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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勇敢(下) 第二十章

作者︰單飛雪

銀杏葉在陽光中輕顫著,銀杏樹包圍著溫室。

陽光穿透屋頂灑落,映照著巨大的紙花,歷經一年,粉紅花瓣褪成淡白,然紙花模樣仍在。

日光也映著溫室里陳列的各款多肉寶寶,它們盡情吸吮光的營養,努力生長。

徐明靜蹲在地上,小心地照料它們,夾取、換盆,或是添土。這一年她專心培育多肉,架設「靜薪農場」網站,透過網路販售多肉植物,收入穩定,日子平靜。

每每想到這些多肉可以寄一些給他,陪在他身旁,那麼盡避身邊沒人,心里依舊是溫暖的。

她起身瀏覽右方架上一整排多肉植物,這些全是他陸續寄來的。

你過得好嗎?崔勝威。

她握住胸前的Pick。

不久前從電視上得知,恆星飯店被法國的AGO飯店集團收購了。

為什麼呢?當初他選擇飯店,讓他們不得不分開,現在為什麼又要賣掉?她拿出手機點開聯絡人,瞪著「不要打」,眼眶泛紅,緩緩笑了。

曾經那樣抗拒、害怕愛上的人,如今卻瘋狂思念著啊。

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既然賣了飯店,為什麼不來找我?還是你身旁有了新的人?

眼淚淌下,她趕緊抹去。

「明靜,有你的快遞。」徐正國透過農場擴音器喊。

她趕緊放下工具,跑到房舍大廳,只見桌面上放了個大紙盒。

「誰寄的?」徐正國很好奇。

「不知道……」寄件處是陌生的地址。

「是什麼啊?」李茱花也跑來看。

「快打開啦!」楊玉環也來湊熱鬧。

徐明靜解開繩子,揭開盒蓋,眾人驚呼。

「好美——」李茱花贊嘆。

是一件粉紅色的無袖小禮服,還有一張邀請卡。

徐明靜打開卡片,里頭僅寫著簡單的內容。

誠摯邀請徐明靜小姐,蒞臨九月九日的開幕茶會。

日月旅館崔勝威

「哇!」楊玉環看向徐正國,徐正國會意一笑。

這兩人很有事喔!

「崔勝威?是那個囂張三七步嗎?」李茱花搶來邀請卡。「難道這間旅館是他開的?」

「不要去。」徐正國搭著女兒的肩膀。「這家伙只請你太不夠意思了,講義氣的話就別去。」

「可是,」徐明靜抽出盒子里的住宿券。「這一大疊免費住宿券都要讓我自己用嗎?」

「給我!」

「我也要!」

「是我的!」

瞬間搶成一團。

徐明靜微笑,取出禮服在身上比對。

傍晚五點,夕光籠罩山林,徐明靜穿著禮服來到這里。

她曾經來過啊,想不到一年後,高金霞的別墅變成了度假旅館。

她驚奇地望著,金色夕光下,花園里架起三朵帳棚,廚師在料理外燴,貴賓們熱鬧攀談。

她呆立著,隔著距離望著這一切。

見面之後,第一句話要說什麼?

她的心情太激動,很怕這一切只是夢。

熟悉的歌曲響起,她怔住,取出袋子里的手機,來電顯示是「香檳」。

她笑了,先讓懷念的《champagne》響了一陣,接著才深吸口氣,穩定心緒,接起-「喂?」

「這麼久才接?」低沉的嗓音挾著笑意。「看來一點都不期待喔。」

她驀地眼眶潮濕,哽咽了。

「這件禮服果然很適合你,我眼光不錯吧?」

她愣住,尋覓著,轉過身,原來他就站在她身後。

他們拿著手機,望著彼此。

徐明靜看著那依然高大挺拔的身子,穿著帥氣的鐵灰色三件式西裝,猶如當初在農場見面時的模樣。只是啊,現在望著她的眼神不再蠻橫,而是盈滿笑意和溫情。

崔勝威眨了眨眼,問道︰「要不要跟我‘香檳’?」

她笑了,眼淚滑落。「香檳還沒過期嗎?」

「當然沒有。」說著,他張開雙臂,徐明靜提起裙擺奔向他,撲進他懷里。他笑擁,而她偎著他溫暖的胸膛哭了起來。

「哦?我們徐明靜變愛哭鬼了。」他笑著吻她發梢。

她又哭又笑。「不是選了飯店?」

「廢話,難不成為了你讓員工失業?」

現在他賣掉飯店,縮小辨模,經營度假旅館,未來有更多時間可以和心愛的女人談戀愛。

雖然還是有損失,比如賺的錢變少了,但那些損失啊——

愛上一個人,一再一再投入成本,該怎麼計算損益呢?

