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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嬌客 第十二章 終于想明白

作者︰千尋

十道菜,每道都是精心做出來的,除菜肴之外,瑢瑢又做了甜食。

將炒好的堅果和曬干的莓果,以及洗淨晾干的玫瑰花瓣放在一旁備用,再把黃油融化加入麥芽糖、牛女乃,用小火熬著。

另一邊她用綁成束的筷子快速將蛋白打成泡沫狀,並依次加入磨碎的糖,繼續拌打,最後將熬好的糖汁依次加入蛋液中。

瑢瑢將蛋液分成三份,一份加入堅果,一份加切碎的紅棗與芝麻,最後一份加入苺果與玫瑰花瓣,最後把加好料的糖放入模具中、壓平,待冷確後切成塊。

廚娘嘗一塊,滿臉敬佩,「瑢瑢姑娘,這是糖嗎?哪有味道這麼香的糖?」

「送上去了。」她洗淨雙手,將身上的圍裙月兌掉。

「王爺吩咐,最後一道讓姑娘送過去。」

意思是,賢王讓她見貴客,還是貴客想見她?

這也一日子受王府照顧頗多,尤其是前些日子,六皇子開蛾眉坊因生意不及嬌容坊,上門鬧過一場,還是王府侍衛出面周旋,才躲掉一場紛爭。

鳳子龍孫吶,踫不得、對峙不得,不過也因為上次的事,蛾眉坊知道嬌容坊身後有賢王府,再也沒有挑釁過。

點點頭,她將三種糖分成兩份,依次擺進盤里,將其中一盤交給廚娘。

「這盤送過去給王妃。」

廚娘莞爾,這是吃一塹、長一智,懂事了?早這麼懂事,就不會頂撞王妃,也不至于被趕出王府了。

王府下人都是這樣認定的,認定她是被王妃給掃地出門,再怎麼說,能待在王府,誰肯出去?

對于廚娘別有心思的笑,瑢瑢沒有解釋,端起要送到前廳的糖果,緩步前行。

進屋,瑢瑢看見明黃色的衣服,心中一突,能穿上這身衣服的,除了最上面那位之外,沒有旁人了。

是皇上想見她?垂眉低頭,她不敢冒犯天顏。

「把頭抬起來。」皇帝開口。

瑢瑢鼓起勇氣,抬頭。

鵝蛋臉,新月眉,妙目如星,膚潔如玉,一張絕麗的臉,有這麼一副好模樣,怎肯屈居人下?

「這些日子送進宮的飯菜,都是你親手做的?」

進宮?送飯菜的不是她的人,所以……

她轉頭看向賢王,待賢王點頭之後,她道︰「回皇上,是的。」

「嬌容坊的脂粉也是出自你的手?」

「是。」

「你從哪兒學來這些手藝?」

「廚藝是外公手把手教的,他曾在御膳房里伺候貴人。」

「是嗎?朕在宮里那麼多年,可沒嘗過你做的這些飯菜。」

「外公說,做菜不能一成不變,必須不斷創出新滋味,所謂的廚藝,就是舌蕾的法術,能變出越多讓人喜歡的滋味,就是好廚藝。」

「這話說得好,原來朕的御膳房里有這等人物,你外公叫什麼名字,朕要好好賞賞。」

「謝皇上,只是外公已經過世多年。」

死了?也對,若非父母雙亡、家中無人可仗恃,光這份手藝與容貌,能淪落成賣身奴才。

「脂粉呢?」皇帝轉移話題,不再挖人痛處。

「杜太醫曾指點民女醫術,制作脂粉也是杜太醫教會民女的。」

「杜太醫?你有福氣吶,能得他指導。」

皇帝對杜太醫和賢王的心思心知肚明,當初他對兩人存有心結,覺得他們是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一個專門為淑妃研制脂粉,旁人想用也用不得,一個知道她喜歡奇珍異寶,便為她到處搜羅,他妒忌過、憤怒過,卻在她離世之後……

