的盆栽中,跌上緞子高腳鞋,坐到了玫瑰妝鏡前面,鏡中的少女有張美得濃烈燦爛的五官,一雙大眼,巴掌臉,膚光如雪,眉毛秀雅,因為皮膚白,眼仁更顯烏黑,宛如一幅帙麗的畫卷,讓人百看不厭。

太過明艷的氣質,導致所有的人對她第一印象只有如珠光般的美貌,她聰不聰慧,內理有沒有內涵,都不重要,就像一個可供賞玩的花瓶,加上她的行事作風,聰慧伶俐構不上邊,倒是草包二字成了她的標志。

少女時對自己外表萬般注重,但是後來她才知道皮囊再完美,成了一堆枯骨後,就什麼都不是了,誰不會死?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回到了十五歲的年紀,會不會只是一場夢?莊周夢蝶,蝶夢莊周?會不會下個瞬間她又變回那個沒有人聞問的孤魂野鬼?

她先是把自己上上下下模了個遍,什麼都沒有,慌忙的回到千工床上到處模索,翻開瓷枕,終于看見一個香囊,打開看,三張符紙和那枝判官筆都在。

她捏著香囊,原來不是夢境,她真的回來了,回到她還有能力修正錯誤的時候。

她人生最糟糕的時光是得知因為自己累及家人,沒能見到爹娘最後一面,甚至連雙生子弟弟也英年早逝,如果身邊所有人都在——光是用想的就教人眼眶發熱、心跳加速。

感謝天地,感謝浮世眾生,感謝所有的一切!

感謝……謝隱。

琵琶和綠腰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她們小姐撲在床上,手里不知道抓著什麼,只見枕被、綢帳掀得一團亂。

綠腰過來扶她,孫拂看了她一眼,頭發肩上都濕了大半,琵琶也一樣,恐怕是在雨中站了好些時候,又冒著雨回來,濕了半身。

「你姑婆回去了?」孫拂把香囊不動聲色的放進袖子里。

「姑婆讓奴婢謝謝小姐的糕點。」

孫拂看向琵琶。「這雨也太大了,你趕緊去把衣服換了,瞧這裙禱鞋子都濕透了,一會兒多煮幾碗姜湯,熱熱的喝著,省得染了風邪。」

琵琶知道這是小姐要留綠腰下來說話,但是這麼客氣的小姐……

她沒敢繼續亂想,順從道︰「奴婢很快就過來侍候小姐。」說完她便低眉順目的退了出去。

「坐著說話。」看著綠腰低垂的頭,她是四個丫頭里年紀最小的,今年也十四了,眉清目秀,上挑的鳳眼,眼尾有一顆小淚痣,增添了些許楚楚可人的味道。

「奴婢不敢。」綠腰有些忐忑,小姐脾氣好的時候是天下最好的主子,可脾氣一來,侍候的人小腿肚都會打顫,這回莫非是因為姑婆尋到西園來小姐不高興,要找她說事了?

「我是真有事要跟你說。」孫拂很是和顏悅色,親手替她倒了一杯熱茶。

「小姐吩咐就是了。」綠腰只敢坐繡墩的三分之一,腰桿筆直,愣愣的接過孫拂遞來的熱茶暖手。

「我知道你從小是由姑婆帶大的,她一個人在西城郊住得遠,她要見你一面得跑個老遠,要不這樣吧,你到燕子胡同去買間二進的小院,把她接過來住,往後你要回去看她也方便。」

燕子胡同就在孫宅後面,綠腰以後想回家不用等旬假,只要開了後門,就能直奔家里。

綠腰驚著了,匆忙的把喝都還沒喝上一口的茶盅放回桌面,她咚一聲跪下來,叩頭如搗蒜。「姑婆她老人家只是想奴婢,來看一眼奴婢過得好不好,奴婢往後讓她不要再來就是了!」

那下跪的聲音又大又響,孫拂都替綠腰覺得痛。「綠腰,來,用你的眼楮看著我,我剛剛說了什麼?」

她的表達能力有那麼差嗎?這小丫頭的腦子里都裝了什麼?

