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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門遺珠 第十四章 恨死自己了

作者︰千尋

京城中,一天一個消息,像演戲似的。

這天早上,皇上生病罷朝,後天,皇上就病死了。

再隔兩天,傳出更厲害的消息,原來皇上的死竟是二皇子與皇貴妃連手毒害的,大皇子為了拯救父皇,差點命喪二皇子之手,幸而內侍盡忠,幾人合力將二皇子與皇貴妃殺了。

出了這麼大的事,皇後娘娘大刀闊斧將後宮還有宮女太監清理一番,很快地平定內患。

後宮有皇後娘娘大發雌威,前朝有皇後娘家國丈孫立言聯合幾位朝中大臣,恭請大皇子登基為帝。

眼看著大周新帝即將登基,誰知不曉得哪里傳出來的謠言,說皇上並未賓天,而是被大皇子、皇後軟禁。

是真是假難以分辨,為此,汪雪忱、李偌辛等數十名官員聯合上書,想見先帝最後一面,方肯扶持新帝上位。

皇子拒絕了,認為此舉是褻瀆先帝。

兩方對峙七、八天,時間拖得越久,謠言傳得越盛,連士子也開始評論朝中局勢。

詭異的是,他們竟一面倒地認定大皇子殺君弒父,品德不足以服天下。

當老鎮國公和媳婦、孫媳婦被捕入獄的消息出籠,士子間更傳出瘋狂的謠言,大周對北夷這場戰爭來得莫名其妙,對照如今情勢,莫非是調虎離山之計?把鎮國公給騙出京城,以利大皇子試君篡位?果然不能小看讀書人,東一筆、西一筆,竟把事情拼湊出七、八分真相。

士子們起了頭,百官再予以附和,情勢對大皇子越來越不利。

這時,先帝的兄弟們連袂挺身,想要開棺驗尸,以免新帝接位,名不正、言不順。

此事嚇得大皇子手足無措,不是他不給看,而是尸體早在入棺前就丟掉了啊!

人一慌,腦子就亂,腦子一亂,做出來的決定就會讓人很無言,因此,他調動京畿大營的士兵,準備將不肯扶持他上位的百官國戚一舉殲滅。

那天,連下了幾日的大雪戛然而止,難得地陽光露臉,皇親國戚身後跟著百名臣官,官員後面跟著上千名士子,後方又有數千百姓,浩浩蕩蕩地齊步往皇宮方向走。

京畿大營的兩萬名士兵由國舅爺孫平惠帶領,圍在宮門口。

刀子還沒有舉起來、命令還沒下,不知道打哪兒來的一枝羽箭射來,正中孫平惠額頭中心,力道之大,穿顱而過,孫平惠來不及出聲便已墜馬,兩只眼楮睜得大大的,死不暝目。

確實難以瞑目,所有事全盤算周詳,怎會在臨門一腳處敗了?

不,應該說,皇上中毒後、尸身不翼而飛時,情況就不對了。

這時,不知道是誰起的頭,一個人跪下、兩個人跪下,接著十個、百個、千個……所有人全跪下了。

緊接著,還是不知道誰起的頭,喊了一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而後所有人跟著一起喊,喊聲越來越大,嚇得京畿大營的軍官瞠大眼楮。

突地,站在最前頭的軍官們飛快下馬,跪地伏首,跟著大喊「吾皇萬歲」。

眼看長官這麼做,嘍豈能不跟進?于是要抓人砍人的士兵跪成一片,跟著大家揚聲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之大,震得已經坐在龍椅上等待登基的大皇子一個沒坐穩,滾下台階。

這時,偌大宮前廣場,僅剩一人挺身而立,威嚴的面容帶著淡淡哀淒。

他,是失蹤多日的皇帝。

鎮國公父子三人快馬奔往京城,他們並沒有投降,從北疆傳來的是假消息。

這場戰事起得太奇怪,鎮國公心生懷疑,更別說糧草問題,侯一燦去戶部、兵部交涉數次,兩部尚書擺明要拖著。

他是只老狐狸,豈能看不清當中的貓膩?好端端的,誰會盼著自家人打敗仗?

要促成一場敗仗,除扣押糧草之外,還有什麼法子?很簡單啊,內奸!

因此,軍隊尚未進入北疆,侯一鈞搶先一步將軍隊中的奸細揪出來,透過他們的名頭和筆跡,給北夷帶去不少假消息,假消息令北夷兵敗如山倒,這一仗,至少替北疆爭取到二十年的和平。

軍隊出行在前,侯一燦出京在後。

離京前一夜,侯一燦進宮,丟下一句,「這場戰爭發動得太莫名其妙。」

聞言,皇帝眉頭深鎖,陷入沉思,而後皇帝調動隱衛上百名,埋伏在後宮各處,多了上百雙眼楮盯著,還不夠皇帝看清楚?

其實,早在大皇子下藥時,皇帝就可以將此事扼死在搖籃里,可皇帝想將孫家一口氣拔除,再清掃那些個不軌之臣,于是在隱衛的保護下,配合著演這場戲。

他萬萬沒想到,大皇子動作如此迅捷,老子還沒死,先滅了手足,夠毒夠狠也夠絕!

