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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若蘭兮 第二章

作者︰杜默雨

董家大宅,庭院深深,松柏挺立,菊花和海棠到處盛開,奼紫嫣紅,熱鬧繽紛,絲毫感受不到外頭蒼涼蕭瑟的秋意。

「在哪里?」幾個丫鬟忙亂地翻找首飾。「二女乃女乃說的那支金光閃閃的蘭花金簪哪兒去了?啊,先拿這副珍珠耳墜子給小姐。」

「哎喲,馥蘭啊,這衣裳太素了!」董家二姨娘大搖其頭,揚聲吩咐道︰「芽兒,去幫小姐找幾件紅顏色的衣服過來。老三哪,你快給馥蘭抹個脂粉。」

三姨娘聞言,笑吟吟地拿起粉盒,以指沾上香粉,準備往那張清秀容顏抹去。

「等等。」董馥蘭拿手掌掩起臉蛋,望向團團圍繞她忙亂的眾人,笑嗔道︰「大家都別忙,只是去一趟繡坊,我照平常的裝扮出去就行。」

「不成!都說成婚事了,這是去見新姑爺啊。」二姨娘挑揀擺在桌上的首飾,興奮地道︰「這些年來,老爺看了又看,挑了又挑,任是再有學問、再有銀子、再有相貌,老爺就是不滿意,可一見雲公子就立刻招來當女婿了。」

「是呀!」三姨娘拉了馥蘭坐下,為她輕抹脂粉。「老爺這麼猶猶豫豫的,白白耽擱你到了十九歲,如今尋到佳婿,我總算能放心了。」

「喲,馥蘭你這臉皮水蔥似地女敕啊。」二姨娘瞧著馥蘭,驚呼道︰「老三啊,你可別太用力,怕給踫壞了,我來教你,這叫做膚若凝脂,吹彈得破。」

「還是二姐念過書,說得出好詞兒來形容馥蘭的美。」

「老三你別說笑了,我念的書哪比得上咱馥蘭。」二姨娘拿起蘭花金簪比在馥蘭發際。「這天仙似的靈秀人兒,得有俊兒郎來匹配才是。」

「二女乃女乃,漂亮衣裳來了!」芽兒捧來紅色的衣裙,滿懷希望地道︰「小姐,你喜歡哪件?」

大家忙碌不已,攪得向來清靜的深閨小院有如鬧市,馥蘭由著二姨娘去翻騰,只是靜靜地坐在桌前,望向鏡中的自己。

彎彎黛眉,盈盈水眸,菱唇帶笑,柔白透紅的肌膚薄施脂粉之後,更顯粉妝玉琢,每個人都說她好看,可雲公子那日對她的印象如何呢?

她忽地臉上燥熱,忙垂下眼,看到了桌上各式各樣的金銀珠玉首飾,她一時眼花撩亂,再抬起頭,微側了臉,便望見發上的蘭花玉簪。

因名字有個蘭字,她偏愛蘭花,小院里植蘭草,衣裳飾物擺設皆有蘭花圖紋,而今天穿的是江南春綠新裙,上頭簡單地繡上一株淡雅的玉色蘭花。

翠簪,綠裙,素蘭,相配得宜,她拂了拂鬢發,輕輕拍勻臉頰脂粉。

「二姨娘,三姨娘,不忙了,爹在等我呢。芽兒,我們走了。」

她不再刻意妝扮,撇下為她忙碌的姨娘們。

屋外涼風吹拂她的衫裙,再度掀動了她莫名期待的女兒心。

來到董府大門,她和父親一起上了馬車。難得父女同時出門,今天爹會先去繡坊,是因為雲世斌要來;而繡坊正在為她的嫁衣和婚儀所需事物趕工,她也得天天親自去監督縫工和進度。

