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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上眉梢 第四章 就憑我重生

作者︰雷恩那

為什麼她的意識還要再次醒來?

她多麼想墜進黑淵,渴望被凝結冰封直至永遠,但她的感覺漸漸蘇醒,意識又一次回歸,于是悲傷不斷涌出、不斷蔓延,即使不願睜開眼楮面對,眼皮底下仍滲流出一顆顆淚珠。

「嗚嗚嗚……不要燒,不可以的……嗚嗚嗚……」

「乖乖把藥喝了,自然就不燒,來,張口。」半哄半命令。

「不要燒……嗚嗚嗚……是爺的……我的……不許燒……」

有誰嘆了口氣,隨即她額頭像被一只大掌覆住,有溫溫的暖意傳來……等等!為何她能感受到對方掌心的溫暖?

啪、啪——她的頰還被輕拍兩下,不疼,但真的有誰正在踫她!

「燒退了許多,不那麼燙手,怎麼還醒不過來?」仍是一嘆。「這麼多眼淚又是怎麼了?」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傳進耳里,霍婉清驟然張眸,滿眼潮濕,但她不敢眨動。

那張成年的男子面龐近在咫尺,事實上離她不到半臂之距,因她正背靠著他寬闊的胸膛,讓他攬著坐在繡榻上。

鵝黃顏色的垂幔束起一邊,另一邊松松掩著,大把天光透過微敞的菱格窗灑進,將女子閨房中的擺設清楚呈現,而男人垂首看來的那張臉也清楚映入她淚眼中。

是她的爺。

「嗚嗚……哇啊啊啊——」她扁扁嘴,真忍不住,嘴一張就是嚎啕大哭。「我夢到你了,爺終于肯讓清兒夢一回了,嗚嗚哇啊啊——」非常非常委屈,這一份心情變化無法解釋、無法言喻,她哭著扭過身抱緊男人。

兩名本是來照看病人、伺候湯藥的小婢子因主子爺過來接手就一直候在一旁,此刻見到眼前這一幕,雙雙目瞪口呆,又在主子目光掃將過來時連忙低頭閉嘴,屈膝作禮後連忙退到外間小廳。

不僅小婢們吃驚,傅松凜內心亦大吃一驚,懷里這傻丫頭明明病著,兩條細臂圈抱他的力氣下得可說十足十,與她相處至今已四年有余,還是頭一回被她這般死命抱住,彷佛不緊緊摟他,他即要消失在她眼前。

再有她的淚和莫名其妙的哭喊……真讓人一頭霧水。

他由著她抱,清清喉嚨音調微冷道︰「碩莊的事,誰讓你半夜跟著打埋伏?那一晚雨下得那麼大,你該查的都查出,早該先行回府,那些逮人、逮證據的活兒自有本王派去的人手負責,你湊合什麼勁兒?」頓了頓,听她還嗚嗚在哭,他不解氣般繼續罵——

「你一個小姑娘家,身子骨能跟本王那些精實雄健的手下們比嗎?也敢跟著他們淋雨打埋伏,一淋還淋了一個多時辰,腦袋瓜燒成這樣敢怪誰?本王都還沒罰你,你倒以為能先哭先贏?」

這個夢……好真,真的太過真實。

霍婉清听著、撫觸著、聞著、看著、嘗著,唇中是淚水的滋味,鼻間是爺身上慣有的冽香,她抱著結實又溫熱的軀體,听著他用冷冷語調罵人……她五感皆齊,不是幽魂能夠辦到的。

如果不是幽魂,那她、她眼下變成什麼了?

雙臂慢慢放開,她慢慢拉出一小段距離,頭微抬,與男人四目相接。

傅松凜胸中忽地「咯噎」一聲,嗓眼陡緊,教訓的話就這麼止住。

女兒家蒼白臉色透虛紅,原本粉女敕女敕的腮頰在病了三天後略顯消瘦,但仍是女敕乎乎很好捏的樣子。

她緊緊望他,眼神中有著他從未見過的神氣,似眾里尋他千百度,尋尋覓覓復又覓覓尋尋,終于終于,她尋到了渴望相見的那人,委屈、狂喜、懷疑、感動……種種又種種的心緒交織堆疊,無法克制。

不行!這丫頭一向心思細膩、脾氣倔強,會如此「示弱」很可能是在「以退為進」,以為能平息他的怒火。

他重新板起臉,拉下她猶攀在他肩上的手,探臂將適才擱在榻邊小幾上的藥取了來,鳳目微凜。「藥還溫熱著,快喝。」

霍婉清下意識接過藥碗,下意識按著爺的命令行事,她捧著白瓷碗就口,小口小口喝著碗里黑乎乎的湯藥……

舌根立時泛苦,苦得她背脊隱隱顫著,她捧得起藥碗,喝得到藥汁,嘗得到滋味……老天!她真的不再是一抹幽魂!

