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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嬌娘 第七章 宴中趁亂殺田緒

作者︰子紋

縱使替田緒殺人,聶隱娘也從不感到害怕,但郡王府今日看似喜慶的宴席卻令她心頭升起不安,擾得她心亂如麻。

聶鋒走在最前頭,劉昌裔緊跟著聶隱娘走在後頭,才跨進朱紅大門,他就因為緊張而踩了自己的衣角,跌了一大跤,惹來訕笑。

聶鋒听到動靜,轉頭看過去,覺得丟人的啐道︰「還不快起來。」

劉昌裔連忙從地上爬起來,也不顧顏面掃地,緊緊拉著聶隱娘的衣角。

田緒一左一右的抱著女人,目光冷睨著他們走近,對他畢恭畢敬的行大禮。

「起來吧。」田緒懶懶的開口,「賜坐。」

劉昌裔不經意的一個抬頭看了田緒的方向一眼,不由得月兌口道︰「娘子,你瞧,好美的姑娘,美得像仙女似的。」

聶隱娘抬頭看了一眼,又冷冷的瞧他,縱使要裝憨扮傻也得有個限度,這麼當著她的面看別的女人露出像要流口水似的色胚樣,實在令人不快。

劉昌裔仿佛沒接收到她的不悅,繼續眼楮眨也不眨的盯著田緒身旁的兩個女人。

田緒見他的樣子,倒是被逗樂了,哈哈大笑,「食色性也。隱娘也別惱,美色當前,是男人都會失了分寸。」

聶隱娘抬起腳,不客氣的踢了劉昌裔一下。

劉昌裔一個踉蹌,被踢倒在地。

這下廳里笑的可不只田緒一人而已。

劉昌裔訕笑了下,狼狽的爬起來,收回了視線,跟著聶隱娘入坐,眼楮不敢再亂瞄。

「你可討了個凶悍的娘子。」

劉昌裔搖著頭,怯生生的說︰「娘子不凶,娘子心好。她救了小的和娘親,娘親死了,娘子替小的葬了娘親,還答應小的守墳三年盡孝。」

「守墳三年盡孝?!」田緒瞧著聶隱娘,「三年?!」

聶隱娘並不知這件事,但早就練就了凡事順著劉昌裔的話做,于是淡淡的點頭。

田緒露出荒謬的神情,「現下這個時局正是本王用人之際,你該不會真要去守墳三年?」

聶隱娘穩穩的看著田緒,知道這是個離開魏博的機會,「請郡王成全。」

田緒一哼,看向了聶鋒。

聶鋒並不知什麼守墳的事,但看到田緒的眼神,他只能開口,「這事荒唐,莫要再提。」

「替小的娘親守墳三年,怎麼會是荒唐?」劉昌裔一副埋所當然的開口,「我娘說,為人子女不知孝順,就連豬狗都不如。」

田緒惡狠狠的看著劉昌裔。這該不是在指責他吧?!

聶隱娘在一旁立刻出聲,「夫君唐突,請郡王息怒。但是夫君言之有理。為人子女若不知盡孝,如何再談忠心主上?隱娘不過是守墳三年,三年後,依然听任郡王差遣。」

田緒聞言,這才稍解了點怒氣,「本王也並非阻你盡孝,你要去便去。只是你這次未替我除去劉昌裔,著實令本王不快。」

聶隱娘斂下眼,關于這點,她並不打算辯駁。

「劉、昌、裔!」田緒冷冷一哼,「有機會本王倒要會會此人,看此人有何能耐,不過,不知還有沒有機會?」

聶隱娘看著田緒的目光閃過一絲疑惑。

一旁的劉昌裔看著端上的美食佳肴,也顧不得田緒還未開口,徑自就撕了條烤羊腿大口吃著,吃得滿口油,整手髒,一邊發出嘖嘖聲。

不過此刻沒有人理會他,全都等著田緒開口。

「昨夜陳許探子來報,曲環已死。上官自命為留後,上官與劉昌裔向來有嫌隙,以上官那度量,只怕不會讓劉昌裔活得太久。」

聶隱娘耳里听著田緒得意的笑,她費盡力氣才能保持自己神情不變,連眼神也沒飄移半分。

曲環死了?!劉昌裔……一切都怪她。若他不為了她入魏城,今日未必是這局面。

「不過本王有辦法令他多留幾天的命。」田緒高傲的說。

聶隱娘壓下心亂,看著田緒。

「曲環才死,陳許肯定生亂。這些年來曲環能讓陳許一帶百姓安居樂業,並深得人心的原因是有劉昌裔的才德相助。這上官是什麼東西,他有什麼能耐能坐穩那位置?只要我出兵陳許,肯定打得上官手足無措,最終只能派出劉昌裔應戰。如此一來,我不是替他多留了幾天的命。」

果然,田緒對陳許有興趣,聶隱娘斂下眼,曲環一死,田緒就捺不住野心。她拿著帕子擦了下劉昌裔滿嘴的油漬,見他傻乎乎的一笑,她在心頭一嘆,她真猜不透他怎能如此淡然,置身事外,不露一絲破綻。

