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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若鏡(上) 第二章

作者︰煓梓

盡避閔斯琳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古家位于魏家胡同的小鎖店,她還是遲到了,像匹用盡力氣的老馬般氣喘吁吁。

「對、對不起,沒、沒趕上時間。」她手撐在古家破落的門板上,頻頻道歉。

「沒關系,就遲了那麼一下下,坐下來歇會兒吧!」反倒是燕千尋老神在在,不但沒責怪她遲到,還體貼地端了一壺冷茶給她喝,和對待自己的女婿,有如天壤之別。

閔斯琳聞言綻開笑容,高高興興地走到燕千尋身邊的椅子坐下,這就是人緣好壞的差別,同樣都是入門弟子,師父就是比較疼她。

「對了,上回去揚州尋寶的時候,我瞧見有人賣這個,特地給您帶回來。」閔斯琳從小布包里面,取出一疊各式各樣的剪紙,其中有花、鳥、魚、蝶,每一張都生動活潑,充滿生活的情趣。

「你真的幫我把‘剪花樣子’帶回來了,謝謝你啊,琳兒。」燕千尋全家曾經在揚州住餅一陣子,對那兒的風情念念不忘,連話都說得道地。

「哪兒的話,師父。就恨我的肩膀擔不了千斤重,沒法兒擔太多,可以的話,真想把整間店的‘剪花樣子’帶回來給您呢!」閔斯琳嘴甜,盡說些窩心話體貼燕千尋,難怪受疼。

燕千尋笑呵呵地把整疊的剪紙收下,對閔斯琳這個她最疼愛的徒弟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打蛇打七寸,她每一寸每一分力道都能精準打進人們的心坎里,莫怪生意做得好了。

「看你的樣子,一定又從皇甫淵手里搶了什麼好東西回來。」燕千尋一邊瞧閔斯琳的表情一邊猜測,果然也沒猜錯。

「您怎麼知道?」好厲害,不愧是師父。

「你臉上有寫啊!」不是她厲害,是她的表情太明顯,隨便一眼就可以瞧得出來。「每回你要是搶贏了皇甫淵,臉上總是容光煥發,模樣特別好看。」像尊鍍了金的菩薩,閃閃發光。

「真的嗎?我倒沒察覺呢!」經燕千尋這麼一說,閔斯琳模模自個兒的臉,發現熱熱的,好像真有這麼一回事兒。

「不過,就像師父您說的,從他手中搶走寶物的感覺真的很痛快,我到現在還飄飄然呢!」第五十件,呵呵。

「媚兒要是有你一半干勁兒,我就不必愁了。」別人家的女兒勤奮上進,自己的女兒卻像條大懶蟲,光會玩,唉!

「大嫂很可愛呀!」閔斯琳幫古芸媚辯解。「我們很合得來,兩個人尤其愛玩……不過現在她也沒辦法同我游山玩水,再過些時候,她就要臨盆了吧?」

「據大夫推測,大概還要一個月,我真怕她會搞丟孩子。」這個時候出事,可是會出人命的。

燕千尋嘆氣。

「大哥一定會將她照顧得很好,師父您不必擔心。」天下父母心,閔斯琳明白燕千尋雖然嘴里老愛念古芸媚,心里其實很疼愛她,禁不起她有半點閃失。

「我才不擔心。」她女婿自然會把她女兒盯得死死的,她有什麼好操心的?「我只是替媚兒可憐,不能到處跑一定很痛苦,不過話說回來,當初我懷媚兒的時候也是這樣熬過來的,現在輪到她了。」一代傳一代,人生就是如此。

「師父您一定很愛師爹,才會甘心為他放棄自由。」真正拜師學藝以後,閔斯琳才發現燕千尋是一個多特別的女人,但她最後卻也走入婚姻,讓閔斯琳覺得好奇。

「現在看起來是如此,但是當初也不是那麼順利,我也是經過了好一番掙扎和波折,才發現自己愛上你師爹。」過程可是相當辛苦。

「原來如此。」閔斯琳好羨慕燕千尋,不管她當初如何辛苦,至少她現在看來很幸福,可見師爹也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不知道愛上一個人,是什麼感覺?」閔斯琳悶聲猜測道,難以想象自己陷入愛情的樣子。

