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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寢娘子 第二章

作者︰七季

轉眼三年過去,她的名聲漸漸大了起來,而人也已經彈得麻木,看到琴就想起那些公子哥一張張猥瑣的面孔,他們贊許她的琴,卻沒幾人听得出她在彈什麼曲,這樣有什麼意思,所以彈琴的時候變成了最難熬的時候。

她告訴自己,這些都不重要,她的痛苦根本無足輕重,她在乎的是她的弟弟,幕然,他如今又在哪里呢?

只有這一樣而已,她活著,就是因為世上還有一個簡幕然,她以為除了這一點點寄托,她對人生已別無所求,誰知其實並沒那麼糟糕。簡琦緣發現,當有人真心稱贊她和她的琴時,她一樣會感到高興,就像當年她彈琴給爹娘受到夸獎時一樣。

原來這世上除了她的弟弟外,她自己也同樣真實地活著,她並非只因一個信念茍且于世的行尸走肉,她是一個真實的人。

那天在秦府後花園踫到的家丁,就如同簡琦緣生命中偶遇的許多人一樣,在很短的時間就已經模糊了面容,再過些時日,就連一個大概的輪廓也要記不清了。

簡琦緣沒想到的是,她同這名叫不上名字的家丁之間,倒真像是有著些緣分。

在那次秦老爺壽宴結束後的第三天,簡琦緣如同往常梳洗打扮後,準備出去為賓客獻曲,怡春院的老鴇趙嬤嬤甩著手帕急匆匆地將她攔在了房門前,說是今天不用去前樓大廳了,要她去後樓的翠風閣,有貴客等在那里指名要她彈曲。

在哪里彈都是一樣的,簡琦緣比較在意的是趙嬤嬤的態度,以往要她為貴客彈奏也是極正常的事,但那通常都會提前一天或幾天前通知她,因為要請到她單獨彈奏是需要提前找趙嬤嬤談妥的,這樣才顯得她這第一頭牌夠份量,這一向是趙嬤嬤做生意的堅持。

像這樣突然之間改變,當天安排的事並不多見,簡琦緣邊走邊隨口問了句︰「不知翠風閣里來的是什麼貴客?」

趙嬤嬤一拍額頭,「瞧我這腦子!倒把最重要的事忘了交待。」她興奮地拉起簡琦緣的手,看得出她神采飛揚,「緣兒啊,你可真給咱們怡春院長臉,竟把秦家少爺都引來了咱們怡春院。」

「秦家少爺?哪個秦家?」

「還能是哪個,當然是前幾日你剛去過的那個秦家啊,秦瑾秦少爺說是當日听到你的琴聲大為賞識,今日特上門一會。我看啊,是他被你這張俏臉搞得日夜難安,耐不住尋來了咱們怡春院吧。」

秦家少爺秦瑾?要是那位秦少爺來了,趙嬤嬤當然會視如上賓。

這個秦家,三代都是京城鹽商,家中財富不計其數,並且與眾多王孫公子多有往來,可家中成員極少出現在公眾視線。听聞其獨子秦瑾三歲能作詩,五歲時棋藝已足夠同成年人對上幾盤,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而這位秦公子也從不和京城那些出了名的富家公子相往來,一向給人獨善其身,帶些神秘的印象。

今天那位秦公子竟親自找上了怡春院這種地方,想必這怡春院的名字又要在京城內刮起一陣熱風了,趙嬤嬤自然樂得合不攏嘴,讓她定要萬分小心伺候著。

邊步上後樓的台階,簡琦緣邊在腦中仔細搜尋著關于秦瑾這個人的記憶,不知不覺人已來到了翠風閣。

「緣兒姑娘。」

略低的喚聲教簡琦緣下意識地抬頭,正對上一雙狹長黝黑的眼,那一瞬間,她的心髒不知為何,似乎是停跳了下。待看仔細,才瞧出這個守在翠風閣門前,體格健壯如門神一般的男子,正是那晚她在秦家後花園遇到的那個家丁。