田緒喝了口美人送到嘴邊的酒,「聶鋒。」

「末將在。」聶鋒立刻起身。

「三日後,本王要你整兵去會會上官,到時拿下陳許兩州,我要見到劉昌裔的項上人頭。」

「是。」聶鋒點頭。

田緒轉而看著聶隱娘,「你認為劉昌裔並非惡人,不願下手。但今日又口口聲聲盡孝,如今你爹和劉昌裔兩人戰場相見,你該幫那一個?」

聶隱娘斂下眼,無言以對。

「娘子,這不用想了,」劉昌裔將嘴里的肉給吞下肚,「爹要出兵,你自然得幫,一定得幫。」

聶隱娘抬頭看著他的眼底有無奈。曲環已死,只怕回到陳許,他也是死路一條。

劉昌裔有些滑稽的擠著眉,一手油也不擦,直接拍了拍她的肩,「娘子別難過。娘親在天之靈會原諒你的,只要你去幫爹,回來之後,答應跟著我去守墳……不!不好!娘子,不如我這磨鏡郎的活兒也不做了,我帶著哥哥一起跟你去打仗!」

她看著劉昌裔,無言,真的徹底無言。

「好!極好!」田緒大樂,立刻派人賜酒,「隱娘,你夫君雖然痴傻,但比你懂得顧全大局。本王跟你的夫君喝一杯。」

「謝郡王。」劉昌裔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接過一旁婢女送上的酒,喝了一大口,卻不小心被嗆到,一陣猛咳,但還是絮絮叨叨的說︰「這酒好喝,菜也好吃,我這輩子還沒吃過這麼好的飯菜。」

「喜歡就多吃一些。只要你的好娘子忠心為我殺敵,這好酒好菜任你享用一輩子,」田緒舉起手中的杯子,「本王在此,以這杯酒起誓,定要奪下陳許,殺了劉昌裔。」

聶隱娘動也不動,但是劉昌裔卻拿起杯子塞進了她的手里,她冷眼看他。

「娘子,快,咱們跟郡王共樂,喝點。」說完,劉昌裔爽快的喝下酒。

這可是一杯誓言要取他性命的酒,他竟像是沒心沒肺般一口喝下。

「對了,」他見她不動,憨憨笑了下,「我忘了娘子不喝酒。我替你喝。」拿過她的杯子,一口飲盡,「真是好喝啊。」

一場宴會熱熱鬧鬧,但聶隱娘早無心在此。曲環已死,陳許正亂,若田緒派兵,只怕雪上加霜……她怕,真的怕。

田緒心情好,多喝了幾杯,有些醉醺醺的抱著兩個美人起身,「本王累了,爾等隨意。」

眾人起身,目送他離去。

田緒一走,聶鋒也沒了心思宴飲,三日後便要出兵,有太多事要交代,于是起身走向門口。

聶隱娘早就想離開,便直接起身跟在身後。

劉昌裔搖搖晃晃的起身,看樣子也喝多了。

她立刻伸出手扶住他。「可還好?」

劉昌裔倚著她,點著頭,才走出大門,他卻申吟了一聲,「娘子,我肚子不舒服。」

聶隱娘不由得眉頭輕皺,「你吃得太多了。」

「東西極好吃。」劉昌裔捂著肚子,「你先上馬車等著,我去方便一下。」

聶隱娘原想跟,但劉昌裔擺了擺手,任由一旁的小廝扶著離開。

才走出眾人的視線,那小廝就松開了手,直指著內院一個方向,「茅廁在那,自個兒去。」

劉昌裔抱著肚子,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小廝壓根不理會,從劉昌裔一入席,那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就令人打心里瞧不起,現在又看他抱著肚子跳上跳下,更覺得厭惡,揮揮手,就是不理會他。

劉昌裔苦著臉,走向小廝指的方向,但人才一離開小廝的視線,立刻站直了身子,眼色閃過陰鷙。靜靜的等著。

突然內院傳來聲響,劉昌裔尋著聲音趕去,就看到田緒半果著身子跌跌撞撞的跑出來,大吼著,「來人啊!有刺客!刺客!」

劉昌裔連忙擋住田緒,「郡王。」

田緒撞上了劉昌裔,他連忙抓住了他,「快!替本王殺了他。」他將人推向追著自己的蒙面黑衣人,自己卻重心不穩的跌倒在地。

黑衣人的動作遲疑了下,劉昌裔瞪了他一眼,黑衣人的刀立刻毫不留情的砍下。

劉昌裔的手一抬,手臂硬生生被劃了一刀,血染上了衣襟,他悶哼一聲,整個人摔在田緒的身旁。

不過也慶幸有他出現,一眨眼的時間,王府的侍衛就圍了上來。

黑衣人見情況不對,立刻往一旁的黑暗處竄去。

「郡王,」劉昌裔捂著自己滿是鮮血的手臂,半爬半跪的到田緒身邊,「你沒事吧?」

「沒事。」

田緒嚇白了一張臉,被扶起來後,好似要找回面子似的瞪著四周圍著自己的人怒吼,「一群混帳,全去給我追,一定要將人給本王活捉,竟敢行刺本王,本王要一刀一刀的割下他的肉,喝下他的血!」