「很難形容。」燕千尋笑呵呵。「現在回頭看過程,時而酸甜,時而苦澀,好像人生什麼情緒都在那個時候用上了。只是事後回想起來,會發現這一切都值得,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愛更可貴的事。」

因為想要被愛所以付出,因為付出而痛苦,又因痛苦,對于接踵而來的喜悅感到格外珍惜,這就是愛情。

必于愛情,坦白說閔斯琳並不是很了解,但世間男女似乎都願意為這對她來說懵懂的感情前僕後繼,這讓她迷惑。

「現在不懂沒關系,以後你就會懂。」看穿她明亮眼神下的困擾,燕千尋拍拍閔斯琳的手,安慰她。

「很多事情是要靠自己去體會的,尤其是愛情。」旁人說再多也沒用,只是徒添迷惑。

閔斯琳表面上點點頭,內心其實一點兒都無法理解,天下人為何都為了一個「愛」字發瘋?她的哥哥愛瘋了,她的前任未婚夫也愛瘋了,她周遭的人似乎都願意為愛付出一切,只有她一個人懵懂無知,這令她焦慮。

「對了,你爹沒再給你找婆家嗎?」相對于虛幻的愛情,燕千尋關心的是閔斯琳的終身大事,她也二十歲了吧!

「婆家?」閔斯琳聞言噗哧一聲,以為燕千尋在說笑。

「誰還敢娶我為妻啊?」師父也太天真了。「自從上回我退了英燁哥的婚以後,大家就把我當瘋子看,罵我膽大妄為,沒個規矩。現在京城的世家子弟,只要一听見我的名字頭皮就發麻,沒人會想上門提親。」所以呀,此生她恐怕只能天涯海角四處尋寶,反正她也不想受拘束。

「但你是為了成全賀英燁和他媳婦才同意解除婚約的,這件事怎麼可以怪到你頭上?」燕千尋憤憤不平,舍不得她最疼的徒弟遭人誤解。

「話是這麼說沒錯。」閔斯琳聳肩。「問題是知道內情的人不多,在外人眼里,先提起的人就是不對,大家不會去探究到底是誰負誰,只會責怪我玩過頭,無所謂啦!反正我也不在乎。」誰要她給人的印象就是這麼野,現在跳到黃河也洗不清,恐怕還會沾一身爛泥回來。

「琳兒……」對于閔斯琳這個徒弟,燕千尋有說不出來的心疼,她雖然表面堅強,但內心其實很寂寞,是個孤獨的孩子。

「這才對,這才是真正的江湖氣魄,為師的挺你!」燕千尋豎起大拇指,打從心里佩服閔斯琳的勇氣,一般女子做不到她的瀟灑。

「謝謝師父。」閔斯琳笑開。「我也覺得自己挺適合混江湖的,比混商場痛快。」同樣都是打打殺殺,商場廝殺的程度,可一點兒都不下于江湖,甚至更激烈。

「說起來真令人感慨,我總共收了三個徒弟,結果你們兄妹兩人都比媚兒學得好,莫非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天分問題?」媚兒明顯沒天分……

「咱們學得比她認真。」閔斯琳搖頭,這和天分無關。

「這倒是。」燕千尋嘆氣。「你們兄妹都是認真的人……說到天分,咱們是不是該開始練功了?」

「是,師父。」

師徒兩人于是起身到內院練輕功,練完了以後接著學開鎖,誰也不記得有關愛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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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大、好。

將細針拋向空中接住,緊緊握在手心,閔斯琳臉上的表情甚至比從皇甫淵手中搶到寶物時更得意,因為燕千尋會將這組細針送給她,就代表她學習到一個段落。

她將細針塞到襪子里面拍了兩下,無聲地吹著口哨逛大街,逛著逛著,突然覺得她該喝杯酒慶祝一下,于是決定上柳絮飛開設的「京冠酒樓」喝酒,算是對艾嵐送她「斜雨釀」的一點小小必饋。

「京冠酒樓」是京城最大的酒樓,四層樓高的建築到處雕梁畫棟,金碧輝煌。每一層樓都有數目不等的包廂,中央采開放位子,依序擺滿了桌椅,牆壁上掛滿了「高朋滿座」等賀詞匾額,有不少是出自名人士大夫之手,更別提放眼望去處處可見的名畫,每一幅都大有來頭。

閔斯琳原本想坐包廂的,但她只有一個人,佔著一個廂房稍嫌浪費,想想還是改坐開放位子好了,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可以要到一個靠窗的位子。

