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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妙醫 第五章 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春野櫻

尹碧樓在小單及成武的陪同下,到東大路的祥記買艾絨跟銀針,這是她練習艾灸的重要工具。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祥記有著作工精細的銀針,也有上等的艾絨,價格雖然比別家高了一些,但卻相當值得。

從前的她是沒有辦法取得這些好東西的,蹈武堂雖算是經營的順當,但稱不上風風火火。

她爹的學生都是一些窮人家的子弟,給不了師父什麼實質的供養,有時甚至是拿家里的青菜蘿卜或是雞鴨魚肉來抵學費。

她爹秉持著將武術傳承下去的心念,就算得不到報酬,也還是盡心盡力地教授著,因此家里過得不能說是拮據,但也少有余裕,在各方面都得省著點用。

可在穆家,就算是她這種對家里一點貢獻幫助都沒有的人,每個月也都有月例可用,若不夠還能再請。

付完帳,主僕三人才走出店門口,便迎面來了一個男人。

祥記的掌櫃似乎跟這男人十分熟稔,立刻招呼著,「吳大爺,一年沒見,什麼風把你從京城吹來了?」

听見「京城」兩字,尹碧樓耳朵不由得一豎。那個男人來自京城?他會不會剛好知道尹家的武館呢?他會不會耳聞任何關于她或是她爹的事呢?

「小姐?」見她突然杵著不動,小單喊了她一聲。

她回過神,隨口胡讒,「等一下,我還有些事情要問掌櫃,你們在這兒等我。」說著,她立即往回走。

見她又回來,掌櫃疑惑地說︰「姑娘,還有事?」

她搖搖頭,神情急切地望著一旁不相識的吳大爺,「大爺,您好,剛才听說您來自京城?」

吳大爺愣了一下,「是呀。」

「那麼……我可以跟您打听一戶人家嗎?」她懇切地問。

吳大爺頷首,「姑娘請說。」

「您知道十里巷的蹈武堂嗎?」她問。

吳大爺一听,露出驚疑的表情,「姑娘為什麼問起蹈武堂的事?你是那家的……」

從他的神情,她立刻警覺到「出事了」。她藏不住滿心的急切焦慮,「尹家是我父執輩的故人,久未聯系,亦無音訊,听聞吳大爺自京城來,才向您打听。」

听著,吳大爺幽幽一嘆,「若是如此,那可真是壞消息了。」

「壞消息?」她驚疑地說︰「難道是尹家女兒出事?」

她如今魂穿千里落在周學寧的身軀里,出事的必然是她了。她發生什麼事了?

「不,是尹家父女都出事了。」吳大爺道︰「一場夜里的大火,尹家父女倆都葬身火海,喪事葬儀是全隆記委托我族兄辦的,我也才會知道這件事。」

尹家父女倆都葬身火海?她還有她爹都……死了?喔不!怎麼會?為什麼她一點都不記得這些事?

「不……怎麼會……」她喃喃地道。

她想到她之前讀到的那本羊皮書,人在創傷後可能會選擇性的忘記那些痛苦傷心或可怕的事情,她是因為這樣才忘了的嗎?

「小姑娘,你沒事吧?」一旁的掌櫃跟吳大爺擔心地看著她。

她眼里著淚水,唇片微微顫抖,直直望著告知她噩耗的吳大爺,「吳大爺,這事……不假?」

「這種事能有假嗎?」吳大爺一臉悲憫地說︰「真是遺憾,你家的故人遭逢如此生死劇變,不過請放心,我族兄將他們的喪事辦得十分妥貼,也已將他們的靈位奉祀在城南的天憫寺了。」

天憫寺是安奉她娘親靈位之所,如今她爹能與她娘在九泉相逢也是欣慰。然,剛才吳大爺提到的全隆記是?幫他們父女倆辦理後事的不是她師兄嗎?

「吳大爺剛才提到的全隆記是……」她強忍著淚水,聲音顫抖地問。

「是長盛大街上的一家商號,委托我族兄給尹家辦後事的就是他們的掌櫃。」他說。

聞言,她不禁感到疑惑。她父親是異鄉人,雖在京城二十多年,但能為他們辦喪的除了街坊鄰居,就只有她師兄了。

然而他們的街坊鄰居也都是只求三餐溫飽的尋常百姓,怕是得湊分子才有能力為他們辦喪,而她師兄畢竟出身富戶,雖是庶出,也不至于手頭拮據到無法負擔喪事。

那麼,為何為他們辦喪的卻是他們家完全不認識的什麼全隆記呢?