眾人得令,全都立刻散去。

「你做得好!替本王擋了一刀。」田緒看劉昌裔兀自痛得縮在地上,伸出手,想要將人拉起,誰知對方的手才搭上來,突然用力把他往下一扯。

田緒微驚了下,人直接跌跪在地,他大怒,正要斥責,突然後背一痛,他的雙眼難以置信的瞪大,正要出聲,但他背後的匕首又用力幾分,直入他的心肺。

「郡王……」劉昌裔在他耳際輕聲說︰「其實方才那杯起誓的酒,不是你敬我,而是我敬你——一路好走。」

「你——」

「我?」他陰沉一笑,「我是劉昌裔。這匕首是我娘子送我的,我就用它送你一程,謝你這些年讓她孤寂痛苦,夜不成眠。」

說完,他使盡力氣,把匕首刺入田緒的身軀,令他斃命,早點走上黃泉路,下地獄好好的去面對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亡魂,來生替自己一生罪孽贖罪。

听到身後有腳步聲,他臉色一變,立刻大聲的哭喊,「郡王?!郡王?!你這是怎麼了?別嚇小的。」

趕到的聶鋒和聶隱娘見到這一幕,臉色大變。

聶鋒無心理會劉昌裔的手還流著鮮血,趕緊將他給推開,就見田緒後背插了支匕首,雙眼大睜,已無氣息。

田緒死了?!他一時失了力氣跪坐在地,這事實在來得太突然。

「岳父大人,快找大夫!我這傷痛死了,還有郡王,快找大夫!」

「閉嘴。」聶鋒啐了一聲。

郡王在府里遇襲身亡,若是傳出去,肯定會出亂子。

聶鋒立刻要心月復將郡王抱起,送回房里,又派人去請大夫,田緒已死的事,在還未跟他人商量前,暫時都瞞著。

劉昌裔看著眾人護著尸首離去,眼底閃過一絲光亮——田緒已死,短時間內魏博不可能對陳許出兵,然後就︰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看著聶隱娘。

他可以瞞過眾人的眼,但獨獨瞞不過她。

她垂下眼,看著他手臂的傷——田緒的命,才是他來到魏城最主要的原因,他不單單是來尋她的。

「別管我,娘子先去看看郡王。娘子送的東西……不小心丟了。」

她送的東西?!她有些茫然,然後腦子靈光一閃,心情沉重的請人送劉昌裔回聶府,目光幽幽看他拖著搖搖晃晃的步伐消失在眼前……

聶府後院依然一片寂靜,只有聶隱娘的小屋散著微微的光亮。

劉昌裔赤果著上身,讓蘇碩替自己包扎。

聶隱娘將門推開,面無表情的走了進來。

蘇碩不自在的瞧了她一眼。

劉昌裔一個揚唇,「回來了?」

聶隱娘沒說話,只是直勾勾的看他。

「田緒現在如何?」

提到田緒,聶隱娘有了反應,她微低著頭拿出匕首。

「多虧你拿回來了。」劉昌裔手一伸,從方才月兌下的袍子上拿出刀鞘,正要伸手拿回匕首,聶隱娘卻驀然將手一緊,穩穩的握住刀柄,將匕首壓在他的脖子上。

蘇碩一驚,立刻上前要擋,卻被劉昌裔制止,「你出去。」

「大人?!」

「出去!」

蘇碩拖著腳步,一臉不安的出去,同時說道︰「妹子,有事好好說。事情……人其實是我殺的。」

可惜他的話沒人回應也不會有人信,蘇碩無奈的嘆息一聲,走了出去。

「想殺我?動手啊。」劉昌裔從容的說︰「我等著。」

她惱怒的看他,「為什麼?」

「若他不除,早晚要我的命,」他說得雲淡風輕,「我不過是取得先機,先發制人。」

「你利用我。」她忽略不了心頭翻滾的失落。

「是。」他承認得理直氣壯,臉上不見一絲心虛,「多虧有你,不然今日我也尋不著機會進郡王府,更別提尋得機會殺他。」

滿心以為他為自己而來,原來都是她的妄想,她的手不由自主的一顫。

劉昌裔垂眼注意到她的反應,聲音一柔,「只要田緒在的一日,聶府上下的命就在他手上,縱使你再滿心不願也得由他左右。今日他不過察覺用聶府牽制你早晚會失了功效,便決定娶你為姬妾,此人不值得你傾盡一切相助。」

她渾身似乎失去了力氣,丟掉了手中的匕首,「我滿心以為你雖行事瘋狂,至少是個好人,但你與田緒……原來並無不同。」

他摟住她的腰,一把將她拉過來,逼她直視自己的雙眸,「我本就不是善人,成王敗寇自古皆然,世人向來只問結果,不問手段。死在你手下的人也不少,我不過就是替我自己除去」個想要傷我之人罷了。」