綠腰顫顫的抬頭,兩手放在裙兜里,緩緩想了下,眼珠子能動了,可她還是不理解,面帶局促。「奴婢的確是很想把姑婆接來侍奉,可銀子還沒存夠。」

「既然是我讓你把人接過來,買小院的錢自然由我出。」

「為什麼?」小姐難道因為絕食過了頭,人還沒清醒過來嗎?她從來不敢想的事,小姐卻替她圓滿周全了。

「因為你是好丫頭。」孫拂這句話一點停頓也沒有,令綠腰舌頭打結得更加厲害,心中卻難掩澎湃。

孫拂道︰「去吧,去我的私庫支一百兩銀子,買了宅子,讓姑婆安頓下來,要是錢不夠再跟我說,還有你也趕緊下去把一身衣服換了,我要去給夫人請安。」

一百兩銀子按照京城的物價要買大宅子沒有,但一間妥貼的、適合姑佷倆住的小院應該可以打平。

「是先去老夫人那邊?」一直以來小姐都是以東園為重的。

「今天不是初一十五,用不著去東園,咱們去我娘那兒。」

那在外頭說一不二,為了顧全這個小家卻只能忍氣吞聲、倍受婆母搓磨的孫家長房媳婦兒。她有多久沒見過母親了,她絕食了好些日子,丫頭們說阿娘來過無數遍,通通被她拒于門外,據說阿娘失望極了。

咦,初一十五不是才去夫人那?怎麼如今倒反過來了?

孫拂知道綠腰心里在嘀咕,她也不解釋。

孫家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孫邈,也就是孫拂的父親,他是元配的兒子,元配病逝後,身為順天府府尹的孫老太爺又娶了繼室,生了二兒子孫璟和三兒子孫信。

孫老太爺死後,孫邈雖是兩榜進士,卻在繼室孫老夫人的逼迫下放棄做官,跟著商團跑商學習經商,當時姚氏的家人看不過去,便讓孫邈跟著自家商隊歷練,也方便照看,等到他能獨當一面,孫老夫人便將他叫回來經營孫家的產業,賺錢供應一家子以及弟弟們應酬花銷。

孫邈成了地道的商賈,倒是二房一個是通政使,三房是翰林院的學士,走的都是文官的路子。可見孫老夫人有多不待見大房,整個心都是歪的,不管大房的人做得再好,她都看不見。

原來孫家是沒有分家的,可長景二十九年,才情絕倫,德藝雙馨,溫柔敦厚的二房嫡女孫窈娘,經過層層復雜的逐級篩選後,被長景帝親自定為皇後,來年生下嫡皇子,二房躍進龍門,三房與有榮焉沒少沾光,態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都說樹大好遮蔭,二房因為女兒飛上枝頭做鳳凰,孫璟也水漲船高,從三品的通政使成為二品大員,還是國丈,孫老夫人成了一品誥命婦,貴不可言,唯獨大房還是大房,並沒有因為改換門庭有任何變化。

真要說孫府這樣的門第,並非扎根深厚、盤根錯結的世家大族,也不是權臣有值得人倚仗的地方,區區一個世家嫡女哪來的資格成為繼後?

然而前朝有外戚之禍,影響巨大,歷代鑒之,景辰朝皇室祖制,為了預防外戚專權坐大,威脅皇權,憑借裙帶關系輕易獲得政治或經濟上的特權,進而把心養大,韻不該韻覦的東西,皇帝或皇子立後納妃,只許甄選二品以下官員家中的女子,更為了防範他們參與朝政,只予虛餃厚祿,不給事權。