「閔小姐,好久沒瞧見您來了,我帶您去包廂。」店小二眼尖,瞧見閔斯琳便趨前熱心問候,將她帶往包廂。

「不了,小二哥。」閔斯琳忙搖手阻止。「今兒個我不坐包廂,坐外頭就行。」她用下巴點點窗邊的位子,只見店小二一臉為難。

「可東家交代過,一定得讓您坐包廂……」

「沒關系的,小二哥。」閔斯琳笑笑。「若柳少爺問起,你就推說是我的主意,他不會怎麼樣的。」

閔斯琳明白柳絮飛這是在報恩,當初艾嵐被囚禁在十王府,是靠她哥哥幫的忙,艾嵐才得以獲救。從此以後,原本互不往來的兩家開始變得親密,交流頻繁,就連不外賣的「斜雨釀」,她只要隨便開個口,艾嵐也不吝嗇給她,家里若是有任何一個人上柳家經營的酒樓喝酒,一定也是包廂伺候,就算只有一個人獨自前來,再沒位子也會騰出一間包廂來,對他們全家可說是相當禮遇。

「可是……」

「你就照我的話去做,有事我負責。」閔斯琳覺得柳絮飛其實不必這麼客氣,到底她哥哥也算是半個江湖中人,有事本來就該互相幫忙,況且他丈母娘和艾嵐的母親還是好姊妹,他就算想推也推不掉,除非他不要命了。

「那麼,這邊請。」店小二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遵照閔斯琳的意思帶她去開放位子。

「京冠酒樓」幾乎每逃詡客滿,難得有空位。閔斯琳跟在店小二的後頭,從包廂的門口繞過去,在經過第二間包廂的門口時,差點和一位高大的男子撞滿懷。

「對不起。」男子首先道歉,雖然錯不在他。

「沒關系。」閔斯琳忙著撫平飛起來的裙擺,沒空抬頭理對方,只听見他非常誠懇地道歉。

「真的不要緊嗎?有沒有撞到什麼地方——」男子滿口抱歉,在閔斯琳抬頭與他對望時倏然止住,原先誠懇的臉色,倏然轉為鐵青。

「是你!」閔斯琳臉上的驚訝不下于對方,千方百計想和他在商場上較量他都避不見面,反倒在人來人往的酒樓意外相逢,這該說有緣呢,還是冤家?總之,他們就是踫面了。

「我沒事,皇甫公子,你也沒事吧?」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總算給她逮到人。

「我生得這麼高壯,很難有事。」皇甫淵卻是在心里頭詛咒自己倒楣透頂,踫上最不想見的人,算他倒楣。

「這倒是。」閔斯琳笑呵呵地打量皇甫淵,他體格強壯、高大英挺,外表陽剛,充滿了力與美,和英燁哥的貴氣雅俊是全然不同的類型,但一樣受到姑娘們的歡

「你一定听說了吧?」只是呢,無論他的外表有多吸引人,有多少姑娘暗戀他,她對他的興趣都僅止于整垮他,或諷刺他,就像現在。

「听說什麼?」盡避皇甫淵心里有數,從她嘴里吐出來的絕不會是什麼好話,還是忍不住想听听她到底想發表什麼高論。

「那只唐代古硯的事。」閔斯琳甜甜一笑。「不好意思,我又再一次搶走了你看上的東西,真對不起。」

她果然出口沒好話,專往他的傷口撒鹽,氣得皇甫淵快得內傷。

「好說。」他幾乎是咬斷牙根才說出這句話,等會兒記得檢查舌頭有沒有咬出血來。

「我想你一定很傷心。」老是輸她。「但是我也不得不提醒你,這已經是第五十件了,你真的不打算親自出馬嗎?」然後敗得更難看。

「我沒興趣陪你演出無聊的戲碼。」配合她演出給全京城的好事之徒看?省省吧!他沒那麼閑。

「真可惜。」閔斯琳面露惋惜之色。「我本來還打算當著你的面,炫耀我贏來的第五十一件寶物,如今看來沒機會嘍!早知道你這麼膽小,我就不同你說話了。」浪費時間。

「我還巴不得不要踫見你,拜托你不要跟我說話。」他才是真正浪費時間好嗎?