當愛不在了,或必須失去了,那些成本是否都沈沒了?當真一無所獲嗎?還是放下帳面上的數字想一想,也許得到了無形的東西?

帳面收入短少沒關系,但是啊,摟著這溫暖人兒,無形的滿足感卻是千金難買,畢竟世上只有一個徐明靜,所以貴一點也應該的,是吧?

他帶著她到別墅屋頂,他在那兒蓋了一座小溫室。

徐明靜看見大量的多肉寶寶,全是她陸續寄給他的,如今都跟他的肉寶寶們窩在一起。

靠牆放著一張古董桌,上頭有一個玻璃罐,她認得那個罐子,里面住著老貓兒。

除此之外,還有一小張照片。

「是高金霞?」她問。

「唔。」

「不是很討厭她?怎麼跟我們的肉寶寶在一起?而且——這里為什麼變成旅館?」

「是啊,發生了許多事,今晚別回家,我再慢慢跟你說。」

「哪來那麼多話可以說?」

「少來了,穿禮服還背這麼大的袋子,袋子里裝的是換洗衣物吧?」他指著她肩上斜背的褐色袋子笑道,超明顯的好嗎?

「這里面啊……裝著電擊器。」徐明靜拍了拍袋子說。

「最好是。」他大笑,握住她的手又摟住她的腰。「听到音樂了吧?我們來跳舞吧。」

庭院傳來《champagne》之歌,他們翩翩起舞,笑著凝視彼此。

「你媽要是看到我們這樣跳舞,不知會有多高興?不如我們拍張合照傳給她?」

「是是是,這麼想跟我媽敘舊。拍吧,傳吧,她會高興到立刻奔來。」

「那可不行。」他大笑。今晚他要獨佔她,誰都不準來打擾。

「喵——」一只小貓奔來,打亂他們的舞步。

「怎麼有貓?」徐明靜蹲下,驚訝地瞅著它,是一只小白貓呢。

「我養的。」

看她伸手撫貓,他驚訝。「哦?不怕了?」

「怕什麼,模起來跟毛兔一樣。」

很多事都不怕了,不,應該說還是怕,怕失去深愛的、怕這些快樂終有一日會離開,但她明白了,勇敢不是不害怕,而是即使害怕,仍願意去經歷。

「它叫什麼名字?」她讓貓兒舌忝她的手。

「Angel。」

「怎麼可以用我的英文名字?」

「我才想問你——」他掏出頸間的項鏈氣嚷。「為什麼我是三七步?」

「很適合你啊。」徐明靜大笑。

他臉一沈,用力捏她的嘴。「是有多適合!」

「痛欸!」

「喉?腫起來了。」

「你看看你!我要回家了稱——」她大笑走開,果然又被拽回。

「掰什麼掰!」崔勝威將她鎖在懷里親吻,讓她再也不準掰。

徐明靜回應著他的吻,小貓用爪子輕扒她的腿,喵叫討抱。

晚霞在暗夜前,盡情地爭取最後一抹燦爛,將溫室的玻璃映得瑰麗艷美。

而溫室里久別的戀人,正吻得難分難舍……

稍後,他們坐在溫室里的小沙發上,徐明靜打開袋子,取出一個小鐵盒交給他。

「這給你。」

她微笑看著他揭開盒蓋,露出困惑的表情。

「這什麼?暖暖包?」一個、兩個、三個,崔勝威陸續拿出三個發燙的暖暖包,終于看見白色棉布下包裹著的東西——

「車輪餅?!」

「Yes!」徐明靜拍手大笑。

「你做的?」

「唔,一人一個。」她做了兩個要跟他一起吃。「剛出爐會更好吃,不過我放這麼多暖暖包應該還熱著。是紅豆餡料喔,你愛吃的那種傳統口味。」

「原來你記得。」

「我也是有良心的好嗎?」

他眼眶泛紅,捧著他的車輪餅舍不得立刻吃,先欣賞著,內心超感動。

倒是徐明靜先咬了一口——

「可惡!」徐小姐不高興了。「餅皮軟掉了,餡也不夠熱,不行。」說著搶走他的車輪餅。

「干什麼我都還沒吃到——」

「改天重做給你吃。」

「沒關系啦,還我,我要吃。」

「我做的真的真的超好吃,都是因為拿到這里冷掉了才——改天做個超完美的讓你吃啦。」

「我要吃,拿過來!徐明靜?你要跑去哪?!」

他趕緊追搶他的車輪餅,于是荒謬的炒牛肉事件又重演了……

他們終于卸下那穿在身上已久、重如厚袍的傷心記憶,拋棄那些無法逆轉的種種悔恨,在愛里成為新的人。

而今他們笑鬧著追逐彼此,糾纏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一路走來很漫長,因為年輕、因為曾笨拙、因為不明白、因為要生存而磕傷的那些就拋棄吧,像拋棄活著難免沾惹的塵埃。