「怎麼是你?」她自然地笑了出來,像是見到舊友。

「我陪公子一同來的,在這候著姑娘。」那人看她,停了半晌說︰「今天姑娘氣色不錯。」

他話中的深意讓簡琦緣無奈又好笑地搖了搖頭,只說道︰「是脂粉涂得艷了點而已。」

簡琦緣心想,原來他是陪在秦家公子身邊的人啊,就說看他的談吐不似個普通雜工。

見他為自己挑起簾子,她欠身表示謝意,這才邁入房內。

翠風閣是後樓位置最好的一個房間,由窗可以看到外面庭院中的花亭,庭院中掛滿了大紅燈籠,姑娘們穿著艷麗的衣裙搖著扇,笑鬧著來來去去,每天晚上都熱鬧得像過節。

而這翠風閣的隔音很好,讓屋內的人不至于受外面影響,保有自己的一分清靜。

房內圓桌旁坐了五個男人和四個怡春院的姑娘,四個姑娘正跟幾位爺咬耳說著什麼笑話,顯然是早已經到了,就等她一個了。

簡琦緣一眼就瞧出坐席中那個唯一沒有姑娘作陪的人,應是這群人里地位最高的,她細細辨認著那張臉,似有印象秦老爺壽宴那天,坐在上席的家眷中確實有著這麼一個人。

「哎呦喂,各位爺瞧瞧呀,咱們總算是把緣兒給盼來了。」四個姑娘里的春紅搖著扇,嘻嘻地笑道。

「春紅你說什麼呢,緣兒跟咱們可不一樣,是要趙嬤嬤親自去請的,她肯來就已經是賞臉了!還記得去年那位賈爺,花了三百兩白銀只為能听咱們緣兒彈上一曲,結果還生等了兩個半時辰啊。」

另一個瞟向秦瑾,說︰「這麼說來,秦爺的面子可是不小了!」

听著幾個姑娘你一言我一語有搭有唱,簡琦緣也不惱,在她初來怡春院時,這四個姑娘號稱怡春院的四朵金花,現在雖仍是這個名號,但地位已是大不相同,她們對她一直抱有敵意,她也早就習慣。

她笑盈盈地對幾個男人欠身道︰「緣兒來遲了,願自罰三杯向幾位爺賠罪。」

這時跟在她後面的那個男人帶上門從她身邊擦過,站去了秦瑾身後。

四個女人正嘰嘰喳喳鬧著三杯怎麼夠之類的,秦瑾揮了揮手,大家都很識相地閉了嘴。

還以為他是嫌姑娘們吵了,沒想到大家安靜後,他卻先對身後的那名下人說︰「君昊,你也隨著坐吧。」

原來那人叫君昊!簡琦緣瞧著那依舊一身布衣的高大男子,將這個名字與他劃上了對等,今後若再想起他,就不會只念叨著「那個人,那個人」了。

等等,她在想些什麼啊,那人姓誰名誰又跟她有什麼關系,她干嘛要總念叨著他?此時她想的人應該是秦瑾才對,怎麼對貴客不用心,倒在意起他的跟班了。

要說這秦瑾對下人倒還真好,那個人有這麼位主子,日子便能有尊嚴得多。

簡琦緣沒發覺自己心中評價著秦瑾,卻又拐去了那名家丁身上。

華君昊微搖了下頭,表示自己站著就行,秦瑾一見也不勉強,才轉回頭來對簡琦緣說︰「上次在秦府听過緣兒姑娘的一曲『逐風』記憶至今……」

之後無非也是些稱贊的話語,簡琦緣听得多了,也沒特別用心去听,倒是一雙眼楮不受控制地盯在華君昊身上。

雖然她告訴自己面對貴客要好好表現,可還是難掩驚訝之情,就是……

他這下人,也未免太有尊嚴的過了頭吧,哪有下人在主子問話時一字不回的,何況這也不是問話,是主子對其體貼賞識,是給了天大的面子,更該感恩地謝過或謙遜推辭,她可從未見過主子欲賞,搖搖下巴便拒絕的下人。