孫窈娘能上位,還真要感謝自家門第不顯,加上各方角力爭斗下的漁翁得利,不然這掌中宮的皇後鳳位真沒她什麼事。

雞犬升天,躊躇滿志的孫老夫人下令分家,大房沒有異議,就算有意見也被無視的分了家,如今孫府最有出息的人可不是長子。

偌大的宅子分成了東西二園,二、三房人多地位超然,自然佔了大半個宅院,大房人少,還是士農工商里最不受待見的那個銅臭商賈,分到的都是位置偏僻房舍老舊的宅子。

相對的,這房的孫女也入不了眼楮已經看不見別人的孫老夫人眼里,只讓孫拂和庶妹初一十五去應個卯。

孰不知孫拂那個傻子,卻日日從自家正門繞上一大圈到東園正門,即便通過門房稟報才能見到孫老夫人的面,向她請安也被草草打發,仍像黏皮糖一樣樂此不疲,到後來,東園的僕役對她別說尊重,連好臉色也沒了。

以至于綠腰听說她不去東園,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太久沒挖,听錯了呢。

砸在綠腰頭上的喜悅太過虛幻,又想這會不會只是小姐一時的心血來潮?怕一問小姐又把恩德收回去,重重的給孫拂磕了頭就出了半若院。

路上遇到一個負責灑掃的丫頭,她忙問道︰「阿苑,你掐我一把,看我是不是在作夢?」

小丫頭不明所以,卻還是在綠腰的腰間軟肉掐了一把,沒想到綠腰居然咧著嘴笑,輕飄飄的走了,回頭還說︰「姑婆給我帶了粽子糖,一會兒你來找我拿。」

琵琶回來的比較早,知道孫拂要去正院,捧來一沓衣服讓孫拂挑選,顏色一目了然的鮮艷活潑,色彩亮麗喜氣,也是孫拂一向的風格。

孫拂掃了一眼,幾套衣服沒一件順眼,自己去衣櫃挑了件素雅的水綠細雲錦掐腰小襖,淺淺的女敕綠像春日枝棲上的那點新綠,領上瓖了潔白的兔毛,挑了件水色長裙。

她已經及笄,能束發插簪,頭飾她也不要那些搖搖晃晃的金銀步搖,只用一只翠羽珊瑚釵子插在琵琶替她梳的小髻上。

「小姐怎麼不挑那件桃紅挑絲的,好看又嬌艷,小姐皮膚白,穿上肯定好看得緊。」琵琶有副甜蜜的相貌,笑起來臉頰有兩個深深的酒窩,小姐的服飾一向由她打理,她也最知道小姐的喜好,「要不上些胭脂水粉,增添氣色?」

孫拂只拿起眉筆輕輕描了眉毛,其他胭脂水粉連蓋子都沒打開來看。

這時雨已漸小,只余淅瀝的雨絲,琵琶把緞面披風披在孫拂身上。「小姐的病初愈,仔細莫要再著涼了。」

撐了傘,舉步正要出門,換過衣裳的綠腰回來了,主僕三人往姚氏的正院走去,至于妄茜,她向來愛找機會偷懶,過去孫拂都由著她,如今有了防備,她不主動湊過來更好。

姚氏的正院離半若院不遠,繞過抄手游廊和月亮門,就能看見黛瓦白牆的院子,里頭種了許多西府海棠,青石小路上則有著各色精雕細琢的山石與盆景。花花草草經過雨水的滋潤,綠瑩瑩一片,顯得崢蝶精神,這會兒,雨也停了,天放了晴。

孫拂在冷宮那些年,每每午夜夢回,淒涼無助,眼楮睜開閉上,浮現的都是這簡潔豁達小院到處的綠意盎然,還有爹娘細心叮囑的笑臉。

綠腰在一旁看著,心中有些異樣。這樣的小姐和平日很不一樣,以前總是顧盼生輝的小臉蛋一絲表情也沒有,不是冷漠,也說不上呆滯,似乎是懷念的看著這個院子,只是這麼簡單的動作,也不知從哪里生來幾分雍容的獨特氣質。

綠腰搖搖頭,她肯定被小姐給的那一百兩銀子砸昏頭了,要不然哪來這種荒謬的感覺,但是一想到可以和姑婆同住,又止不住滿心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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