因為你,我變成新的。

然後我們都更好了。

一年多前,有這麼一個夜晚——

凌晨二時的市立醫院,白色屋牆黯淡,連窗戶都一片黑。

醫院前的馬路上,路燈閃著暈黃光芒,白晝時人潮如蟻,此時皆休眠去。灌木叢、大花園、荷花池皆在夜色里寂靜著。

醫院十二樓,值班護士在櫃台打呵欠,一臉疲態地處理文件,偷偷瞄向時鐘,期盼著快天亮好收工。

頭等病房的門縫透出白光,里面的頭號貴賓還沒睡,而靠牆的那張簡易小床,看護已睡到張嘴打呼。

高金霞坐在病床上,睜大兩只如黑洞般的眼,精神正好。

她手拿著遙控器,一遍遍回放生日宴時的錄影,音量放肆,像要驅逐漸漸逼近的死亡。

點滴持續將營養液注入干枯的身體,拿遙控器的手指已細如鷹爪,手臂上的皮膚因缺少脂肪而干皺,就像一朵枯萎待謝的花。

盡避變成這嚇人模樣,高金霞卻不沮喪。

螢幕里,崔勝威和徐明靜又彈又唱,接著換她斜掛著電吉他登場。

她興致盎然地看電視里的狗崽子臭著一張臉,不甘願地幫她伴奏,他倔強又忍耐的模樣真搞笑,旁邊,徐明靜也冷著臉,不得不忍耐著,真可愛。

高金霞吃吃笑……

「很好笑吧?」旁邊有人開口。

「是啊,他們倆很好笑呢。」

「就是啊。」那人環住斑金霞枯的肩膀,陪她一起欣賞。

他們一起看片,隨著歌曲搖晃。

高金霞問身旁的長發男子。「你覺得呢?」

「我覺得——很好。」長發男子說。

燈下,已故的施振宇跟垂死的高金霞肩並著肩,觀賞影片里哼唱的他們。

一只老邁的黑貓悄悄潛入,輕躍上床,枕在施振宇的腿上。

施振宇一邊唱歌,一邊撫模它……眯起眼,愉悅地輕晃尾巴。

音樂持續著,生死繼續著,世間所有離別都教人心碎。

但也許……死了是另一種團圓,與那些離開我們的重逢。

雖然不管怎麼做好心理準備或者安排妥當,臨到訣別時,依然會手足無措。也許會遺憾、會內疚,掉無數眼淚或懊悔,但這些都是愛的「附贈品」。

「愛」囂張地不曾停止,在這里或那里遍地開花,芬芳誘人。

清晨四時,護士進來巡房。

電視里,影片還在播放,人兒仍在歌唱。

床沿垂著一只手,遙控器落在地上,護士奔上前,見病人身體冰冷,臉上卻微笑著。

高金霞已經遠行——

但是,讓歌聲繼續吧,盡避這一生很悲慘,最終至少也在這世間努力過——

努力種出一朵花。

那孩子因她灌溉,盡興奔放,盡情燦爛,最終死別前夕,掛在唇畔的那抹笑,就是跟那孩子說的話。

「ByeByeBaby,我最親愛的狗崽子……」

我們的相遇,打一開始就不可能互相信任,也注定了你不可能愛我。但是,八十歲生日唱著的歌,你听懂了嗎?我離開了,將所有好的留給你,曾那樣對你只因為不想要你成為另一個走投無路、壞掉了的高金霞。

我也曾經美好善良,如一朵芬芳的花,而今我也只能對你唱歌,唱這曖昧不明的歌……

Wokeupthinkingaboutyoutoday

今天醒來,也不由自主的想你

Whydoesithavetobethisway

為什麼如今會變成這個樣子?

Wedroveeachothercrazy

我們曾讓彼此都瘋狂

ByeByeBaby

再見寶貝

ByeByeBaby

寶貝再見

Well,Iguessit-soverandisdone

唔,我想它終會過去的

Wehadsomegoodtimesandwehadfun

而我們曾有過一些挺好的有趣的時光

Wedroveeachothercrazy

我們曾讓彼此都瘋狂

I-11alwaysloveyou

我會永遠愛你

ByeByeBaby再見寶貝

ByeByeBaby寶貝再見

Don-tyoucry你不要哭

Don-tyoucry你不要哭

I-11alwaysloveyou我會永遠愛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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