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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騎士(下) 第二章

作者︰黑潔明

就在那掏心裂肺的疼痛攫抓住她,就要沖破喉嚨的那瞬間,她看見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那上下的起伏,幾不可見,就像是幻覺。

她不知自己如何能動,但她來到了床邊。

他的人拿了一塊毯子把他包了起來,但就連那塊毯子都被他的鮮血染紅,她在床邊跪了下來,抖顫著手伸向他。

有那麼一瞬間,她是如此害怕,那麼恐懼,怕得幾乎不敢讓手指真的觸模到他,害怕那真的是她的幻覺,是她太過渴望才出現的幻覺。

她的手抖得是那麼厲害,可她不敢讓自己遲疑,她強迫自己放下手,觸踫他。

他的臉冰得像秋天的井水,讓心中黑暗的恐懼更加深濃,她屏住了呼吸。

下一剎,她感覺到他皮膚下微弱的脈動。

他還活著。

凱喘了一口氣,淚水在瞬間奪眶。

還活著,還沒走。

她沒有想,甚至沒有檢查他的傷口,她伸出雙手,捧撫著他的臉,俯身低頭親吻他冰冷的唇,汲取他的傷與痛。

幾乎在她觸踫到他的同時,胸口頓時疼痛似火燒,那可怕的疼痛幾乎撕裂了她,讓她痛得喘不過氣來,差點喊出聲來。

「波恩……」她貼在他唇上,悄聲開口請求他,「我的愛,拜托你,撐下去……為我撐下去……別丟下我……」

滾燙的淚水從她眼中涌出,落在他臉上。

巨大的痛楚,讓淚奔流,但她能感覺到他微弱的心跳開始變強,所以即便她能感覺胸前的肌膚陸續錠裂開來,感覺濕熱的液體,浸濕了她的胸口,感覺到黑暗襲來,她依然沒有將手從他臉上挪開。