龍椅搶回來了,皇後、孫家和一干逆臣砍了,但是大皇子……

皇帝恨得牙疼,想殺卻不能殺,他只剩下這個兒子,殺死他,百年之後,那張最尊貴的椅子要留給誰?

最後,皇帝挑了個風景美、氣氛佳的地方,把大皇子圈禁起來,讓他好好修身養性,若他日再有龍子誕生,大皇子留不留無所謂,若是天命……唉,只能好好培養幾個輔國大臣,讓自家兒子當個傀儡皇帝。

不過在皇後伏誅、大皇子圈禁的同時,他把侯茜舒迎進皇宮,直接讓她接掌後宮。

皇上的心態讓侯一燦嗤之以鼻,才四十歲,再生不就有了,就算真的生不出來,也不能讓喪心病狂的大皇子接位啊,連父親、兄弟都能下手的變態,那天下百姓呢?還不是當成雞鴨豬狗,想砍多少就砍多少。

他對誰來當皇帝不感興趣也沒意見,他只擔心到時天下大亂,他還能安安穩穩做生意、賺大錢嗎?

侯一燦非常不爽,但這種不爽不能表現在臉上,怎麼說人家都是親父子,可是不能說不表示不能做,這天底下沒有不能用銀子買的東西,想搞死一個人,又有何難?于是大皇子「罪惡感深重」、「良心不安」,夜夜看見自己的兄弟上門要他還命,慢慢地,他從失眠變成躁郁癥、憂郁癥、精神分裂癥,有嚴重的自殺傾向,此為後話。

這天黃昏,鎮國公父子三人終于回到京城。

葉將軍還沒回來,他領著大軍,等待朝廷派人前往和北夷談判。

他們三人急著回京,是因為得知家中的老弱婦孺竟然被送進監獄里用大刑,三顆心全都急得不行。

三匹快馬,侯一鈞和鎮國公先進宮把戰事交代清楚,侯一燦回家看情況。

一進門,他逮著白總管就問經過。

「……夫人和大女乃女乃在獄中吃了不少苦頭,夫人昏迷了三天,涂太醫日夜守著,差點兒救不回來,幸好前天醒了,不然奴才……」說到這里,白總管哽咽不已。

「祖父呢?」

「老太爺燒燒退退,狀況一直不大好,今兒個終于能吃下東西,涂太醫松口氣,說是從鬼門關回來了。」

「大嫂呢?也受罪了嗎?」

提到大女乃女乃,白總管皺緊眉頭,欲言又止。

「你快說話啊,干麼支支吾吾的!」侯一燦焦急催促。

白總管細說了關宥慈上門的事,「那日,二爺的義妹關姑娘上門……大女乃女乃在獄中,一心想著小少爺平安,這才勉強撐了過來,沒想

到出獄時,一口小弊材送進府,說是小少爺……打開棺木,小少爺身子都爛了,大女乃女乃一口氣上不來,昏了過去,現在、現在……」

侯一燦听到這里,哪還站得住,急忙朝內院奔去。

身為小叔子,亂闖嫂子房間不合禮數,可這會兒他什麼都顧不上了,然而他人都還沒進屋呢,就听見奴婢的呼叫聲,他飛身跑進去,看見亮亮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她又哭又吐,模樣狼狽不堪。

一股氣沖上胸口,他揚聲道︰「嫂子放心,我會替你討回公道!」

話丟下,他一陣風似的刮進來,又一鎮風似的刮出去,留下怔愣的葉梓亮。

淚眼婆娑間,她啞聲問道︰「阿鈞回來了嗎?」

門是被撞開的,坐在床邊的關宥慈一臉警戒,轉頭朝向聲音來源,右手慢慢地在棉被底下模索出侯一燦給她的那把匕首,握緊。

侯一燦沖上前,抓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說地怒問道︰「你為什麼把峻兒交出去?大皇子許了你什麼好處?榮華富貴?還是後宮之位?」

握住匕首的專指松開,匕首掉在地上,清脆的聲響震了她的心弦。

是爺,爺回來了,她有很多話要告訴他,沒想到還沒張口呢,就听到這麼讓人委屈的話。榮華富貴?後宮之位?她在他眼里竟是這樣虛榮?

「爺這話真過分!」只有六個字,可每個字都椎著她的心,刺得她鮮血淋灕。

「我過分?關宥慈,你的心是什麼做的?亮亮把孩子交給你,是因為她信任你、信任我,在那當口,你不用性命護著峻兒,竟還把他送到刀口下?他才兩個月大啊,他還有大把大把的生命可以揮豁,你怎麼可以這麼做?!必宥慈,你是我見過最殘忍的女人!」

「殘忍?」淒涼的笑意凝在嘴角。「爺這樣說不公平,你沒看到那天的情景。」

「那天什麼情景?要不要我猜猜?那些宮衛脅迫于你,你嚇壞了,不知所措?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把峻兒交出去,你知道當母親的會有多心痛嗎?」

她听明白了,就說嘛,爺這麼聰明的人,怎會分不清是非曲直,原來是為著小太陽失去了理智,這樣就沒錯了,他本來就會無條件站在亮亮那邊,本來就會為亮亮指責天下人。

「爺憑什麼說是我把孩子交出去,而不是孩子被搶走?」

「你人好好的,峻兒卻變成一副尸骨,還需要更多證明嗎?」

聞言,關宥慈瞬間淚水墜地,哀痛的在心底默道一聲對不起,接著她嘲諷地勾起嘴角,面容帶著濃濃的悲涼,他說她……好好的?!

