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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鼓相當 第十六章

作者︰攸齊

第六章  

心態的轉變似乎只在短瞬間,在還沒發現自己的心思時,那人已在心里播種紮根。莊景羲憶想這數月下來,每回與蘇柏方交手的情況,卻難厘清是哪一次的交集令他對她印象產生變化。  

「哦,喔。」她跟了上去,跟在他身後兩步距離。  

她每回過來總是匆匆上樓,不曾好好看過中庭花園,這刻才發現中庭坪數還不小。步道兩側栽種花草,盛開的花叢吐露芬芳,飯後在夜色下徐徐步行,也是為生活增添愜意。  

幾步路後,右側是個雙方形的水池,像國字的「回」字,她第一次見過這樣造型的水池,停步凝視那清澈能見底的水面。  

身後的腳步聲倏然停止,莊景羲回首,就見她杵在水池前不知在想什麼。他繞回去,站在她身邊,望著她凝視方向,問︰「想許願?」  

「可以嗎?」她側首看他,認真地問。  

他冷笑一聲,示意她看水面下。「你有看到硬幣?」  

「……」還不都因他提起?  

「听說當初找了風水師來設計。你看水池四個角落被放了四色石頭,說這樣才能聚財。」所以里頭不養魚。  

聚財?「能住在這里的住戶,一定是本身財力就不錯的,還需要聚嗎?」她可是剛從建築物里頭出來,那內部裝潢與設計,還真不是普通上班族買得起的房子。  

水池邊一盞昏黃的燈,落下的光束披了她一身柔軟。她穿著高領毛衣,外罩一件鋪棉外套,低著臉,下巴隱沒在衣領間,這樣的她,看著很小……她真的也很小啊。  

「我媽說的那個人我認識。」莊景羲開口,卻不是接她的話。  

「啊?」她慢了數秒才明白他口中的「那個人」是指誰,然後點點頭。  

「我記得你28、29歲左右?」  

她瞥他一眼。「主任,我才25歲。」  

他似笑非笑看著她。「還真不像。」  

蘇柏方對上他目光。「我不像主任呢,主任的年紀與外貌就滿相符的,都是中年男人的樣子。」  

「……」他瞪著她瞧,「你睡覺會磨牙?」  

「啊?」  

「牙很尖。」  

她微張嘴,說︰「沒呢,滿平滑的。」  

隨著她的動作,他看見她舌尖擦過上排牙齒,那粉色移動的弧線充滿想像空間。他扭頭不看她,腦里轉著她那句「中年男人」及她略顯得意的神色……也虧她想得到。  

他忽然想笑,極力抿住沖喉而出的笑聲,才平聲開口︰「那個人36歲了,長我兩歲,配你太老不說,他對感情也不是很專一,所以至今還未安定。」  

「但是秦老師說他很憨厚。」  

「男人下流齷齪的一面,怎麼可能輕易讓一個女人看見。」傻姑娘。  

「也是呢。」她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默不作聲盯著他瞧。那他的齷齪面是什麼?他可以多下流?她憶起初次見面,他戴著「黑仁」要她離開的畫面……嘖,是挺像變態的啊。  

她的目光令他不自在,他提高警覺,問︰「想什麼?」  

蘇柏方搖頭。「沒想什麼。」  

「你不要亂想。」他肯定她腦里一定色彩繽紛。  

「我沒……」包里手機響了。她看他一眼,接起電話。「喂……對,我在秦老師這里,來她家吃飯,不過我已經出來了,等等就回去……現在嗎?」  

她就站在身側,聲音清晰。莊景羲想,找她的應該是她家人。  

蘇柏方結束通話後,轉頭看著他。「主任,這附近有藥局嗎?」  

他瞧瞧她神色。「不舒服?」  

「我要買眼藥水。」  

他盯著她眼楮看。「眼楮哪里有問題?」  

「沒問題。」  

「那你買眼藥水?」他一臉「你有病」的表情。  

她抿了抿嘴,好一會時間才道︰「哭不出來,必須點眼藥水。」  

「啊?」  

「電話我媽打來的,讓我等等直接趕去榮總,說我伯父彌留了。」  

莊景羲愣了愣。這情況說節哀不大對,說加油又顯得做作,安慰她別難過更是矯情。他沉吟過後,問︰「你要回台南?」  

「不是。伯父他們住高雄,我爸媽他們早上下來,現在都在醫院。」  

他兩手插在褲袋,有些難以理解的表情。「你打算點眼藥水……假哭?」  

「嗯。」她點頭,表情嚴肅得不像玩笑。「我怕我現在過去,大家正好在哭哭啼啼,我沒哭會很奇怪,但我知道我哭不出來。」跟伯父一家僅有過年過節時往來,平日幾乎沒聯絡,她對他並無感情。  

「……」他定定看著她的表情,道︰「哭不出來就不要哭。」  

「不行的,我家對這種事很傳統,一定要哭,不然就是不孝。」會挨罵的。  

她印象最深的是爺爺病逝那年,那年她才五歲。  

其實她與爺爺女乃女乃並不親近,只知道他們是爸爸的爸爸與媽媽 ?爺女乃女乃與伯父同住在甲仙老家,爸媽過年過節才會帶著她與小弟返回老家,她平均一年見一次爺爺女乃女乃,說感情有多深厚實在難令人信服。  

