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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萬人迷 第二章

作者︰蔡小雀

就在她提心吊膽做出隨時打包逃跑的準備時,忽然听見一個溫雅清朗如詩似歌的男性嗓音在頭頂響起──

「這字極好,是姑娘家中父兄所書嗎?」

說也奇怪,由遠至近的隱隱雷聲倏然一止,微陰的天氣瞬間又變得晴空萬里。

欸?欸?

甄嬌顧不得回答,而是神情警覺地四下張望,後來確定應該也許可能大概不會下雨後,高高懸在嘴邊的那顆心終于得以安然跳回原位,感謝蒼天!

「姑娘?」

「噯!」她回過神來,忙殷勤討好地抬頭端笑,卻瞬間被眼前美色震得一呆,腦子一片空白。

天、天仙降世啊!

面前站著的是一名身形高身兆修長、氣韻飄逸、俊容如玉又笑若和風的紫袍美男子,她傻傻地看著他,完全自動把他身邊那兩名青衣護衛隱形消去、視若不見。

「姑娘,」顧無雙一臉欣賞地檢視著攤子上的字畫,「敢問這一幅『莫問蓬萊仙山處,靈台本心自悠然』作價幾何?」

甄嬌喉頭發干,好不容易才咽下幾乎要泛濫成災的口水,正要回答,旁邊幾個大嬸和小泵娘已經興奮地擠了上來。

「公子公子,您看一看我們家的如意結吧,本來是賣二十文的,若是公子您要,賣您一文錢就好。」

「公子別听她的,公子這般的風流人物怎麼能佩戴那麼俗氣的東西呢?當然是像我家這百年工藝傳承的琉璃纏絲穗子才配得上公子呀!」

「哎喲!妳那見不得人的粗玩意兒怎麼好拿出來污了公子的眼呢?公子呀,小女這兒有花開富貴玉骨扇,最是襯公子您的氣質了,不用錢!」

個個如狼似虎、跟灌了藥似的圍著那位翩翩佳公子,一下子就把甄嬌跟她的字畫給擠出了場外。

「喂!妳們!我說妳們──」甄嬌七手八腳地護著自己的字畫,氣得一張小臉通紅似火。「踐踏風雅!有辱斯文!」

「窮酸一邊兒去!」不知哪家臂粗腰圓的大娘,在加入前還不忘用肥硬生生把她撞得更遠。

她只得灰頭土臉地宣告敗退,黯然地把字畫塞回包袱巾里捆一捆,垂頭喪氣地走了。

嗚,還讓不讓人活了?

甄嬌愁眉苦臉地蹭到江邊,抱著包袱找了顆大石頭便坐了下來,身後還隱約可听見采桑節的群眾喧嘩鬧騰聲,可就算給她一百顆膽子,她也不敢再去湊那個熱鬧了。

還以為得遇謫仙了,原來還是來給她落井下石的。是說她有沒有這麼倒霉啊?一開張踫見的頭一個客人就是來砸攤的──雖然不是他的錯──那她這字畫到底是該賣還是不該賣呀?

「姑娘……」那似曾相識的清朗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甄嬌這次卻是生生寒毛直炸了開來,緊抱包袱倒退了好幾大步。「要干嘛?你、你離我遠一點!」

顧無雙看著這還不到自己肩頭高的面黃肌瘦少女,「呃,姑娘不用怕,在下並無歹意。」

沒有歹意都能害她險些被那群女人踏扁了,要是他心生歹意,她豈不是要被那群愛慕他的大媽小娘給生吞了?

「你──你站在那邊不要動!」她滿臉戒備地瞪著他,尤其是他的背後。「你怎麼逃出來的?啊,不是,是你又來干嘛?」

二十三年來破天荒的頭一遭,名滿天下的顧無雙居然被嫌棄了?

