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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包小福星 第五章 許諾傾城之嫁

作者︰寄秋

私相授受對女子而言是一句很重的話,于名節有損,更有可能將女子的一生毀于一旦,日後不論婚嫁或與人往來都落了不好的風評,受人異樣眼光,甚至進不了高門,委身家世不如她們的人家。

身為陸家千金,陸青黛、陸青瑾當然知道蔣三閑話中的嚴重性,兩人同時面上一白,倒抽了口氣,看向蔣家表哥的眼神又急又氣,很想掐著他的頸項叫他收回這句話。

可是她們誰也沒動,臉上蒙上一層灰白,身子微僵,一個冷然、一個氣憤,卻不約而同的手心一握,想壓下胸口那抹直往上竄升的怒火。

這樣的羞辱她們承受不起,也不願平白受到污鑽,明明只是如往常的作風,怎麼就成了不是,那往後還能依樣畫葫蘆想要什麼就拿什麼,把陸青瑄踩得冒不了頭嗎?

「你怎麼有銀子買這麼貴的東西,我不信。」

府里每個月的月例都有定數,不可能多給,她要不是有姨娘不時的貼補,只怕不到月中就花個精光,連條頭繩也買不起。

「不是每個人都能如你一般肆無忌憚的揮霍,寄人籬下的我也有上進心,想著不給姨母添麻煩,因此手頭再緊也會咬緊牙根硬撐,琢磨著添點進項……」他一臉落寞,似在感慨被人施舍的窘困。

蔣三閑這些話一出,最是難堪的是臉色為之一變的陸青黛,他雖然沒有明著點出謝皎月對他的虧待以及不夠寬厚待人,但字里行間卻句句指出他並未受到善待,也就有飯吃、有衣穿、有屋住,有二、三兩銀子打發窮親戚,余下再無其他了,放任其自生自滅,窮困中求生存。

以謝皎月和蔣三閑親娘間的堂姊妹關系,她做的的確不多,有些彰顯她的品性不端,對自家外甥的照顧還不如身邊端茶奉湯的嬤嬤,這個姨母做得太不稱頭了,沒半點當家主母的氣度,連來投靠的小輩都百般苛待,不予重視。

「哼!百無一用是書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能賺到多少銀子?」還是孩子心性的陸青瑾氣不順,張口就是瞧不起人的輕蔑,渾然忘卻她爹也是文官,出身並不高。

「姨父也是書生。」他起碼有個好的讀書環境,衣食不愁,而姨丈是真的一步一步往上爬,靠著自己的能力中舉、中進士、魚躍龍門,走到皇上面前成為天子門生。

娶了謝皎月不過升遷較快而已,比別人多點機會展現自個兒的才學,入了皇上的眼,日子當差更順心。

不過有利也有弊,所謂的權貴也要看皇上的喜好,他若看人不順眼,功勛再高也一指拈了,九族內都遭殃,冒犯龍顏是一句話,也就近臣近得了身,風險更大。

不然哪來的文字獄,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天下人的性命掌握在九五之尊手上,官當得再高還是帝王奴。

「你……你不敬,爹他不一樣,他是四品官員。」怎能相提並論,他太放肆了。

「實話還說不得嗎?姨父也常以此自勉,告誡我為人不可好高驚遠或只想憑著妻族翻身,男兒當有凌霄志,憑借一己之力平步青雲,靠別人永遠不會有出息。」陸敬之的確說過類似的話,他這一生最痛恨的便是遭人脅迫,硬生生的折節受辱。

讀書人都有竹子一般的氣節,不輕易向人折腰,他們頂天立地,仰不愧天,俯不忤于人,讀聖賢書、做聖賢事,為朝廷效力,使百姓豐衣足食,四海升平。

平遠侯府將嫡女下嫁自以為是給足了女婿面子,認為他該誠惶誠恐的伏低做小,把妻子捧得高高的,對侯府也要感恩戴德。

殊不知他們的驕矜自大正好觸了陸敬之的逆鱗,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以勢凌人,而且這種事還發生在他身上,文人體內的骨氣一發不可收拾,雖然暫時隱忍,但累積了一定實力後便立即反擊。

他納秦姨娘為妾便是反抗的第一步,並在最短的時日讓其懷孕生子,意思是說不光謝皎月有孩子,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讓更多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不只謝皎月一人。