也只能與他們話當年,說說那個教人烙在心上的女子。

「是,民女福氣。」

「你的主子允諾要你為賢王做飯菜,只不過賢王下個月要出京,他不在京里,你便進宮給朕做御膳吧。」

聞言,瑢瑢心驚,她現在的身子……

不行啊!她轉頭向賢王求助,盼他為自己說話。

看見她無奈目光,賢王失笑,人人都覺得是恩賜,偏偏她避之唯恐不及。

不過瑢丫頭鮮少求助自己,他很樂意結這份善緣,畢竟與季珩的那筆交易還得靠她。

「皇兄別嚇唬瑢丫頭啦,連住在我這個小小的王府她都睡不安穩,還說什麼金窩銀窩都比不上她的狗窩,要是讓她進宮,她還能喘得過氣?」

皇帝失笑,「連魚都曉得要力爭上游,你這丫頭是怎麼回事?」

賢王接話,「可不是,人人想要的蜜糖,倒成了她眼底的砒霜,她啊!就是個不識好歹的。」

皇帝搖搖手說︰「你別替她說話,讓她自己講。」

瑢瑢這才說道︰「人各有志,有人追求高官厚碌、有人熱愛閑雲野鶴,有人心喜采菊東籬,也有人偏好競逐爭斗。」

皇帝撇撇嘴角,這丫頭心有丘壑吶,這樣的姑娘……可惜有主了。

皇帝問︰「那你呢,你的志氣在哪里?想過榮華富貴,成為人上人嗎?」

人上人?賢王聞言,小心肝一顫,莫非皇上想……不行,季珩那家伙死心眼,他受人所托,必須盡心。

「一個小丫頭有什麼志氣?能嫁個良人,就是終生福氣了,要不皇上給她賜個婚吧!」賢王忙道。

皇帝瞪他一眼,這麼心急做什麼?他看起來像是會奪人所好的嗎?

「要不,等季珩回京,朕賜你為平妻,嫁入靖國公府如何?」皇帝笑問。

他有個小鮑主,年紀可與季珩匹配,女兒好吃,有這麼一個善廚的伺候,日子可美了。

「多謝皇上,民女無意高嫁,若皇上真想賞賜,可否讓宮里采用民女所制的脂粉?」她的回答令皇帝詫異,季珩……被嫌棄了?

「怎麼,看不上平妻位?那可是靖國公府吶。」皇帝冷哼一聲。

難不成她還能挾過往之功,謀正妻之位?她再好,也就是個婢女,若季珩當真娶她為妻,旁人會用什麼眼光看他?更何況這個女婿,皇帝自己要了!

眼看氣氛僵掉,賢王連忙轉移話題,「行啊,此事不必求皇上,本王就可以作主,不過本王不是能吃虧的主兒,丫頭要不要與我做個交易?」

「什麼交易?」

「把你的食單給御廚,讓皇上在宮里也能品嘗到你的菜色。」

瑢瑢想了想,她本就打算把食單分別賣出去的,如今恰恰可以「皇帝御食」為名號,提高食單價錢。

「行,要擬定契約嗎?」

「什麼契約?是怕朕賴帳嗎?」皇帝重重哼一聲,口氣不善。

瑢瑢感受到皇帝的惡意,抿唇輕道︰「我過兩天就把食單送到王府。」

「行,就這麼辦,你下去吧!」賢王揮揮手,忙讓瑢瑢離開,免得她惹毛皇帝。

看著她的背影,皇帝輕嗤一聲,「這丫頭模樣雖好,性子卻不討喜。」

「皇兄認為她不討喜,是不是因為她和一般女子不同?」賢王問。

皇帝一愣。

賢王笑言,「平時她性子極好,旁人得罪她,也不見她掛心,往往一笑置之,不過踫到婚姻大事,她可就硬脾氣了。」

「嗤,她的性子好?」皇帝把賢王的話當成偏袒。

「皇兄不信?實話說,她也惹火過王妃,就因為王妃逼她低頭為妾,她義正嚴辭道‘寧為貧人妻、不做富人妾’。」

「這是身為女子該說的話嗎?她父母就沒教教她身為女子的本分?」

「這便是她矛盾之處,旁人求之不得的富貴,她不屑,分明把錢看得極重,卻輕易將五成利潤給了臣弟。她明明將季珩當成重中之重,事事以他為主,卻又放過留在他身邊的機會……」