馬車啟程,馥蘭望著布簾子,又低頭輕撫指甲,不知該聊什麼話。

她很久沒跟爹獨處了。打從有記憶以來,爹就很忙,父女最常相見的地方不是董府,而是在布莊,說的也多是某夫人訂貨或布匹花樣之事。

「馥蘭,你的婚期是訂得急了些。」董江山先開了口,「本想訂在過年後,可世斌回去絛州的話,又得拖上幾個月,若等春天你們成親了,我又要立刻帶他出門談生意,正好合了八字,就選在過年前的吉日。」

「都隨爹安排。」馥蘭紅了臉。

「你二姨娘和三姨娘都告訴你了吧?」

「那事我知道了。」馥蘭收起了待嫁女兒心。

「世斌也二十三了,之前在絛州難免有些風花雪月,你是明白事理的大小姐,不要去跟他翻舊帳。」

「我明白。」

皇帝有三宮六院,父親有一妻二妾,親族中更不乏妻妾成群的老爺和少爺,她不是很熟悉這樣的情況嗎?

所以,她早有心理準備,將來她不管嫁到哪里,即便擁有主母的尊貴身分,她仍得和一群侍妾共享一個丈夫。

可為何,當二姨娘和三姨娘告訴她說,雲世斌在絛州已有一位未過門的小妾時,她心底還是會有一種說不出的別扭呢?

這幾天她想了又想,終于想出了一個道理︰原來,喜愛的事物,便想完全擁有,如同發上的這支蘭花玉簪,雕工簡潔,款式素雅,色澤溫潤,她很是喜愛,即使她還有更貴重的金簪銀簪,她還是天天拿玉簪來綰發,遑論舍得贈與他人了。

她喜愛雲世斌嗎?她心頭突地怦怦跳了起來,這是自從見過他後,每每想到他時便有的反應;而在決定婚事後,更常常令她輾轉反側了。

那位姑娘也愛他嗎?愛到願意嫁他為妾,從此名分地位低人一等?

「雲家一開始就沒隱暪。」董江山又以勸勉的語氣道︰「親家說,之前曾跟一個染坊的女師傅講過親事,打算世斌先娶她進門為妾,正妻再後娶;雲家如此坦誠倒好,是尊重咱,也是信守他們對那姑娘的承諾。」

「染坊?」馥蘭注意到那姑娘的身分。

「雲家說好了,會留那姑娘在絛州,我也不允許世斌帶她上京城。」

馥蘭本想追問絛州的染坊姑娘,忽地就听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唉,總算不負你娘臨終所托。」

親娘在她七歲那年早逝,馥蘭因年幼不懂悲傷,待她懂事之後,細細回想,這才能體會父親的喪妻之痛,也了解到爹一定很愛娘,所以這麼多年過去了,仍不願將二姨娘扶正為正室夫人。

她輕展笑靨,安慰父親道︰「爹,你辛苦將我養大,就要嫁出去了,娘一定很高興的。」

「爹可沒要嫁你出去。」董江山露出欣慰的笑容,語氣也輕松多了,「爹會將世斌留在京城、留在我們董家跟著我學本領。你放心,他會是你的。」

「爹別笑我。」馥蘭臉紅耳熱。

繡坊就在城里,馬車很快到達。馥蘭下了車,帶芽兒直奔她的繡房。

該是專心繡她的鴛鴦枕巾,她卻是心神不寧,刺了幾針便放下來張望門口,一會兒看到芽兒朝她偷笑,一會兒繡娘過來請教繡工問題,忽听得外頭傳來了男人的說話聲,她忙起身對著懸掛的鏡子胡亂抹平仍然整齊的鬢發,確認臉頰沒有沾上線頭或粉屑。