為此,整個平遠侯府氣炸了,故意壓著他不讓他升遷,以此為桎梏,想讓他低頭。

可惜陸敬之根本不在意升不升遷一事,他更樂于當個小縣令為百姓做事,不肯回京,甚至自願請求外放,措手不及的侯府只得放手,反倒讓勤政愛民的陸敬之有機會在地方上做事,成為百姓眼中的好官。

「你……你少岔開話題,你的銀子是怎麼來的,該不會是假借我爹的名目斂財吧?」陸青瑾一副不相信他有本事憑自身能力賺取銀兩的神情。

「抄書。」

「抄書?」她一怔。

「是的,抄書,我的字寫得好,十分受書肆的歡迎,因此當作復習抄書再交給書肆換取銀兩。」他確實抄了不少書,閑來無事的消遣。

「一本書能有多少錢,頂破天幾百文。」她輕蔑道,十分看輕蔣三閑,覺得人家肯收下他的書八成是看在她爹的面子上。

「二兩銀。」

她一窒。「二兩銀?」

「一個月十本書便是二十兩,一年兩百四十兩,扣去我買書的一些雜項,一年好歹存下百來兩,三年來約有三百多兩,我花一百二十兩銀子買下一套文房四寶算過分嗎?」他一筆一筆算得一清二楚。

「二、二十兩……」一個月?她的月銀才五兩。

不只陸青瑾咋舌,一旁不作聲的陸青黛也瞠目,雖然對身為嫡女的她來說,幾百兩根本不是個事兒,她做幾件衣服就沒了,她娘有的是錢,她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可是蔣三閑悶不吭聲的攢下一筆銀兩,府里上下居然無人知曉,這得瞞得多深呀,讓人感覺很不好,有點吃里扒外的意味,同時也讓她娘顏面掃地,堂堂的刺史夫人養不起外甥,逼得他書也不好好念在外掙銀子。

唯一淡定且不受影響的是抱對大腿的陸青瑄,抄書是有,但她不信蔣三閑真會以此謀生,不過是做做樣子糊弄人罷了,他自個兒都說了私產頗豐,把家里細軟都帶出來了,還能窮到哪去。

「青謹表妹,你還要金鱗墨、青竹紙、紫犀毫、潮州硯嗎?你若不怕壞了名聲我倒是不介意。」蔣三閑拿起一方硯台往前送,表示她要就給她,私相授受于男子而言並無太大的損失,只會被當成少年風流事。

這便是世道的不公,放在女子身上是一大丑事,害及一生,可是對男子卻是不痛不癢,過眼雲煙般的小事。

「你、你不要過來,什麼破爛東西,本小姐瞧不上,就留著讓陸青瑄練她那手爛字。」已知男女大防的陸青瑾兔子蹦般往後一跳,嫌棄無比的不許他靠近。

「三妹妹,我是你二姊,你真不好連名帶姓的喊我,被人听見了對你不好。」唉!她性子太暴躁,被秦姨娘寵得無法無天,容易被當槍使,小小年紀就有品性差的傳聞。

好在他們很快就要回京了,在這里的種種惡名會一筆勾銷,京里沒人知道她的惡形惡狀,張牙舞爪。

不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陸青瑄還是不看好三妹,在大姊有意無意的推波助瀾下,她心只會更糟而不會好轉,在京城也是不得人緣的小潑婦。

「不用你管,貓哭耗子假慈悲,自個兒都泥菩薩過江了,還想管到我頭上來。珠玉,咱們走,這里臭氣沖天,燻著小姐我了。」陸青瑾憤而帶著貼身丫頭往外走,頭也不回。

「是,小姐。」珠玉瞪了氣著她家小姐的陸青瑄一眼,婢隨主樣,心高氣傲。陸青瑾走過蔣三閑身側時,狠狠地丟下一句︰走著瞧,你給我記住了,我不會讓你得意太久。

她一走,被留下的陸青黛就有些尷尬了,想甩手一走了之又想留著,她實在看不慣有人為陸青瑄出頭,這人還是她親表哥,內心有股好強的不服氣,她才是嫡女,他姨母的親女兒,為什麼他護的不是她,而是光有長相的庶妹。

難道他也只看重皮相,被狐媚子迷住了?