「王妃何等身分、何等威嚴,豈能容她言語挑釁,只當她是那等不擇手段、以退為進來謀奪高位的女子,一個火大,將她囚禁小院……」

「哼,她向你討救兵?給王妃穿小鞋?」皇帝問。

「不,她非但沒說王妃半句壞話,還解釋自己待不慣王府,非要搬出去住。皇上可以批評她特立獨行,也可以說她與眾不同,但臣弟相信,她的所行所言並非欲擒故縱。臣弟曾經問她,何必與旁人反著來?男人三妻四妾、開枝散葉,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所有女人都能接受,怎地到了她這里就那麼難?皇兄知道她怎麼說的嗎?」

「怎麼說?」

「她說自己行事只求心安。」

「哼!季珩三妻四妾倒教她不安了,行!待季珩返京,朕就賜婚玉華公主,再賞下眾美人,看她怎麼個不安法。」皇帝這是與瑢瑢杠上了。

賢王失笑,「皇兄竟與一個小丫頭計較?」

「朕就是見不得她的特立獨行,不等季珩回來了,朕明兒個就下一道聖旨,讓她進宮當個貴嬪,我倒想看看她進了宮,是要故作清高、獨享冷清,還是要力爭上游,求得朕的青睞?」

賢王心頭一抖,弄巧成拙了,今兒個不該讓丫頭來見皇上的,原本想讓她得貴人歡喜,日後好討道賜婚聖旨,沒想到會把事情給弄擰了。

他皺眉道︰「那丫頭性倔,皇兄今兒個下旨讓她進宮當貴人,明兒個她就敢詐死遁逃,不過是個小丫頭,皇兄不缺她一個伺候,但臣弟清楚得很,季珩確實對那丫頭上心,季珩人在沙場,皇兄卻在背後敲他牆角,有失厚道啊。」

「不討喜!」皇帝重重哼一聲,他還沒見過整不得的女人,可惜投鼠忌器。

賢王哪能不明白皇帝的心思,這輩子還沒有人敢同他反著說話的,恐怕皇上是在瑢瑢身上貼標簽了。

「討喜的都爭破頭搶著當人上人去了,也只有這種不討喜的從早忙到晚,只想為自己掙得一份自在,皇兄,您就別同小丫頭計較了。」賢王嘆道。

再度站在賢王妃面前,瑢瑢依舊不卑不亢。

賢王妃靜靜看著她,心里有說不出的復雜,她把瑢瑢當成淑妃了。

那年淑妃什麼都沒有做,就令王爺再也看不見任何人,現在她也成季珩的眼翳?

「你做的糖很好吃。」

「謝王妃稱贊。」講完五個字,她不再開口。

「見過皇上了?」賢王妃問。

「是。」

「皇上金口,要為你賜婚?」她猜,這是王爺的心思,王爺喜歡她,自會替她謀劃,尤其軍營里又發生那等事,王爺肯定迫不及待讓她在皇帝跟前排上號。

「沒有。」

沒有?怎麼可能?莫非她將皇帝惹惱?

賢王妃道︰「前幾天軍營里進了刺客,芷薇替季珩擋刀,季珩逃過一劫,但刀上淬毒,芷薇生死未卜。」

聞言,瑢瑢猛然抬頭,眼底滿是驚恐。

「情況很嚴重嗎?」是啊,生死未卜……牽系著性命的事,怎不嚴重?

「你是關心芷薇的性命,還是擔心經此一遭,季珩對芷薇的心不轉移?」

是啊,多教人痛恨的「不轉移」。

可她清楚,人心就這麼點大,顏芷薇佔的分量越重,她便越輕微,輕著輕著就消失不見,這種感覺很刨心,但不是她可以控制的。

瑢瑢苦笑,「王妃何來此言?即使沒有這一遭,爺與顏姑娘青梅竹馬、感情甚篤,早晚會結為夫婦,我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外人,有什麼好擔心、可擔心的?」

賢王妃詫異,無關緊要的外人?她是這樣認定自己的?難道季珩沒對她承諾過?沒對她訴心意?莫非自己錯看了,她是真心相讓、無意爭奪?