他震驚過度,無言地望著她好半晌,終于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咳,嗯,姑娘不要誤會,在下只是想買那幅字……」

「哪幅字──我的娘呀喂!傍你給你統統給你!」甄嬌直盯著他背後的動靜,突地倒抽一口涼氣,心下一抖,不由分說地把包袱塞進他懷里,迫不及待轉頭拔腿就逃。「不要說你認識我啊啊啊──」

「姑娘?姑娘,妳這是……」他傻傻地抱著那只包袱,難掩一臉錯愕。

「主子!快走!屬下們頂不住了!」

青山和春水幾個飛躍,趕在那一波波激動蜂擁而至的婆婆媽媽小泵娘之前來到主子身邊,一左一右架著他火速離開。

「可是……那姑娘……這包袱……」顧無雙俊容掠過一絲懊惱。「我忘了付她銀子了。」

「來不及了,主子快走!」

主子每回只要不戴帷帽、不加易容便會是這般引發暴動,可誰教今天主子也只是心血來潮,打算悄悄來看上一眼采桑節的盛況就走,沒想到還是免不了惹出了一場風波。

在他們護著顧無雙好不容易將那群女子甩在身後,終于安全進城之後,這才大大松了口氣。

「主子,您下回不如套個桑皮紙袋出門吧?」春水忍不住本噥了一聲。

青山一抖,還來不及提醒這個笨蛋──

「听說你下個月想請三天婚假?」顧無雙瞥他一眼,臉上笑如春風,「嗯?」

「屬下該死!」春水腳下一個踉蹌,打了個大大哆嗦。「嗚,主子不要哇……」

「青山,記下,」他臉上笑容依舊,淺淺地道︰「扣他兩天半。」

「是,屬下記住了。」青山向春水拋去一個「誰讓你嘴賤」的愛莫能助眼神。

春水一張鐵漢子的爺們臉登時蔫成了苦菜花,卻也只能巴巴兒地跟在主子後頭,活似小媳婦地跟著,連求情也不敢,還不忘暗自安慰自己,幸好只扣兩天半,主子心善,起碼還給他留了洞房花燭夜的半天福利。

上次有個茶莊管事才慘,因為不小心看主子的「花容月貌」看得傻眼了,一連報錯了好幾筆帳,後來被主子給罰去城中最大的小倌館當一個月的門口招待。

所以,萬金城主府旗下七十二商號、一十八條船隊,近萬名管事護衛伙計奴僕,無人不知自家主上在那溫柔爾雅的皮相底下,隱藏著何等翻手雲覆手雨的驚人月復黑本性呀!

正在胡思亂想間,顧無雙清雅的嗓音又輕揚而起。

「春水。」

「屬下在!」春水立刻立正站好。

「去查查那位姑娘家住何處。」

「是。」

「若找到了,便付五十兩銀子給她吧。」他想起那個臉蛋瘦津津還面帶菜色的小泵娘,眼神一軟。「她看起來……過得不好。」

青山和春水交換了一個奇異的目光,心下滿是驚訝。

他眸光一瞥,修眉微蹙,「都想什麼亂七八糟的呢?」

「咳,屬下不敢。」青山和春水朝他躬身,異口同聲道︰「屬下遵命,立刻去辦。」

顧無雙點點頭,思緒又落在懷里的包袱上。話說這字,寫得還真好,不知是那小泵娘家中的父兄哪位所寫的?

能書寫出這般精妙高潔圓融大氣的字體,想必學問亦是好的,他近日正欲為顧家管事奴僕的家生子們尋一名夫子,教他們習字學文,將來也好教養成器,順利接替管事奴僕們的差事。

這名夫子的人選有些難找,因是教習奴僕家的孩子,所以自然不能聘來當世大儒或聞名學家,可也不能是坊間尋常的私塾先生,所以征帖貼出去了,雖然應征者眾,他仍然尋不著一個滿意的。

那位小泵娘身上穿的雖是不起眼的粗布衫裙,卻漿洗得干干淨淨,小臉消瘦似流民,唯有一雙眼楮晶光流燦有神,通身上下自有一股清秀之氣。

觀其人想其事,她的父兄該是詩書滿月復,卻又不得世人慧眼賞識的遺珠文士吧?

說不定這遲遲難定的夫子人選,正恰恰落在了今日這份緣分上。

他腦中忽又浮現了她腳底抹油抱頭鼠竄的那一幕,不禁噗地笑了出聲。

小只歸小只,逃得倒挺快的啊!

