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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痕 上 第七章 社刊

作者︰雪靈之

小雨打在傘上無聲無息,很多步履匆忙趕去上班的人都懶得為這麼細弱的雨打開雨傘,簡思的傘是贈品,大而粗陋,因為不透光顯得傘下格外陰暗,卻讓她感到些微的安全。她討厭雨,並不是雨天有著最不堪的回憶,回憶也像茶包,反復泡水就寡淡了,雨已經對她沒有任何特別的意義,只是很討厭。低而沉悶的天空讓她心口像壓著一塊大石,心情都跟著晦暗。

做好早晨的例行工作,坐在座位上的她比往常更加沉默,公司的空調開得還那麼大,她有些受不住,加了件淡灰的長袖衫。長袖衫是她前年買的廉價貨,穿在張柔給她的裙子外面完全不搭,她也知道,但她只有兩件換穿,另外的一件是深藍色的,穿上更難看。張柔走進來的時候她站起問候,張柔看了她一眼,頓了頓到底沒說什麼,錢瑞娜就沒那麼客氣了,進門看見她就撲哧一笑,說她媽媽的小保姆也好這麼亂搭配衣服。

簡思擦著電腦屏幕上的浮灰,好像沒听見她說話。

奚紀桓走進來的時候,簡思突然有些煩惱,幸好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看都沒看她,走進辦公室才叫她進去替他買早餐,只不過他這次完整的喊了她的名字。

簡思的心情輕松了些,的確是自己又胡思亂想了,她生怕經過昨晚和奚紀桓之間會有什麼改變。她和他那樣的人,再也不想有任何的瓜葛……一輩子。她走在雨里既放心又自嘲,如今的她……何必還如此的杞人憂天。

吃好了早餐的奚紀桓情緒還是不高,他走到張柔的辦公室外向她抱怨說今天被他大伯叫去總公司,肯定沒好事。張柔幸災樂禍地安慰他說這個季度海圖的業績算是不錯了,說不定叫他去夸獎一番。

簡思知道,奚紀桓口中的大伯就是嘉天集團的董事長,她听張柔說起過,奚紀桓的父母相繼病逝,他的大伯老奚總非常疼愛他,把他寵成如今這副樣子。

張柔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高聲吩咐︰「瑞娜,總部的社刊正好還沒送去,你和奚總一起去,和那邊兒的總務處交接一下。」

錢瑞娜翻了下眼,不怎麼願意去,就算有司機幫著搬,那麼好幾大摞,總不好空著手站邊上看著吧?奚紀桓又不知道要被訓到什麼時候,干等著多無聊?「副總,我手上的文件怎麼也還要一上午,讓簡思去吧。」

張柔哼了一聲,不怎麼高興地叫簡思,「那你去吧。」看了眼簡思的外套,她欲言又止。簡思明白,無論如何也是去總部辦事,穿成這樣的確奇怪。她月兌下衣服,張柔暗暗松了口氣,又心疼地皺起眉。奚紀桓把車鑰匙遞給簡思,讓她下去清點好要送走的社刊,直接放在車上。

往奚紀桓車上搬的時候,雨已經停了,陽光比之前明亮了些,烏雲還是很厚。負責的同事把幾捆刊物都放在車後座上,簡思請他把最後一捆放在副駕駛座位上,自己坐在後排所剩不多的一小塊地方。

奚紀桓上車皺眉回頭瞪了她一眼,「你搞什麼?」

簡思愣了愣,不知道怎麼回答。

「坐前面來!」他拍了一下方向盤,有些不耐煩。

「我……我還是坐這里好了。」簡思聲音很小,但堅決。

奚紀桓不吭氣,歪著頭靠在靠背上,沒有開車的意思,簡思熬不過他,無奈地叫了他一聲,「還用我說第二遍嗎?!」他蠻橫地質問。

簡思輕輕嘆了口氣,她和他的堅持其實都很孩子氣,她不過是對他這樣的人發自內心的疏離,而他純粹是為了賭氣。她的身材瘦小,把那疊刊物放在腳邊,人坐上去還是顯得很富裕,奚紀桓順了脾氣,臉上也有了笑容,發動了車子。

不想說話,又怕尷尬,簡思順手從玻璃紙繩里抽出一本社刊翻看,這是整個集團的內部刊物,一向就是由海圖負責印刷制作,封面是嘉天總部那個頗具氣派的大樓,里面第一頁是一個男人坐在辦公桌後面,照片和所有企業刊物一樣顯得有些粗糙,但那個年輕的男人依然卓然奪目,簡思看了一會兒,一滴淚水掉落在紙頁的文字上︰嘉天總經理奚成昊,美國學成歸來,接管集團事務。

「怎麼了?」奚紀桓開著車也立刻發現了她的異樣。

第一次,他看見她淡淡地笑了,她睜著沒有淚光卻一樣水光瀲灩的美麗眼楮,很認真地說︰「有錢真好。」

他以為自己剛才看錯,嗤了一聲,他不懂她的意思,覺得她的感慨很無聊。「我哥帥麼?」他看著前面的路,挑高眉梢。

「帥。」她不甚著意的回答。

她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會哭,那滴眼淚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已經掉落下來,等她控制了情緒……就再也沒有淚水了,她早就學會了不哭泣。

她飛快地抹去了那滴讓她自己都意外的淚水,還沒滲入紙頁,毫無印跡。

她……不認得他了。

至少她不得不看了圖片說明才確定真的是他,合上書冊,她並不想了解如今的他,正如她已經遺忘過去的他。

有錢真好,真的很好。

他可以隨便換一個地方,他的生活就從新開始了,只要他想遺忘,一夜之間,身邊的全部都可以不帶過去一絲絲的痕跡。

可她不行……她就連避走他鄉都沒有能力,只能在全部都帶著回憶的地方,眼睜睜地等歲月流逝。那種煎熬,就像親手縫合自己的傷口,每縫起一點兒,都要忍受針線的扯痛,用一種痛來代替另一種。

或許,只有這樣反復的重溫,她才將他遺忘的如此徹底。

她獨自走過每一條和他拉手走過的街道,路過和他去過的飯店……甚至,那間互相擁有了彼此的旅店,流掉孩子的醫院……開始很痛,很痛,痛到無法忍耐。但她仍舊無法躲避,一次兩次……一年兩年……終止完全麻木。那家旅店倒閉換成一間KTV的時候,她竟然過了很久才發現。她總是疲于奔命于家和學校的路上,周圍有哪些改變竟然都沒立刻留意,直到某一天赫然抬頭才會發現,那些店沒有了,換成了完全嶄新的店鋪。

她的人生也一樣……艱難而平淡的流逝著,然後,全都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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