忽然間,一只大手握住她的肩頭。

「夫人。」男人平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請節哀。」

那聲音低沉冰冷,穿透了冰冷的黑暗與火熱的痛楚,將她強行從中拉了回來。

是蘇里亞。

凱警醒過來,知道自己不能做得太明顯,所以強迫自己停下來,她握住波恩的手,忍著劇痛稍微退開,直起身子,轉過身。

「他還沒死。」

蘇里亞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一臉平靜。

她淚流滿面的喘著氣,看著他說。

「還沒。」

以為這威尼斯來的僕人是和夫人一起來的,屋里沒人對他的出現感到訝異。

「夫人,他沒救了,不可能活下來。」一旁的穆勒看著她,啞聲勸道︰「我們現在做什麼都沒用,只能讓他不要那麼痛苦。」

「他會活下去的。」強忍著胸前灼熱的疼痛,她白著臉,仰望著穆勒,開口道︰「我需要針線,干淨的亞麻布,還有沸水。」

那男人瞪著她,她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看著他命令。

「去燒水。」

穆勒瞧著那嬌小的女人堅定的表情,這一次沒有再爭辯,只掉頭朝外走去,心慌意亂的安德生匆忙跟了上去。

然後,她才轉頭再次看向蘇里亞。

「你不該這麼做。」他低頭瞧著她。

「他還沒死。」她重申著。

「快死了。」他警告她︰「他傷得太重,你會害死你自己。」

她握緊波恩的手,看著那個男人,只道。

「我愛他。」

蘇里亞瞧著眼前的女人,可以看見她在光線不明的小屋中,有微光環繞包圍著她,再從她手中流瀉到那男人身上。

有那麼一瞬間,他記起第一次看見她時的情景,那時她還是個孩子,小小的、軟軟的,因為太過疲倦而被阿澪抱在懷里,那時她的臉上和現在一樣,有著未干的淚痕。

只是,當時她已失去了希望,如今還沒有。

人類總是這樣,在他沒有注意時,就已經長大。

他不懂愛情是什麼,但他見識過它的力量。

說他不羨慕是騙人的。

看著凱和那個垂死的男人,他沒再勸說,只摘下脖子上的碧璽墜子,握住她染血的另一只手,將那墜子放到她手心里。

凱愣住,愕然的仰頭看著他。

「如果你死了,他卻活下來,這一切就沒有意義了,你懂嗎?」

凱握著墜子,只覺心緊喉縮,她點點頭。

「一次修復一點,不要做得太明顯。」蘇里亞覆握住她的手,垂眸淡淡警告她︰「他若是好得太快,只會引人懷疑。」

她再點頭。

「使用它。」他瞧著她,松開了她的手,「我會再拿新的過來。」

說著,他轉身朝門口走去。

「蘇里亞。」

他停下腳步,回頭向她看去。

凱含淚瞧著他,啞聲道。

「謝謝你。」

那向來冰冷淡漠的眼,在那瞬間,浮現了些許情緒。

「他最好值得。」

蘇里亞淡淡說著,然後走了,替她合上了門。

凱不知他為何會幫她,但此時此刻,她無法多想,只能回身查看波恩。

她將那包著他身體的毛毯掀開,只見他的胸前有五道被熊爪刨抓出來的撕裂傷,那兒的皮肉翻開,鮮血直流,即便她將他的傷轉移了一部分到身上,他胸前的傷處仍深得能讓她清楚看見他斷裂的肋骨。

她不敢相信雙眼所見,難以想象他傷得如此之重竟然還能守著一口氣。

淚水又再次滾落,她握著那顆墜子,俯身垂首,伸手觸模他胸前鮮血淋灕的傷處,深吸口氣,再次替他療傷。

灼熱的痛楚驀然又再襲來,但他身上最嚴重的傷處開始停止流血,她的長發飛揚起來。

凱握緊了手中那塊冰冷的墜子,剎那間疼痛迅速從胸前流到右手,她能感覺到能量在碧璽和她的身體之間流動。

她喘了一口氣,那塊碧璽瞬間就在她手中迸裂粉碎,化為沙石。

他斷裂的骨頭開始愈合,她的則開始裂開。

她知道再下去,她會昏過去,凱強迫自己停下來。

就在這時,穆勒提著燒滾的水進來了,安德生也和村婦借到了針線,還找來了躐燭,她把針線用沸水燙過,在火塘的火光下,開始替他清洗縫合傷口。

從頭到尾,他沒有掙扎過,若非還能感覺到他的心跳,還能感覺到他在呼吸,她絕對無法忍住用她與生來的能力替他療傷。

那一夜,無比漫長。

她挑出了他身上傷口中的每一顆石頭、每一粒沙,擦去他身上的血水,拿蘇里亞進入森林,為她帶來她需要的藥草搗成泥,敷在他的傷處。

人們在她身旁來來去去,為她提供干淨的水與布,替她添加柴火、燭,讓她能清洗照顧他。

當她把能做的事都做完時,才發現那小小的窗子,已透出天光。

然後,穆勒拿了一件亞麻衣裙給她。

「夫人,你衣服上都是血,這是村子里的婦人的,你要不嫌棄,就換上吧。」

她沒有拒絕,只伸手接過,起身時,卻因為暈眩和疼痛差點昏倒,但蘇里亞及時扶住了她,還順手塞了另一顆水晶給她。

她用掉了它,才有辦法站直。

男人們離開屋子,讓她更衣。

她忍著痛把衣服月兌掉,裂開的肋骨,讓她無法將手舉高,她大口的喘著氣,幾次痛得淚水直流,她沒有伸手去擦,反正沒人看到。

在微弱的光線下,她拿清水把身上的血水擦掉,她知道,那些人以為她身上的血,是染上的,只是沾染到他身上的。

幾乎每個接觸到他的人,都沾到了血,那讓她不需多加解釋,當她把胸前的血水抹去,她能看見那兒的傷沒有完全愈合,就像她的右腳一樣,它之後或許會造成問題,但那不是她現在需要煩惱的事。