「你說得對,不管有沒有這回事,返京之後,季珩必定會娶芷薇為妻,至于你,季珩顧念當時的患難之情,他不會放開手的,我勸你認分認命,乖乖進府當他的妾室,對于芷薇的性情,我還有幾分把握,她必不會為難于你。」

怎麼人人都來逼迫她?難道她這一生就只能為婢為妾?

擰眉,瑢瑢豁出去了,「王妃可知道?倘若我嫁進王府,就不是顏姑娘為不為難我的問題,而是我已經真真實實地為難了顏姑娘。夫妻之間,再堅篤的感情,也禁不起長期的挑釁,再好的夫妻,也容不下第三者的離間。

「天底下沒有女人希望自己是個壞人,若非環境迫得女人不得不去爭搶,去尋求一份讓自己安心的情感,大家都願意無知柔弱,都願意在男人懷里被慣著。

「夫妻之間,除非無喜無慾無愛無情,否則沒有人能容得下另一個女人對自己丈夫的覬覦,何況我心悅于于爺、深愛爺,他是我生命里獨一無二的存在,為了得到他的專專注,我必定會卯足全力,排除萬難,爭得他的專心,我相信王妃比我更清楚,在排除萬難的過程中,會有多骯髒血腥。

「我正是不願意變成一個連自己都憎惡的女人,所以不想入府為婢妾,我願意遠離,在看不到,听不到、想不到爺的地方,安然獨居。若王妃真心疼愛顏姑娘,就不該勸我,反該助我一臂之力。」

「助你一臂之力?」

「是,助我在爺找不到的地方,安靜生活。」她斬釘截鐵地說。

賢王妃震撼了,瑢瑢竟是這麼想的,得不到便放手,不拖泥帶水,並非欲擒故縱?只是……

「你甘心?」

「不甘心!但我寧願不甘心也不願日夜在痛苦中沉淪,我要自由、要自在,我寧願損失愛情,也不要一世身陷囹圄。」

身陷囹圄?賢王妃懵了,她在說自己嗎?

十幾年過去,她在嫉妒、在痛苦中沉倫,她無法甘心,更無法瀟灑轉身,只能靠著怨恨一個死去的女人度日?