而這時候的她正病著,所以才需要喝藥,但她因何生病?

小口啜著藥,她努力驅使思緒,想到方才鑽進耳中的幾個詞——

碩莊。半夜打埋伏。淋雨。逮人逮證據。

噢……她記起來了。

碩莊是毅王府的眾多產業之一,離帝京約莫六十里開外,這一年秋收過後,碩莊的帳冊被送到她這兒復核,她瞧出不對勁兒,遂跟主子爺請示過後隨帳房老管事親訪碩莊,明暗訪了一番,所得結果當真好教人氣憤。

毅王府對待自家大小管事以及僕婢等等,絕對是寬和大方的,卻未料碩莊的幾位管事會利用主家的寬和,私下將莊子在田地里的豐碩收成偷偷拉了好幾車出去賣掉,所得全進了幾位管事的口袋里。

她和老管事一塊兒查清,老管事最後听了她的建議,設局打算來個人贓俱獲、一網打盡。

當夜她將爺遣來的人馬布署出去,原已沒她什麼事,她卻還是放心不下地緊盯全場,深秋夜雨淋了那麼一場,該逮的人盡數逮住,該得的證據鐵證如山,大事底定後她直接倒下了,渾身燒得像座火爐。

昏迷不醒的她被抬回毅王府。

她記得自個兒足足燒了三天,醒來當下是如何的光景她記不清了,但後來她完全康復後,像要她徹底長記性似,爺沒有少罰她,甚至還罰她每頓要吃足一碗飯或一大顆饅頭,又或是一張烤餅子,且每天更得喝完一大盅老火煲湯……簡直苦不堪言,她生生胖了一圈,臉蛋都快出現雙層下巴。

此時此際,眼前所發生的一切與她記憶中發生過的事完全重疊,眼前的男人不僅活生生,還會板臉給她看,冷著語調同她說話。

但她絲毫不在乎他的冷然對待,畢竟再如何冷酷,也比不上化成白骨、躺在關黑陵墓中的他,那樣的他對她而言才是真正的漠然冷絕。

就算一切都是夢,那就讓她夢著吧,能多久是多久。

喝完藥之後,八成是見她眼楮哭得紅紅,還不住地細細抽咽,傅松凜抿著薄唇沒再延續之前的訓話,僅喚那兩名小婢子進來伺候。

等霍婉清漱了口、淨了臉,人再度被安置躺平,裹在被子里等發汗,直到這時傅松凜才轉身離開清芳居。

「清兒姊姊這會兒總算清醒,阿彌陀佛啊!姊姊病沉了,燒得迷迷糊糊,這些天王爺臉色就沒好過,怪嚇人的。」

「王爺一向疼清兒姊姊,適才姊姊那樣撲抱過去,定然把鼻涕和眼淚全抹在王爺身上了,可爺也沒說什麼,要是我……我可不敢,絕對不敢,爺只須兩眼一瞪咱就要嚇破膽啦。」

兩小婢圍在榻邊嘰嘰喳喳說起話,邊幫她擦汗,兩人的年紀皆小她三歲,她記得她們,一個叫「春草」,一個叫「菱香」,皆是王府里的家生子,當年她離開王府回霍家堡備嫁時,十七歲的春草也正準備嫁人,已出嫁的菱香則是剛懷上不久。