她失去了最重要的人,眼楮也看不見了,她現在連親手為母親報仇的能力都沒有了,她哪里好?一點都不好!

緩緩嘆一口氣,她心如刀割,問道︰「所以呢?爺的意思是,我應該用自己的命換峻兒的性命?」

「任何有良心的人都會這麼做。」

原來在他心中,她不只排在亮亮後面,也排在亮亮的兒子後面,未來也許還要排在亮亮的孫子後面。

天,她在想什麼呢?蠢啊,她原本就無法在他心里排上位。

寒意從胸口竄出,她覺得自己被冰封了,怎麼會這麼冷?又下雪了嗎?這種日子,教人怎麼活?

「我沒有良心,我很自私,我只在乎自己的性命,讓爺失望了,真對不起。」

她以前不怕心痛,是因為她的經驗豐富,知道要怎麼忍、怎麼受,熬著熬著就過了,可是這會兒的痛,痛得她熬不下去,痛得她想磕牆,痛得她想放聲大哭。

「你何止沒良心,你根本就不是人!如果你沒本事護住峻兒,就不該接走他,干麼說那麼煽情的話?什麼攬不起、陪得起,一副要與侯家同生共死的模樣,把所有人都給騙了。你當時在想什麼?想著過了這關,就算身分配不上,光是這份共患難的情誼,就能讓鎮國公府接納你這個媳婦?不錯嘛,我把你教得真好,心機、盤算全用上了,可惜……你認為我會讓你如願嗎?」

呵呵,真是糟糕啊,明明痛得快死掉,她居然想笑?她瘋了嗎?也許是吧,如果不是瘋了,怎麼會想要和鎮國公府共存亡,她根本沒這種資格的呀。

瞧瞧如今被人拿來取笑,她真是自取其辱。

「真是對不起,這麼淺的計策,讓爺一眼就看透了,下回算要算計爺,我會更縝密些。」話說出口的同時,關宥慈真的笑了。

她的笑礙了侯一燦的眼,他更加憤怒的吼道︰「對不起?多輕省的三個字,你讓我以後用什麼臉面對大哥?!」

她被逼到底了,心痛得幾乎要死去,可是自私、沒良心的關宥慈怎麼能夠不反擊?于是她冷冷地道︰「爺早就無法面對世子爺了不是?早在爺想要和嫂嫂一生一世的時候。」

這話比劍更銳利,一下子捅到他的心髒正中央,他一時控制不住,一把將她提了起來,恨恨地湊近她的臉。「至少我敢承認我愛亮亮,不像你這麼虛偽,只敢暗地奢想,卻不敢把自己的貪心擺在明面上。關宥慈,你想當侯家二女乃女乃是嗎?你以為造成事實,我就會負責任是嗎?想都別想!」

關宥慈的心碎成粉塵,老天爺,她到底是有多卑賤,才能把自己搞得這麼難堪?她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最後一絲血色從唇間褪去,她失去力氣,像一灘爛泥。

「你很清楚自己無法取代亮亮,所以恨她怨她,想傷害她的孩子,好讓亮亮痛不欲生?關宥慈,你大錯特錯,我和你的事與亮亮無關,不甘心我奪走你的清白,你大可以沖著我來,不應該報復在亮亮身上,我的錯,我自己承擔。」

呵呵,那天的事在他心里,果然是讓他悔恨交加的錯誤。

「侯二爺要承擔嗎?二爺心疼亮亮嗎?二爺怕亮亮一口氣憋著無處發嗎?恭喜二爺賀喜二爺,你有機會了,我肚子里有了二爺的孩子,等他生下來,二爺可以把他送給亮亮,讓亮亮親手把他弄死,一命還一命,這樣就誰也不欠誰了。」

「蛇蠍女!你以為亮亮像你這麼殘忍嗎?她不是你這種女人!放心,你沒有資格懷我的孩子,如果你真的有,不必等他生下來,我會親手把他弄死。關宥慈,你給我听清楚,我很後悔認識你,從現在起,你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眼前!」怒吼完,侯一燦松開手。

失去支撐力道,關宥慈跌坐在地,耳里,他說的話不斷撞擊她的心。

她終于明白,原來墜入無底深淵是這種感覺。

他不要孩子、不要她,他說她配不上他……是的,她也後悔認識他、愛上他、崇拜他……不,有一點是錯的……

抬眼,她看不見他,不確定他還在不在,但有句話她必須說,她扯開嗓門,大喊道︰「侯一燦,如果你還有一點點腦袋,如果你真的想找害死峻兒的凶手,那就查查鎮國公府少了誰!」