好面子的陸青黛不甘心輸人一籌,明明她是府里最重視的女兒,為何一個她不要也瞧不起的表親居然無視她,明著說著剛心的話,讓她兩面不是人。

「咳!咳!三妹妹說的是氣話,表哥別放在心上,她就壞在那張嘴上,本性倒是好的,請你諒解。」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果然不能指望她,純粹是扯後腿的。

「她說的是氣話,表示是你做得不好,上行下效、有樣學樣,身為長姊的你沒帶好底下的妹妹。」蔣三閑像課堂上的夫子似板起臉,煞有其事的說教,講規矩、訓示。

她面上一僵,暗生怒火,心想一個小書呆也敢教訓她。「是的,表哥,我知錯了,以後我會管好妹妹們。」

她爹都沒說上一句,他倒是擺起架子了。

「不是嘴上說說而已,是要做給人看,刺史府也不窮,姨母又是出自高門,怎麼一個個目光短淺,像窮瘋了似的,居然臉皮子都不要的向人討要。青黛表妹,是不是姨母沒給你銀子花用?回頭我跟姨母說一聲,缺錢就不用給我銀子了,我靠抄書也能養活自己……」

陸青黛臊得慌,這臉打得啪啪響。「表哥說的哪門子話,虧了誰也不能虧了你呀!我們姊妹之間是鬧著玩的,誰會當真,有來有往感情才會好,二妹妹,你說是不是?」

「大姊姊,你去年借的青玉葵花鎮紙什麼時候還我,還有爹給我的『泉山垂釣圖』,那是一釣翁大師晚年的畫作,價值千金,還有琥珀碗、夜光爵、碧玉杯、金瓖玉馬鞍……」

「停——」目光冷得不能再冷的陸青黛高聲一揚。

陸青瑄狀似不解的眨著眼。「大姊姊不還我了?你之前說是『借』,可是借了好久,我怕你忘記了。」

已經是她的東西了,還想要回來?「大姊最近比較忙,等過些時日空閑了,整理整理就還給你。」

她一听,喜形于色,拿起紫犀毫沾金鱗墨,攤開青竹紙就要做一番書寫。「大姊姊,不用你費心,我都記在腦子里了,我一件一件寫出來,你不要嫌妹妹字丑呀!」

噗!蔣三閑以手覆口,掩住嘴邊笑意,他一臉寵溺,不好笑得太明顯,暗忖︰這丫頭太有才了,一鳴驚人。

不過陸青黛的臉色倒是不怎麼好看,一張滿月臉繃得緊實,沒什麼表情。「二妹妹,還做姊妹嗎?」

「為何不?」血緣天性,切割不了。

「凡事別太計較,大姊也幫了你不少是吧。」她語含暗示,用言語威脅,在刺史府中唯有听話才有出路。

「我沒跟大姊姊計較呀,你看我博古架上的擺設都被你拿走了,我也沒說不可以呀。可是我也喜歡,想到就哭,哭著哭著就睡著了,想著大姊姊只是借一下就放心了。」她拍拍胸口,一副我相信大姊姊不會貪了東西的樣子。

裝傻誰不會,陸青瑄將眾所皆知的草包美人形象表達得淋灕盡致,她就是沒腦子嘛!能指望她說出人話?

听不懂很正常,她要一下子就懂了,謝皎月和陸青黛母女反而要頭疼了,有才有貌有智慧,別人還混什麼。

「二妹妹你……」存心讓她沒法做人嗎?

偏偏她又無法說什麼,庶妹的蠢、笨、呆是她們母女倆刻意養出來的,哪能一下子變靈光。

「青黛表妹,你真做出這種事?看來平遠侯府也是真窮了,才會讓你和姨母過得貧困,

連幾十兩的擺設也買不起,這幾天我多抄幾本書貼補姨母,免得姨父知曉姨母花錢如流水,把他給的府中用支全花光了。」反正她們不要臉,那就再丟臉一些。

嫡女虐待庶女總有千百種方法,不打不罵、不在規矩上挑刺,還有更好的嫡母嗎?頂多性子養歪了,生不了風波。

「表哥不要胡說,我娘有銀子,沒亂花錢,外祖家也一切如常,受皇恩浩蕩,你抄書的銀子自個兒留著,我們不需要。」氣得火冒三丈的陸青黛還一臉和煦,面上帶笑,可咬緊的牙根快把銀牙咬碎了,發出嘎吱嘎吱聲。