她作夢,不僅夢到爺,還把兩個小丫頭也一塊夢進來。

這個夢境真實到讓她滿心感動啊……

「清兒姊姊你……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和菱香?我們臉上有哪里不對嗎?」

「姊姊眼淚還一直流,是不是真的很不舒服?」

見兩顆小腦袋瓜直湊過來,表情擔憂,她搖搖頭笑了,嗓聲略啞。「……見到你們倆,真好。」

春草想了想,也跟著咧嘴笑。「那是。姊姊隨著帳房老爹窩在碩莊那麼多天,肯定是想我跟菱香了。」

霍婉清輕應一聲,許是病體未愈,也可能是剛喝完藥之因,眼皮開始變沉重。

她不想睡,很怕合睫昏睡過去,再醒來已非眼前的人事物。

她听著春草和菱香的聲音,努力想听清楚,一個要她再好好睡會兒,一個說要去灶房吩咐熬粥,說老大夫囑咐過,燒退了之後就能喝藥膳粥補元氣。

小姑娘家的脆甜聲浪一陣陣蕩在耳邊,還帶笑音,而後漸漸模糊,歸于寂靜,終于,她什麼都無力捕捉了,再不甘願也由不得她……

入夜,兩邊鵝黃床幔整齊收束著,霍婉清坐在繡榻上發呆。

噢,不,她不是發呆,坐姿雖如石化般定住不動,她腦袋瓜里轉得可厲害了。

午後在喝完藥昏睡一場後,醒來依舊在自個兒的清芳居,身邊仍是春草和菱香在照料她,兩個小姑娘還是嘰嘰喳喳愛笑愛說話。

然後她被服侍著仔細沐浴了一番,連頭發也沐淨,春草和菱香把烤火盆搬近,幫忙晾干她的發,等她全身上下都收拾好,擺在面前的就是灶房剛熬好的藥膳粥。

人家讓她吃,她便吃,倒來溫茶要她喝,她便喝,不管做任何事,她思緒停不下來,所有動作全憑本能,而在吃過喝過後,她就一直「罰坐」到現下。

這儼然已非夢境,她想過又想,只有一種可能——

她,霍婉清,重生了。

她死在二十三歲,魂魄徘徊在爺身邊約莫三年,之後隨他「沉睡」在那座陵墓中整整一十三個年頭,然後她……她竟然活回來了!

不是幽魂穿梭飄回,是確確實實地化成血肉身軀,她有著清楚的五感,有著對時間和空間的感知,她活回十六歲將滿十七歲的這一年,爺還不到而立之年,還過著三天兩頭就會被定榮帝召進宮中密議的無敵忙碌日子。

年輕帝王即將行弱冠大禮,卻依舊倚賴她家王爺,全因太後一黨的勢力尚不能盡除,且皇上與太後雙邊的角力越發浮上台面,形勢越發緊繃。

如今已然秋末冬初,若一切按她所記得的去走,接下來的年關尚可安然度過,而來年春信早發,在三春降臨的前夕,朝堂態勢將有所底定。

「不好!」外表猶如石化的她驟然驚呼,整個人從榻上踵跳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清兒姊姊你……你沒事吧?」端著臉盆水進房的春草被嚇了老大一跳,手一抖,盆中水濺出不少。

「啊?什、什麼事?唔……清兒姊姊怎麼了?發生何事?」以手支頤不小心睡著的菱香忽被吵醒,揉著眼楮有些不知所措。

霍婉清突然記起,傅松凜遭刺殺且傷及心脈與肺經,正值她十六歲這一年。

一時間無法對小婢子倆說清,她倏地舉步往外走。

爺在哪里?她必須去到他身邊!

說不定明晚他便要遭遇危險,必須盡速提醒他,如果……如果危險今夜即要發生,又該怎麼辦?

一切可來得及?

砰!

還沒來得及跨出外間小廳,人就直接撞進一道寬闊厚實的胸膛里,當真整張臉、整個人狠狠撞上,臉都撞疼了,還倒彈了兩步,若非對方出手快一把將她拉住,她定會被撞得坐倒在地。

「燒剛退不久,精神才見轉好,不好好安歇養著,這麼晚還想上哪兒去?」

揉著撞痛的臉還不及張眸瞧清,霍婉清已听到爺的訓斥,這下子顧不得疼了,她兩手驀地合握他單腕,一拉將他拉進里間寢房。

傅松凜對她沒有絲毫防備,一下子被拖了去,內心納悶不已,只覺發燒昏迷了三天的她,清醒後望著他的神情似乎大有不同。

以往在他這位爺面前多少還會矜持著,今日的她卻是想哭就哭給他看,想抱就狠狠撲抱過來,想拉他就拉他,想……想解下他腰帶、扯開他的衣袍,她也膽大妄為毫無顧忌!「你干什麼?」他鳳目飛挑直瞪著她,前一刻稍有恍神,竟讓她拖進內房後直接卸掉腰帶、扯開襟口。

春草和菱香瞬間驚呆,幸得春草手里的臉盆已擱架子上,要不然準嚇到月兌手。霍婉清先是對自個兒「重生」的狀況滿心迷惑,好不容易勉強接受了,想著即將到來的危險又滿心慌急,感覺話全堵在喉中,出手僅憑本能。