「不說就不說,反正你是輸家,我同情你。」老是輸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可憐,就原諒他吧!

「誰要你同情?」皇甫淵氣得眼楮都眯起來。「說起來你才需要同情,一個姑娘家不好好待在家里學女紅,淨學男人上酒樓,就不怕丟臉嗎?」也不想想自己的名聲已經糟到什麼地步,還在耀武揚威,說起來也真驚世駭俗。

「老古板。」閔斯琳冷哼。「女人上酒樓有什麼了不起?我不但愛上酒樓,還喜歡品酒、求酒,這回打敗你的‘斜雨釀’,就是我費盡苦心求來的,羨慕吧?」

舌戰打到這邊,算是正式進入核心,皇甫淵每回都敗得不明不白的,這回的失敗更是經典,竟是敗給一壺酒,而且听說還沒幾口。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很羨慕,其實你也不必太羨慕我,只要多用點心打听就行了。」閔斯琳得意洋洋地敲打他的痛處,每一次出擊都痛死人。

「什麼意思?」如果她是要炫耀她事前探足了消息,知道鄭員外喜歡喝酒,他可不屑為伍……

「你還不知道嗎?」閔斯琳故意露出驚訝的表情。「我用來打敗你的‘斜雨釀’,就是柳絮飛賣給我的,你們不是好朋友嗎,怎麼會不知道這件事情?」

閔斯琳才不會那麼傻,僅是搔對方的癢處有什麼好玩?當然是要往他的痛處狠狠踩下去,那才痛快。

不可諱言,皇甫淵被踩痛了,絮飛有這款美酒的事居然沒有告訴他,虧他們還是好兄弟。

「我突然不想喝酒了,失陪。」皇甫淵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臉色,帶給閔斯琳至高無上的喜悅,凡事見好就收,今天就玩到這里。

閔斯琳達到目的以後便拍拍就走人,留下皇甫淵一個人吹胡子瞪眼。

……絮飛有「斜雨釀」?這麼重要的事絮飛居然沒有告訴他,這像話嗎?

筆甫淵越想越不甘心,直奔柳府找柳絮飛,得知他在酒坊以後又策馬前往,反正一定要找到柳絮飛就是了。

「絮飛,你怎麼沒有告訴我你有‘斜雨釀’?」一找到柳絮飛,他便開口質詢,問得柳絮飛一愣一愣的。

「你怎麼曉得‘斜雨釀’的事?」這應該是秘密,可皇甫兄的表情看起來仿佛人盡皆知,其中大有問題。

「閔家那個野丫頭告訴我的。」皇甫淵憤憤不平地答道。「剛剛我在你的酒樓遇見閔斯琳,她說你賣給她‘斜雨釀’,最可惡的是,她還用那壺酒打敗我!」簡直沒天良。

「這是怎麼回事兒?」柳絮飛听得一頭霧水。

「還用說嗎?」想起來就有氣。「我和閔斯琳爭一只唐代古硯,價格被迫喊到一個不台理的地步已經夠嘔了,她最後居然還拿出一壺酒賄賂鄭員外,害我因此而敗北。」

「那應該叫討好,不叫賄賂。」柳絮飛總算搞清楚怎麼回事,原來是搶寶物又搶輸閔斯琳,難怪他要發飆。

「別要嘴皮子。」皇甫淵咬牙忍耐。「你說,你有‘斜雨釀’的事,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卻賣給閔斯琳那惡婆娘?你這麼做,不是存心跟我作對嗎?」別人也就算了,他們兩人可是拜把兄弟,自己的兄弟不幫幫外人,今天他要是不解釋清楚,兄弟也不用做了。

「皇甫兄,你先冷靜下來听我說明,別氣過頭。」柳絮飛不但不怕皇甫淵發飆,還覺得他如此生氣很有趣,和平日的理性有禮大相逕庭。

「好,你說。」皇甫淵盡可能沉住氣,卻發現很難,只要是跟閔斯琳扯上邊,不管是什麼事他都很難保持冷靜,況且這還關系到兩人之間的友情。

「這酒是不賣的。」柳絮飛解釋。「而且‘斜雨釀’也不是我酒坊釀出來的酒,是嵐兒的家傳秘酒,只有少數人喝過,外頭的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所以他錯怪他啦!這根本不是他的主意。