聶隱娘無法指責他,只是田緒死了,他的正妻嘉誠公主膝下無子,將來接位的人還不知是誰,只怕又是一場爭奪。接下的日子她想都不敢再想。

「放開我!」她掙扎,見他不放手,心一橫,一掌打中他的胸口。

他沒閃也沒躲,悶哼了一聲,硬是吃下她一掌,手就是不放。

她不由得睜大了眼,「你真是瘋了!」她眼底難掩擔憂的看著他的臉色轉白。

「你若擔心新主怪罪聶府,你可以殺了我替聶家立功,我成全你。就當我還你利用你的情分,」他緩緩的放開她,轉而拔出她的劍,直抵著自己的頸子,「給我一劍,我無怨言。」

他的聲音不大,卻如沉鐘,重擊人心。

聶隱娘從他眼中的光芒知道,他比她自己更肯定她不會對他動手。她退了一步,「我師父曾說過,若我走上這條路就不能動心,不然可能死無葬身之地。我原以為言過其實,但今日才知,師父或許早就看到今日……我氣你,但我沒想過殺你,是利用也好……從此兩不相欠。你走吧。」

「不走,」他捂著自己胸口,「除非你跟我走。」

「你已經殺了田緒,魏博暫時不會出兵陳許,你快點回陳州看看情況,我之于你已無用處。」

「有無用處是我說了算。」

她想起他現在的處境,頓時明白了,「你要我護你回陳許,除去你的敵人嗎?」

他捂著胸口,用銳利的眼神看著她。

她不驚不懼的看著他,滿臉的怒火,「田緒已死!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威脅我,就算是你也一樣。」

她強迫自己不再看他,拉開了房門,就見蘇碩焦急的在門外打轉。「把你家大人帶走。」

若是可以,蘇碩早就把人帶走。他遲疑的看著聶隱娘,看到劉昌裔搖搖晃晃的身子,立刻上前,「大人,你怎麼了?」

見情況不對,蘇碩沖過去,連忙抱住了閉上雙眼,暈了過去的劉昌裔。

看著他倒下,聶隱娘的冷漠退去,立刻沖過來。方才她並不是真想要傷他,只是一時氣急攻心……

夜已深,聶鋒回府已過子時,但他依然派人叫來聶隱娘。

他閉著眼靠著椅背假寐著,直到听到門外小廝推門的聲音,他才睜開眼,看著已換下一身紅衣,又如以往一身黑衣的聶隱娘,問道︰「他人如何?」

聶隱娘低垂著眼,知道他問的是劉昌裔,低喃的語氣有一絲難掩的關懷,「受了傷,身子虛弱了些。調養些時間便好。」

聶鋒嘆了口氣,口氣沉重,「郡王已死,但此事暫不可聲張,所以管好你夫君的那張嘴,不許他四處張揚。」

聶隱娘直直的看著自己的父親,知道田緒遇刺身亡的事還沒查出頭緒,但很難保證最後不會查到劉昌裔的頭上。

「為何要瞞著郡王死訊?」

「郡王沒有嫡子,死得突然,嘉誠公主正在從長安趕回魏城的路上,」切得等公主回來再行處置。至于你……」聶鋒的話聲隱去。

她的眼神一斂,察覺父親的眼神定在自己身上,她一動不動的等待著,等他再次開口,要她助他效忠新主,讓她這些年的殺戮再來一次輪回。

「帶著你的夫君離開魏城。」

聶隱娘平靜的眸光有了情緒,她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父親。

聶鋒將她的驚訝看在眼里,嘴角不由得自嘲一揚,「不論新主是誰,郡王宴席上點頭答應讓你盡孝去守墳一年。你就去吧,或許三年過去,我們父女倆都可以不用再受制于人,自在舒心的過幾年太平日子。」

聶鋒的話令聶隱娘心中微微一動。

聶鋒沉重的嘆了口氣,他受郡王所制,只怕一個不好就是聶府數十條人命陪葬,但隨著時間過去,群雄割據,窮兵黷武,田家換了一個又一個新主,卻不見一個有扶危定亂胸襟的主上,反而個個都奢靡享樂,殘暴成性。田緒死了,他心中與其說是悲傷,不如說是慶幸,只是不論新主是誰,田家的氣數也快到頭了。

身為田家部曲家臣,他明白覆巢之下無完卵,田家一亡,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還另說,其他人也就罷了,但這個拿命替他守著聶家的女兒,做的已經夠了!

「雖說你夫君現在有傷,不宜奔波,但怕你現在不走,將來沒走的機會,我自知不是個好父親,但這些年你來為聶家所做的,爹都看在眼里。」聶鋒疲累的輕按著頭,「你既已選擇了個平凡的夫君,就平靜的過日子吧。」