蔣三閑卻一臉困惑地撫著額頭。「那我就想不明白了,青黛表妹有借了不還的癖好嗎?」

「……我一定還。」她咬著牙,目光沉沉。

「什麼時候?」他問。

「……」地老天荒。

被自個兒表哥黑了是什麼心情,看陸青黛的表情就曉得了,木蘭家是磨刀霍霍向豬羊,她是眼楮下刀子雨,把蔣三閑插得體無完膚,沒一塊好肉。

「三閑表哥,我寫好了,你幫我蓋個印做見證,我讓大姊姊別還錯了。」陸青瑄嫣紅小口吹著墨跡未干的青竹紙,小小的一抹紅引人遐思。

「嗯。」他一板一眼地以朱砂印上印子。

「大姊姊,你也瞅瞅,看有沒有寫錯的地方。」陸青瑄眸光澄澈,似銅鏡般映照出另一個人的惡毒心思。

陸青黛做做樣子的瞄了一眼,並未放在心里,因為她根本沒打算還回去,哄人而已,誰知……

「這張清單我收著,若是青黛表妹三日內未歸還,我直接拿給姨父請款,東西沒了就用銀兩補償。」吞下去的都得吐出來,他家小泵娘受夠欺負了,該是討回來的時候。

「什麼?」她臉色一變。

陸敬之不只是她,也是謝皎月的罩門,她們誰都不放在眼里,視同草芥般對待,獨獨對一家之主一點小脾氣也不敢有,如今不在京中,少了平遠侯府這座靠山,她們的底氣不足,只能先委屈著,不敢弄些小動作。

「青黛妹妹不是很忙嗎?不留你了,慢走,盡快把二妹妹的東西收拾出來,你要是忙我可以代勞,取回二妹妹之物,完璧歸趙。」勿以惡小而為之,老天都看著呢!

「表哥真不負其名,閑人、閑情、閑晃蕩,到處晃動管閑事,不過奉勸你一句,你想求娶二妹妹一事怕是不成的,我娘那一關過不了。」真當自己人護上了?他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不勞青黛表妹費心,在我和二妹妹成親之前,你先關心自己的婚事吧。」沒了傻乎乎的擋箭牌,慶國公府那個大坑就由她自個兒跳下去了。

蔣三閑為何知曉慶國公府?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你說我嫁不出去?」是湖廣總督之子眼光差,不識金瓖玉,她一招手,多得是青年才俊等她挑選。

「非也,是你趕緊找到良人,別擋住妹妹的姻緣。」他等得急。

「表哥也好自為之,別自誤誤人。」她看了庶妹一眼,隨即仰著頭,帶著婆子、丫頭離開。

千金大小姐是不會虧待自己,有損體面的,因此她每一回來青花小院,身後都跟了七、八人,一是排場、二是威嚇,她要讓所有人看清嫡庶的差別,沒人能越過她。

「嚇著了沒?」人一走,蔣三閑的手就往小泵娘的頭上一放,輕輕揉了兩下。

她搖頭。「被你嚇到。」

「我?」他一愕。

「你實在太厲害了,幾句話就把她們氣跑了,以前我怎麼趕都趕不走,非把我喜歡的東西都拿走方肯罷休。」她不是沒有怨言,只是找不到人傾訴,娘親只叫她忍耐,家和萬事興。

「人善被人欺。」她要是敢拿起燒火棍一揮,相信沒人敢來打擾她。

陸青瑄小嘴一蹶,托著下巴一臉苦惱。「我也知道我這性子太軟和了,所以我也在振作。」

「太慢了。」她根本是得過且過,別人不打上門就當沒這回事,坐以待斃,不會主動出擊。

她裝傻的笑笑。「我努力,不過你要幫我,人家人多勢眾,我打不過。」

「為什麼要幫你?」他無法時時看顧,她必須強硬起來。

「因為你是我的金大腿。」她淘氣的一眨眼。

女人一有依靠就會變軟弱,陸青瑄真當自己只有十三歲,小泵娘的嬌氣展露無遺。

「金大腿?」她還真敢說。

「三閑表哥。」表哥幫表妹,天經地義。

蔣三閑一嘆,拿起毫筆沾墨寫了個「天」字,意思是天塌下來有我頂著,你大可四下撒野。

「中了、中了、中了!」天大的喜事要喊三遍。

「什麼中了?」

「表少爺中舉了,還是榜首的解元公,報喜的衙差都到了門口,等著領賞呢!」

「快快快,快把這事告訴夫人,她一定非常高興,咱們表少爺是解元呀!」與有榮焉。

「是呀!是呀!跋緊去,我都听到敲鑼打鼓聲了……」外頭肯定熱鬧,一群人來賀喜。謝皎月高興嗎?

