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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吻(上) 第七章

作者︰單飛雪

第三章

突遭排擠,智英有嘴說不清。

有夠衰啊,學校真是暗黑場,她又沒有常常問問題,莫名其妙就被老師認定是問題學生。說她對老師沒禮貌?她又沒有打老師,老師還比較常打她。跟同學處不好?說她偷東西還霸凌同學?

霸凌你個鳥鳥咧,她最會霸凌的是面包、雞腿和鹵肉飯。

大人誣賴小孩很容易,像踩死一只螞蟻那樣簡單。智英百口莫辯,被媽媽揍一頓,拖去學校和老師道歉。

最後,學校待不下去,智英媽心疼女兒老是被歧視,主動幫女兒辦轉學,還將租處退掉,舉家搬往他方。

搬家當天,智英媽租了一輛九人巴士,把家當全搬上車,忙到腰快斷了,幸好平日這腰養得夠粗,還練過跆拳道,臂力很夠。

阿嬤和智英一邊搬東西,一邊跟江秀娥吵架。

「媽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就是沒偷東西,你不應該揍我**的。」

阿嬤呸呸呸。「我呸咧,阿英小時候都我帶的,她絕不會偷東西。你竟然揍她?你連自己的女兒都不相信嗎?你錯了。」

「你們閉嘴啦,我夠煩了。」才用手拍了幾下**,就記恨到現在。

「少白!」智英對坐在車內的弟弟罵。「快過來幫忙,連阿嬤都在搬東西,你去把電風扇搬來。」

「我不要。」五歲的江少白一臉尊貴,玩著手中的游戲機。「害我們搬家,你要負責。」

智英作勢K他。「你欠揍喔?」

「媽,姐霸凌我。」

「屁啦,我連指頭都沒踫到。」

「快弄完上車啦!」江秀娥吼。

一伙人上車,車子駛離。

智英踢掉鞋,靠著車窗,依依不舍。離舊家越來越遠,討厭啊,搬走了那個男生就找不到她了。

再見了,曾經被畫在地上的孔雀。

再見了,門前那排茄苳樹。

再見了,分離教人難過,就像當初跟阿嬤離開山上的房子一樣難過。她好沮喪,可是陽光為什麼還是這麼美?從天空灑落金黃色光芒,照亮馬路,陽光真不體貼,都不知道我難過,還亮成這樣。

智英嘆息,轉過臉,倏地震住。因為她看見路旁一個高高的男生走過。

等一下,那個人……智英巴住車窗,臉幾乎貼在玻璃上。

是他?甩在肩頭的書包、高大的背影,是那個男生!

車子一個左轉,她看不到他了。

「媽!」一聲慘叫,害秀娥差點蛇行。

「干麼?」

「快停車!」智英大叫,伸手就去扳車門。

「等一下。」秀娥猛地煞車,對女兒咆哮。

「很危險你知道嗎?你要干麼?」智英推開車門,跳下去猛追。以在山上鍛鏈的鐵腿,手刀奔馳,疾如流星,瞬間消失在秀娥眼中。

「她干什麼啊?少白,快下去看看你姐姐。」

「不要,她老是做很白痴的事。」

「給我下去!」

「沒事的啦。」

「我去看。」阿嬤著拐杖,慢吞吞下車。

另一頭,智英沒命地追,終于看到他。「喂?喂!你別走!喂!」

听到呼喊,任憑生停步轉身,看她奔過來,停在面前。

她彎身,雙手按著膝蓋,像頭牛喘得快斷氣。「記得——我嗎?」她抬臉看著他,拍著胸口順氣。「是我啊,畫孔雀的,我搬家了,你、你有電話嗎?還是地址?給我。」

「你認錯人了。」任憑生轉身要走,突然手臂一緊,被她有力的小手拽住。他回身,望著她亮亮的眼楮。

「我沒認錯,明明是你。」她說。

他想甩開被拽住的手,往右甩,甩不掉,往左甩,甩不開。是怎樣?這是黏皮糖嗎?

「放手。」

「不要。」

他左手扣住她手腕,用力一扯,卻沒扯開,他吃驚地睜大眼,這女生吃過大力丸嗎?這麼有力?

「放開。」他再次警告。

「我只是要跟你說謝謝。」她牙一咬,頑固地抓得更緊。「因為你,我去跟老師學畫了。還有,我們都會畫畫,我們可以當好朋友一起畫畫。」

他听著,心頭乍暖,差點被她溫暖的眼色征服,可同時,胸口卻尖銳地刺痛起來。好煩,她害他好混亂,這份失控感教他慌了,怕掩飾不了心情,怕被看穿,他拉開嗓音——

「你在胡說什麼?誰要跟你一起畫畫?追著男生跑還這樣抓著不放,你怎麼這麼不要臉?听不懂人話嗎?真惡心,快放手。」

很惡心嗎?