平靜的日子……她想要過這樣的生活,只是平凡的夫君——劉昌裔並不甘于平凡。

聶隱娘用陌生的眼神看著聶鋒,從未想過會從他身上再得到一絲所謂的父女之情,但今日他的放手,讓她極力想平靜下來的心緒更加波動。

「走吧!」他對她揮了揮手。

聶隱娘不言不語,雙膝緩緩的跪下,彎下腰,額頭踫地行了大禮。

今日一別,或許就是永別,既已選擇,她此生只怕不會有機會再回魏博。

一輛馬車,簡單的幾件行囊,聶隱娘親自駕車,載著劉昌裔和蘇碩離開了魏城。

聶隱娘顧著趕路,也沒歇息,直到出了魏城數十里,夕陽西下,這才緩了下來。

回首望著來時路,這麼遠的距離,縱使查到了什麼,應該也追不上他們了。

察覺馬車停下,蘇碩這才拉開布幔,笑開了一張臉,「還以為妹子都不知累的。」

聶隱娘對他微微一笑,轉身看著臥在車上的劉昌裔,他的身子因為受傷一直發著低熱。

「他可好?」

蘇碩點了點頭,再遲鈍也看出聶隱娘與劉昌裔兩人有不愉快。

「大人醒了幾次,喝了點水,又睡了。沒多說什麼,但是身子沒再發燙,應該無礙。」

聶隱娘听了,心稍安了下來。「我急著趕路,錯過了旅店,今晚可能得委屈大哥在荒野住上一宿。」

「說這什麼話,我又不是什麼嬌滴滴的大姑娘,若說委屈,你一個姑娘家才是委屈。」

蘇碩跳下馬車,伸了個懶腰,「你看一下大人,我先起個火,然後四處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麼好吃。」

聶隱娘原想拒絕,但想了一會兒,還是沒阻止他。

把劍放到一旁,她進了馬車,躺臥著的劉昌裔讓本來就不大的空間顯得更小,也委屈了蘇碩一個大個兒縮在這里照顧他,不過以蘇碩的死忠,他是不會有半句怨言的。她擰了條帕子,輕拭他的臉。

他的臉色已經好轉,看來真的無礙了。她的手輕撫過他的眉眼,最後輕輕在他的額頭印上一吻。

從前以為若不再牽掛聶家,她便可以自由自在,歸隱山林,從此清風明月,平靜過一生……她嘴角一揚,現在才知腦中勾勒的平靜美好全是自欺欺人。

她知道自己最終會跟他回陳許,替他奪來權勢。他想要就幫他,是她一開始心軟,現在又無法割舍,只能接受結果。最難的不過就是抉擇,一旦決定了,猶豫都是多余。

听到外頭有聲響,她替他蓋好被子,下了馬車。

蘇碩已經升好火,還從附近的河里捉了幾條魚,空氣很快飄著香味。

蘇碩拿著樹枝插著魚,看到她才想起來,「我都忘了你吃素。等會兒大哥去給你找看看有什麼野果沒有。」

「大哥別忙了。」聶隱娘謝過了他的好意,「有干糧,填個肚子就好。」

蘇碩聳聳肩,也不勉強。這荒郊野外的,凡事只能將就。

看著燃燒的火苗,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聶隱娘輕輕的開了口,「大哥。」

「嗯?」蘇碩翻著手中的魚,瞄了她一眼。

「他身上的傷……是你做的?」

蘇碩沒料到她會突然問這個,他們根本就沒有機會談到郡王府的那一夜,他不太自在的動了動身子,「這點事你問我做啥?自己去問大人,大人說什麼便是什麼。」

聶隱娘無奈的看著蘇碩。

蘇碩避開了她的眼,但又被她瞧得心虛,只能嘆口氣,老實說︰「大人早就跟我說好當時上郡王府可能面臨的所有情況。那個當口,我只能砍大人一刀,才不會被人懷疑。妹子……天地良心,我刀子劃下的位置是大人交代,沒出錯半分。」

看著蘇碩一臉焦急的解釋,聶隱娘好氣又好笑,傻大個兒還以為她要怪罪他傷了劉昌裔。她搖了搖頭,果然一切都是計劃——劉昌裔心狠,狠到可以拿自己的命當賭注,只為了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瘋子!真的是瘋了!跟一個不顧一切的瘋子,她還能去爭什麼輸贏,一開始就輸了,輸得一敗涂地。

「妹子——」

「沒事。」聶隱娘眨了眨眼中的水霧,對他一笑。

蘇碩再憨直,也瞧出了點不對勁,張口正要多問幾句,卻因為看到馬車有了動靜而從地上跳起來。

後頭的聲響沒讓聶隱娘有任何動作,她只是一動不動的看著火光。

沒多久,蘇碩扶著只披著一件衣服、走路還有些搖晃的劉昌裔在一旁的大石坐了下來。

「大人該好好躺著歇息。」蘇碩一臉難掩擔憂。

「躺了一天,夠了。」劉昌裔吸了口氣,空氣有些冷洌,轉眼間已有了絲秋意,他透過火光端詳一動也不動的聶隱娘,「怎麼?還生氣?」

她緩緩抬起頭,好整以暇的面對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直率的問︰「這世間可有令你懼怕的事?」

他唇角一揚,「有!只是還未出現。」

她忍不住搖頭失笑,「好一個不可一世的劉昌裔。曲環已死,上官隨時能要你的命,你回陳許也不怕?」

「上官?他還不夠格,劉雲。」他的話聲才落,一道人影很快出現在三人的面前。

聶隱娘挑了挑眉,她急著趕路竟沒有發現他在他們附近,這些年的功夫還真是白學了,想起自己最近練幾套劍法就心血翻涌、氣喘不止,她的眼神微黯。

「說吧!陳州現在是何局面?」

劉雲沒有遲疑的說道︰「曲帥才亡,上官將軍就自命留後,將曲家上下全都拘在節帥府。楚大人帶著大人的軍令,領兵守著節帥府,曲府一門暫無性命之憂。上官將軍氣極,要宣見大人,但陳公早已對外宣稱大人病重,危在旦夕,阮姨娘自願出面替大人求將軍,兩日前阮姨娘進了將軍府,至今未歸。」