不,她一點也不高興,還有些冒火,在她眼皮子底下的人本該是個庸才,高不成,低不就,養著昭顯她的賢惠。

再說,她給的月銀根本不夠他買書,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好出息?

明明不想讓他有冒出頭的一天,偏偏他偷著、藏著,把所有人都當成傻子耍得團團轉,甚至他還幫著外人欺負自家表妹,把女兒屋內物品搬走了一大半,不看僧面看佛面,難道他連姨母也不放在眼里嗎?

太糟心了,讓人氣到心口疼,這口氣她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可是表面上她還要裝出歡喜不已的表情,替他招待報喜的人,給賞銀、請人吃糖、大宴賓客,陪笑到臉僵,把場面弄得熱熱鬧鬧,賓主盡歡。

「恭喜、恭喜,是頭名呀!你們真會養孩子,連個外甥都能養出解元公,日後前途無量……」

「托福、托福,也是他自個兒成器,早讀晚讀都快讀成書呆子了,叫人看得好不舍。」平時悶不吭聲的,都快忘了有這個人,誰知是大鵬展翅、一飛千里,叫人不容小覷。

「有夫人心疼他,哪能飛不出九霄雲外,你就等著他蟾宮折桂,捧個狀元來孝順你。」

她自個兒有兒子還用得著別人孝順嗎?狀元是她兒子的,誰也不能搶,外甥又怎樣,還不是她養的一條狗。

謝皎月一心念著等蔭封的兒子們,卻忘了他們根本不走科舉之路,連秀才都不是的陸大、陸二少爺還想考狀元?

無疑是痴人說夢。

兩人的目標是國子監,一旦授業完畢後,在平遠侯府的操持下,應該會進入六部,從七品官做起,所以考不考都無所謂,身為高官子弟自有他們的去處,還是勛貴之後,未來根本不用擔心,早掛上號了。

「多謝姨母操持。」身著一襲青衫的蔣三閑態度恭敬的拱手一揖,少年風姿清朗若月。

「姨母能做的也不多,全靠你自個兒爭氣,你娘年輕時候就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才華動天下,這點你倒是像了她,都是慧黠剔透的人兒。」聰慧過了頭又如何,還不是落得芳魂無所依。

看著和堂妹有三分相似的面容,面色慈和的謝皎月在心里冷笑,報應呀!這就是報應,家破人亡、生死兩茫茫,天各一方、夫死妻亡,唯一的兒子也流落到無所依靠,嘗遍人間苦果。

謝離月呀!謝離月,你便是名字取得不好,有個「離」字代表分離,誰在你身邊都留不住,注定要生離死別。

人在福中不知福,所以遭天譴,當初那麼好的一段婚約居然不要,還和皇家公主搶夫婿,你哪來的大臉置謝家于危難之下,用整個家族三百七十五條人命來成全你的愛情。

你知道什麼叫求而不得嗎?那便是我當年的煎熬,和皇甫世清訂親的人應該是我這謝家嫡長女,雙方爹娘已有了約定,偏偏你追著小貓雪兒進了廳堂,多麼天真無邪、笑容純淨,我期盼多久的美夢在你的一笑中化為雪花片片。

融化了。

「我娘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女子,父親在世常說翩翩一佳人,細足踩輕蘿,舞蝶弄清波,人間唯一人。在我爹的心目中,娘才是世間第一人。」無人能出其右。

方方面面皆是第一,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謝離月說了第二,沒人敢夸口說第一。

當年的她真可說是冠絕群芳,從十一、二歲便名動京城,有她的地方四下無顏色,唯她真牡丹,令所有待字閨中的閨秀對她又恨又愛,既想成為謝離月,又怨她無法模仿,一枝獨秀、國色無雙。