只听一聲「緣兒姑娘請吧」,簡琦緣反射性地走向房間角落的那張琴,可眼楮的余光一直偷偷瞄著那個雙手背後,立于秦瑾身後的高壯男人。

其它四個姑娘好像因為秦瑾就這麼放過了她,而覺得很無趣。

一曲「逐風」過後,秦瑾贊賞道︰「緣兒姑娘的琴技當真名不虛傳啊!」

「秦公子見多識廣,奴家是在秦公子面前賣弄了。」

「是啊是啊,秦公子你也不要總是只贊緣兒嘛,叫我們姐妹好不傷心啊!」春紅嬌嗔道︰「若我們姐妹像緣兒一樣命好,幼時習過琴,也都能彈得一手好曲,不至于像現在就算百般討好幾位爺,你們的眼里也只有緣兒妹妹啊。」

「是啊是啊,咱們姐妹出身不好,六、七歲就被賣來怡春院學些伺候人的活,十三歲開始接客也都是一心想討好各位大爺,趙嬤嬤可從沒教過我們什麼琴棋書畫,不然咱們一個個也只賣藝不賣身,端著架子還能拿銀子,誰不想干啊!」忙有人接話道,還顧作可憐地擺出副真的很委屈的樣子。

誰也不會把青樓女子的話當真,來這就是尋歡,大家都懂得這的規矩,桌上的男人們抱著姑娘,又哄又勸,幾個姑娘也很識相,馬上就又笑燦如花,打鬧了起來。

桌上只為她留了一個位置,就是秦瑾身旁空著的座位,簡琦緣很自然地走去了那里,但總覺得自己並不是去找秦瑾的。

直到她走到跟前,華君昊都沒看她一眼,但他像是四周長了眼,等她靠近得差不多了,便退開一步,方便她能入座。

陪客人吃飯喝酒,對她們來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但今天面對這一桌有頭有臉的爺,簡琦緣倒是渾身不自在,就連她八面玲瓏的笑容都顯得僵硬了不少。

唉,承認就承認了吧,她就是在意身後站著的那個男人呀,自己在陪客人,而身後正有個人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像是被監視著一樣,怎能教人不別扭。可做她們這行的,被人像看物品一樣以各種眼光品評打量,也是早該習慣了的事啊,那麼多雙眼她都不在乎,怎麼今天卻非要自己把自己困住了,怎麼也放不開了呢?

吃吃喝喝中,就听和秦瑾一起的另外四個男人,邊調戲著姑娘,邊就著酒勁開始了對秦瑾的阿諛奉承。

男人總借著酒宴和女人達到自己的利益目的,而女人如同酒水一樣,不過是應景的工具,姑娘們都明白這個道理,紛紛搭腔也奉承起秦瑾,負責將氣氛炒熱。

無奈秦瑾卻並不怎麼領這個情的樣子,話里話外都十分疏遠。

說著說著,其它人覺出這套對秦瑾並不管用,這時不知誰拿出了隨身帶的三顆骰子,說是玩就要玩得盡興。

「這骰子咱們雖是見過,但要賭還是去賭場最為合適。」

「緣兒姑娘這話是怎麼說的,這里本身就是供人玩樂的場所,咱們可是花了大筆銀兩的,難道就為听你彈個琴?那樣不如去茶樓好了。」拿骰子那人不悅道。

「這位爺誤會了。」簡琦緣淺笑道︰「緣兒的意思是,咱們姑娘都不善賭數,身上又沒有銀子不能參與進來,等會幾位爺要是玩上了癮,我們姐妹卻只能在旁邊干坐著,也沒人搭理了,不是很可憐嗎?」

這人賭具隨身帶,一看就知道是個嗜賭之人,嗜賭之人賭品一般都不怎麼好,一會要是真玩起來再扯出點什麼事端,不是給他們怡春院找事嗎?

