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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夜不眠 第一章

作者︰葉小嵐

在鄭亦安二十一歲那年,她父母因車禍雙雙過世了。

鄭亦安並非平凡出身,她是主掌國內大半食品原料進出口市場的「宙亞集團」創始者──鄭老太爺的寶貝孫女。

鄭老太爺的獨子鄭英群僅生了一名女兒,也就是鄭亦安,當年難產生下女兒後,醫生即宣告鄭夫人的不孕,深愛妻子的鄭英群當下就做了決定──若女兒是個管理人才,就培養她當接班人,如果能力不足,就為她挑一個能管理整個企業,能力強大的女婿來接掌。

鄭亦安是個乖巧的女兒,個性像媽媽,溫順安靜,不喜與人爭,甚至還有些膽小,打她三歲那年,鄭英群就曉得女兒不會是個主掌企業的繼承人才,故他與父親商討之後決定在她二十二歲大學畢業那年,就開始替她相親,挑選跋適的對象,由鄭英群親自培訓成為接班人。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在鄭亦安就讀大三,離畢業尚有一年時間時,鄭英群與妻子就在一次國道的連環車禍中雙雙喪生。

當時高齡八十的老太爺已無力管理公司事務,所以幫鄭亦安找夫婿,成了迫在眉睫的急事。

幸好,鄭英群早有留意公司內的人才,他在生前曾提了幾個不錯的人選與老太爺商量過,老太爺才未因此顯得過于手忙腳亂。

辦理完了喪事,老太爺拿著數張照片,放在趴在父母床上,痛哭得雙眼紅腫的鄭亦安眼前。

「安安,」他叫著孫女的小名,忍著悲痛道︰「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公司不能一日無主,現在爺爺跟杜伯伯暫時撐著,但那也不是長久之計,所以,你現在就得找個丈夫結婚,知道嗎?」

鄭亦安睜大一雙受驚兔子般的圓眸,不解其意。

「這里有幾個不錯的人才,人品、相貌、才能均是上上之選,你看看,你喜歡哪一個?」

鄭亦安搖搖頭,推開了相片。

她哪有什麼心情選老公?她才剛痛失了最愛她的父母啊!

「安安,你要知道,你爸媽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他們過世了,股東們都人心惶惶,董事會里的董事也開始蠢蠢欲動,公司股價下跌得跟滑鐵盧一樣,所以你的婚事一定要趕坑訕下來,知道嗎?」

白發人送黑發人最是淒涼,可憐他都八十了竟面臨人生大慟,他多想干脆放縱這老邁的身子隨兒子而去,可他不行,他還有個寶貝孫女要照顧,他若走了,年輕無靠的她一定會被他人所欺,說不定整個公司都會被吃掉,最後無助的流落街頭,頂多有個僅能安身的屋頂。

縱橫商場多年,他最是了解人心的險惡。

可他太老了,八十歲的身體已是百病叢生,什麼時候撒手人寰都不意外,最親近的特助杜柏松再怎麼說也是外人,他必須趕快幫孫女找到一對強大的翅膀,將她穩穩的護在羽翼下才行。

「可是我不想結婚……」鄭亦安哭著說,「我學校都還沒畢業……」爺爺說的她不是不懂,可是此刻面臨父母俱亡的她真的沒心思去想婚事。

「可憐的孩子……」老太爺將哭得梨花帶雨的孫女擁入懷中輕哄,「爺爺也不想這麼早讓你出嫁,但我們沒有選擇,知道嗎?如果你不結婚,公司沒有帶頭的人,說不定會倒閉或被別人吃掉的!鮑司是爺爺跟你爸的心血,你不會希望它倒閉或者落到別人的手中吧?」

鄭亦安用力搖頭。

「乖,乖孫女。」老太爺在孫女背上輕拍了兩下後拉開,將床上的照片拿起,「你看看,有哪個是你比較喜歡的,爺爺安排你們見面。」

鄭亦安咬著唇,勉強揉掉眸中的淚,接過爺爺遞來的那疊照片,一張一張翻閱著。

她的視線,被第三張照片給吸引了。

那是一名出色的男人,有著一雙堅毅的濃眉,黑白分明的長眸,又高又挺的鼻梁使得他的輪廓立體,相片中的他隨意的站著,雙手插在口袋內,有一點不羈,渾身上下散發著強烈的自信,面對鏡頭的笑容燦爛,就像足以驅散烏雲的溫暖耀眼陽光,在鄭亦安悲慘的世界里,注入希望之光。

