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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鳥 20、認同就有這麼難嗎?

作者︰Smile

店里散發著一股低氣壓,尤其吧台最為嚴重,凝結住的氣氛,沒有任何人敢隨便開口說話,即便現在屬于較為清閑、沒有客人的時間,可大家不是各自找事情忙,就是拿著抹布擦拭本來就不怎麼髒的空桌,或是直接逃進廚房看內場需不需要幫忙,甚至平常都沒什麼人自願去清掃的洗手間,還有人還搶著要做,受不了的則拿著玻璃清潔劑,干脆到店外擦玻璃,免得被店內的空氣凍傷。

而店內會有這麼詭異的氣氛,全來自于承彥身上。

今天上午只有副店長承彥一個人當班。可是,他從上班開始,臉色就不怎麼好看,雖然不是對誰胡亂發脾氣、挑毛病,但那種「生人勿近」的危險氣氛,緊繃著一張嚴肅的臉,明明是悠閑時間卻不苟言笑,令大家實在很害怕也很陌生。

長久以來,承彥就不曾擺過這種臉色,就算服務生犯了錯,他也不會擺出副店高高在上的姿態嚴厲斥責,而是既往不咎,並且要他們知錯能改,而一再犯錯的、講不听的、態度不佳的,他才會難得生氣提高音量。

面對反常的承彥,誰都沒有勇氣開口詢問,就怕不小心掃到台風尾。

只有敏宜不一樣。她從圍裙口袋模出一只藍色原子筆,伸出自己左手的食指,在指月復上畫出一個簡單的笑臉。

「我是開心小指頭,不要生氣了好不好,開心一點好不好?笑起來的阿彥最帥氣唷。」敏宜把自己隱匿在吧台後,學著怪里怪氣的腔調,左右晃動著食指,想要逗笑承諺。

承彥抬起頭,看著吧台前上的那根指頭,苦笑了下,「我沒事,別擔心。」

敏宜站挺身體,看著他一臉陰郁的臉,實在無法相信他的「沒事」。

「那個……我雖然不怎麼會安慰人,但如果你需要吐苦水,我願意讓你倒垃圾喔。」敏宜故意說得很輕松,實際上只有她自己听得出來她的嗓音在微微顫抖。

緊張,實在是太緊張了。

承彥動了動嘴角,右大掌越過吧台,在敏宜的頭頂拍了幾下,「那就先謝謝你羅。」

店門鈴響,幾個客人上門了,敏宜本想和承彥多聊一下拉近距離,只是現在不是時候。

「你好,歡迎光臨,請問幾位?」待客人回應後,她抓起兩份菜單,領著客人入席。

承彥心情不好這件事情,就連下午來換班的阿武也發現到了。當阿武一踏進店里,雖然當時承彥正對著吧台的客人說說笑笑,可從他的眉宇與神韻間,阿武感覺到承彥有心煩的事情。

阿武走了過去,用力地拍了拍承彥的肩膀,「阿彥,剩下的我來,你下班吧。」

沒想到再怎麼樣地偽裝,還是露出了破綻讓阿武看出來了。

承彥點點頭,不再逞強自己,裝了一天也夠累了,他需要好好的放松。

換掉制服的承彥,從離吧台不遠的一扇門,走上了咖啡館二樓,屬于他的棲息場所。

他將自己拋上床鋪,面朝下呈現大字形。

二三樓本來不是樓中樓的設計,是後來承彥搬進來後,詢問過阿武能不能重新裝潢。當時阿武搬到新房時就想把二三樓分租出去,因為後門一進門就是面對樓梯,不必經過咖啡館就可以直接上二樓。後來承彥知道阿武有想要分租時,便直接向本人承租,甚至也替房子裝修了一番,改掉了後門的出口,另外在室外加蓋了可以通往二樓的樓梯。而二樓的主臥房是阿武有時候被趕出家門的避難所。