簡琦緣嬌柔一笑,看得人心都酥了。

那人一愣,隨大笑道︰「這點大可放心,爺打賞你們都來不及呢,又怎麼可能跟你們玩錢,當然也不舍得冷落了你們這群小美人啊。」他一指桌上的酒,說︰「咱們只玩最簡單的比大小,咱們幾個要是輸了,一局十兩白銀;姑娘們要是輸的呢,就喝杯酒表示一下完事,怎麼樣?」

跟他一起的另個眼楮細長的瘦小男人竊笑道︰「不過我們幾個要是輸到回不了家了,還望姑娘們多照顧啊,當然了,若是幾位美姑娘醉得不能動彈,這一夜咱們爺們也會細心照料,絕不會單獨扔下你們的。」

學著那人擲骰的樣子,將那三顆骰子壓在桌上一拍,然後抱在雙手中晃動,再擲出,骰子在桌上打了幾個滾,最後停在了四六六上。

「四六六點大!」簡琦緣端起酒杯,對那骰子的主人吐舌一笑,很不好意思的樣子,「還以為自己運氣不錯,看來我的好運氣也到頭了呀。」

那人嘿嘿笑著,臉上的表情不太自然。

又玩了幾盤,秦瑾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明天我還有事,咱們今天就到這吧。」

「好好,秦公子早些回去休息,我們今晚就不走了。」那四人道。

秦瑾點了點頭,對他們的去留也不感興趣的樣子。

那四人見主賓都走了,他們留著也沒啥意思,紛紛抱著四個姑娘,一臉賊相地離開了。

◎◎◎

待人都走光,簡琦緣發覺還有一個人同她一樣留在了室內,那就是一直充當著護衛角色的華君昊,真是奇怪,他還留在這干什麼?

簡琦緣心頭悶悶的,可她不動,對方也絲毫沒有要動的意思,不動也就罷了,還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盯著她看,弄得她想先走都覺得很別扭,他那副有話要說,又憋著不說的樣子真讓人急得冒火!

「你家公子都走了,你怎麼還在這待著?」他不說,她來問總行了吧。

「外面有馬車候著,我可以過會再去。」

哇塞!讓主子等?當真好大的架子啊!

簡琦緣听都沒听過這種事,不禁噗哧笑了出來,卻也並不是真的覺得好笑,「真是的,看來秦公子對你相當特別啊,真不知你們誰當誰的主。」

「誰當主又有什麼關系?」

「那倒是,誰當主都是一樣的,反正我看你們兩個都是一條心。」

「這話怎麼說?」他表現出饒有興趣的樣子。

他還有臉問!

簡琦緣冷著臉,懶得跟他來笑里藏刀那套,直接表現出了自己的不悅,說︰「你家爺瞧著姑娘們被他那群狗朋友戲弄,不只不出言阻止還看得心安理得,他明知道那些人是為討好他,只要他出口,無論什麼要求那些人都會听,可他就偏不,偏是接下了這份禮,也把咱們姑娘當成了供人消遣的玩具。而你也同你家爺一樣,根本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不然你也不可能和他一樣,臉上連一絲同情的神色都沒有,雖不指望你能以下犯上指使自己主子,但我也真沒想到,原來你會是這種性情冷漠的人!」

她的一長篇責怪,原來到了最後,責怪的人竟是他。

華君昊瞧她氣呼呼地瞪著他,把心里的氣都爆發了出來,還說他性情冷漠,他倒沒看出來,原來她才是個性情火熱的人。

「妳說妳想錯了我,那原在妳的印象中,我該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問。

簡琦緣一愣,竟有種自己說錯話的感覺,她別過頭去,表現出不屑于和他說話的樣子。

見她不應,他不但沒識趣地離開,反而問她︰「那些人對妳懷有敵意,她們被整妳該高興才是,就算妳為她們打抱不平,她們也不會領妳這個情。這種場所,任何的付出都只會被看成是虛情假意不是嗎,妳不怕她們說妳虛偽?」