「吳大爺,這全隆記是做什麼買賣的?」

「就是一些南北貨。」吳大爺續道︰「不過我听聞全隆記後邊的大老板其實就是受天城的穆家。」

她陡地一愣,「什麼……」

這時,見她一去就停留了好一會兒的小單跟成武走了過來。

兩人看她眼眶泛紅,著淚光,不禁疑惑又驚訝。

為免他們起疑,她趕緊向吳大爺彎腰一欠,「多謝吳大爺相告,告辭。」話罷,她旋身邁出步子。

小單跟成武互覷一眼,沒多說什麼便趕緊跟上。

哪知,才往外走了幾步路,尹碧樓突然眼前一黑,整個人癱軟在地……

競馬搥丸是受天城非常重要的賽事,熱鬧的程度可比祭典,重要的程度不亞于中秋賞月,元宵賞燈。

一剛開始,這只是一群體力無從發泄的年輕小伙子之間的游戲,可後來玩著玩著,參加的人多了,樂趣也多了。

漸漸地,更多人組隊加入,進而慢慢演變成一年一度的重要賽事。

五年前,穆雪松跟徐白波等人組了一隊參賽,名為騰風,不多久,喜歡騎射的胡成庵也拉著幾個族兄弟們組了一支飆騎隊,只是胡家兄弟們享受過程並不在乎成敗,自願成為騰風隊的練習對象。

今年因著騰風隊上有人退出,攻守位置須做調度變化,穆雪松便跟徐白波及歐陽、孫真兩名分別為攻擊及守備的隊員們約在天香樓討論。

四人討論了半個時辰,終于有了共識,並擬定新的攻守位置及戰略。

「對了。」孫真不知想起什麼,語帶試探地說︰「我最近認識了一個新朋友,京城來的,他在京城也熱衷騎射,還曾拜師習武,听說我們組隊參賽,他覺得挺有興致的,改天練習時可以讓他來看看嗎?」