印象中的爺爺愛抽菸、愛罵髒話,還檳榔不離口,每每見他張開血盆大口,說話檳榔汁液亂噴濺時,她總是退到母親身後——她不喜歡爺爺。  

所以當他們一家趕回老家,爺爺在病床上咽下最後一口氣,姑姑和伯母、嬸嬸放聲大哭時,她一點也不感到難過。爸爸要她喊爺爺起來,她根本喊不出口,因她心里不希望爺爺起來。  

爸爸拉著她手臂,要她跪著,要她喊爺爺回來,她不耐煩地回應︰「爺爺愛抽菸又愛亂罵人,嘴巴紅紅的好討厭,我不想要爺爺回來。」  

後腦被打了一掌,她回首,就見嚎啕大哭的伯母面露凶光,怒斥她︰「你這小孩講這什麼話!你很沒家教耶。」  

爸爸又促她︰「跟爺爺說對不起,也要跟伯母說對不起。」  

她又沒說錯話,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她看向媽媽,媽媽沉著臉色說︰「快跟爺爺說對不起,也跟伯母說對不起,小孩子要有禮貌。」  

她對著那動也不動的爺爺說了對不起,又跟哭得肝腸寸斷的伯母說了對不起;她跟堂兄姊,學著大人跪地嗚嗚哭出聲,沒有眼淚還是要哭。那幾日每日都要哭,無意中她看見堂兄偷偷把開水抹在眼角和臉上,她好佩服堂哥的聰明。  

出殯那日,什麼也不懂的她听著指示或跪或拜,伯母在一旁哭得死去活來、呼天搶地,阿爸阿爸地叫著;嬸嬸不甘示弱地哭暈過去;而爸爸與媽媽面色哀淒,她卻感受不到一點悲傷的情緒。她只是覺得哭暈的嬸嬸可以躺著不用又跪又哭,她好羨慕;又看伯母哭得東倒西歪的動作好好笑,她也真的笑了出來。媽媽隨即摀住她的嘴,並在她耳邊交代︰「阿公死了,你要哭得很大聲很傷心,不能笑。」  

她覺得大人好奇怪,為什麼她想笑,但不能笑;為什麼她不想哭,卻要她大聲哭;為什麼她不覺得難過,還要她表現得很傷心?  

第二次是女乃女乃的喪禮。女乃女乃是在旅游歸家後,在睡夢中沒了呼吸心跳,一家人趕到醫院時,急救無效的女乃女乃正準備被送回老家。大人們又是咚咚一跪,開始呼天搶地地哭,並促著他們一票小孩要大聲喊阿嬤,把阿嬤喊醒。她實在缺乏把死人喊活哭醒的技術,女乃女乃最後當然沒活過來。  

後事過程冗長又無聊,大人在前頭哭得肝腸寸斷,他們幾個孩子在後頭玩心髒病,大人發現後要他們在靈堂前罰跪。大人斥罵不孝、不懂事、沒禮貌、沒家教,也不想想他們為了要以道教還是佛教儀式進行而吵得不可開交時,那扭曲的嘴臉才真是惡心好笑。  

出殯前一天的法會,她使出堂哥那招滴水為淚,不巧被伯母看見;伯母大聲嚷嚷,說她年紀小小心眼特別多,說她假鬼假怪,還當著爸媽的面說她沒家教,爸爸氣得隨手抽了褲腰上的皮帶抽了她十幾下後,罰她跪又不給她飯吃。  

她餓得頭暈眼花,隔日的出殯她什麼情緒也不敢有,沉默地跟著跪、跟著流淚……事後爸爸稱贊她那天表現良好,她想,原來大人眼中的好,就是順從、少話,就是不能有自己的情緒。  

……莊景羲盯著她張合的唇,問︰「所以你爸對你不好?」  

蘇柏方回神。搖頭。「不會,他對孩子都不錯,就是比較愛面子,在親友面前他會希望我們是懂事听話的,因為他有他的壓力。他……」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爺爺女乃女乃年輕時生活不好過,家中幾個孩子要養,還有雙親要侍奉。爸爸是爺爺女乃女乃幾個孩子中成績表現最優異的一個,自小背負著期待,所以他謹言慎行、他努力用功讀書,就盼能成為家中的驕傲。  

當伯父國中畢業在家幫忙務農時,父親可以升高中、大學,似乎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父親身上,希望他們家能出個碩士甚至是博士。所以父親後來即使已在高中教課,仍不忘學習,一邊教課一邊讀博士學位,就怕辜負家人對他的期望。  

興許是這樣的成長背景,讓他個性拘謹;也因為他是家族同輩之中學歷最高的,別人看他的標準便提高了點。他怕人家笑話他學歷那麼高,卻教出沒家教的孩子,所以對她與小弟皆嚴格管教。  

懂事、听話、體貼、有禮貌、有教養……父親要求她與小弟要做到這些。所以她有話直言的個性時常受到父親責難,認為她太不懂事、太沒禮貌,時間久了,她便慢慢學著將情緒憋在心中,不再多言與表達。  

後來跟秦詠真學琴,秦老師開朗的個性與自家雙親的拘謹截然不同,有時因為父親听她琴未練好而罵了幾句,她去到教室上課時心情並不愉快,秦老師總有辦法引導她說出來,並鼓勵安慰她。于是當她必須跟著雙親去台南時,她也為了要離開秦詠真而難過一陣子,也之所以才會提筆寫信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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