老太爺一看孫女望著那照片的眼神專注,久久未翻動下一張,就曉得孫女的心之所屬了。

「是不是這一個?」老太爺柔聲問。

鄭亦安抬眼看著爺爺,眸底有著一抹難以掩飾的羞澀。

「你喜歡這個人,對吧?」

「我……我覺得他好像是一個可以帶來快樂的人。」她說出自己的感覺。

帶來快樂啊……老太爺湊過臉來仔細端詳,男人的五官端正,眼楮黑白分明,顯見是個可信任之人,狹長的濃眉表示他意志堅定,不會虎頭蛇尾、半途而廢,嘴唇厚薄適中,有情有義,挺拔的身材十分帥氣──總合所有特色,的確是個上上之選。

老太爺拿起照片,翻過背面端詳,上頭寫了那男人的基本資料──

陶子曄,二十八歲。

老太爺想,似乎是年輕了些,但孫女才二十一,若年紀差太多,太過老成的話相處起來就像長輩,孫女也不會喜愛。

他再往下看──

身高一七九公分,體重七十二公斤,國立大學經營管理科系畢業。

不煙,淺酌。

家庭成員︰父母+弟弟一名。

嗜好︰運動、登山、閱讀、電影、音樂、旅游等,無其他不良嗜好。

看起來是個身心健全的男人。

「那就是他了。」

鄭亦安再瞧了照片一眼後,方才微微點了頭。

雖說鄭英群當初挑選對象都已做過基本調查,不過陶子曄既已被鄭亦安「欽點」為駙馬爺,老太爺自然要做更深入的查訪,確定這個男人配得上他的寶貝孫女。

私家偵探的資料傳來,內容與鄭英群調查的無異,是個可圈可點的好男人,家里環境小康,遠住在南部的父母感情良好,是個幸福美滿的健全家庭,這讓老太爺十分滿意。

鄭亦安亦是在雙親的疼愛之下長大的,雖然陶家的經濟狀況遠遜于鄭家,但老太爺更重視父母那輩的關系,他認為家庭環境必須相似才能在心靈方面匹配,幸福家庭長大的小阿就必須配上正常的家庭,相處時才不會產生沖突,這也是在門當戶對考量下的一環。

然而,就在老太爺滿意這個未來孫女婿,計畫挑個好日子讓兩人來場相親時,調查報告最後段的文字讓他變了臉色。

已有女友一名。

陶子曄已經有女朋友了?

資料顯示,陶子曄與這名叫簡沛菡的女子交往已有半年之久,其女與陶子曄同年,是名化妝品專櫃小姐,樣貌出色,是個美麗的女人,若不意外,應會走上婚嫁之路。

既然已有女友,那就算了吧。心中充滿惋惜的老太爺只好再拿其他照片,要孫女換個對象。

鄭亦安聞言搖頭,「那我不要了,反正我本來就不想嫁人。」

結婚是一輩子的事,她希望自己的婚姻生活能像父母一樣相親相愛、溫馨甜蜜,首要,當然是挑個喜歡的人,若是不喜歡,連親近都不願意,又怎麼可能幸福!

「你看看其他的,這些青年才俊也不錯啊!」老太爺拿起其中一張模樣頗為俊帥,不輸陶子曄的男人相片,「這個也長得不錯。」

鄭亦安僅瞟了下就搖頭,「不喜歡。」她對那個人毫無感覺。

「那這個呢?你看看啊,不要一直搖頭,一定有讓你喜歡的,這都是百中挑一的青年才俊,每一個都很優秀的!」

在老太爺的強烈要求之下,鄭亦安只好重新看過其他人的照片,然而看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沒有一個人能像陶子曄一樣,在第一眼就給她那種溫暖、雨過天霽的開朗感。

她搖頭,「其他人我不喜歡。」

「這個呢?」老太爺指著其中一個也笑得很開心的男人,「這個的笑容也不錯啊。」

鄭亦安仍是搖頭,「我不喜歡他。」

「唉,寶貝啊……」

「爺爺,對不起!」鄭亦安抱住爺爺的脖子大哭。「我真的不喜歡其他人!對不起,爺爺,對不起!」

老太爺重重嘆了口氣。

「你真的就只喜歡那個陶子曄嗎?」

她猶豫了會兒,輕輕點了下頭。

「只有他讓我看到照片的時候,能有那麼一點點的時間,忘記爸爸媽媽死掉的事情……」她掉著淚,哭得好傷心。

看樣子,也只有陶子曄有足夠的魅力將孫女自悲傷中拉出來,恢復正常的生活,別再每天翻著父母的相片掉眼淚,飯不吃,覺也不睡,人越來越憔悴消瘦,他真怕該不會哪天連孫女都要早他一步去找他短命的兒子媳婦了!