「無妨。」穆雪松不以為意地說︰「練習也不是什麼秘密。」

「那好。」孫真一笑,「那我下回帶他見識見識咱們騰風隊的厲害。」

「咦?」這時,坐在靠窗台位置的徐白波發現底下有張熟悉的面孔。他用手肘踫了穆雪松一下,「瞧瞧,是寧妹妹。」

穆雪松立刻轉過頭去看,可又意識到自己表現得太在意而有點懊惱。

他旋即將頭轉了回來,故作無事地說︰「這丫頭近來可野了,在家里待不住。」

「姑娘家是該出外走走的,說不準踫上哪家公子,彼此看對了眼……咦?」徐白波本想趁機激穆雪松一下的,可很快地,他發現情況有點不對勁。

「雪松,寧妹妹好像有點不對勁。」徐白波語氣有點緊張地說。

聞言,穆雪松裝不了氣定神閑了,立刻轉頭去看。

當他轉過頭的同時,見到走出祥記才十幾步路的尹碧樓已昏倒在地,身後跟著的小單、成武正沖上前去。

他霍地站起,連椅子都踢翻了,身子一轉,他猶如一陣疾風般地沖出廂房,下了樓就往祥記的門口跑。

徐白波尾隨在他身後下樓,竟追不上他的腳步。

「小姐小姐,您別嚇我們呀!快醒醒!」小單跟成武跪在尹碧樓身邊,焦急呼喚著。

穆雪松沖上前去,一把拉開成武,將尹碧樓從地上扶起。

正六神無主、不知所措的小單跟成武看見穆雪松,驚懼稍稍減些,「少爺,寧小姐她……」

「學寧!」穆雪松喊著她的名字,「周學寧!」

她卻沒有任何反應,整個人軟軟地倒在他臂彎里。

他倒抽了一口氣,「不,千萬別……」

這時,徐白波已經趕上來,他一把抓起尹碧樓的手為她號脈,須臾,他緊張糾結的眉頭慢慢舒展,然後松了一口氣。

「她的脈象正常。」徐白波笑視神情驚惶的穆雪松,「別擔心,她沒事。」

「既然沒事,為何突然昏了過去?」他急問。

「這……」徐白波見到四周好奇圍觀,小聲議論的百姓們,當機立斷說︰「先別說了,趕緊送到健安堂。」

這時,歐陽跟孫真也都趕了下來,幾個人拉車的拉車,牽馬的牽馬,七手八腳地將不省人事的尹碧樓送往健安堂……

門外,穆雪松神情憂忡,不發一語。

一旁,小單因為害怕及擔心而低聲啜泣著,她真的嚇壞了,她侍候周學寧好些年了,雖然知道主子有心疾,也常常因為身體不適而顯得有些虛弱,但像這樣突然地昏倒,她還是第一次看見。

剛才有那麼一瞬間,她真以為她的寧小姐就要死了呢!

想到這兒,她就覺得好可怕。

「小單,」成武對她擠眉弄眼,低聲地說︰「別哭了,寧小姐還好好的呢。」

小單抽抽噎噎地,「我知道,可是我……」

「剛才發生什麼事?」從來到健安堂就一直沉默不語的穆雪松突然開口。

看著少爺凝肅的神情,成武跟小單不禁有點惶恐,少爺會把寧小姐昏厥不醒的事怪罪在他們頭上嗎?

「沒、沒發生什麼事呀。」小單囁嚅地說︰「寧小姐就說要買銀針跟艾絨什麼的,我們就出門了……」

「是呀,寧小姐出門時還好好的……」成武說︰「一切都好好的呀。」

「嗯。」小單怯懦地點點頭,「誰知道……誰知道……」話未成句,她又哭了。

「不準哭。」穆雪松濃眉一蹙,微微沉聲地說︰「你哭得我心煩。」

小單一听,緊緊地抿住了嘴唇,強忍著不發出任何聲音。

「她昏倒前沒任何征兆嗎?」他問。

成武苦思不得,一臉無奈。

這時,小單反倒記起了什麼,「對了!當時我們已經走出祥記了,可寧小姐說她還有點事要問掌櫃,便叫我們在外面候著,可她進去有點久,我跟成武便又進去尋她。」

小單這麼一說,也勾起了成武的記憶。

「是,沒錯!」他急著補充,「我跟小單進去時,看見寧小姐跟櫃台前的一位大爺說話,神情有點不尋常,眼楮也紅紅的,好像快哭了一樣……」

听完他們兩人的描述,穆雪松更是疑惑不解了。

她跟誰說話?又說了什麼?為何她會有這樣的情緒反應,甚至激烈到讓她無法負荷而昏厥過去?

「成武。」他立刻囑咐成武,「你現在立刻回祥記去找掌櫃,務必把那位大爺的身分問回來。」

「是!」成武答應一聲,立刻轉身離開。

這時,門開了,徐白波走了出來,「雪松,她醒了。」

穆雪松松了口氣,立刻就要沖進屋里。徐白波一把抓住他,神情謹慎嚴肅,「她醒是醒了,但沉默不語,有點不對勁……」

聞言,穆雪松心頭一抽。

「嗯。」他點頭,走進房里。徐海端走了出來,與他踫頭。

「徐三叔,學寧她……」

「無礙,但似乎心情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問她什麼都不說。」徐海端低聲地道︰「我待會兒開幾帖安神的方子,或許能有助益。」

「謝謝徐三叔。」穆雪松謝過徐海端,踏著步子走了進去。

這是怎麼一回事?一個人怎會好端端地突然意志消沉?在祥記跟她說話的是誰?為何在與那個人交談之後,她會是這樣的反應?受到打擊?她受了什麼打擊?

他走過去,見她躺在床上,閉著雙眼,卻靜靜地流著眼淚。

「學寧。」他喚了她。

她睜開眼楮,看了他一眼,又閉上眼楮,然後翻了個身,「我想自己一個人靜靜……」

她現在什麼人都不想見,她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哀悼她爹,還有她自己。

她再也回不去了,她以為還存在著的尹碧樓,已經從這世上消失了,就像周學寧一樣。

為什麼她跟她爹會葬身火海?為什麼她記不起來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幫他們辦理喪事的是穆家的全隆記?