「雲少爺,這間就是小姐專屬的繡房。」陸兆瑞善盡介紹的任務。

「世斌,還站在這里做什麼?進去呀。」董江山喚道。

雲世斌獨自進了門,門外一群人鬧哄哄地離去,浮蕩不安的空氣緩緩地沉澱下來,日光透過窗紙映在桌面,將桌上的布料照得更加鮮艷明亮。

好靜。馥蘭很不自在,她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聲了。

「董小姐近日可好?」雲世斌先開口問候,帶著溫和有禮的淺笑。

「嗯,很好……」听到那溫醇的嗓音,馥蘭感覺臉熱了,禮尚往來問候道︰「雲公子這幾天很忙?」

「還好。就隨董老爺或李大掌櫃去看董記的產業。」

「雲老爺也一起去?今天好像沒看到他?」

「我爹年紀大,體力偶有不濟,有時外頭風涼,便回客棧休息。」

「啊,冬天到了,老爺子得好生調養身體才是,我該叫我爹別那麼急著帶你們到處拜訪。」

「無妨。有些生意往來的事情,也得雲家布莊出面處理。」

「小姐、姑爺,送茶來了。」芽兒進門來,開心地喊了新姑爺。

「去!」馥蘭嬌叱一聲,臉蛋更熱,待芽兒擺好茶盅,笑著掩袖準備離開時,她又喚道︰「芽兒,你著人去找張大夫,請他到尚賓客棧幫雲老爺把把脈,開幾味冬日補身的方子。」

「不敢麻煩小姐……」雲世斌忙道。

「是,小姐!」芽兒已快步離去。

「多謝董小姐的關心。」雲世斌始終溫文有禮,不忘道謝。

「我們兩家已說成婚事……」馥蘭轉身面對他,放膽說出來︰「我平日也是這樣關照爹的身子,這是我能做的一點小事。」

前頭繡坊有人說話,聲音模模糊糊的,也有腳步匆匆過去,似是忙碌,但在這個小小的斗室里,即將新婚的男女卻再度陷入沉默。

他能明白她已經將雲老爺當做公公孝順了嗎?馥蘭不安地揣度著,想偷瞧他的神情,就在抬頭之際,對上了他亦是凝視的目光。

「呃,那位……」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問的,便一鼓作氣問道︰「那位在絛州與你說過親事的姑娘,她叫什麼名字?多大年紀?」

「耿介之耿,女為悅己者容之悅,修眉聯娟之眉,芳齡十八。」

「耿悅眉。」她輕輕念了那姑娘好听悅耳的名字。「她小我一歲,那我該稱她一聲妹妹。我听爹說,她是染坊的師傅,雲公子這回帶來的布料,都是她染出來的?」

「是的。」

馥蘭輕撫裙布,這夢幻美麗的顏色竟是另一個與她分享男人的女子所染就的?

她想到了二姨娘和三姨娘,她們都能和睦相處十余年,共同侍奉爹。或許,她也能做到的……

「董小姐,我不會跟她成親,請莫再掛懷此事。」雲世斌突然道。

「你們不是說好親事了嗎?」馥蘭訝異地問道。

「我既要娶你,先前說的親事便不算數。」

馥蘭心里有著太多疑問了。是不娶悅眉為妾了呢,還是暫時不娶,來日再娶進門?抑或礙于董家面子,不願給悅眉名分?