她只是想親眼確認他無事,確認他尚未遭遇那一場令他落下病根的襲擊,所以想也未想就去解他的腰帶、扯他襟口。

那結實胸膛是光滑的,胸央不見那道猙獰的疤痕,當初……不,不是當初,是上一世才對——上一世他遭突襲,刺客單獨行事然武功十分高強,他隨身的四名侍衛無一人存活,連帶幾名巡夜的兵勇亦遭毒手,他則被對方一記淬了毒的暗器飛刀直中胸央,但那名刺客傷得亦不輕。

重點是她已然記起,爺遇刺受傷是發生在料理完碩莊那一爛攤子人與事之後不久,如此推算,便是這幾日的事,試問她如何不心焦?

「沒有傷,真沒有啊,都好好的,跟我所想的一樣……那、那一切還來得及,爺不會再出事,既然重來這一遭,就不能再讓你出事……」她指尖顫顫地觸及那健壯卻也柔韌的胸肌,為了那一份光滑觸感而感動,眸底溫燙,鼻間發酸。

傅松凜倏地抓住她作亂的小手。

「啊!」、「哇!嗚……」霍婉清沒喊疼,愣在當場的春草和菱香倒是齊齊發出驚呼。

見主子爺冷眉飛目瞥將過來,兩名小婢子陡然一陣哆嗦,眼角都泛淚了,雖說並非拔腿就跑,但也顧不上什麼禮儀,小腦袋瓜垂得低低的沒敢抬,匆匆屈膝退得無比迅捷。

傅松凜目光轉正,瞳心微爍了爍,板起俊臉問︰「試問本王會出什麼事?敢這般拉我、拽我、扯我,你這娃子莫不是想逃掉責罰,才想方設法這般胡鬧?」

……責罰?霍婉清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他仍然對她雨夜里打埋伏、鬧得自個兒高燒不退一事非常不爽,不爽到還想罰她。

不過,此際的她也不爽啊!

她才不是「娃子」,她可是重生了一世的人,他的命運且由她來扭轉。

深吸一口氣努力寧定心神,她眸光瞬也不瞬,像要將他看殺——

「清兒不會逃避,該來什麼,我全都接招。」秀雅鼻翼微微歙張,堅定卻宛若嘆息又道︰「爺大難將至,只要挺過這一關,往後許就一路順泰。」

傅松凜眉間一攏,既被她的言語弄得迷惑不已,又被她再認真不過的神情攪得心弦浮動,四目相接間,只覺被他抓在掌心里的柔芙像成了一塊燒紅火炭般燙到不行,他猛地松開。

正了正神色,他眯目冷瞪,瞪到後來目中浮現幾絲擔憂。「你這丫頭是發燒燒到腦子還不能清醒嗎?本王大難將至?你還能說準了?」

「我能。」霍婉清一臉鄭重,眨也未眨的眸底泛著水氣。

傅松凜一愣,靜了幾息後沉聲問︰「憑什麼?」

「憑……憑我是死過一回的人。」語尾心虛般略飄。

他都快氣笑。「冷夜淋雨把自己折騰到發燒昏迷,醒來就覺是死過一回,就憑這個?」

她搖頭,心里急了,咬咬牙一股腦兒豁出去——

「就憑我重生了這一世!」

事關他的安危,她不想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話隱瞞自身狀況,她應該是重生了,不——不是應該,是確實,她確實重生,若非重生,無法解釋眼前的一切人事物,她沒想瞞他。