十幾年來,她清楚地知道她爹不管是跟穆家還是白家,都全無聯系跟接觸,為何當他們出事時,穆家會是第一個出手的?而且還是以全隆記來掩飾他們的身分。

她完全想不通這其中的道理,除了……難道他們父女倆的意外跟穆家有關?

喔不,這若是真的,那實在太可怕了。

只是這怎麼可能呢?穆家有什麼理由加害他們?她娘都已經去世那麼久了,她爹還能跟穆家或是白家有什麼冤仇糾葛?

但如果她爹跟他們不曾有過接觸及交集,全隆記又是為何在第一次時間出面替他們父女倆辦理後事,還將他們與她娘一同供在天憫寺?

她的腦子打結了、糊了,她任何的想法及念頭總是立刻又被另一個想法及念頭打破,像是根本無法成立般。

她為什麼會忘記?是什麼樣的創傷讓她想不起發生過的事情?若她跟她爹有冤,而她又什麼都想不起來,那麼誰還他們公道?天底下誰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老天爺為什麼讓她宿在周學寧的身上呢?是給她機會,好教她給自己及她爹報仇討公道嗎?

若真是如此,那是否表示穆家真與他們父女倆的意外難月兌干系?在這些時日的相處及觀察後,她實在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可能。可如果與穆家無關,那穆家為何又妥當處理了他們的喪事?難道只是行功德之事?

不,絕不會是這麼的簡單,這麼的巧合!可……為了二十幾年前的恩怨,至于嗎?

又如果真是穆家所為,那麼下命令的人是誰?

太多的疑惑與情緒交雜在心中,迫得她忍不住又流下眼淚……

「你不說話,我也勉強不了你。」穆雪松內心懷憂,但語氣平靜地說︰「只要你不是心疾復發,有性命之危,我便也安心了。」

她听著,不搭腔。

只要你不是心疾復發、有性命之危,我便也安心了。這話听起來像是他很擔心她、在乎她似的。周學寧患有心疾也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的事了,從前他不擔心不緊張,現在卻如此的在意?

「人活在世上會遇到的事還少嗎?」他淡淡地說︰「但只要還活著,天大的事都是小事,除了死,其他的不幸、痛苦或困頓都只是擦傷。」

「你怎麼知道?」她的聲音冷冷的、幽幽的,「你又沒死過。」

听見一直沉默無語的她突然說話了,他稍稍松了一口氣。不過她的話讓他有點介意。

「我是沒死過,不過也曾經差一點就死了……」他問︰「難道你就死過?」

聞言,她又沉默了。

是的,她顯然已經死過了,只是她失去了那段記憶,她想不起自己是怎麼死的,也想不起是誰造成了她跟她爹的死亡。

只是意外嗎?還是另有隱情?

「從前你有心疾時都死不了,如今徐三叔說你身體好得很,就更不可能說死就死了,所以……」穆雪松見著她這要死不活的樣子,真是有點惱了。

他欺近並伸出雙手,一把就將她從床上抓了起來。

她未料他有此舉,毫無防備,一下子便讓他給拉了起來,他緊緊地捏著她的肩頭,雙眼強勢又專注地看著她。

迎上他的眸子,她陡地一震,然後本能地想掙月兌他。

「別給我露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他神情凝肅,語帶警告及命令地說︰「你可知道你如今身體大好,我爹娘有多麼高興?你知道他們是如何用心盡力地在保全你的性命嗎?你知道他們甚至願意折自己的壽,也要你活過十五歲嗎?」

听見他這些話,尹碧樓心頭一震。

為了恩師所托,穆家夫婦為了這個與自己沒半點血緣的孩子,他們願意折損自己的陽壽以求周學寧多活幾年?她的理智告訴她,這樣的好人絕不會放把火把他們父女給燒了。

那麼,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我不管你發生什麼事,都給我打起精神活著!」他語帶喝令地道︰「你說要做自己的主人,可你知道我們的命都不只是自己的嗎?每個人活在世上,多多少少都必須為別人而活,為那些愛著你、在乎你的人活著,你听見了沒有?」

迎上他激動的眸子,她心頭一撼。

她在他眼底看見隱隱的悲傷,那是什麼?某個他在乎的人已經不在人世嗎?