看著瑢瑢,她從沒有佩服過任何女人,但這會兒對瑢瑢……她心生敬佩。

瑢瑢忙翻了,她一面把食單送進宮里,一方面跑遍京城大小飯館,將食單一張張往外賣,用賺得的銀子買下一家靠近嬌容坊的鋪子。

為掙得更多銀錢,她每天熬夜,做出許多新款衣裳,送到太子妃名下的玉霞坊,陳老板知道她與賢王的關系,價錢開得很大方。

她買回十幾個十到十五歲的男女,把大部分的人交給夏管事,讓他領著他們做脂粉,只挑選三個女孩,隨韓家的一起學做糕餅甜點。

她預計待自己離京後,鋪子便由韓家的主持。

而最讓她辛苦的不是胭脂廠或糕餅鋪,而是田雷、田露送來的孩子季瑀。

那是個相當漂亮的孩子,他的眉眼容貌長得和季珩一模一樣,連性情也相似,他早熟得像個老頭子,平日里不聲不響,好像總懷著心事。

被田露、田雷不聲不響帶走,離開女乃娘,他沒有哭鬧,只消一天便黏上瑢瑢。

許是血脈相連吧!她猜。

但也因為如此,誰踫他都不行,當然他不會哭鬧,只是用一雙老成的眸子盯著對方,盯到大人投降,他也會不吃不喝,用絕食來抗議,非要瑢瑢喂食才肯開口。

季瑀讓瑢瑢聯想起初初認識的季珩——

那個把所剩不多的碗和食物摔在地上的小少爺。走了一個小少爺,來一個小小少爺,為帶好季瑀,瑢瑢累慘了。

終于,賢王爺離京。

賢王妃派了大丫鬟紫環到瑢瑢身邊。

二月,糕餅鋪子開張,皇帝心血來潮,賜下「御點」二字,瑢瑢刻為牌匾當作店名,高掛堂前,生意大好。

三月春暖花開,瑢瑢把家里的事分派清楚後,一輛馬車悄悄地帶著紫環和瑢瑢離開京城。

除銀票之外,瑢瑢還帶走信鴿以及季瑀。

這件事,瑢瑢經過再三考慮,那是季珩的骨血,她無權將孩子帶走。

只是血脈相連,第一眼看到季璃,骨子里的母性油然而生,他是從這副身軀所出,瑢瑢放不下他。

且王妃傳信,說杜太醫救回顏芷薇性命,季珩衣不解帶照顧,兩人情根深種,這樣的他們……日後會有自己的孩子。

再者此行一去,千里迢迢再無相逢時,她想留下與季珩長得一模一樣的季瑀,看著孩子,想念他。

于是最終,她選擇自私。

為讓季珩安心,她帶走一籠子信鴿,一月一書信,每封信都告訴他,自己過得非常順利,生意做得非常火紅。

而季珩托人帶回京的書信,直到離京前的最後一封,他仍然沒對她提及顏芷薇受傷一事,這讓瑢瑢很傷心。

是因為她不重要吧,她想。

六月,瑢瑢產下一女,名喚季舒。

她是個讓人舒心的孩子,模樣很漂亮像瑢瑢,性子很溫和也像瑢瑢,她不哭不鬧,沒見過比她更好帶的孩子。

十二月的北方很冷,她早早就給孩子縫上棉襖,季瑀將近兩歲,季舒開始想要學爬,比起瑀兒的安靜,舒兒咿咿嗚嗚的,話很多。

到北方後,瑢瑢賃下一幢小宅子,只有五間房,灶房、柴火間、書房,以及瑢瑢和紫環各一間臥房。

瑢瑢手中有錢心不慌,她沒往外接繡活兒,成天忙著帶小孩。

幾個月下來,她對當娘親這件事得心應手。

挽著菜籃,紫環從外頭回來,一進門就看見瑢瑢抱著舒兒坐在院子里,而季瑀伸伸小拳頭、動動小腳,也不知道從哪里學來的,每天都要演一回大英雄。

在他身上,瑢瑢看見遺傳的強大力量。

「姑娘。」

「回來了?」

「我在街上听見,大燕已經滅了梁國,疆土將要納入大燕版圖。」

這麼快……還不到兩年呢。

「很快軍隊就要班師回朝了,對吧。」

「是啊,這回太子和靖國公立下大功勞,回朝後肯定有封賞。」紫環道。

也辦到了,有志能伸、夢想成真,他很快樂吧。日後將會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等著他,緊接著皇帝賜婚、一世平安,她對他……再無牽掛。

緩緩吐氣,瑢瑢試著吐掉心中悶氣,還以為已經過去這麼久,再听見他的消息可以無波無瀾,沒想到……是時間不夠久吧,也許再三年、再五年、再八年,那時候再听得他的消息就會波瀾不興了。

「嗯。」她沒有多余表示。

「姑娘想回京城看看嗎?」

看什麼?看他人的繁榮?看自己的放不下?算了,要斷便斷得干干淨淨吧。

「不。」她搖搖頭。

「姑娘心意不改?」

紫環這是在替賢王妃試探,靖國公今昔大不相同,過去他憑藉的是父親留下來的功蹟,如今他創造了自己的榮光,成為皇帝重臣、太子左右手,日後必定飛黃騰達。

「那不是心意而是原則。不必再試探我了,我對王妃說的每句話都是發自肺腑,並非賭氣。」

被看出來了?紫環臉色微赧,卻仍問︰「放棄那麼好的男人,姑娘不悔?」

變得面目猙獰,她才會後悔。「沒有放棄,他從來不屬于我。」

他的人生有很多階段,童年時的青梅竹馬,後來的患難之交,依他的身分,日後肯定還會有許多的情定與風流,然而她的心太狹隘,容納不下他的豐富多彩,所以她提早退場,求一個不受傷。