一度听聞她是太子妃不二人選,可是後來不知怎麼了和左相之子皇甫世清有婚約,當時又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城中女子哭倒一片。

因為皇甫世清亦是一代風流人物,氣宇軒昂、風度翩翩,一曲《春江花月夜》風靡大江南北,與相貌堂堂、清雅逸透的蔣鎮安並稱「花間美男子」,容貌極其出色。

不過兩人是王不見,從未相見過,蔣鎮安在外地就學,而皇甫世清的外祖父則是國子監祭酒,因此他沒有意外的入了國子監,並且是其中佼佼者,每一年交出居冠的成績,比蔣鎮安早兩年進入官場。

而蔣鎮安也不遑多讓,名師出高徒,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路輕輕松松地連下三元,解元、會元、狀元,進金鑒殿拜見天子。

皇上龍心大悅,賜婚福安公主。

可惜天生傲骨,不願尚主,當場拒婚,要不是皇上惜才,加上他祖父以乞骸鼻為由辭掉右相一職保全孫兒,否則他不可能外放一事了結。

「呵呵……最怕紅顏未老恩先斷,命運多舛,曾經是那麼風華絕代的天人,卻因『情』字斷送錦繡年華,我至今仍記得她回眸一笑的妙姿,簡直是羞煞月里嫦娥,連皇上都看傻眼了。」這也是謝離月進不了宮的原因,避免父子相爭。

「姨母若是在皇上面前獻舞,肯定也是艷驚四座,一朵白蓮出水,多少男兒願折腰,拜倒你石榴裙下。」你不是愛出風頭嗎?就讓你一舞動天下,成為名符其實的舞姬。

謝皎月笑意一凝,目中藏銳。「老了,跳不動,不能和你娘當年相比,那才是驚才絕艷的人物,勾得你爹連公主都不要了,差點鬧出荒唐的私奔事。」

聘為妻、奔則妾,若非皇上心底那一點點憐惜,恐怕也成不了夫妻。

蔣三閑眸光閃了幾下,幽幽若深潭。「難怪我爹為娘痴迷,老說謝家的好風好水全給了我娘,其他的拐瓜劣棗看了傷眼,不看也罷,他不想吐光了前一夜的飯菜,太傷人了。」

「閑哥兒,飲水要思源。」她垂目低視,手邊一碗百合蓮子羹,遲遲未動。

「姨母說的是,不過據說當年我外祖母將她的嫁妝留給我娘,而我娘匆匆離京並未知曉此事,不知那筆嫁妝如今何在?」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有心就一定查得到。

聞言,她眉頭一抽,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浮動。「這我就不清楚,老人家走得急,沒人注意這件事。」

「那就是說嫁妝還在嘍!我娘說外祖母乃大長公主獨女,三百七十五抬嫁妝抬了一整天也沒抬完,整整裝了三個院子。」那真的是十里紅妝,大長公主是先帝的姊姊,唯一的女兒出嫁,可說是傾城之嫁。

「你問這個干什麼?」她忽然坐立難安。

「當然是拿回來,不然外祖母在九泉之下怕要罵兒孫不孝了。」他說得合情合理。

蔣三閑的外祖母是亭安郡主,她嫁入謝府為媳也和大長公主一樣只生一女,因此她的親兒孫也就只剩蔣三閑一人,其他人都是隔房子佷,按皇家律例,他們是不能動用郡主私產。律文有雲,若無子嗣承繼,死後由皇家收回。

因此當年的大長公主才把公主府大半的家產以嫁妝之名給了寶貝女兒,思女成疾的亭安郡主自知時日無多了,便揚言她的私房全給謝離月及其子嗣,他人不得私用。

同時她還寫了一封信叫人送進宮里,將此事告知,若有一日謝府私佔此財產,未如實交給謝離月等人,便請皇上代為做主,將她名冊所列之嫁妝悉數交還後人手中。

而這後人就是蔣三閑。

謝皎月臉色微白。「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誰會記得,二媾的院子早夷為平地,挖了個池子養魚。」