他語重心長地說︰「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活著卻不能嗎?他們有著夢想,有著未完成的心願,可卻再也無法實現了,所以……」他抓著她的肩膀,用力地搖了兩下,「我不管你是怎麼了,每一天都要給我努力的活著!」

望進他霸道又真誠的眼底,尹碧樓胸腔里一陣翻騰,心髒也緊緊地揪了幾下。

他好霸道,好凶,好……嚴厲,可在那彷佛要吃人般的眼神底下,她卻又發現隱隱約約閃動著的溫柔。

只是,他從前根本就不在乎周學寧的死活啊!什麼要她努力的活著,要為那些愛她、在乎她的人活著,他到底在說什麼?

她眉心一擰,莫名地不服氣,「你干麼要這樣凶我,你從來都不在乎我……」

「我在乎。」他直視著她,聲音低沉又堅定地打斷她。

她一怔,驚疑地看著他。

「哪有哥哥不在乎妹妹的死活?」他說。

「你明明一直很冷漠,一點都不在乎她的心情……不,我的心情!」這個當下她忘了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卻清楚的記著周學寧的。

「你知道當我特地給你縫了一雙護膝,卻看見它穿戴在別人身上時,足足哭了好幾天嗎?」那些周學寧遺留下來的記憶跟心情影響了她,教她忍不住激動起來,「你根本就不在乎會傷了我的心,還說什麼很高興我活著。」

話落,穆雪松突然一把將她抱進懷里,緊緊地攬著。她嚇呆了,動也不敢動,當她回過神,本能地想推開他的胸膛時,卻被他摟得更緊。

「放開我……」

「對不住。」他的聲音听來充滿歉意,「我不是故意傷你的心,我只是不希望你對我存有太多希冀,因為我無法如你所願。」

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我像從前那樣對你好,只會讓你越陷越深,一直以來我對你就只有兄妹的感情,再無其他。」他說。

所以他對周學寧冷漠,其實是為了她好,希望她死心?可如果他希望她理解到他對她只有哥哥對妹妹般的感情,那麼這些日子以來又為何對她特別的關懷跟在意?

「如果你不希望我對你有不切實際的希冀,為何這些日子以來又對我……」

「因為我變了。」他直言不諱的說︰「看到你的努力,發現你變成了我喜歡的樣子。」

聞言,尹碧樓臉一熱。變成他喜歡的樣子?她明明就是周學寧的樣子,哪里變了?

「我還是這樣的眼楮鼻子嘴巴,沒變。」她說。

他莞爾一笑,「不是外在的樣子,而是……你的性情脾氣跟……我說不上來,總之現在閃閃發亮的你讓我很在意。」

閃閃發亮?他對她的形容也太怪。她既不是燭火,也不是夜明珠,如何閃閃發亮?

「你說你要為自己做主,你說我不再是你生命的全部,你說你有想做的事情,你……」

她猛地推開他,氣惱地道︰「你偷听我跟沐月說話?」上次他果然偷听了!

他蹙眉苦笑一記,「不是偷听,是不小心听到的。」

「听了那麼多,就是偷听。」

偷听確實不是君子所為,他神情尷尬,話鋒一轉,「那不是什麼重要的事,總之我喜歡現在的你。」

「什麼……」他說他喜歡現在的她?慢著,他是在跟她表明心意嗎?他對現在的她,這個有著周學寧的樣子,卻不再是周學寧的她動了心?

「上次在文濤閣,我不是捉弄你。」他目光一凝,神情真摯地說︰「你說我不再是你生命的全部,我接受,我知道你生命里還有其他的東西。」

她愣住,呆呆地听著他的話。

「不管你想做什麼,我都接受,也可以支持你。」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目光澄淨堅定,「活著才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實現自己的理想跟夢想,做利人利己之事,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實現理想及夢想,做利人利己之事?他……他可以接受一個女子勇敢追夢築夢?他可以接受女子不必只是相夫教子,而是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主宰?