侯一燦在踏出房門時听見這句話,可是他的心情太亂,根本無法思考,他一咬牙,大步往外走。

關宥慈听見腳步聲,他離開了嗎?是啊,不離開,留在這里做什麼?他說了啊,讓她永遠別出現在他眼前……

守在門口的雙碧、雙玉看見侯一燦,快步迎上前。

她們不服氣,侯二爺不能這樣說小姐,她們有滿肚子話要說,可是還沒走到他跟前,就被他雙手一揮,掌風把她們打得往後仰倒。

等她們掙扎著起身,卻發現他已經揚長而去。

兩人快步進屋,看見跌坐在地的小姐,連忙將人扶坐回床上,心疼得眼淚直流。

「小姐,你這是何苦,為什麼不把話說清楚?」雙玉哽咽地道。

說清楚?然後呢,博得他的同情,逼他負起責任?何必,他都說得這麼明白了,她何苦為難他也為難自己?

「我累了,讓我歇歇,有事明天再說,你們先下去。」揮揮手,關宥慈縮起兩腳,窩上床。

雙玉、雙碧互望一眼,眉心緊蹙,雙玉上前,拉開棉被覆在小姐身上,兩人這才離開。

門關上,關宥慈張開雙眼,眼前依舊一片黑暗,那日對牆一撞,撞壞她的腦子,也撞壞她的孩子,她的寶寶等不及父親動手掐死,自己先去了。

是因為明白自己不受歡迎嗎?

多聰明的孩子,和他的爹一樣聰敏,不曉得他會不會也用痞笑掩飾自己,讓所有人以為他人畜無害、善良可愛?

可惜,她永遠不會知道答案。

太疲倦了,這樣藏著瞞著愛著一個人,是件很辛苦的事,但這還不是最辛苦的,最辛苦的是,他全看在眼里,卻用最溫和的態度來拒絕自己,若不是吵上這一場,他們會這樣繼續下去的,對吧?

她知道他是無心的,只是吵架的話太傷人,她知道他轉過頭便會後悔,只是……她不願意繼續下去。

倘若在他心中,她有一點點的分量,倘若他對她有幾分在意,那麼他會猶豫、會分析她是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女人,可是他沒有,他直接認定了。

理由很清楚,因為亮亮的眼淚亂了他的心。

過去,她以為沒關系的,只要可以與他同喜同悲,即使不談感情,無所謂的,可是現在……她在乎了,她嫉妒了,她不滿亮亮的眼淚,比她的傷、她的痛更重,她不滿他只在乎亮亮的孩子,不要自己的孩子。

他亂了心,她又何嘗不是?

他下的結論很好,永遠別出現在他眼前。

這是最好的結果,不管是對他或者對她,所以她決定再听他一次話,再當一次好學生。

這個晚上,關宥慈沒有哭,過去一個月,為了來不及見面的孩子,為了自己的眼楮,她已經掉了太多眼淚,從現在起,她再也不哭了。

她還是關宥慈,那個從濟州把弟弟帶出來,要讓弟弟立起關家門楣、要親手為母親報仇的關宥慈,她沒有時間軟弱,沒有人可以依靠,她必須自己把背挺得更直。

用力睜大雙眼,她看不見,但是她還能听、還能感覺,她不會被打敗!