智英驚愕地放手,低著頭,臉脹紅,慌慌地道歉。「對、對不起。」

可惡,明明罵人的是他,她哭了,他卻……

從她垂著的臉龐,他看見淚水正一滴、兩滴滴落地,他怔住,注意到她的右腳拇趾正在流血。

她光著腳追來?拇趾受傷了不痛嗎?還是根本沒神經?

「喂。」他指著她的右腳。「你在流血。」

「哦?」真的欸,她翻開右腳掌,大拇趾趾月復嵌著一顆碎石。

任憑生蹲下來,托起她的右腳檢視。

好暖好大的手啊,她站不穩,小手搭上他的肩膀。他的動作小心,很輕柔地幫她剔除石頭,接著又拿出口袋里的衛生紙包覆傷口,再輕輕把她的腳放下。

「我再說一次。」他抬起頭望著她,篤定道︰「你認錯人了。」

她凝住目光,小手離開他的肩膀。「好厲害,你說謊都不會臉紅。」

他臉一沈,她卻笑了,盡避忍不住的淚一直淌下來,但她笑得好燦爛,很大氣地說︰「沒關系,就當我們不認識好了。你不要覺得惡心,我又不會糾纏你,我只是想說謝謝,我很喜歡你,可是你後來都沒經過我家,是因為不想看到我嗎?你放心,我要搬家了,你不會再看到我了——」

太好了,他想,真是太好了,繞遠路挺麻煩的。他站起來,轉身離開。

你不會再看到我了。

他往前走,這樣離開的背影應該挺瀟灑的吧?但為什麼,心好重,胸口好悶,想轉身再看她一眼,可大腦說不可以。

他有點怕,怕這個女孩。

智英怔怔望著他的背影,眼淚越淌越多。她深吸口氣,轉身往反方向走,止不住的淚一直爆沖出來,他嫌惡的話讓她的心第一次這麼痛,她覺得好丟臉,好可悲。

被誣賴是小偷或被媽媽誤會,她都沒哭,可為什麼那男生的幾句話就讓她崩潰?

她是真心感到抱歉,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喜歡讓他困擾到繞遠路上學,害他惡心。

她真是笨蛋、笨蛋。

阿嬤好不容易找到哭哭啼啼的孫女,看智英哭,老人家嚇壞了,趕緊摟住孫女。

「怎麼哭了?欸?腳怎麼了?流血嗎?踩到玻璃嗎?阿嬤看看。」

阿嬤蹲下,托起她的腳掌仔細瞧著。

智英伏在阿嬤肩頭爆哭。「阿嬤我好痛……」

「很痛嗎?唉唷怎麼辦,阿嬤也要哭了,阿嬤要哭了啦。可惡,大家怎麼都欺負我的小可愛,我們回山上好了,我的寶貝呀。」

這對婆孫摟成一團,哭得亂七八糟。

江少白在這時慢吞吞地「蛇」來了,對她們動不動就抱在一團的溫馨畫面很冷感。

他戳戳智英的頭。「哭屁,走了!」

阿里山雲霧渺渺,陰雨綿綿。

咖啡農老沈與妻,一早起床,如臨大敵。

花三年種植的有機咖啡樹,產量少,售價高,卻有價無市,業界都愛買進口咖啡豆,大家比的是成本低,不管品質好壞。

現在大量生豆囤在老沈的倉庫,再放著都要發霉了,要不是老沈咬牙堅持,差點連收成都不干了,直接讓果子爛在園里。

有機個屁!不用農藥或用心種有個鳥用?便宜才有用啦,干。

誰知前日,事情有了轉機。老沈接到「coffeeLife」部落格主人的電話,說要來議價,收購豆子。

說起這「coffeeLife」,不僅有廣大咖啡迷支持,每日拜訪人數還破萬,是業界津津樂道的傳奇,咖啡迷甚至還昵稱格主是「咖啡神」。

老沈等啊等,想著神怎麼還沒到?終于,有人敲門了。

沈妻開門笑喊。「歡迎——啊?」笑容僵住,這是——什麼?

門外,站著一名少年,身著黑色夾克,頭戴黑色鴨舌帽,帽檐下是一對星眸,炯炯有神。

「找誰?」沈太太難掩失望,還以為神到了。

「我來買豆子。」年輕人說。

稍後——

三人坐在屋外長廊,桌上擺著咖啡豆。

細雨霏霏,雲霧繚繞,咖啡樹環繞著木頭屋。

老沈很不高興,覺得咖啡神太沒誠意。

「要談價錢,應該老閱親自來吧?你能作主嗎?」讓個年輕伙計出面?這算什麼?