☆☆☆☆☆☆☆☆☆

可憐甄嬌再度出師不利,空有滿月復文章卻只落得飲恨退出江湖……呃,退出萬金城大集小攤的零售販賣界,繼續龜縮在家里做苦宅姑娘一枚。

「上天啊,禰干脆明明白白落下道雷劈死我吧!」她已經無力再跟命運的巨輪相抗衡,索性趴在小院子里的石桌上,任憑風吹日曬。「嗚嗚嗚,我上輩子到底是掘了誰家的祖墳,還是斷了誰人的姻緣不是?為什麼這輩子要落得活生生餓死的下場啊?」

家里上上下下僅余的存糧就只剩下幾枚地瓜了──今晚到底是要地瓜炖清湯呢?還是清湯炖地瓜呢?還是地瓜滾白水呢?

可是,好像不管怎麼選,她都逃月兌不了彈盡糧絕後的餓死命運啊!

突地,門口冒出了一個探頭探腦的小表。

「干嘛?」甄嬌猛然坐正。「高大頭,你上次砸壞了我家的水缸,今天又想干嘛來了?」

「喂!甄大姊,我的鳥呢?」

「都是些什麼莫名其妙的,找鳥還找到我家來了,你的鳥不就在你的褲──」呃,不行,太下流了!她連忙煞住險些月兌口而出的混話,清了清喉嚨,正色道︰「不知道,沒瞧見,你找別家去吧。」

「可是我明明看見我養的八哥飛到妳家來了!」胡同一小惡霸高大頭怒向膽邊生,扠著腰跳進門來。「還我!」

「還個頭!」她瞪著他,也火了。「就說沒瞧見就是沒瞧見,我一個大人沒事藏你的八哥干什麼?」

「一定就是妳,我娘說妳是窮酸鬼,妳家窮到連樹皮都能剝下來嚼了的,我的八哥兒肯定是被妳捉來烤了吃掉了,妳、妳還我八哥兒!還我還我!」高大頭越說越是淚汪汪又凶霸霸,一副就要撲上來跟她廝打的狠樣。

她心一顫,眼眶幾乎充淚了,一顆心又是氣怒又是羞憤的。

原來,原來她甄嬌已經窮到在胡同里是個神憎鬼厭的骯髒人了嗎?原來在這些自小相識到大的鄉親眼中,她竟然淪落到成了小賊乞兒一流,連只孩童養的八哥都不放過了?

她鼻頭一陣酸楚,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渾身顫抖著,也不知是餓是氣還是難過的。

撒野的高大頭畢竟還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一見到她羞憤難當的氣苦模樣,心一驚,有些害怕地後退一步。

「呃,那、那些話又、又不是只有我在說,大家都是這麼說的,妳、妳不要過來,我、我叫我娘來打妳哦!」

「我不是窮酸鬼,」她原以為自己是大聲罵出口的,可沒想到擠出喉頭的話卻飄零虛弱如落葉。「你們憑什麼這樣說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是甄秀才家的姑娘,我不偷不搶……我不是你們說的那種人,我不是……」

眼角有濕濕涼涼的滑落下來,凍得她打了個機伶,怔怔地伸手去模,才知道原來自己哭了?

「瘋、瘋子!」虎頭虎腦的高大頭臉上閃過驚慌之色,好像自知闖了什麼禍,話說得結結巴巴︰「算了算了……妳這次吃就吃了,可是以後要是敢再吃我養的八哥……我爹豬肉榮一定不會放過妳的!」

看著高大頭撂完話後轉身跌跌撞撞地跑掉了,甄嬌心里又酸又苦,止不住地一片悲涼。

縱然滿月復文章,錦心繡口又如何?她連最基本的養活自己都做不到,甚至還帶累先父清名,讓甄家門風在她手中成了一笑話,她還有什麼顏面自稱是甄秀才家的姑娘?

甄嬌茫然地佇立在院中久久,最後心中的淒然漸漸化為冷硬,她霍然轉身大步走回屋內。

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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