「我死過一回,然魂魄不滅、記憶未消,就這樣重生回到自個兒這具血肉里,是真的。」說得真心誠意,就盼他相信。

結果——

男人瞳心湛湛地緊盯她好半晌,突然曲起指節「叩」地敲她額心好大一響。

「還學會信口雌黃?以為本王好糊弄嗎?想清楚了再來答我!」

霍婉清哀叫一聲隨即任情任性地流出眼淚。

但她其實沒想哭的,她到底重生了呀,多麼奇妙的天賜神恩,命運操之在手,不管是爺的還是她自己的,都有扭轉乾坤的可能。

雖說爺對她還有諸多質疑,總能慢慢想法子令他明白,重中之重的點是他還活著,活生生的他仍完好無傷。

所以,她不哭的。

三日後近午夜,原是入夜宵禁的帝京城卻見五匹高頭大馬穿街而過。

一小行人雖非策馬急馳,然深夜靜寂中仍傳出不小聲響,引得巡防的兵勇側目,隨即將人攔在街心盤。

那帶頭者尚未取出御賜的通行令牌,兵勇們一看清他的五官便將人認出,竟是毅王本尊。

毅王爺傅松凜受詔入宮議事,這會兒才出皇城大門不久就被他們阻攔,眾兵勇這下子連查都不用查,趕緊撒到一邊恭敬相送。

亂事就發生在此際——

好幾把飛刀從某個暗處疾射而出,幾名巡夜兵勇首當其沖,絲毫不及反應,眨眼之間倒臥一地。

那爍著寒光的暗器飛至,傅松凜一行人擋開了第一波奇襲,但胯下坐騎紛紛中招,逼得他們不得不棄馬,四名護衛隨即將他護在央心。

從暗器發出、巡夜兵勇倒地,到五匹雄駒被當街廢掉,再到侍衛們嚴陣以待,前後不過幾息,傅松凜一手按在腰間的軟劍扳扣,另一手則扣緊從馬背連裕上取出的連弩鐵弓,就等那個藏在暗處之人現身。

豈料竟有人搶先一步,主動出擊的氣勢壓過眾人嚴陣以待的緊繃!

「射!」脆亮女嗓一聲令下,就見一小陣箭雨「廳虞風」地追隨一道火光射出。

傅松凜定楮再看,發現帶頭的那道火光是因箭頭燃火,弩弓一發對準射出暗器飛刀的那方關黑角落,隨即眾箭朝同一角落齊發,逼得蒙面偷襲者不得不提前現身,不及再發出第二波的暗器飛刀攻擊。

蒙面黑衣客朝傅松凜這方直接搶進,沒被喂中飛刀的四名侍衛與之對打起來,即使是四對一,黑衣客仍游刃有余。

傅松凜一開始並不急著出手,在侍衛們的護持下以退為進,觀察黑衣客出招的路數,辨認對方來歷,然十招過後竟也辨不出所以然來,只知對方似有心隱藏自身武學,不敢顯露真跡。

莫怪黑衣客會以飛刀暗器為開場,是想先降低他這一方的戰力,待一現身便求速戰速決,他想,黑衣客此時定然極惱,未料會被一群人拖在原地,畢竟連他也料想不到,他收在身邊的小女使竟又帶著人暗夜打埋伏,一副「終于讓我逮到了」的高昂氣勢。

「圍!」這一方,見四名侍衛紛紛負傷,主子爺已蕩出腰間軟劍與黑衣客交上手,霍婉清再次令下。

就見十數名漢子從大街兩邊的屋房二樓或瓦頂高處一躍而下,有的擎刀在手,有的以弓弩對付,慢慢朝打斗的兩人作合圍之勢。

不僅叫來合圍的人手,更有負責照明的,幾十個人手中各舉著火把,亮燦燦的火光將街心照得堪比白日。

正與敵人近身交手的傅松凜很快有所覺察,眼前如此形勢似逼得對手有些慌了神,如此甚好,須知狗急跳牆,蒙面黑衣客若被逼急,將如何?

他僅差半指之距就能扯掉對方的蒙面罩,千鈞一發間,那人從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回擋過來,右手長劍主動招呼他的軟劍,但右手是虛招,左手才是實打,對方左手竟如空手入白刃,搶他握在另一手的連弩鐵弓。

對方沒要整組的鐵弓,而是奪去架在弓座上的一根半臂長的弩箭,他以弩箭當短劍般使了一記凌厲劍式,逼得傅松凜不得不退步自保。

雙方纏斗一化開,蒙面黑衣客不再留連,隨即騰身飛躍欲沖出合圍。

便在此際,有人弩箭連發,在明亮火光中發發精準,打得身軀躍在半空的黑衣客只得邊撤邊揮劍斬箭,最後竟回敬那射箭之人一記小飛刀終才順利遁走。

傅松凜看得明明白白,他目力一向好得驚人,暗中猶能清楚視物,何況此時街心亮如白晝,怎可能看不清?

他看到那弩箭連發的人就藏在一處茶館三樓。

據他所知,這間帝京知名的茶館是遼東霍家堡的京城產業之一,她霍大小姐要在上頭如何撒野,誰也擋不了。

而看她弩箭連發的準頭那樣好,打的還是飛騰在半空的目標,他愕然的同時,內心竟不禁贊了一聲好,但就在下一瞬,他心髒驀地提到嗓口,欲喊無法喊——他看到黑衣客反手朝茶館三樓射出暗器飛刀,去勢之凌厲,尋常人必難閃躲!