她有點難以置信,卻又情緒激動地說︰「真的可以?」

「當然可以。」他想也不想地道。

他是第二個相信她有夢想,鼓勵她去實現夢想,並認同她的夢想的人。她以為這輩子除了那個送她《灼艾抄》的公子,不會再有第二人,沒想到他……

等等!她還沒弄清楚她跟她爹發生了什麼事,也還不知道穆家為何在第一時間便插手他們父女倆的喪事,她不能對他有什麼想望及無可自拔的情感。

她得等到真相大白,才能知道自己該如何走下一步。

「我沒事了。」她往後縮了一下,跟他保持了距離,冷靜地說︰「我們可以回去了。」

看著她的反應,穆雪松當然不會相信她是真的沒事,然而他還不清楚她到底跟那位不知名的大爺談了些什麼,這一切就只能等到他當面跟那位大爺求證了。

掌燈時分,穆雪松的馬車在南大路上的一間客棧前停下。

他差成武去向祥記的掌櫃打听那名大爺的來歷及身分後,得知他是京城來的客商,並從掌櫃口中得知那名吳姓客商就住在這家「城門客棧」,且會在受天城待上數日。

城門客棧也經常向北隆號買雜貨,掌櫃對他一點都不陌生。他向掌櫃打听了昨天入住的吳姓客商後,掌櫃便吩咐伙計給他領路,前去吳姓客商的房門前。

伙計敲了門,里面傳來聲音。

「誰?」

「吳大爺,我是昨兒給您送熱茶的伙計,有您的訪客。」

里頭的吳大爺頓了頓,「我的什麼訪客?」

「吳大爺,晚輩是北隆號的穆雪松。」這時,穆雪松說話了。

一听見門外的人是北隆號的穆雪松,里面傳來細微而急促的移動聲音。看來,吳大爺吃了一驚。

不一會兒,門開了,里面的吳大爺疑惑地看著外頭,門外除了伙計,還有穆雪松跟小廝玉華。

「穆少東家?」他滿臉疑問地開口,「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穆雪松拱手一揖,「只是有一事請教。」

「好說。」吳大爺疑怯地問,「不知是什麼事?」

「昨天吳大爺在祥記可是見到了一位十六、七歲的姑娘?」他問。

吳大爺點點頭,「是有這麼一位姑娘。」這只是昨天的事情,而且那姑娘問的事情及之後的反應都讓他印象深刻,他自然是記得。

穆雪松目光一凝,神情凝肅,「吳大爺應還記得她同你說了什麼吧?」

「自然。」吳大爺頷首,「那位姑娘向我打听京城十里巷蹈武堂的尹家父女之事。」

聞言,穆雪松陡地一震。

這怎麼可能?尹家父女的事情在穆家,除了他和爹娘,並無其他人知曉,她怎會打听尹家父女之事?

「我告訴她尹家父女在一場大火中喪生,喪事葬儀也已由全隆記辦妥。」吳大爺續道︰「那姑娘听了這事,很是傷心,還問我全隆記的事。」

「吳大爺如何說的?」

「我告訴她全隆記的背後好像是……」吳大爺吞了一口唾沫,似有顧慮,疑慮不安地看著他。

從吳姓客商眼底那抹疑慮及那吞吞吐吐的態度,穆雪松已知道他跟周學寧說了什麼,她知道替尹家父女辦喪的就是穆家。

可知道穆家替尹家父女辦喪事又如何?尹家父女意外喪生又如何?這與她全不相干呀!

為何她在得知此事後一走出祥記,竟就突然地昏厥過去?

她傷痛?這一點道理都沒有。

「少東家,在下是不是同那位姑娘說了不當說的話?」吳大爺遲疑地問。

「吳大爺不必放在心上,沒事了。」穆雪松再度作揖,「打擾吳大爺歇息,告辭。」說罷,留下滿月復疑竇的吳大爺,他便領著玉華走了。

到了門外,周信駕著馬車候著。他上了車,若有所思的樣子。

「少爺,回北隆號嗎?」周信問。

「回府。」他說。

尹碧樓坐在桌前,神情悵然又憂傷地整理著昨天買的那些艾灸器具及耗材。

知道自己及父親的死訊後,她心緒復雜,對什麼事都提不起勁。

他們父女倆的死因單純嗎?若是單純便好,若有可疑,那麼……究竟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隱情?