「我不懂姑娘,如果是我,真喜歡上了,便要待在看得到他的地方。」就算為婢為妾。

這是紫環的真心話,沒有試探意味。

「即使是黯然神傷?」

「對,即使是黯然神傷。」紫環答得篤定。

她們果然是很不一樣的人呢,瑢瑢嘆道︰「紫環,你要學著對自己更好。」

紫環微怔,她對自己不好嗎?她以為將所要攏在手中才叫好,搖搖頭,她從來都不懂姑娘。「我去做飯。」

「好。」

瑢瑢抱著舒兒進屋,放進搖籃里,她從籠子里拿出最後一只信鴿,考慮再三,寫下「祝福」二字,將它放飛。

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從此她與他再無關系相連,不管她是項瑾瑢或王可兒。

「娘。」季瑀走到她身邊,仰頭輕喚。

「餓嗎?再一會兒姨就做好飯菜了。」她模模他的頭。

搖搖頭,少言少語的他伸長手臂,見瑢瑢低,把臉湊到他圓圓的手指邊,他模上她的臉,女乃聲女乃氣說︰「娘不哭。」

她哭了嗎?輕撫臉龐,原來哭了……

瑢瑢從椅子上滑下來,蹲到地上,緊緊將兒子抱在懷里,她很想否認自己的眼淚,只是心太傷……

靖國公府的產業,二品大將軍,黃金千兩、白銀五千兩……琳瑯滿目的賞賜,看的滿堂文武眼楮都直了。

但不知是季珩天性冷酷,抑或他的表情向來如此,總之他臉上尋不到半分喜意,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對皇帝的賞賜不滿意。

不過,皇帝偏偏是那個知道的。

那丫頭離開京城了,賢王比軍隊提早大半個月返京,一回來發現瑢丫頭失蹤,急得跳腳,忙到皇帝跟前討救兵。

皇帝冷笑道︰「朕沒讓她進宮當貴人,她還不是一樣死遁。」

每每想到瑢瑢,皇帝心里總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不過瑢瑢的行為也讓半信半疑的皇帝驚訝,原來她不想嫁給季珩竟是真的,她要自由自在也是認真的,他不懂,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笨的女人。

「皇兄啊,季珩馬上要回來,那丫頭可是他的心頭寶,臣弟得把人給找著。」

「急什麼?男人不就是這麼回事,丟了個心頭寶,再給他尋一個就是。」

皇帝滿不在乎的態度惹急了賢王,他道︰「所以現在皇兄心底取代淑妃的人是誰?」

一句話問出皇帝的沉默,也問出賢王的哀愁。

因為後宮佳麗三千人,無人可取代.,即便王妃賢德淑良也無法取代,而遠在邊境的杜太醫……寧可孑然一身,也不教任何女人取代。

皇帝不語,賢王沉寂,然後他沒有告退便離宮了。

這會兒看著面無表情的季珩,皇帝心想,于他……那丫頭也是個不能被取代的嗎?

「季愛卿,你似乎對朕的賞賜不滿,無妨,你想要什麼,朕都允。」

皇帝開金口,文武官員咂舌,皇帝親手把竹杠送到季珩手上任他敲啊,這是要多大恩寵才能辦到?一時間,人人看季珩的眼光都不同了。

「稟皇上,臣沒有不滿。」

「要不……愛卿年紀也不輕了,朕給你賜婚,再賜上幾個伺候的美人,如何?」

聞言,官員們開始在腦中搜尋家族里的適婚女子,也有官員暗自跳腳,怎麼家里的女孩兒全給嫁了?

沒想到季珩雙膝跪地道︰「稟皇上,臣唯求一知心女子相伴終生,不願三妻四妾,火燒後院。」

啥?又來一個特立獨行的,這是怎麼了,這些人都把老祖宗的規矩擺到哪里?哪家不是三妻四妾?難道一個個都火燒後院?鬼話連篇。

皇帝咬牙道︰「行,朕就喜歡愛卿這般,你覺得朕的玉華公主如何?」

連公主都給賞賜了?天!朝廷風向改變,明兒個起,大伙兒全要搶抱靖國公的大腿。

「回皇上,臣已有心儀女子。」

「是誰?」快說快說,說是青梅竹馬顏芷薇,皇帝就是看戲不嫌戲多。

「回皇上,臣心儀項氏瑾瑢。」

眾臣面面相覷,項瑾瑢是哪家閨秀,京城項家……沒有出名的啊!