承彥原來的住處其實不在咖啡館,而是學校附近,一間格局兩房一廳一衛的公寓房子,對他一個人來說綽綽有余,只是這個地方不夠他隱匿自己,他想另外找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安安靜靜地放松,能夠讓他靜下心創作,既舒適又安心,別人無法來打擾的地方,咖啡館完全符合他所要的條件。而除了阿武以外,沒有人知道他另外一個住所是在咖啡館樓上。

大二的時候,他幸運地成為了頗有名氣的網路插畫家,無論是插圖還是周邊販售的商品都獲得好評,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有成就感,可惜,沒有人可以和他分享這份喜悅。

當初填大學自願時,他遵循著自己的夢想,于是不顧一切地填了在父親眼里不看好的科系。

承彥翻了個身仰躺,右手臂橫在眼楮上,他感到好無力。

他雖不算國際級的插畫家,可是有在使用網路的人多多少少都喊得出他的名字,甚至他有自信的說,只要去問十個人,一定會有九個人知道「咖啡貓」是何許人也。就連在咖啡館,他也有听過不少人談過他的作品,或者談論咖啡貓這個作者。

其實,他的成就與名氣,早就足以讓整個家族驕傲,他的稿件單價,早就超過了家族那些兄弟姊妹的單月薪水,可他生性向來低調不愛張揚,他覺得比來比去沒有意義。然而,昨天在家族聚會上,某位嬸嬸又笑著他已經當完兵了,卻還是只在一間咖啡店里當個服務生,高不成低不就,著實丟臉!

承彥不曉得是哪根筋接錯了線路,就這麼將反駁的話說出口。他放下筷子,語氣不悅,「嬸嬸,請問當個服務生又怎麼了嗎?現在的工作,我做得很滿意也很開心,我不覺得你有瞧不起它的資格。」

嬸嬸的語氣酸得像是剛喝完百分之百純檸檬汁,「唉唷,你看看你看看,這工作不好也就罷了,現在居然還敢頂撞長輩,大哥,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教育孩子的呢!」

承彥看了爸爸一眼,根本不期待父親會替他反駁,果然,爸爸只是斜睨了他,什麼話也沒說。

嬸嬸冷笑一聲,嘴角斜斜地揚起,「唉,阿彥,你也早說嘛,如果真的找不到好工作,我可以讓你堂哥幫個忙啊,你也知道他在OO集團上班嘛,他最近剛升了個副理,我讓他幫你介紹,怎麼樣?」

嬸嬸說要幫他,其實他知道,那只不過是她想告訴大家他家兒子升了職。那副奚落的嘴臉,他再也看不下去。再加上堂哥也一臉瞧不起他……不,是整個家族里的人,完全沒一個人看好他,就連坐在哥哥身旁的佩茹,也僅是默默不語。

再繼續待著,他真怕等等就會沖上前給嬸嬸一拳。但他許承彥的原則是,就算那女人再怎麼惡劣,他也不會動手打她。

承彥拿起餐巾紙抹抹嘴,站起身,「抱歉,我想我的存在似乎又破壞了大家的胃口,以後這種聚會還是別找我,免得壞了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快樂。」

他走到年邁的女乃女乃身邊,將那充滿皺褶又脆弱無力的手放在掌心中,柔柔地捏了捏。「女乃女乃,很抱歉,每次我出現大家都不愉快,以後我會常回家看你。聚會的話……我就不再出席了。」他親吻女乃女乃的臉頰,不等女乃女乃喊住他,轉身就走。

「你給我站住!」父親這句威嚴的嗓音,他原是可以不理直直走向大門,可他好奇父親想要說些什麼。

「這是你一個晚輩該有的態度嗎!講你幾句就不高興,甩脾氣走人?我是這麼教育你的嗎!」

幾句?所以在父親的認知里,這種瞧不起他的話、這種連父母親都不肯替她說話的場面,他不該把自己的感受說出來,一定得由著嬸嬸持續打壓嗎?

為自己出口氣,也錯了嗎?