「那女人自願向上官求情?」蘇碩忍不住啐了一聲。「明明不安好心還說得深明大義。」

聶隱娘沒說話,只是專注的看著劉昌裔,發現他不驚不惱,仿佛一切都早有預料。

「不過就是個女人罷了!上官想要,給他便是。」

蘇碩一臉的錯愕,「大人!那可是你的侍妾?」

「留不住,走了便算。」

「大人你這話不對,」蘇碩搔著頭,「若話能通,你又何苦要巴巴的從陳州追到魏城,花兒不過也是個女人,大人也留不住人家,讓花兒走了便算了。」

劉昌裔瞪了他一眼,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蘇碩立刻無辜的一個撇嘴,「我……我又沒說錯。」

聶隱娘忍不住笑了出來,「大哥,大人是為了殺田緒而入魏城,與我無關。」

蘇碩看到劉昌裔的臉沉了下來,心頭一緊,連忙要出聲解釋,卻見劉昌裔竟不顧自己臂上的傷,直接將聶隱娘拉到面前。

「你真如此想?!」

她看他手臂上的白布又染了血,眉頭一皺,抽回自己的手,「無論我怎麼想,你都該知道你的性命寶貴,別拿白己的身子開玩笑。」

她起身走回馬車上,去拿止血的藥物。

蘇碩搔著頭,心中暗暗叫苦,小倆口還真是鬧上了,大人是不敢勸,但花兒倒是能說上幾句。

看著聶隱娘專心的替劉昌裔重新包扎,他清了清喉嚨,「妹子,你誤會了,大人真是舍不得你走,所以——」

「大哥,我全知道。」聶隱娘打斷了蘇碩的話,將藥敷上了劉昌裔的傷口,然後用布塊壓住,動作輕柔又小心翼翼。「大人沒開口要我走,我不會走的。」

蘇碩一笑,花兒真是越來越懂事了,只是一轉眼看到劉昌裔的臉色似乎又更陰沉了幾分,他的笑容微隱——人都說不走了,這還氣惱些什麼?

聞到空氣中有燒焦的味道,他才發現魚焦了,蘇碩連忙跑回火堆旁,決定自己還是多做事,少說幾句。

劉昌裔在曲環喪禮當天趕了回來,一張臉因受傷而蒼白,不用裝就像是大病了一場。

忙了一天,一場哀淒過去,病懨懨的劉昌裔被楚天凡送回府。

梳洗過後,劉昌裔一身清爽,臉上早沒喪禮上的蒼白脆弱,眼中恢復了以往的精神奕奕。他坐在椅上,一手翻著這些日子的公文,一手拿著何鈞端上的藥一口喝完,將空碗交回去。

「大人,今天有些涼,可要備些炭火?」

劉昌裔頭也沒抬,無關緊要的東西隨意一翻就擺到一旁,「這里不用。給夫人房里送去。」

何鈞自然不用問所謂的夫人是誰,只是……「夫人不在府里。」

劉昌裔的眉頭一皺,抬起了頭。

「夫人去了蘇府。」何鈞立刻回答。

他抬起頭,目光看著窗外,外頭已是星光滿天。「什麼時辰去的?」

「過午便去了。」何鈞問,「可要派人去叫?」

「不用了。」劉昌裔收回自己看向窗邊的視線,心想她或許是第一次見高娃,說得投機,所以忘了時辰。這樣也好,這陣子看她總是悶悶不樂,去看看高娃心該會放寬些。

「大人可要用膳?」

「等夫人。」

「是。」何鈞也不再多言,靜靜的退到了一旁。

等一看到聶隱娘帶著小翠出現在院門口,他立刻迎了上去,在她面前低語了幾句,聶隱娘看了眼議事廳的方向,點了點頭。

何鈞又立刻跑了回來,「大人,夫人說梳洗過後再與大人用膳。」

「嗯。」劉昌裔嘴上不說,目光停在其中一封公文上頭——許縣的兵馬使安國寧。他分心的說︰「就在這擺膳吧!」

何鈞立刻照辦,幾個奴才安靜又迅速的上了菜。

劉昌裔一直听到門口有聲響才抬起頭,就見聶隱娘披著一身紅袍耀眼而嬌貴,他不由得微揚起唇,覺得還是鮮艷的色彩比死氣沉沉的黑色適合她,他站了起身,對她伸出手。

聶隱娘也沒遲疑,直接握住了他的手,「都這個時辰,怎麼還未用膳?」

「看些東西,不知不覺就到了這時辰,你呢?」他打量著她,看來今日去蘇府心情果然好轉,「蘇碩沒留你?」

她與他一起坐下,笑了笑,「留!怎麼會不留?只是下午吃了點糕點,肚子還不餓。」

「特地跑去見你嫂子?」他順手替她夾了塊豆腐進她碗里。「如何?」

聶隱娘側頭看著他,「是個美人兒,與大哥挺相配。」

「這樣便好。」

她靜靜的吃了幾口飯,才又開口,「這段日子我想去蘇府練劍。」

他挑了下眉,院里便能練劍,根本無須大費周章跑到蘇府去。心中狐疑一閃而過,但未來得及細思。

「我與嫂子投緣,听她談些關外風光,很有趣。」

听她一說,他立刻點頭,「好吧。」

「謝大人。」

她的字句令他眉頭輕皺,曾幾何時兩人之間多了份疏遠?