任憑生不解釋,只問︰「這批生豆剩幾斤?」

「還有四十斤。」

「一斤八百怎麼樣?四十斤我全包了,運到這里——」他拿出寫好的地址放桌上。「另外,這是三年的契作合約,有興趣的話,看完就簽字。」

全包了?價錢還這麼好?還要談契作?老沈傻了。

沈氏夫妻交換了個眼神。這年輕人該不會是冒充「coffeeLife」來亂的吧?還是業界故意惡搞?不,不能得意忘形,萬一貨運過去卻收不到款,那可要哭死了。

「請問你幾歲?」老沈問。

「十八。」

「嗄?高中畢業沒?你是咖啡神的兒子嗎?」

「我就是格主。下個月要提前入伍,在我當兵期間,請你們顧好我契作的咖啡樹,嚴禁農藥,必須全程有機栽種,每一批收成的豆子,我都會送驗。以後你們的咖啡豆也只能賣我。」

老沈猶豫。「這實在是——」

沈妻忐忑。「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證明你是格主?你實在太年輕了,我們不能隨隨便便就簽約。」

「有,我有證明。」

「可以讓我們看看嗎?」

「好。」拉開夾克,任憑生從里面的口袋掏出一大捆鈔票放在桌上。「這就是證明。」

沈氏夫妻驚愕,這一大捆千元鈔,目測就快十萬吧?

在他們驚愕的眼神中,任憑生繼續道︰「這是生豆的錢和契作訂金,等合約簽定,會再給你們簽約金。以後討論事情,一律用電郵。」

老沈搓揉那捆千元鈔的紙質。「這是——」

「真鈔,不信的話,驗一下吧。」

「我沒驗鈔工具。」

「我會在這里待兩天,這是我住的民宿——」他寫了一串地址。「明天你們去驗鈔,合約看過沒問題再簽約。」說完,他留下鈔票離開。

老沈追上去。「等一下!就這樣?你不怕我拿了錢不認帳?」

轉過身,任憑生看著他。「我相信你的豆子,你栽培咖啡樹三年了吧?現在,換我用三年栽培你的產品。」

「你……你的意思是?」

「咖啡種在海拔八百公尺的山脈,還正好處于得天獨厚的『咖啡帶』中,再加上阿里山高度起伏大,日夜溫差高達十度以上,這樣的條件產出的咖啡豆香氣濃郁,就算不加糖,喝起來也很甘甜,若是再加上有機栽種,我相信,你的豆子經過包裝後會很有市場。烘焙後,我打算以『咖啡蓮』的名字販售。你是阿里山目前唯一有機栽種的咖啡農,我驗過你的豆子,所以我信你。」說完他就走了。

老沈怔著,如遇知音,好感動。

「不用等了,我立刻簽約。」他喊住任憑生。大家再次回座位,簽合約。

「這麼年輕就會做生意,真厲害,你爸媽一定很高興吧?」沈太太笑道。

「留下來吃飯吧,祝我們以後合作偷快。」老沈伸手,要與他握手。

任憑生看著他的手,沒有要握的意思。「握手吃飯那些的就免了吧,你只要如期交貨就行了。」

任憑生告辭。

沈氏夫妻瞅著雨中離去的身影。

「老公,我覺得他怪怪的。」

「他都信我們了,我還怕嗎?」老沈握住老妻的手。「我不是在作夢吧?我們要賺錢了。」

任憑生沒眶他們,每張鈔票都是真的。

這些錢哪來的?

他把每一年父親給的零用錢存起來,把爸爸送給他和杰明的名牌腳踏車賣掉,那些父親出差帶回的時髦3C產品也賣掉,還賣了媽媽留下的首飾……反正媽媽也用不到了,曾經配戴那些閃爍飾品的媽媽,並沒有因此而快樂,反倒是沖泡咖啡以及一啜飲到好咖啡時,她憂郁的臉龐才會罕見地浮現笑容。

媽媽說過,她的夢想是開一間咖啡館,她還說,她在台北有名的咖啡館打過工,客人都愛喝她煮的咖啡。

那時,咖啡尚未流行,是時髦人的飲品。

如今,喝咖啡漸漸風行,而任憑生看好咖啡市場,認定有機咖啡前景好。

走在潮濕的空氣里,他攏緊外套,回到民宿。

孤單地躺在單人床上,他望向窗外。

今晚也會失眠吧?

一個人在黑暗里靜靜躺著,睡在陌生的地方,卻比在家瑞安心。平日放學後,他也常待在咖啡館,經營咖啡專業部落格,籌備事業,一步步朝著計劃進行。

他已經決定了,要用媽媽最愛的咖啡打造一個王國,待找回媽媽後,就要把這一切成果獻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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