「你的意思是我也要加入你們幸災樂禍的行列里,眼瞧著一些和我每天都會見面生活在一起的人,被那些髒男人欺凌取樂!」說到這里,簡琦緣真有些激動。

「是不是對你不好的人,你就一定要讓他不好?是不是別人不領你的情,你就什麼都不會去做?青樓妓院本就是供男人玩樂消遣的地方,但這里的姑娘也是人不是嗎?活在這種討好男人的虛華環境中不是她們自己願意,她們每天都要喝大量的酒,生活作息和他人完全顛倒,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能在這小小的兩棟樓里求一條生存的路,沒有尊嚴地迎合每一個出得起錢的人,但不表示她們就活該被作賤!而剛剛那些人所做的事就是作賤。」

「我知道她們不喜歡我,而我也對她們沒什麼好感,但你知道這青樓里每年會有多少女子為了男人墮胎而死,因為長期顛倒的生活和長期大量酗酒,就在某天那麼莫名其妙地走了?就算要放棄自己的尊嚴,她們也是有血有肉要和你們吃一樣的飯才能活下去的人,活著和死都是因為這些恩客,有必要非得耍這種小手段,把她們弄得神志不清、出丑不斷用來取樂嗎?」

一大串話,倒像是他把那些姑娘們逼上這條路的了,華君昊總算明白她的角度和他們這些男人有多大的不同,男人只把青樓做一個短暫放縱、尋歡的場所,而對姑娘們而言這里就是她們生活的全部,她們為了能在這里生存下去什麼都會干,她氣的是那些仗著這點就隨意作賤那些女人的男人。

她在替生活在這青樓中的所有女子,包括她自己悲哀,而並非要以小恩小惠去拉攏誰。

「妳對我說這些,而不去對那幾個始作俑者說,是覺得我還有改邪歸正的可能性嗎?還是說,怕我被帶錯了觀念,慢慢的就和那些人一樣了?」

「這……」瞧他那得意樣,好像她多瞧得起他似的,她剛一氣把心里的話都吼了出來,心里的火也小了很多,再看他竟然還有臉笑,都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對牛彈琴了。

「我說是因為你問啊,再說你怎麼會和那些人一樣。」

「嗯?怎麼就不會?」

她一揚頭,哼他一聲,「你沒有銀子啊!沒銀子逛妓院,找打啊,你到死也只能躲在邊上看著別人吃姑娘豆腐。」

「看得到吃不到,真是壓抑,瞧著那些貴公子們嫖,自己還要讓妳教化有一顆正義的心,我也夠可憐的了。」

噗哧!這下簡琦緣是真的忍不住笑了出來。

「只是讓人不要落井下石,誰讓你非得正義了,又不是衙門老爺。」

這麼一說,剛才沉重的氣氛已不知被哪陣風吹跑了,不過換來的又是另一種緊張。

心還是悶悶的,不過是輕飄飄的那種悶,簡琦緣也形容不清,只當是自己喝得也多了,這會酒勁上來,瞧著誰都覺得全身發熱又輕飄飄的。

「你還不去找你家公子,難道還真要他上來請你不成?」簡琦緣晃晃腦袋,又問他︰「還是說你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講,才有意留到現在?」

後半句她用開玩笑的語氣問他,是怕萬一不是這樣,她豈不是很沒面子?

誰想他听後,還真的點了下頭。

「你真有事找我?」她瞪眼,想不通他找她能有什麼事。

「嗯,我想告訴妳,妳今晚戳破了那人骰子里的伎倆,要當心那人懷恨在心,找妳麻煩。」他說,「晚上睡覺關好門窗,用妳的話說,會找姑娘麻煩的男人可都不是什麼心胸寬大之人。」

簡琦緣愣愣地站在原地,對方話已說完,從她身邊擦肩而過,換得她半天回不過神來。

他說什麼?說要她小心?