種種疑問,涌到了喉頭,她仍是沒有問出來,只怕問得太多,知道得太多,她又會想太多,平添自己莫名的煩惱。

「這事還請董小姐莫再掛心。」雲世斌又重復一次,凝望她道︰「我要娶的妻子是你。」

「喔,那麼……」馥蘭听他直截說了出來,倒是不好意思,低頭道︰「我們成親之後,我該隨你回絛州拜會婆婆,祭拜雲家祖先。」也與悅眉姑娘相見——這句話她終究沒有說出來。

「回絛州這事不急。」雲世斌仍是一貫平穩的語氣。「過年後,我得隨岳父學習掌理布莊生意,最快要明年春天以後到江南收購生絲時,看是否有空,才能順道回絛州看看。」

他喊岳父了,馥蘭又是喜又是羞,「你們這麼忙呀……」她一眼瞧見他穿的秋衫,便問道︰「雲公子,你該是沒帶冬衣上京城吧?」

「目前天氣還不算太冷,這衣袍擋得住。」

「天氣變化不定,就怕突然冷了。再說,要過年了,你也得做件新衣。」她大膽地道︰「這樣吧,我來幫你做一件過年的新衣。」

「不敢勞煩小姐。」

「我幫你量身。」她已拿起了布尺。

他不再客套拒絕,她拿布尺輕輕抵著他的身軀,為他丈量肩寬、腰身、手長和身長,他站得筆直,不敢稍動;她亦是屏住呼吸,迅速輕觸,隨即收回布尺,完全不敢在這麼近的距離里去吸聞他的男性氣息。

「雲公子喜歡什麼顏色?」她記下他的尺寸。

「都好,多謝小姐。」雲世斌停了片刻,目光移到她的新裙,又移向了她。「小姐氣質嫻雅,搭配江南春綠裁成的裙子,果然好看。」

「啊!」他看到了,馥蘭驚喜地看他一眼,又害羞地低下頭。

雲世斌始終保持溫文有禮的微笑,在望向她暈紅粉頰的同時,黑黝黝的瞳眸卻只反映出房間的擺設和窗外的屋舍——

那也是他在婚後即將擁有的財富和權力。

她的夫君醉得不輕啊。

董馥蘭上好門閂,拉起房間的簾幔,回頭就見雲世斌斜倚在床頭,俊臉微紅,雙眸閉起,也不知是否睡著了,真不知剛剛他是怎麼掀她的紅頭巾,還能一起喝合巹酒,甚至記得拿出紅包打發喜娘和丫鬟。

馥蘭顧不得害羞,坐到床沿,伸手去解他的衣帶。

「唔……」她的觸模驚動了他,睜開了眼楮。

「我幫你更衣。」她輕聲道。

「喔……」他似是想說話,喔了半天說不出來,終于還是醉醺醺地道︰「岳父和爹幫我擋了很多酒,可我還是醉了。」

「醉了就好好休息。」

「董小姐,抱歉……」

「還叫我小姐呀?」

她的夫君真的醉了嗎?為何那雙黑眸還是如此幽深,一如初次見面時的悠悠遠遠,探不到盡頭呢?而他就定定地看著她,是情深專注呢?抑或酒醉渙散?

她看不出來。

「馥蘭……」他忽然喚了她,同時伸出手。

她心頭一跳,雙頰陡熱,又是害羞,又是緊張,卻見他的手掌懸在她面前,似乎是想模她的臉,搖晃了老半天,不知是手臂無力,還是找不到焦點,又頹然地摔下手來。

「這喜服月兌下來吧。」她按捺下慌張,鎮定地為他拉開衣襟。

費了一番工夫,她總算褪下他的紅蟒袍,再為他月兌了靴子,扶他躺到床上,蓋妥喜被。

「你好好睡。」她柔聲對著早已閉眼的他道。

他累壞了。這些日子來他四處奔波,恐怕今夜是他最能得到休息的一夜,且讓他安穩睡上一覺,兩位姨娘教她的閨房秘籍就暫時擱在一邊了。

馥蘭打理好自己後,輕悄悄地爬上床,掀起大被,在他身邊躺了下來,側過身看他。

燭光透過紗帳,朦朧似夢,睡著的他還是一樣的俊雅好看,鬢邊黑發略為凌亂,呼吸一起一伏地十分平穩。

他的呼息里有酒氣,那是最香醇的女兒紅,她也跟著微醺了。

也好,要醉兩人一起醉,省了初次同床共枕的尷尬。

她再放膽輕移手臂,將五指輕輕地搭在他溫熱的掌心里。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書冊里的古老詩句在此刻成了事實,她悸動不已,凝視身邊已成為她丈夫的男子,久久無法移開。

雖是百般不舍,但她也累了,長長的羽睫還是緩緩地闔了起來。

夜闌人靜,紅燭高燃,春宵一刻值千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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