「那嫁妝呢?」他半步不讓的追問。

「不要問我,我哪曉得,我都十來年未回府了,哪知嫁妝在何處。」這小子真是來討債的,那麼久的事還翻出來煩人,亭安郡主一過世,那筆嫁妝就被府內各房分了。

她父親是長房,分大頭,其余依嫡庶各有多寡,但皆大歡喜,每房都分到不少,足夠十余年吃喝。

而她的嫁妝便是當年分得的一半,即使只有一半也足足一百二十抬,令滿城女兒家為之羨慕。

「那麼勞煩姨母寫封信回平遠侯府,就說謝離月之子蔣三閑前來討要母親嫁妝,請他們清點清楚,勿有其他想法。」蔣三閑笑意融融,說起嫁妝一事倒像是在談天。

「你說什麼?」他、他竟敢……竟敢開這個口,平遠侯府是他外祖家,與他說到底還是一家人,豈能任他胡作非為。

「姨母,有什麼不對嗎?」看她都嚇出一身冷汗了,真不忍心再嚇她,嚇出個三長兩短,他的小泵娘得守孝三年。

「沒、沒什麼了一下。」他究竟想做什麼,為何千瞞萬瞞,他還是知道了亭安郡主那筆私房有問題,是誰泄露出去的?

這兔崽仔,真想把人逼死了,早知道他長了一口只咬自己人的療牙,當初就不該收留他,讓他流落在外,居無定所,看他拿什麼中舉,又有誰能庇護他至如今。

不過是個解元就張狂了,真不知天高地厚,若是她想弄死他是舉手之勞,他根本無招架之力。

財帛動人心,想著自家人瓜分了堂妹富可敵國的陪嫁,內心陰晦的謝皎月想都沒想過要歸還所得之私產,反而想佔為己有,絕口不提她手上就有好幾樣前朝珍品,價值連城。

「姨母要好好保重身子,別像我娘一樣一病不起,看不到外甥鮮花著錦為你爭光,我能依靠的親人只有你。」她得多活幾年,長命百歲,看著謝府分崩離析,世上再無平遠侯府。

「你在咒我早死?」她的和善面容微微龜裂。

「姨母這話說重了,你還沒看到外甥娶妻生子呢!就是家底薄了些,拿不出像樣的聘禮討好岳父岳母。」他說到岳父、岳母兩個字時,咬字特別重,讓人琢磨出意味了。

聞言的謝皎月微眯眼,冷笑。原來在這里等著她,她真小看他了。「你想怎樣?」

果然是謝離月的兒子,外表純良、內在狡詐,兜了一大圈叫人心驚膽顫,殊不知他掀起舊帳,卻算計在此。

「外甥對青瑄表妹傾慕已久,願以十里紅妝相迎,從此畫眉為樂、舉案齊眉。」他彎一拱手。

「你有十里紅妝?」她譏笑。

「拿回外祖母的嫁妝就有。」面色從容的蔣三閑氣定神閑,彷佛胸有千山萬壑、百摧不倒,沉著的神色不像十六歲少年,倒像老謀深算的奸臣。

她眼皮一抽,垂目。「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會親自向姨父提親,然後請他替外甥討回家母該得的嫁妝。」一山還有一山高。

「你敢——」她怒視。

「討個老婆不容易,總要挺而走險。」他的意思是你退一步、我讓一回,大家好商量。

翅膀硬了,能揭她臉了,堂而皇之的威脅。「若是我點頭了有什麼好處?」謝皎月一直都明白丈夫對自己的娘家何其痛恨,若能打落水狗,他一定不遺余力地拿起第一塊石頭砸向平遠侯府大門,讓百年基業根基不穩,搖搖欲墜。

夫妻一場,何其可悲,她始終走不進他的心,同床異夢。

「我以外祖母的嫁妝為聘,從此絕口不提,姨母覺得如何?」這麼大的餡餅總夠誠意了吧!

「倒是件好買賣。」她呵呵一笑,轉著腕上的龍鳳玉蠲。

「我也是這麼認為,沒讓姨母吃虧。」蔣三閑跟著笑若春風,宛若此事已定,雲破月漸明。

她忍著氣,差點捏斷了蠲子。「好,一等瑄姊兒及笄就讓你們訂親,來年過門……」

「不,下個月。」先交換庚帖,定下名分。

謝皎月冷諷。「有必要這麼急嗎?」

「就怕夜長夢多。」他不賭萬一。

她一怒。「你以為我會對庶女痛下殺手?」

她還不想和夫君正面撕破臉,她的男人她不會拱手讓人,而且是讓給早該消失的顧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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