注意到他打量的目光,她疑惑的看著他。

「你還在生氣。」這句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或許有些難過,但她心中早已沒了怒火。她搖頭,「我只是怕你處心積慮留我,我卻幫不了你。」

他覺得可笑,「安分的當你的劉夫人,便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我很安分,」她瞅了他一眼,「不安分的是你的姨娘。」

她不出府也就算了,今日在蘇府,她可听到太多有關阮姨娘與上官之間的風花雪月,說什麼將軍因節帥之死,夜不成眠,因有營田副使劉大人的侍妾一旁撫琴才能安眠,而劉大人為表其忠心,也命其妾侍奉一旁。說的好听是忠心為主,說的難听是賣妾求榮。

「隨她。」劉昌裔不在乎,「反正不過就是借她的美貌和手段,在曲環死後,拖著上官一些時候罷了!」

「所以又是計謀?」

他捉到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不以為然,「不論是或不是,對她,我已算仁慈。」

他對阮世君向聶隱娘下毒的事還耿耿于懷。

聶隱娘對劉昌裔有許多的形容,但仁慈……絕不可能。

「大人,」何鈞上前,低聲的說道︰「阮姨娘回府了。」

「嗯。」劉昌裔不冷不熱的哼了一聲。

「你想如何處置?」等何鈞退到一旁,聶隱娘問。

「先用飯。」他對她一笑,「這茄子燒得不錯。」

他的神情令她玩味,聶隱娘也沒再多問,阮世君在將軍府待了好幾天,這口氣是男人絕對都吞不下去。偏偏她今天在蘇府,從高娃的口中得知,阮世君會進將軍府是陳公建議……

若是陳公出手,背後就肯定有劉昌裔的意思,這便解釋了他原該有許多情緒,卻總是平靜,事不關己的樣子。只是現在人回來了,她真好奇他打算如何安排?

阮世君早有預料劉昌裔會派人來叫,懶洋洋的起身著裝,她看了眼銅鏡中的自己,眼波含春,黑發如雲,她嘴角一揚。

她並不想回來,但是她畢竟還是劉昌裔的妾,之前說是劉昌裔病重,上官要見一面不得,所以發了好人的脾氣,她才在陳公的建議下,上將軍府向上官求情。

表面上她是為了劉昌裔,其實她還是為了自己。在將軍府留了三日,外頭的傳言難听,她也不以為意,劉昌裔又能拿她如何?她可是打著替他求情的大旗,要不他也不會這幾日連派個人來探都沒有。

阮世君攏了攏自己的頭發,絕美的臉上掛著一抹淡笑。知道現下這個局面,就算劉昌裔心中對她有氣也是莫可奈何,曲環已死,陳許節度使的位置已握在上官的手里,劉昌裔還得靠著她才能留得一條命。

她被帶到了議事廳,就見劉昌裔一如往常斜臥在一旁的榻上,面前擺著棋盤,手握黑棋正在思量。

她款款的行了個禮,「這些日子無法見大人,妾身心里急得慌,今日見大人氣色極好,君兒實在開心。」

「讓君兒擔心,」劉昌裔看著她,露出一抹淺笑,「是我的不是了。」

阮世君為他似笑非笑的俊秀容貌微失神了下,他實在是個好看的人,他倆站在一起,是多相配的一對璧人啊,可惜……為何今日得勢的人不是他?

「這幾日真是多虧了你,不然我還真不能好好的靜養。」劉昌裔對她勾了勾手。

他的溫柔令阮世君恍若失神的向前,將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他低著頭,看著他手中這雙柔女敕的手,「說到底,是我承了你一份情。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阮世君听到這句話,心不由得一動,或許她可以助他,她月兌口說道︰「眼下情勢雖難,以大人的本領也未必沒有勝算,大人還是可以一爭。」

「不爭了。」他對她撇嘴笑了,眼底卻無一絲笑意,「事已至此,只求全身而退。」

冷冷的一句話令阮世君原本激動的情緒瞬間冷靜下來,「大人想求全身而退,只怕難上加難。」

他覷了她一眼,淡淡的開口,「君兒這話……你知道了些什麼?」

「將軍之所以至今未對大人動手,一方面是節帥才死,另一方面則是認為大人的腿已殘,將軍以為大人對其無一絲威脅才放過。若讓將軍得知大人早已痊愈,以將軍疑人的性子,只怕大人想走也走不了。」