與穆家人相處的這些日子,她清楚地看見並感受到穆家人的溫情及寬容,她無法相信穆老爺會為了一段過往的恩怨而對他們父女倆做出如此狠心的報復。

再說,若要報復當初的「奪愛之恨」,他早該下手,為何要等到她娘都過世十多年後才……她左思右想都想不出個道理來。

穆家出手辦妥喪事,或許可說是出于舊情,但與他們根本不相往來的穆家,又是如何在第一時間便知道他們葬身火海之事?

她需要得到一個答案,但她無處可尋那個答案。

「小姐?」見她兩眼發直地看著手上的東西,小單有點擔心。

昨兒主子的昏迷不醒,可嚇壞小單了,她捱到桌邊,用關懷的眼神看著她,「小姐,您是不是不舒服呀?」

回過神,她看著一臉憂心關懷的小單,淺淺地笑了,「我沒事。」在穆家,不說主子們,就連這些下人都飽含溫情。

「昨天我真是被小姐給嚇壞了,整晚心神不寧,輾轉反側……」小單說著,眼眶又紅了。

尹碧樓伸出手,輕輕地握了小單的手,由衷地說︰「小單,真是抱歉,讓你擔心受怕了。」

「小姐,您有心疾舊患,可不能輕忽。」小單說︰「往後您別再熬夜看那些書了。」

「與那無關。」她一笑,「總之我沒事。」

「怎麼會沒事?誰會突然就昏迷不醒呢?」小單說著說著,擔心地流下一行眼淚,她趕緊抹掉,續道︰「昨天我跟成武都嚇傻了,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要不是少爺突然出現,我真不知道……」

「小單,謝謝你這麼關心我。」她稍稍用力地捏緊了小單的手,由衷地感謝。

「不只我關心小姐,大家都關心小姐。」小單說︰「少爺還特地囑咐我跟成武不能將此事說出去,就是怕老爺跟夫人他們要是知道這事,又要擔驚受怕,牽腸掛肚了。」

聞言,尹碧樓微頓。原來穆雪松做了這樣的處置呀!難怪以往一有風吹草動就緊張兮兮的穆夫人,今次竟是如此的安靜。

「我看著,少爺昨兒也嚇壞了。」小單說︰「我從沒見過他那種表情,臉都白了呢!」

听著,她的胸口一緊,「是嗎?」

小單點頭,神情認真地說︰「小姐昏了過去,自然是不知道的。昨兒少爺把你從地上抱起來時,連嘴角都在發抖。」

听著小單的描述,她沉默地若有所思。

其實在昨天醒來並听了穆雪松的那一番話後,她便理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又有著什麼樣的感情。

他的感情是那麼的內斂且深藏不露,他的冷漠是那麼的善意且用心良苦。他過往對周學寧冷漠相待,不是不在乎她的心情,而是不希望她泥足深陷,終至無可自拔的地步。他當然也可以順了爹娘的心意娶周學寧為妻,但因為惜她如親妹,反而不想因此委屈了她,讓她進到一場終究得不到真正的愛及幸福的婚姻里。

他有多用心就有多冷漠,旁人認為他太絕,卻看不見他的溫情。

而這樣的他在昨天對她表明心意,並支持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可以相信他吧?

小單見她若有所思,又道︰「小姐,這兩三個月來,少爺對您真是不同了,有眼楮的都看得出來。」

她抬起眼簾看著小單,微微蹙起眉頭,露出些許微難的神情。

小單微怔,疑惑地說︰「小姐,您不高興嗎?難道您對少爺已經沒心思了?」

「不是的,我……」她月兌口而出,卻又戛然而止。

不是的。她是如此不假思索地就否定了她對他沒心思這回事。

她有著周學寧過往關于穆雪松的記憶——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開心的還是傷心的。因此一開始,她也覺得穆雪松就是個冷心人,可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及深談,她才明白他的心其實是熱的。

她對他沒心思嗎?不,她的心其實常常因為他而起伏波動——盡管她非常努力地在克制著。

若不是在如此復雜又詭異的情況下與他相遇,她會接受他的感情,也會面對自己真實的感情,但如今她還未能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自然也不知道下一步路該往哪里走。

苦惱之際,忽听見外頭的熊寶發出低嗚的聲音,正當她心想有人來了的時候,房門已被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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