狠狠地,她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唇齒間蔓延……

隔日天剛亮,關宥慈模索著,從箱子里把候一燦送她的東西一樣樣找出來,細細撫模一遍,最後鎖上箱籠,想著找個時間燒了吧。

雙玉、雙碧進屋,伺候她洗臉梳頭後,她讓劉叔進屋。

她把信封遞給劉叔,里頭有三千兩銀票,可以讓大哥和弟弟支應接下來的生活。

「劉叔,你先跑一趟書院,告訴大哥和善善,我要和爺出一趟遠門,許要等到他們殿試之後才會回來,讓他們留在書院里專心念書。」

「是。」劉叔應下。

「見著大哥和善善,這些日子里發生的事,半句也別提,知道嗎?」

劉叔看小姐一眼,怎麼能不說?這段日子小姐過得多委屈,昨兒個侯二爺又鬧上這一出,小姐……

沒听見劉叔應聲,關宥慈猜中他的心思,說道︰「眼下大哥和善善需要專心一意應付會試,事關重大,絕不能讓他們分心,關家是榮是衰,端看這一場考試,劉叔,當我求您了。」

「小姐別這樣說,老奴應下便是。」

听劉叔應承,她又道︰「從書院回來,你到李家村接秦姊姊和孩子來,就說我想他們了。」

「是。」

「劉叔先出門辦事吧。」

「是。」

劉叔出門後,關宥慈將一把鑰匙交給雙碧,交代道︰「等會試、殿試結束後,再把這把鑰匙交給大哥,知道嗎?」大哥知道裝了他們所有田契房契和銀票的秘密寶盒在哪里。

「小姐,你不是要跟爺出門,對吧?小姐要去哪里,可不可以帶奴婢一起?」雙碧問道。她親耳听見的,侯二爺讓小姐永遠別出現在他眼前。

「我把你和雙玉都帶走,誰幫我守著莊子?放心,我很快就回來,不超過三個月,行嗎?」

「真的不超過三個月?」

「嗯,我有很重要的事得做。」

「什麼事?」

「我這算是丟掉侯二爺的差事了,再加上眼楮看不見,往後別說看賬本、寫小說,連三餐都需要人照顧,若不預先做打算,日子要怎麼過?」

听小姐說得有理有據,不像想不開,雙碧這才放心。「知道了,我會替小姐守好莊子,等小姐和大少爺、二少爺回來。」

「好雙碧,謝謝你,到時一定讓大少爺好好獎賞你。」

「雙碧只要小姐平安回來,就是最好的賞。」

關宥慈笑著拍拍她的手背。「好了,快幫我收拾行囊,三個月呢,可別讓你家小姐餓著冷著。」

鎮國公府內,一片愁雲慘霧,雖然鎮國公和世子爺平安回府,可是一場禍事,府里老弱婦孺死的死、病的病。

早膳過後,聖旨進了鎮國公府,封賞一堆,官升三級,連侯一燦的官位都上了明面,從此不必再偷雞模狗地替皇上辦事。

逼宮之禍結束,多少世族在這當中斷了根,像鎮國公府這般榮耀的卻沒有幾家。

眾人看在眼里,羨慕在心里,這次過後,侯家成了權臣,榮耀登了天。

滿屋子的賞賜,夫人和大女乃女乃卻沒有心思整理,聖旨就擺在桌上,誰也不想多看一眼。

鎮國公的視線掃過滿屋子親人,大劫歸來,誰都不好受,看著哭倒在大兒子懷里的媳婦,看著滿臉愧色的小兒子,他不曉得該說什麼。

確實,亮亮的哀傷讓侯一燦自恨自咎,他一夜無眠……不對,他已經很多天沒睡了,兩只眼楮充滿血絲,形容憔悴,一臉的胡碴。

他很內疚,對亮亮、對大哥、對所有的親人,他認為峻兒的死是他的錯,因為關宥慈是他的人,她犯錯,他就該承擔。

從北疆快馬加鞭返京,他的心情沒有一刻平靜,他擔心家人、擔心皇上,更擔心關宥慈受到波及。

餐風飲露、夙夜匪懈,好不容易回到家門,沒想到迎頭砸來的竟是小佷子殞命的消息。

亮亮沒有指責他,可他卻覺得她的眼淚一顆顆都是對自己的指控。

亮亮如泣如訴的目光讓他失去理智,腦子一聲轟然巨響,他不管不顧地沖到關宥慈面前痛罵她一頓,他知道自己是在轉嫁情緒,他想推卸自己的罪惡感,于是她成了他宣泄情緒的出口……

他期待她像過去那樣,傾听、安撫,為他分析整件事情,他期待像過去那樣,在她身上尋求心安。

可是他錯了,言語是最銳利的刀子,再多的情分都會被切斷,她被怒罵,然後還擊,于是他們吵架,進而互相傷害。

那不是他的本意,他不想這樣的,他應該問清楚狀況,他應該替關宥慈找到理由,向亮亮解釋,關宥慈不是為著保全自己而讓孩子去送死的人,可是為什麼說到最後……

他想狠狠揍自己幾拳,因為他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卻牢牢記得關宥慈哀慟的面容。

白總管從外頭走進來,連日來愁眉不展的他,這會兒步履輕盈,臉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老太爺,有人送小少爺回來。」

「小少爺?」葉梓亮心一抖,急著站起身,可腦子一陣暈眩,幸而侯一鈞趕緊將她抱住。

「把話說清楚。」侯一鈞道。

「有位自稱秦五娘的婦人,說她手里抱著的嬰兒是咱們家小少爺。」

「還不快點把人迎進來!」候一燦也急道。

「是。」白總管飛快出門。

望著家人焦慮的臉龐,侯一燦的一顆心跳得厲害,會是峻兒嗎?如果真是峻兒,那昨天……他做了什麼?

秦五娘抱著襁褓中的孩子進屋,侯一鈞搶上前,把孩子接過來,抱到妻子面前。

只消一眼,葉梓亮便把孩子摟在懷中,「峻兒,是我的峻兒!」

「老大媳婦,你確定嗎?」鎮國公問。

鎮國公夫人也湊上前看。

葉梓亮說道︰「娘,您瞧他耳朵背後這顆痣,還有……」她把孩子抱給丈夫,拉開他的衣服,露出背部一塊紫色的胎記。「是峻兒沒錯。」

失而復得,一屋子人高興得不知所措。

侯一燦大步走到秦五娘面前,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你是誰?峻兒為什麼在你手上?」

秦五娘看著他們一家團圓,想到自己的小寶,眼眶微紅,回道︰「小熬人姓秦,家中排行老五,爹取名秦五娘……」接著她說了與關宥慈結識的經過,「……那日,拿了大夫開的藥,我們夫妻打算帶小寶回家,我們都知道小寶時間不多了,只想要一家團聚,相公卻說︰「生受姑娘大恩,無論如何都得給姑娘結結實實磕三個頭才行。」所以我們讓劉叔先送我們回關家,可是小姐不在,我們等過大半個時辰,才把姑娘等回來。