聞言,皇帝重重一拍龍椅,怒道︰「堂堂一個靖國公,竟要迎娶一個花錢買回來的小丫頭?你還要不要名聲?你把祖宗放在哪里?就不怕你爹在九泉底下不安寧?」

皇帝有股說不出口的別扭,突然覺得自己枉作小人,人家小倆口合心合意,他卻在當中扮演跳梁小丑。

賢王連忙跳出來緩頰,「不計出身、唯求一心人,與子偕手,恰恰證明靖國公是性情中人,否則哪個男人不想娶貴門妻、迎豪門妾,為前途謀利。」

此話意在提醒皇帝,季珩手中握有兵權又得老靖國公舊部推崇,倘若他是那種野心勃勃、企圖靠姻親結黨的,想盡辦法往上爬之人,皇帝還敢放心重用?

咬牙,皇帝定眼與季珩對視,賢王說得沒錯,這樣的人用起來更放心,可……就是別扭啊!

撇嘴,皇帝硬聲道︰「愛卿心儀人家,也得人家有意于你,這婚姻大事,總得兩廂情願才行。」

不料,季珩竟俯首叩頭道︰「若得項氏首肯,還望皇上為微臣賜婚。」

哼,還順竿子爬上來了,皇帝不甘願,可是見到賢王在下頭擠眉弄眼……

好吧,人海茫茫,就不信季珩尋她個三年五載後還不肯放下。

皇帝咬牙道︰「行!」

賢王回府,賢王妃相迎。

他奇怪地看著王妃,又不是從遠地回來,怎麼就……迎到大門口了?

「芷薇呢?她沒跟王爺回來?」賢王妃急問,太久沒見到那孩子,想她了。

「芷薇為什麼要跟我回來?」賢王覺得莫名。

「所以她去了靖國公府?」那孩子心想事成了?

「她為什麼要去靖國公府?」賢王更覺奇怪。

「難道季珩還不肯娶她?」

若非季珩怎麼都不肯娶芷薇,她哪里需要去為難瑢瑢,她想著若是瑢瑢肯點頭,季珩那邊自然沒話說,到時一個王府千金、一個賣身丫頭,誰妻誰妾一目了然,沒想到瑢瑢在這上頭比誰都硬氣。

「季珩為什麼要娶她?」賢王被問得一頭霧水。

「她為季珩擋劍、命垂一線,難道都這樣了,還不能玉成好事?」

「誰告訴你這些的?本王早跟你講過,孩子之間的事不要慘和,你為什麼就是听不懂。」

「芷薇是我的義女,她的事我自然關心,王爺快說吧,季珩到底是怎麼打算的,芷薇都這般為他犧牲了,難道他還不改變主意?」在那之後,芷薇再沒有寫信回京,她急吶。

「此事不過是一場意外,芷薇確實為他擋劍,但這不並代表季珩需要以身相許。」

「可季珩衣不解帶、日夜照顧一個重傷的女人……他們有了肌膚之親吶。」倘若季珩不娶,芷薇的名聲怎麼辦?

「誰說衣不解帶、日夜照顧的人是季珩?刺殺事件發生,刺客當場被格殺,季珩封鎖消息,並往外傳播謠言,道太子與他身受重傷、群龍無首,哄得梁國掉以輕心,季珩這才暗地出兵,一舉擄獲梁國太子,導致梁國軍心動蕩。季珩忙著打仗,哪可能留在芷薇身邊衣不解帶、日夜照顧?」

事實竟是如此?「那芷薇呢?軍營里全是男人,誰照顧她?」

「有杜大夫還有李建華呢,李建華在對梁國的戰事中立下軍功,被提為六品將軍,芷薇傷癒之後,由太子作主,為兩人賜婚。芷薇確實跟著我們返回京城,但她去的是李家,過兩天才會過來。」

芷薇清醒後知道身邊的人不是季珩,當然哭鬧過,但軍國大事與兒女小情哪能比擬,何況身為女子喬裝打扮入軍營本就有罪,若非他與季珩想方設法周旋,芷薇下場可沒這麼好。

當然李建華對她真心誠意、處處細心妥貼也是重點,最終方能教芷薇心甘情願。

聞言,賢王妃心情沉入谷底,芷薇這孩子終究命苦,她還盼著她心想事成。

看著王妃陰晴不定的臉色,賢王突然想到什麼,一把抓住她的手問︰「你說,瑢瑢的失蹤與你有沒有關系?」

抬起眉眼,與王爺四目相對,這一對眼,她看見丈夫兩鬢霜白、眼角布著細紋,原來他也老了……

人人都道他們夫妻情深,殊不知兩人心底某處始終是對杠著的。

她刻意在許多地方與他唱反調,好像這般抗議,方能彰顯她的重要,只是……他幾時在意過她的立場?而她的對抗又有哪次成了事?