他還要怎麼做?他到底還要做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能夠認可他呢?

室內設計方面他不是沒有得過獎,即使是至高無上的榮耀,會恭喜他獲獎的,只有女乃女乃一個人,當他第一次畫出女乃女乃的肖像畫得到諸多贊美,卻同樣也只有女乃女乃開心得合不攏嘴。

盡避現在月兌口說自己是知名的插畫家,甚至擁有自己的插畫品牌,恐怕在他們眼里,也認為那上不了台面。

那麼,他不想要把咖啡貓這個支撐他的夢想、對他來說很重要的存在,告訴在場的人了,他不願連咖啡貓這個扮演著另外的一個他,也被他們看不起。

「爸確定只是幾句而已嗎?每次家聚,哪次不把我當作箭靶來射?就因為我不在知名企業工作,,就要被大家這樣奚落訕笑還不能生氣嗎?

「爸,我也有我自己自尊與驕傲,難道說只有拿手術刀的人才有出息,拿菜刀的廚師就該被人看扁嗎?難道只有拿粉筆的人值得被尊重,而拿畫筆的就活該被笑是沒出息的職業嗎?難道只有去大企業、大公司上班擔任經理級職位的人,才算得上出人頭地嗎?

「很抱歉,我對自己的人生有規劃,無論你、或你們看不起我的工作,至少我做得很開心,我得到很多快樂,同事們之間相處融洽,沒有勾心斗角訕笑怒罵,對我而言,那群伙伴,比你們更像是我的家人。」

莫名的,他腦海中浮現咖啡館同仁們的所有笑臉。想著,他便笑了出來,「如果以後家聚是要評論我,那麼恕我不便參與,很抱歉各位叔叔嬸嬸姑姑阿姨,堂哥堂弟堂妹表哥表弟表妹,破壞你們用餐的心情,告辭。」

宛若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不過承彥並不後悔,反正這種虛情假意,對他的人生也毫無幫助,若不是因為女乃女乃當初開的條件,他壓根兒就不想回老宅找罪受。

只是原本以為心情再怎麼遭也就這樣了,然而,當佩茹追出來之後,他原先認為佩茹或許是要安慰他吧,怎知,佩茹卻罵他不該對長輩無禮。

「你說我無禮?」

「再怎麼說,嬸嬸也算是長輩,就算她瞧不起你,那又怎麼樣呢?你當著大家的面頂嘴,大家罵得還是你,覺得是你的錯啊?」佩茹邊說,邊再心里想著,為什麼承彥就不能忍一忍呢?干麼一定要反駁回去呢?忍一時風平浪靜,不是很好嗎?

「所以你是覺得我就活該要一直挨罵,一直讓他們嘲笑我而不能生氣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也不用當著面發脾氣啊,三嬸嬸的個性你又不是不了解,讓她罵一下就好了,真的沒必要這樣頂嘴。」

听見佩茹的話,承彥比剛剛在飯廳里所承受的打擊,還要來得大。

她居然要自己當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人。還是說,在佩茹的潛意識里,也同樣認為他做的不是什麼好工作?

他也有自己想要維護的尊嚴與驕傲,這不僅是「罵一下就又好」這麼容易帶過的傷痛。佩茹一點也不懂,自他懂事以來,三嬸一直都是這樣的態度,而近幾年又因為他兒子事業上的驕傲,更令她變本加厲。

他不是沒有感覺,那些話听在他耳里也是會受傷的,被欺壓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有可以替自己出一口氣的機會,雖然他直到現在才明白,只要不是學醫、當老師、當律師,或是在大企業工作,對他們而言就什麼也不是。

他再也不想悶不吭聲挨悶棍,就算被冠上態度無禮,他也無所謂了。

承彥嘴角扯著微苦的弧度,「你不是我,不會知道這里,」他用拳頭槌了心髒的位置,「有多痛。」當然,最痛的是,他以為佩茹是站在他這邊的。

說完話,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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