那人的伎倆本就是小兒科的水平,她一掂那骰子加上那人配合的動作,就知道他是在骰子里都灌了水銀,等大家都下了注,便把自己想要的點數朝上,然後用力拍在桌上,這樣水銀就都沉在了下面,再擲骰時因為重量關系,重的一面還會在最下面,上面則就是他想要的點數了。

她的模仿就是在告訴對方她已經瞧出了這拙劣的千術,就算是在青樓這種地方,使這種手段玩弄姑娘也不會落下什麼好名聲,畢竟姑娘們都是趙嬤嬤生財的工具,如果讓趙嬤嬤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姑娘被人這麼折騰,今後難免會上了黑名單。

那人有所顧忌,也怕在一群男人面前丟了面子,當時沒有發作,但對她懷恨在心,這倒並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華君昊是知道那男人今晚就住在怡春院里,怕他會趁機對她做些什麼,特別留下來提醒她多加注意,她還以為他是為秦瑾傳什麼話,哪知道,竟然是這種可以稱得上關心的事。

真是個讓人無法理解的男人。

第一次與他在後花園相遇,他就對她說在水邊當心著涼,這次又叫她注意安全,可她與他並不熟識,說他是個天生熱心人嘛,但他對著那些被人灌酒的姑娘又表現得那麼冷漠。

簡琦緣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是遇到了自己難以理解的事才讓她這麼無措嗎?

這樣可不好,真的很不好,她看過怡春院里無數以淚洗面,結局淒慘的姑娘,在她們變成那樣前,都出現了這種先兆,都是遇到了一個讓她們最終肝腸寸斷的男人……

◎◎◎

秦瑾隔三差五地會來趟怡春院听簡琦緣彈琴,和她聊聊天。

每次陪在他身邊的人都不一樣,有些是經常往來于花街柳巷,花名在外的公子哥;有些則是完全沒見過的面孔,不過不管秦瑾身邊的人換了幾批,唯一不變的是跟在他身後的,永遠都是那個高大的男人華君昊。

自從發覺自己面對華君昊就會莫名地心神不寧起來,簡琦緣就克制自己,不再去想關于他的事,她極力避免與華君昊的眼神接觸,就算到了不得不和他交流時,也只用最少的語言帶過。

不過這一天,簡琦緣卻是極想見到他,希望能和他說上兩句話。

「姑娘姑娘,秦爺身邊那個大個兒正在樓下和趙嬤嬤說話呢。」

簡琦緣正坐在自己房間對著銅鏡發呆,跟在她身邊的小姑娘蓮鳳急忙忙跑了進來。

蓮鳳跟春紅和這里的大部分姑娘一樣,都是七、八歲就被賣進了青樓,尚接不了客就先從伺候人開始學習規矩,等到歲數夠了,趙嬤嬤便再讓她們自己掛牌接客,這輩子也就被這麼定了命。

簡琦緣瞧著這丫頭可憐,平時就對她多有照顧,從不像別的姑娘那樣,受了客人的氣便對自己的跟班丫頭大喊大叫,對蓮鳳也從沒有過主子的架子。

她是個當過人家主子的人,所以她知道,她跟蓮鳳根本算不上什麼主僕關系,在這怡春院中她們都是一樣的,沒什麼分別。

因為她的照顧,蓮鳳對她也是死心塌地,處處為她著想,這會急忙忙趕了來就是為告訴她這事,簡琦緣雖然身子一僵,表面卻沒露出什麼異常。

「別大呼小叫的,讓人听了去像什麼樣子。」她狀似心不在焉,盯著銅鏡也不知自己在瞧個什麼。

蓮鳳抿了抿嘴,小碎步跑到她身邊,倒是沒再大呼小叫,但又堅持把事情重復了一遍︰「緣兒姑娘,那位大個兒公子現在就在樓下呢,妳不去見見他嗎?」

「什麼大個兒公子,讓趙嬤嬤看見我跑去找男人,我受罰妳也得跟著。」

「這會這麼忙,趙嬤嬤哪有工夫盯著妳啊。」蓮鳳圓眼溜溜一轉,「我看到時他們像是已經快說完了,我想那公子這會該回去了,再不去,就來不及嘍,尤其這次只有他自己。」

簡琦緣越听越躁,真不明白自己干嘛要受個黃毛丫頭挑撥。

她攥了攥拳,不悅道︰「樓下那麼多人,我要是出去了怎麼可能不被發現?他來找趙嬤嬤說事,肯定是秦爺有什麼吩咐,難不成秦爺瞧上了別的姑娘,今後不再指名我彈琴?要是這樣咱們該早做準備才是。蓮鳳妳快去,別讓人瞧見,把那大個兒帶上來。」