當!

傅松凜舉起猶持在手的連弩鐵弓,疾射,弩箭箭頭當空擦中那把小飛刀,飛刀瞬間被打偏,但仍「啪」地一聲脆響射破茶館三樓欄桿。

三樓彷佛傳出女子驚喊,傅松凜不再管那名遁去的黑衣客,亦不管在場所有人,他將連弩鐵弓拋給手下,隨即大步疾走進茶館,當他循著硬木階梯迅速上到三樓時,軟劍早被他收回腰間扣牢。

他要找的那人正倒坐在破損的欄桿邊!

「爺!」霍婉清听聞腳步聲倏地回眸,試圖站起,但似乎有些腿軟。

傅松凜幾個大步拉近距離,單膝跪在她跟前。

他面色沉肅,目瞳極黑,目光像要吃人似的,上上下下打量著她,抬起兩手欲踫又頓住,怕把她怕疼一般。

「我沒事的,爺的那一箭及時將對方的暗器打偏了,加上清兒也懂得要避開……唔,雖避得有些太慢,動作不夠敏捷,但也只是被爆裂的木屑噴著,沒有真的受傷。」搔搔耳朵,不太好意思似。「……不過好像有點被嚇著,眼下兩腿有點軟了。」

傅松凜簡直不知該作何回應!

內心可謂天人交戰,一方面驚怒到想掐昏她,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心疼,同時亦後怕得很,如果他沒能以箭打偏那把暗器飛刀,此時的她還能活潑靈動地沖著他笑嗎?

還有,即便她避過那把飛刀,瞬間爆裂的欄桿木屑噴得她額上、頰面以及頸側清晰可見細小血痕,被木屑劃破的地方正滲出血珠,模樣格外可憐,她卻仍笑得那樣沒心沒肺,說自己沒事,沒有真的受傷。

他氣不打一處來,張了張唇想訓斥人,她揚睫看來的眸光令他陡地屏息。

那秀雅眉目像在短短幾日間少了點稚氣,多了分難以言喻的細膩。

她看他的樣子像要看進他內心深處,明明一張女敕潤臉蛋有好幾道劃傷、擦傷正細細滲血,她卻咧嘴笑得甚歡,又明明是笑著的,眸底卻流出兩行淚來。

他不是很明白。

自她高燒三日清醒過來後,性情似乎有所轉變,沉靜的、矜持的那一面彷佛褪化了去,取而代之的是躍躍欲試、是靈動積極,然這些變化在她身上顯得如此自然,毫無違和感,又讓他不禁要捻眉沉吟——

也許此刻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將滿十七歲的大姑娘家,才是遼東霍家堡大小姐原來該有的模樣。

但再怎麼縱著她,也不能任由她動不動就領著人打埋伏!

「你……呃!」他驟然被撲,一團軟玉溫香不由分說撞進懷中,撞得他險些往後跌坐。小妮子是何時習得這招?

她這招太狠,總能在「緊要關頭」救她自個兒一命,讓他罵不出話、訓不了人。

霍婉清沒有多想什麼,就是感動,很感動很感動,無與倫比的感動。

她擋掉那一把直中他胸央的暗器飛刀,擋掉當朝太後對他的第一次暗殺。而她更知曉那名蒙面黑衣客是何方神聖。

知己知彼便能立于不敗之地,她既重活這一世,就要護她家的爺無後顧之憂,讓他活得長長久久,得一個善終。

她原本擔心這一世的暗殺不會發生,如果沒有發生,那說明這里的人事物與她所經歷過的那一世可能不相符合。

但如今證實,暗夜中當街刺殺一事確實有了,她埋伏的地方也確實無誤,一切盡在掌控中,她一顆心悸動到發顫,背脊亦顫抖不已,感動加沖動之下就只想撲過去抱住他,她有無限歡喜。

「爺別怕!這輩子我護著你,我來當你的貼身護衛!」

身為爺的男人一听額角不禁抽了抽,都想曲指敲她腦袋瓜了,但垂目瞪著那姑娘家可愛的發旋,高高舉起的手到底沒舍得敲下。

不僅沒舍得敲落,還干脆「好爺作到底」,一把將腿軟的她打橫抱起,直接抱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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