之後,她又花了一點力氣,才有辦法把衣服穿上。

那亞麻衣裙十分寬松,但至少很干淨。

她回到他床邊,查看他的情況,他仍在呼吸,仍有心跳。

她已拿干淨的布將他的傷口都包扎起來,蓋上了另一件沒有染血的毛毯,那讓他的情況看來不再那麼可怕。

緩緩的,她鑽進了他的毛毯里,在他身邊側躺下,撫著他蒼白的臉,他被包扎起來的胸口,感覺他終于穩定下來的心跳。

微光中,她能看見他的胡碴冒了出來,雙唇干澀又蒼白,高挺的鼻子被撞斷了,臉上還有許多擦傷,但還是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波恩……」情不自禁的,她將小手擱在他心上,在他耳畔悄聲告白︰「我愛你……我不會離開你,請你也別丟下我……」

半晌後,當蘇里亞再開門,只看見她像只小貓一樣,小心的蜷縮在那男人身旁。

她合著眼,雙唇和她的臉一樣蒼白,但她還活著,和那男人一樣。

蘇里亞靜靜的看著,安靜的退了出去,悄無聲息的把門再次合上。

麥桿。

陳舊的麥稈,混著泥土、洋蔥、發臭的羊毛酕,還有木頭燃燒的味道。那是他很熟悉的味道,從小聞著的氣味。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只有八歲,還在那棟他成長的屋子里。

他應該要起床了,起來幫忙砍柴、幫忙生火,然後去下田,否則又會是一頓好打——

然後,他想起來那個男人已經將他趕了出去。

他試圖睜眼,身體卻像是被一張蛛網,牢牢裹住,讓他難以動彈,而疼痛更是充滿了他全身上下,胸前的劇痛尤其為最,教他渾身冒汗,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張嘴想說話,卻也無法張開干啞的嘴,他的嘴又干又澀,活像被人用力塞滿了一把黃沙。

就在他痛苦難當的那一瞬,一縷芳香徐來。

驀地,一只小手上了臉。

那只手一次又一次,溫柔的替他拭去臉上與身上的汗水,仿佛所有的痛楚手的主人都能察覺,都能了解。

那只手撫模過的地方,疼痛都被抹去。

他的身體忽冷忽熱,但那只手一直都在,神奇的帶走了那陣陣的劇痛。

沒事的……別擔心,我在這里,不會有事的……

沙啞的女聲響起,悄聲告訴他。

你會好起來的……我會陪著你……

那像絲絨一般的聲音包裹住他的心,然後他想了起來,想起她。

凱。

他娶了她,那個有著黑發綠眸的女人,那個伸出雙手擁抱他的女人,那個像森林妖精一樣夢幻的女人。

有那麼一瞬間,他害怕她會消失,不由得試圖伸手抓住她,可他的雙手軟弱無力,完全抬不起來。

然後,她抬高他的腦袋,小心的喂他喝水。

清涼的水,滋潤了他干啞的唇舌和喉嚨,還有如遭火焚的五六腑,雖然有些困難,他仍貪婪的吞咽著。

她耐心的喂他喝水,替他擦去嘴角溢出的清水。

在那干啞終于被緩解之後,她握著他的手,親吻著他的唇,承諾著。

睡吧,我的愛,我不會離開你……

心頭,因為那溫柔的言語而緊縮著。

他幾乎以為自己在作夢,卻仍忍不住試著握緊她的小手。

痛楚被她的撫慰帶走,疲倦重新上涌,他感覺自己在黑暗中往下沉,一時間有些驚慌,可她的手仍在,和他的交握,另一手擱在他的心上。

他能感覺她在黑暗中陪著他,感覺一股暖流,從她手心而來,將他包圍。黑暗慢慢散開,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金黃。

他能听到鳥在啁啾,清風吹拂過麥田,傳來嘩嘩沙沙的聲音,遠方似乎有狗在叫,還有羊兒被狗追趕輕聲抗議。

天好藍,白雲拉成了絲,金黃的麥穗在風中搖曳著。

而她,握著他的手,和他一起躺在麥田中央。

這是夢,他想著。

我的愛……

她這麼說。

這是夢,他知道,但她在他手中,蜷縮在他身旁。

我的愛。

她說,而那字眼,讓心暖熱,慢慢的,他放松下來,讓自己和她一起躺在遼闊的天地之間,作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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