「嘮嘮叨叨一大堆,結果還不是讓我跑腿。」蓮鳳咧嘴一笑,在簡琦緣發怒前已經腳底抹油竄了出去。

簡琦緣坐也坐不住,在屋里踱來踱去,有點後悔自己一時腦熱下的決定。

他憑什麼要跟蓮鳳上來?他若是不來,她不是很沒面子?可他要是來了,她又要跟他說些什麼?

但是,過了今天,即使再見了他,也不會是現在的這個簡琦緣了,因為在後天的中秋節,她就要……

「姑娘,人給妳帶來了。」

簡琦緣閃神,看蓮鳳硬把個男人推了進來後,小心地關上了門。

她推進來的男人自然是華君昊。

一時間,兩人相對無言,這畢竟是女人家的廂房,一個很私密的場所,在這里面對面站著,總覺得有那麼些說不上來的別扭。

還是蓮鳳掩嘴笑了笑,說︰「姑娘有話就慢慢問,反正今天姑娘不用出去接客,時間富余得很呢。」

「多嘴。」簡琦緣頭一次後悔自己對蓮鳳的管教太過放縱。

「是是,多嘴的我這就出去,不惹姑娘煩了!我去外面看誰要是想來找姑娘呢,就把她攔下一起聊聊天、嗑嗑瓜子、訴訴苦什麼的,我的若可是很多的呀,看來沒三、五個時辰是訴不完的了。」

簡琦緣的臉熱得燙人,那始作俑者的小丫頭倒跑得快,再想說她又不見人了。

「小孩子不懂事,別介意。」她倒上兩杯茶,先坐下把自己的那杯喝了,定了定心神。

華君昊沒接她這個邀請,仍是站在原地,雙手環抱著靜靜地看著她。

許久後,看她一直低頭玩那個杯子,似乎是忘了還有他這個人,他才問︰「剛才那小丫頭說妳找我有急事。」

「嗯……」簡琦緣又在心里小小地罵了一下蓮鳳,胡編道︰「只是听說你來找趙嬤嬤說事,而秦爺又不在,想知道是否秦爺要你傳些什麼話給趙嬤嬤,如果是與我有關的,不知道能不能也透露給我一下,好讓我早有個準備。」

「妳們這些姑娘,果然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客人身上。」

他有些冰冷的話讓她心緊了下,她不知他為何要這麼說,似乎有些傷人的成分,她強要自己露出笑容,回道︰「這是當然,這里的生存之道本就如此,有什麼可感慨的呢?」

「哼,又是那所謂的『生存之道』嗎?」華君昊一笑,不想和她多爭執的樣子,說︰「我跟趙嬤嬤說的事的確與妳有關,是最近京城里一條謠言傳得風風雨雨,說怡春院的緣兒姑娘,要在八月十五中秋節那天,廣招京城貴公子一同听曲敘情,若哪位公子與其有緣,就可共度良宵。我來,只為向趙嬤嬤確定這件事的真假。」

簡琦緣總算明白他今天不冷不熱的態度出自何故,本來有些雀躍的心,這會卻因跳得過猛而把自己壓得難受。

他話說得婉轉,卻不失為一種諷刺,共度良宵的意思不就是找個男人睡覺,她是選在了八月十五賣出自己的第一次,出價高的就能成為她的第一個男人,這種事做都做了,有什麼好羞于承認,又能怎樣呢。