「姑娘抱著一個女圭女圭回來,神色匆忙,她拉了我們夫妻進屋,問我們能不能把女圭女圭帶回家,暫且在村子躲一陣子?相公問過原委,才曉得女圭女圭是鎮國公府的小少爺,京城有變,為保小少爺一命,姑娘受國公府所托,冒險帶他回來。小姐說她抱女圭女圭出府的時候,遇見過去仇人,一路上反復思索,越想越後怕,擔心那人為了尋仇,會把女圭女圭的行蹤泄露出去,這才求到我們頭上。

「雙玉姑娘問「倘若壞人上門,找不到女圭女圭,會不會對小姐不利?」雙碧姑娘一听,嚇得拉著小姐說道︰「不如我們一起逃吧。」

小姐搖頭,說壞人的勢力很大,我們一起離開,動靜太大,定瞞不了幾天,到時連我們夫妻都會受到連累。

「其實那天,大夫告訴我們,小寶早已經油盡燈枯,施針只是拖延時間,怕就這幾日光景,能不能熬到過年都不好說,相公痛下決心,說道︰「如果沒有小姐,小寶的命早就沒了,就讓小寶回報小姐大恩。」相公決定用小寶交換小少爺,由我們帶著小少爺離開。

「小姐不肯,可相公拉著我向小姐磕頭,「鎮國公是個英雄,他在前線打仗,若沒有他,百姓早就讓異族鐵蹄掃蕩,如今鎮國公有難,我們上不了戰場,至少能為國公府保住一條血脈。」相公勸了小姐好久,有些話我听不懂,可小姐終究是松了口,小姐給我們三千兩銀子,讓我把送人的三個女兒接回來,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小姐說,事情過後,若鎮國公府能度過這一劫,會親自到村子里把小少爺帶回來,倘若老天無眼,小姐和鎮國公都被壞人害了,希望我們把小少爺好好養大,等他長大,再告訴小少爺他的身世,相公允諾,舉手為誓,小姐才讓劉叔送我們離開……」

听到這里,候一燦也無法保持鎮定,他急切地問道,「小姐呢?她來了嗎?」

「是,小姐和雙玉送我們過來的。」

侯一燦沖出家門,可大街上哪還有關宥慈的身影?

心下一抖,不知道為何,恐慌漫上,他飛快回府,不多久,一騎人馬匆匆離開。

侯一燦用力敲著關家莊子的大門,是雙碧開的門,她一看見是他,立刻面色不善地道︰「小姐不在。」

「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看他抬腳就要離開,雙碧急道︰「請侯二爺不要去找大少爺和二少爺,他們馬上要參加春闈,不能分心!」

關宥慈打算做會讓他們分心的事,所以瞞著、藏著,不敢讓他們知道?

猛地轉身,他一把抓住雙碧,怒道︰「說!」她肯定知道關宥慈在哪兒。

讓她說?好啊,她有滿肚子話想說,昨天來不及的講的話,她要一口氣說個夠。

兩人就站在大門口,連門都沒讓進,雙碧倒豆子似的,把那天的事一一說清楚。

她說一句,他的心就被砍一遍,到最後,他的心被剁成粉。

兩腿發軟,他站不住了,頹然跌坐在台階上。

雙碧說︰「小姐血流不止,差點兒死掉,大夫來了,方才知道是小產。」

雙碧說︰「大夫說腦子的病很難醫,小姐的眼楮會不會好,得看運氣。」

雙碧說︰「小姐不敢讓人進城探查國公府的消息,一顆心吊著,吃不下睡不好,大夫很生氣,問小姐要不要命?再不好好養病,連命都留不住。」

雙碧說︰「小姐很委屈,我們都盼著侯二爺快回來,沒想到二爺回來,卻……」

她沒有說卻怎樣,但他清楚,他回來卻恩將仇報、狼心狗肺、是非不分……

天曉得他有多後悔,他痛恨自己,他想砍自己一百八十刀,他到底做了多少蠢事?

侯一燦坐在關家莊子門前,把頭埋在雙膝間。

他想起自己說過什麼了,而離開前最後的那句話是叫她永遠不要出現在他眼前,她是個乖學生,所以听話照做了?

侯一燦,你是個混蛋!

皇帝給了侯一燦官職,他卻沒去報到,氣得皇帝派人到鎮國公府撂狠話,還是老國公進宮一趟,才把這事給擺平。

京城恢復平靜,關起來的鋪面一一開門,之前在南北大道旁買下的土地,房子已經蓋好,能開始賣了,可這價格、銷售都得讓主子爺拿個章程。

偏偏岳鋒、楊掌櫃和幾個主事的想見主子爺一面,比登天還難,好不容易進了鎮國公府,見到世子爺,這才曉得老國公大發脾氣,幾棒子把主子爺給打出門,撂話說要是他找不到關宥慈,這輩子別想回府。