「確實如你所言,所以,我該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他的聲音很溫柔,但阮世君卻在之中听到了一絲危險,他是她越來越捉模不透的一團謎,她原以為一切盡在她操控中,最後卻好像陷入了設好的局,只是她沒了回頭路。

「妾身能幫大人瞞住此事,若是大人願意自卸軍權,妾身可以去向將軍求情。上官將軍要我,只要大人將我送給將軍,我便能保大人平安。」

最後,她還是要他承她一份情。

他盯著她半晌,「若我說,我不要你走,縱使是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呢?」

她的心跳不由得加速,她早听多了男人的花言巧語,但劉昌裔的話還是令她動了心,只是——

「妾身不願,縱使心儀大人,妾身卻更愛榮華富貴。若大人執意不放妾身,」她的眼神一冷,出口威脅,「妾身只能將大人腿傷已愈的事告知將軍。」

劉昌裔的手緩緩的放開了她的手。

看著他的目光轉為森冷,她一驚,正要抽身而退,但是他的動作更快,一把勒住了她的脖子,聲音危險的輕柔,「你威脅我?」

她的心狂跳,但還是一臉的堅持,「大人三思。我沒將我的丫鬟帶回府,我留了一封信給她,若是我有任何不測或是大人不將我贈予將軍,她便會將這封信轉交將軍,到時大人的事,將軍就全知曉了。」

「好!極好。」他緩緩的松開了手,「阮世君,牢牢記住,這是你選的路。」

阮世君楞楞的看著劉昌裔,他眼中已不見一絲憤怒責怪,反而是一切了然于心,令她沒來由的心頭發寒。正想開口,但是劉昌裔卻向門外喚道——

「何鈞。」

門外的何鈞進了門。

「備車。」劉昌裔當機立斷的說︰「去將軍府。」

何鈞立刻轉身去交辦。

有一瞬間,阮世君後悔了,但是劉昌裔已經大步走開了。

她開口想喚住他,眼角余光卻看到榻後的屏風有個隱約人影閃動。

那'身紅袍,雖未看清長相,她也知道是蘇氏——那個雖無大婚,卻被劉昌商以正妻視之的女人。

她的神情冷了下來,與其還得跟個女人爭個已沒有權勢的夫君,不如跟著上官,又得寵,甚至不得寵也能保有榮華富貴。

夫君失勢,到頭來只能任人魚肉。心神一定,不再遲疑,她走了出去。

劉昌裔一句不留戀,真的將阮世君送走,同時把手中的兵馬交給蘇碩,然後告病窩進了府里,縱使外頭說他為求活命,不借獻妾,連良心、尊嚴都不要,當個賣妻求榮、苟且偷安之輩,他依然活得怡然自得。

聶隱娘在蘇府練完劍,洗淨了一身汗,回到劉府,就在院里的大樹下看到單手枕在腦後,雙眼閉上,睡得安穩的劉昌裔。

她讓何鈞退下,緩緩在他的身旁坐了下來,拿起放在一旁的兵書,該是看累了睡著了,他睡得安穩,根本不管外頭流言如何甚囂塵上。

她伸出手,輕輕撫過他濃黑的眉,高挺的鼻子,來到他的唇,手卻突然被一口咬住,她驚了一下。

他輕笑的翻身坐起,一把摟住了她。

「你沒睡?」

「睡了會兒,」他語調輕松,「你才走近就醒了。今日回來得較早。」

「嗯。」她點頭,也沒瞞他,「陳公來找大哥。」

聶隱娘有些無奈,她雖無傾城之貌,更非絕世紅顏,但在陳公心里早把她當成了禍水。

劉昌裔挑了挑眉,陳慶賢至今無法接受他為了聶隱娘入魏博,縱使他殺了田緒,也無法抹殺因此沒在曲環咽下最後一口氣時陪伴在一旁的罪過,陳公不敢對他多言,但對聶隱娘就沒好臉色。

「看到陳公,我才想起,這段日子怎麼不見楚天凡?」

他不以為瞄的看她一眼,「你是我的妻,在我懷里,還想著別的男人實在不妥。」

「這話听來可笑,」她把頭倚進他的懷里,放松自己,「你還把侍妾送給了將軍。」

劉昌裔一點也沒因此而動怒,眉語間還有些洋洋得意,「她也去得心甘情願,那日你不也親耳听到了?」

她在屏風後听得清清楚楚,也把阮世君的遲疑看進了眼里。她不相信劉昌裔沒察覺,只是他根本不給阮世君任何反悔的機會。

說到底,是他心狠!她忍不住戳著他的胸。

他將她的手壓在身上,「若她不願,我也逼不了她。你要起惻隱之心,去養些貓狗便罷了,別盡胡思亂想。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顧著自己都來不及,你還有空去理個無關緊要的女人。」

聶隱娘實在想提醒他,這個所謂無關緊要的女人對他該有一絲情意,但最終只是一聲嘆息。縱使有情又如何?劉昌裔無心也是枉然。

至于他們倆呢?她有情,他呢?像是不服氣似的,她抬起頭,用力的吻向他的唇。

劉昌裔有些驚訝她的主動,眸光轉柔,摟著她的手一緊。

其實把玩權勢很有趣,但平靜過日子,好像也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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