「那不知趙嬤嬤的回答是否令你滿意了,你來特地問這個,是說那天秦爺也會賞臉前來嗎?」她問,大大方方。

他蹙眉,似是對她的毫不遮掩表示不解,「妳已是怡春院的頭牌,犯得上還把自己賠進去嗎?」他不理她的問題,好像知道她並不在乎那個問題的答案。

「賠進去?我不是早把自己賠進去了?」簡琦緣愣了下,竟因他的疑惑而有些心酸起來,「你要真覺得我把自己賠進去不值,就在秦爺耳邊多說些好話,讓他那天也來湊個人氣,出手大方一些,就當是哄抬價格好了,總不至于最後讓人把我給賤賣了。」

她一副認命的樣子,更讓他的眉心擰了起來,看她還在玩著手里那盞小杯,對自己將會投入哪個男人懷抱倒並不關心的樣子,他不禁又問︰「是不是她逼妳?」

她笑,覺得這樣的事對于一個沒見過世面的下人來講,是不是太過殘酷了些?在他眼中,莫非她仍是個只賣藝不賣身的清白女子?

簡琦緣起身,慢慢地說︰「沒有人逼我,我與其他姑娘本就一樣,生活在這怡春院,有哪個是能干淨的?只是仗著我有些技藝能裝得清高,才有了這幾年看似被追捧的日子,但各位公子少爺來這畢竟是取樂,而不是附庸風雅的。眼見著我在這已經三年,人馬上就要過了二十歲,不趁著自己最風光的時候賺上一筆,難道真等得人老珠黃、沒人要時,才著急嗎?」

「說到底妳也不過是怕自己失了行情,賣不出個好價錢。」他冷冷道︰「妳以為將自己說得和這里的其他女人一樣,就能掩飾妳貪圖這怡春院第一的寶座和大把銀兩的本質嗎?」

她無法否認,但在看他時兩眼噴出了火,她看著這個對自己表現出不屑的男人,甜笑著走向他。

「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圖這大把的銀兩,圖這怡紅院第一的寶座,而且我還跟趙嬤嬤談好了,這次中秋節出價最高的那筆錢要分我三成,這就是我打的算盤,人活著總要圖一樣什麼,有人圖色,而我圖財,這有什麼不對?」

「妳作賤自己就是不對!」

「作賤我們的是你們這群臭男人!」她怒道︰「身子是否清白,我就是我!是你們這些垂涎人家姑娘清白之身,過後就罵人家下賤的男人才真的骯髒不堪!你有時間說我作賤自己,為什麼不拿出一筆銀兩為我贖身?我獨自一人生活在這煙花之地,為自己的將來多做些打算有什麼不對?哪輪得到你來說教!」

「妳!我又不是那個意思!」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簡琦緣卻乘勝追擊,戳著他的胸膛,用看似報復的話語說出自己心中的苦悶。

「你無非是瞧不起我用身體討好別人,那些人也許沒你正直,甚至還不及你識的字多,但起碼我的付出能換來他們手上大筆的銀兩,而那些銀兩實實在在能幫到我。而你呢?難道要我像其他姐妹一樣被趙嬤嬤打得半死也不接客,就為了你這麼個窮酸的呆子,留著這清白的身體,最後郁郁而終?我不要那樣,而你可以看不起我,卻沒有資格來對我說教!」

他可知道,他的詆毀諷刺,比任何的閑言碎語都還來得教她心痛。

她絕不是放棄了自己的人生、認了命,而是她太明白對自己來說還有遠比談情說愛更重要的事,她需要錢來為自己贖身,她還要去找她的弟弟簡幕然,為了這個目的其他所有都是次要的,何況她現在身在青樓,本就沒什麼資格談感情。

可是在她邁出這最後一步之前,她還是想再見他一面,這個願望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是這樣微不足道,她只是想能再看看他……

而他呢?

簡琦緣搖頭,她又能指望他說些什麼,難道她還在期待著他會說出些不一樣的話嗎?

瞧著華君昊被自己氣走的身影,簡琦緣跌坐回椅上,捂著狂跳的心久久不能平息。

這樣也好,她想,總算也是一個結局。

誰知,這非但不是結局,反成了她與他之間的另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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