怎需要那幾棒子啊,主子爺找關宥慈的事,鬧得風風火火。

替主子辦事的隱衛不提,旗下上千家鋪子,里里外外近萬人,哪個不是睜大眼楮在找關宥慈,要不是怕消息走漏,影響關家兩位少爺下考場,恐怕關宥慈的畫像老早貼滿大街小巷了。

這些日子楊掌櫃一個頭兩個大,關宥慈失蹤,帳簿沒人管,只好讓李想接手,過去只覺得關宥慈比李想細心耐心些,做帳再恰當不過,可李想才接幾天,高下立見,不得不讓岳鋒多調派人手幫忙。

那丫頭的能耐不僅僅是心細吶。

楊掌櫃私底下對岳鋒說道︰「我現在才曉得,這三年多來有多虧待宥慈丫頭,她一人能抵五人用,等她回來,月銀得翻個幾倍才成。」

岳鋒失笑,回道︰「你甭忙,這回宥慈丫頭回來,咱們連月銀都可以省了,怕是主子的產業都得交到她手上。」

可不是嗎?過去主子爺的態度看在大伙兒眼底,人人都覺得奇怪,說主子爺對關宥慈不上心嘛,卻是每次回京都先往關家莊子跑,一有空就帶著她滿城吃喝玩樂,次次不落下。

可說主子爺喜歡她嘛,主子爺卻又老是叮嚀讓大家張開眼楮細細看,若是有那等有擔當、有能耐的男子,得給主子爺吱個聲,主子爺要替她挑個好男人。

偏還真有那些個沒長腦子的,到主子爺跟前自我推薦,可到最後哪個得了好?不是被主子爺冷眼剜上幾輪,挑剔挑剔,要不就是尋個錯處、挪個爛位置,搞得眾人滿頭霧水。

不過這回主子爺的態度可是教人看清楚了,關宥慈失蹤,爺沒日沒夜找人不說,形容憔悴、吃穿無味,倒像在戰場上打了幾天幾夜的仗,同他說話,半句話都听不進去,行尸走肉似的。

中午,侯一燦進了同文齋,對著壺口咕嚕嚕地把水全喝光,楊掌櫃連忙讓下頭的人再去煮一壺新茶。

而後侯一燦直接走進關宥慈住餅的房間,和衣往床上一躺。

見主子爺進門,孫嬸立刻進蔚房熬粥,邊米邊碎念道︰「也不知道多久沒吃飯,得臉都凹了……」

孫叔也嘆,怎麼會鬧成這樣,宥慈丫頭又不是那等不容人的,主子爺到底做了什麼,把人給傷透了心?

轉過身,他彎下腰往灶里添柴,爺身上那股味兒教人受不了,得洗洗。

侯一燦雙手枕在腦後,眼楮盯著屋梁,一顆心洶涌翻騰。

快兩個月了,他幾乎翻遍京城的每一寸土地,卻都找不到關宥慈。

南來北往的大道上,名下上千間鋪子,全派人細細找,找不到一個面容姣好、眼盲,身邊帶著白毛大狼和婢子的女子。

目標這麼明顯,沒道理找不到,但就是找不著。

侯一燦苦笑,他向來自詡聰明無比,沒想到竟是愚蠢如斯。

帶著穿越人的優勢,他在這個時代橫沖直撞,事事不驚、處處順利,他是天之嬌子,是最佳男主角,什麼好事、好運全落在他身上。

穿越二十余載,還沒有什麼事逆過他的意,唯一的挫折是找到亮亮,卻發現自己晚了半拍。

這一世的亮亮不會做心理輔導,不會對他撒嬌,他們沒有相處過,沒有上輩子的交情,她更不會依賴自己。

數次對談,他發現,兩個亮亮思想性格截然不同,根深蒂固的教養,讓她成為不折不扣的大周名媛,他們無法溝通。

他不會怪亮亮,他沒變,她也沒錯,只是他們之間不復過往。

他不是不能放下,只是不甘心。

這輩子不管是學業或事業,都是信手拈來毫無難度,他相信事業學業都不是穿越任務,才會輕易過關,真正的任務必定困難重重,非得過五關、斬六將,方能成就。

所以,愛情才是他的穿越任務,所以,他一試再試,不肯輕易放手。

慢慢地,他一點一點分析,自己究竟是因為挫折而痛苦,還是因為亮亮而痛苦,他是想要圓滿愛情,還是想要拿到最後的勝利?