「爺爺,那個人不好嗎?」鄭亦安凝著眉心問老太爺,「不然為什麼爺爺不要他,要我改選別人呢?」

「不會,他很好。乖,爺爺去安排喔,安排你們兩個見面。」

一听到要跟那個人見面,鄭亦安小臉不由得紅了紅,顯露出小女兒的嬌態。

老太爺看著孫女那羞怯的模樣,心中不由得嘆息,看樣子,還真的非那個人不可了。

「要我跟他分手?」簡沛菡听到來者的意思,難以置信的瞪大眼,「你是誰?你憑什麼這樣要求我?」

與簡沛菡談判的是長期待在鄭英群身邊的特助──杜柏松。

鄭英群夫妻過世後的這段期間,公司的事暫由他代為打理,他自年輕時就在鄭老太爺身邊做事,老太爺退休後,他轉調來輔佐鄭英群,是鄭家極為信任的一個男人。

鄭老太爺曾經開玩笑說要不是杜柏松年紀比鄭英群還大,他還真想干脆將鄭亦安許給他。

這是玩笑話,但也清楚表明鄭老太爺對他有多器重與信任。

但是再怎麼器重與信任,他還是外人,而宙亞集團屬于鄭家人所有,他這個姓杜的,地位再重要,仍無法坐上總經理之位。

但杜柏松不以為意,當年,他窮困潦倒之時,是鄭老太爺伸手將他救起,他重情更重義,老太爺的恩情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鄭亦安更是他看著她長大,跟他女兒無異,對于這「駙馬」人選,他同樣謹慎。

「我是陶子曄就職公司的總經理特助。」杜柏松表情溫和中又帶著不容反駁的強勢,「陶子曄即將成為宙亞集團的乘龍快婿,所以我們這方面,希望你們能分手。」

「子曄從未跟我提過這件事,你胡謅的吧?」什麼「宙亞集團的乘龍快婿」,陶子曄根本沒跟她提過。

「信不信由你。」杜柏松堅定的說,「我現在跟你談,是你唯一能得到彌補的時候,過了這個時機,後面就難說了。」

他的意思是,如果她不答應分手,她有可能一無所有?簡沛菡漂亮的眸深思的眯起。

但這也可能表示,只要分手,她就有好處可得?

「我不會分手的!」她試探的說。

杜松柏拿出一張支票,「只要你答應,並在約定書簽下名字,這筆錢就是你的了。」那是一張兩百萬的支票。

「我的愛情值兩百萬?」原來愛情也可以秤斤論兩的?

「如果你不答應也無所謂,我會祝你跟陶子曄幸福快樂。」

「你有這麼好心?」她才不信會拿錢出來砸的有錢人,會這麼善良。

「公司最近有一波裁員計畫,能力不足的,都會被列入。」

簡沛菡瞪著他,「你在威脅我只要不答應就要裁掉子曄?」這根本是不給她選擇嘛!

「不,我只是覺得依簡小姐的姿色,用這筆錢好好的充實自己,直接嫁個小開,麻雀變鳳凰,輕而易舉。」

她冷笑,「兩百萬一下子就沒了好嗎?」

杜柏松也不唆,再拿出一張一百萬的支票。

「有錢人家小姐一年的零用錢應該不只三百萬吧!」既然人家有求于她,自然要獅子大開口。

這個人剛說了,這是她唯一的機會,不是嗎?

「我想,依簡小姐的善良賢慧,一定願意陪失業的男朋友走過這段滄桑路的。」他作勢收起支票跟合約書。

「等一下!」簡沛菡果然如他所料,伸手蓋住了那兩張支票。

杜柏松在出手前,對于簡沛菡也做了些調查,他曉得這女人一心想飛上枝頭當鳳凰,陶子曄不過是她人生的過客、生活的調劑,除了他以外,她還有其他的曖昧對象,以及所謂的有錢「干爹」,根本就沒打算把陶子曄當成未來的人生伴侶。