突然間覺得沒意思。

「說話啊,瑢瑢離開有沒有你的手筆?」賢王急得握緊她雙肩。

又是這樣的態度,好像任何人都比她更重要似的,要是在過去,她肯定會刻意昂起下巴對他說「沒錯,是我操作的,芷薇得不到的男人誰也別想得到」。

但是現在……煩了、累了,也厭倦了。

「是瑢瑢一心想走,她自知身分配不上季珩,卻不願意委身為妾,她不想造成季珩的困擾,又不甘心逼迫自己低頭,于是決定離開京城。」

是的,她曾經感到罪惡,尤其瑢瑢幽幽問她一句——

「為何女人為難自己不夠,還要去為難別的女人」時。

這句話,時不時跳出來,在她心底翻攪著。

所以她讓紫環跟在她身邊照顧,臨行還給了紫環不少銀票,並讓她時時寫信報平安,她不是沒有良心的。

「你怎麼能夠讓她離開?季珩不能離了她啊!知不知道這場戰事為什麼會這麼快結束?那是因為季珩卯足了勁打,他答應瑢瑢要盡快回來……你這是害苦了兩個孩子啊!」

賢王妃搖頭嘆道︰「王爺隨我來吧,我知道瑢瑢在哪里,也知道她身邊發生的所有事。」

不與他杠著來了,突然間她覺得輕松起來。

季珩終于明白為什麼她會捎來「祝福」兩個字。

原來她決定放手,選擇祝福他鵬程萬里,祝福他前程似錦,也祝福他……子孫滿堂?

為什麼不了解他的心意?他將季瑀送到她手上,把王可兒之事告知,擺明了告訴她,他知道一切,不計較那些,並且共同的血脈將更讓他們一家人緊緊圈系,他的心思那麼清楚,她為什麼要走?

季珩回到靖國公府,田風、田雨等四人跟在他身後,而田露、田雷彎腰背、垂頭喪氣,因為做錯事了,他們太想回到熟悉的戰場,于是自作主張沒留在京城護好瑢瑢,如今瑢瑢丟了,主子正冷著他們。

推開國公府大門,一股頹然腐敗氣息迎面而來,入眼處盡是荒涼,雜草叢生、花木凋零,一副破敗景象。

不過,許是皇令下得急,禁衛軍來得夠快,府里的物件來不及被搬走。

他在自己住餅的屋里待了會兒,緩步走進書房。

爹不在、娘經常待在書房里,小時候不懂,現在明白了,那是娘思念爹爹的方式,雖未朝夕相處,但他們感情堅定,心系彼此。

他終于明白娘說的話,娘曾說,有個人可以想、可以念,很幸福。

當時年幼不懂事,總覺得喜歡的人就該時刻待在自己身旁,就該日日見著,踫不到、看不到的人,給得起什麼幸福。

直到進了軍營,瑢瑢一封信、幾行字,就帶給他滿滿的幸福感。

如今回想起來,滿紙皆是敷珩,她不過是想叫他安心、定心,可光是這樣幾封敷珩信件,就讓他卯足勁兒向前沖。

又懂了,懂得娘為什麼要說——

「我們是你爹爹上進的動力,我們都要好好的,你爹才能夠心無旁騖做該做的事」那樣的話。

曾經,在他需要、爹卻不在身邊的時候,他埋怨過爹;曾經,在娘躲起來偷偷哭泣的時候,他恨過爹;他痛恨在爹爹心目中,邊關百姓甚至是敵人,都比他們母子更重要。

如今他不怪爹也不怨恨爹了,他但願爹娘在來生還能心手相連。

逐一撫過架上的書冊,在模到《孫子兵法》時,突然發現觸感不同,那不是書冊,而是木頭刻就而成的偽書,他正想將它拉出,這時賢王的聲音傳來——

「阿珩快來,我知道瑢瑢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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