他得到答案了,在失去關宥慈之後。

很賤,對吧?因為得不到,所以珍貴,因為困難,所以要使命必達。

真正讓他痛苦的,不是失去亮亮,而是失敗。

真正讓他痛苦的,是這輩子唯一的敗仗又是輸在阿鈞手上,那個上輩子已經讓他輸過一次的男人。

峻兒的出世讓他看清楚,自己再沒有機會反敗為勝,穿越一遭,任務宣告失敗,所以他痛苦,借酒澆愁,然後……鑄下大錯。

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那次,因為一塊地談不下來,他發脾氣。

關宥慈問「爺的地不夠多嗎?為什麼非要買下那塊?」

他的地夠多,而那塊地不接路、不搭村,與他的營造業計劃毫不相關,能成是好事,不能成也無所謂,他根本不需要介意談不談得下來。

他沒回答,她卻笑著說道︰「是爺骨子里太驕傲,不允許旁人逆了爺的意?」

沒錯,他這輩子不像上輩子那般憋屈,輸給賀鈞棠、輸了亮亮,又輸給命運,上輩子他是個連大學都考不上的魯蛇,只能靠著阿鈞的施舍,盡力當個敗家子。

所以佔盡優勢的這一生,他要活得風光、活得驕傲、活得順心順意,不允許半點忤逆。

關宥慈又道︰「天底下哪個人能事事順心?有人家財萬貫卻子孫不孝,有人琴棋書畫、德容言功皆通,卻遇人不淑、紅顏薄命,有人權勢滔天卻後院失火、齷齪滿室,有人夫妻和睦卻家徒四壁。便是神仙也無法事事順心呢,爺說的那個孫猴子,任他會七十二變,還不得被壓在五指山下。」

幾句話,她平了他的心氣。

一聲命令,那塊地不談了,沒想到賣方見銀子長了翅膀飛了,竟求到岳鋒跟前,願意讓價,反倒讓他用一開始出的價給買下來。

他得了便宜還要在她面前賣乖。「誰說不能事事順心?換個方法,拐個彎兒,以退為進,瞧,不就捋順了?」

關宥慈不和他爭執,低下頭,打她的算盤去了。

都說她是徒弟,他是師父,都說她亦步亦趨跟著自己,好像是他寵著她、罩著她,好像她的幸福全仰仗他施予。

可哪里是了,明明是她幾句話就能撫平他的脾氣,明明是她一個笑靨就能甜了他的意,明明是她一回眸就能安了他的心,他給予的遠遠不及她所給的。

這些年,不知不覺地,她融入他的生命,不管走得再遠,總是想著,有個人在等待自己回去,心便定了;不管再悶再煩、再厭再膩,總會想著有個人等著依靠自己,心便靜了。

有她等著、候著,他做什麼事情都變得有勁兒,有她可想、可念,心就會無限歡喜……

不知道她有這麼重要,不知道她早已經塞滿胸口,不知道她早就成為他生命中無法或缺的那一塊。

直到傷了她、痛了自己,直到她消失、自己空了,他才曉得自己錯失了什麼,他是個大笨蛋,得到不知珍惜,失去方知痛心,他和前輩子一樣,是個魯蛇。

他的心好痛,痛得他想跳樓,想著她為了護住女圭女圭,被踢飛撞牆,想她的血一盆盆往外潑,大夫說九死一生,想那雙明亮靈動的眼楮失去光芒……

在黑暗中模索的她,是不是很害怕?沒有人可以依靠,是不是很慌張?

那些天,她日夜煎熬,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來,卻沒想到,他帶給她的不是安慰感激,而是災難。

他怎能誤會她?連沒幾天可活的小寶,她都用自己的命護著,她怎會把峻兒交出去?

知她、識她,自認為了解她的自己,怎能這樣冤枉她?

他恨死自己了,他想把自己捶爛砸爛,他痛罵自己,可是再多的自責後悔都改變不了他傷害她的事實。

她被傷得太厲害,所以徹底失蹤,任他用盡人力方法都找不到。

他真的慌了,他不想失去她,他不能沒有她,他是個自私自利的笨蛋,可是這個笨蛋需要她在,才能心安……

恐慌是什麼感覺?

是害怕、茫然、無助,是連看見天亮、天黑都會手足無措,因為

清醒時會發現,再沒有人可以想、可以盼,因為入睡前,身邊沒有那個人……自信自傲的他怕了,因為發現,他失去不能失去的人……

從此再沒有人欣賞他說痞話,沒有人陪他胡鬧,沒有人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沒有人分享他的驕傲。

關宥慈不在,成就有什麼意思?快樂有什麼意思?成功有什麼意思?

人生突然變得寡淡,哼哼,活著沒意思,穿越沒意思,統統都沒意思!

侯一燦沮喪不已,自暴自棄,他一天比一天更厭惡自己。

「爺,有消息!」楊掌櫃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侯一燦馬上從床上彈起身,沖往門口,一把拉開房門。

楊掌櫃被爺迅速的動作嚇一跳,爺……本來就站在門邊嗎?

「什麼消息?快說!」

「有人看見宥慈身邊的丫鬟,那個叫做雙玉的姑娘。」

「在哪里?」

「今天早上她在城門口看會試榜單,當時人太多,盯著她的人一個失神,就找不到她了。」

沒錯,是雙玉和雪球陪著關宥慈離開莊子,她在看榜單?所以關宥慈還在城里,沒有遠行?

這個消息讓他整個人振奮起來,對啊,她最在乎兄弟的成績,如果他們考上,她就會出現,對吧?既然如此,一定要讓他們考上好成績!

「榜單呢?」

楊掌櫃從懷里掏出謄抄的榜單,侯一燦一把搶過,飛快看過,兩人都考上了,不過……

徐國儒也上榜了?

這陣子太忙,騰不出手對付徐宥菲,現在可好,兩筆帳一起算。

不曉得徐國儒發現自己考得比養子還糟,心里會是什麼滋味?目光一凜,他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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