她要的是給得起金山銀山的有錢大老板,所謂大公司的菁英,也不過是上班族,不過大老板給得起錢,但都已婚,無法拿出來跟朋友們炫耀,也無法攜手走在陽光下,所以「形式上」的男朋友還是得有一個,更別說依陶子曄的外型有多「帶得出門」了。

杜柏松微挑單眉,等待下文。

「我答應你的條件!」

酒吧內,一個淒惶的身影買醉。

「Bartender,再給我一杯!」陶子曄將酒杯推出去。

辮暗燈光下,Bartender的臉看似面無表情,俐落的拿起威士忌酒瓶,替他的酒杯倒了個半滿。

陶子曄仰頭,一口氣將辛辣的酒液喝個精光。

對于陶子曄來說,他的人生可算是順風順水。

出生于小康家庭的他,是家中的長子,他的學業成績優秀,運動成績也好,朋友更是一大堆,光是Facebook上就超過千名。

柄立大學畢業後,當完了兵,順利考入宙亞集團,從小職員干起,不過四年的時間,已經坐上課長位子,是同期中,晉升最快的一個,並有可能在將來成為宙亞集團最年輕的經理。

他的外型出色,身材高大,再加上優異的學經歷,照理會是個驕傲的男人,但因為從小家庭教養的關系,他向來不卑不亢,不浮夸也不自傲,故在同事間的人緣亦佳。

他交過三名女朋友,第一個在一起三年,當兵時遭到兵變而分手,第二個在一起兩年,因為對方出國讀書而分手,第三個女朋友就是簡沛菡,他以為她會是他將來的結婚對象,所以他花了很多心思在簡沛菡身上,甚至已經開始找房子購屋好做結婚時的新房,誰知才不過半年,她就以「個性不合」、「對他已經沒感覺了」等理由與他分手。

「再給我一杯!」玻璃酒杯重重往吧台上一放。

一只蒼老、皺紋滿布的手移走見底的酒杯。

「年輕人,喝這麼多酒不好。」

醉得模糊的眼抬起覷向老人的面容,看得出對方年紀一大把了,至少可做爺爺,除此以外,好像有點面熟感,但他完全想不起來曾在哪見過。

「不要管我,我今天要喝到爽!」心情不好時,最討厭有人來唆了。

「是有什麼傷心事,要不要跟老人家說說,說不定心情會好點。」

「你不會懂,誰都不會懂!」陶子曄火大的搶回酒杯,對Bartender喊︰「再給我一杯!」他要喝醉,醉到忘記莫名被分手的殘酷!

「不然這樣好了,我陪你喝吧,反正我現在也閑著沒事。」鄭老太爺抬頭對Bartender低聲道︰「也給我一杯。」

「你不要鬧了,老爺爺。」陶子曄眼雖醉得迷蒙,倒還有三分清醒,「你年紀那麼大了,喝那麼烈的酒對身體不好。」

「有什麼關系呢,你年輕人都不愛惜身體了,我這個幾乎進棺材的老人又何必在乎。」

「你……我是因為心情不好,你是因為什麼?」

「我也是心情不好啊。」

「你怎麼了?」

「我兒子……」老太爺悲從中來,語氣不由得哽咽,「我兒子跟媳婦都死了,你說我心情怎麼好?」

陶子曄聞言一愣,忽然覺得剛才不該對老人家那麼凶,心底不由得有些愧疚。

「你說,我的心情會比你好嗎?」鄭老太爺深深望向他。

陶子曄心想,他的失戀跟老人家白發人送黑發人比起來,根本不算回事,再怎麼說,他將來還是可以再遇到另外一個讓他心儀的女人,他沒放棄戀愛,他還可以再戀愛,可是老人家的兒子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好!那我陪你喝。」他從Bartender手中拿過空酒杯,「但是,你只能喝一杯!」

看著那指向他鼻尖的長指,鄭老太爺的眼忽地蒙了起來。

他說那句──「但是,你只能喝一杯」時的語氣,多像他兒子告誡他酒少喝一點時的樣子啊……

簡直是一模一樣。

別說孫女了,就連他也強烈的想將這個年輕人收為孫女婿。

「那你呢?不會要我看你喝下一大瓶吧?」鄭老太爺曉得陶子曄平日僅淺酌,一下子喝了一瓶威士忌,難保不會酒精中毒死翹翹,到時他的孫女婿就沒啦!

「我也陪你只喝一杯。」堅定的語氣飄著酒精的虛浮。

「很好!」

兩人不約而同對著Bartender喊︰「一杯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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