「既然不外賣,為何閔斯琳能弄到那壺酒?」少騙人,皇甫淵氣呼呼。

「大概是嵐兒答應給她的。」柳絮飛猜測。「你知道,自從那件事以後,我們兩家就多有來往,琳兒大概是趁著和嵐兒聊天的機會,硬跟她敲詐的,這事兒我也不知道。」

「這臭娘兒們,又走旁門左道。」說起閔斯琳做生意的手段,皇甫淵就氣得牙癢癢的,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別氣別氣。」柳絮飛安慰皇甫淵。「琳兒做事是比較不擇手段了點兒,不過你也不能否認她很有干勁。」

如果她不是那麼能干,怎麼可能在短短幾年內奪去皇甫家半壁江山,自然有她過人之處。

「哼!」皇甫淵根本不想听有關她的任何事,特別是好話。

「相對之下,你就過于自信,這樣是不行的哦!」柳絮飛明白皇甫淵對閔斯琳有心結,但身為好友有些話不得不說,就算不中听,他還是說了。

其實皇甫淵比誰都了解問題出在哪里,過去他確實自視甚高,以為憑著幾代打出來的名號,不可能被輕易扳倒,他也不屑與女子爭斗。如今看來,他不想斗都不行,對方的炮火都打到家門口來,他一味逃避忍讓,博取不了好名聲便罷,恐怕還會落個膽小的惡名,是否該認真考慮親自出面?

「不說這個了。」瞧見皇甫淵認真的表情,柳絮飛知道他已經把話听進去,于是順勢改變話題。

「你也老大不小了,還不準備安定下來嗎?」

聞言,皇甫淵寧願柳絮飛沒有更換話題,今天絮飛怎麼搞的,淨挑些他不愛听的話說。

「你知道我對成親沒興趣。」他才二十五歲,還沒有老到非娶妻不可。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柳絮飛打趣回道。「伯父伯母的感情這麼好,簡直就是一對神仙眷侶,你這個做兒子的,天天在他們身邊居然沒感覺,會不會太對不起他們了?」就算不向往愛情,最起碼也不該排斥,可他卻躲愛情躲得遠遠的。

「就是因為他們的感情太好,我才覺得可怕。」眼中只有對方,身邊的人一概視而不見,想起來就令人頭皮發麻。

「為什麼?」柳絮飛不解。「一般人還巴不得父母的感情好,可你好像渾身不自在。」

「如果你和我交換立場,你也會覺得渾身不自在。」皇甫淵干笑。「每當我瞧見爹娘在一起的時候,總有一種自己是多余的感覺,我想這種感覺,你一輩子也不能體會。」就是這樣,他才害怕愛情,排斥愛情。

柳絮飛沉默不語,的確他很難體會皇甫淵的感覺。他只知道皇甫淵的母親在生下他以後便無法再生育,而他父親則因為太愛他母親而不願納妾,他因此成了皇甫家唯一的繼承人,所有責任都落在他身上。

柳絮飛也同樣愛他的妻子,但比起皇甫老爺和夫人,自己和嵐兒之間的親密互動,還比不上人家的一半,難怪皇甫兄會有被排除在外的感覺。

「其實,我覺得你和琳兒挺相配的。」柳絮飛哪壺不開提哪壺,皇甫淵整個人因此而清醒過來。

「你說什麼?」胡說八道。

「我說真的。」柳絮飛微笑。「你們同樣外表出色,家世相當,又是同行,可惜雙方是世仇,否則可說是天作之合。」真是令人遺憾。

「你別觸我霉頭,我才不想跟那匹野馬扯上任何關系。」完全沒個女人樣,一天到晚往外跑,誰娶她誰倒霉。

「緣分這種事很難說。」柳絮飛笑嘻嘻。「就我看,你們兩個人很有緣,說不定月老早為你們兩個人牽好線,只是你們還沒發覺而已。」要不然怎麼會明明躲著對方,還會在他的酒樓踫面?這就是緣分。

「求求你別再說了,再說下去,我怕我中午吃的東西都會吐出來。」白白浪費了一桌好菜。

「不說、不說。」柳絮飛從善如流的回道。「總之,你還是快點成親吧!省得全京城的姑娘追著你跑。」

自從「京城第一美男子」賀英燁成親以後,那些雲英未嫁的姑娘們個個全變了心,轉到另一個「京城第一美男子」上頭,要柳絮飛說,他認為皇甫淵可比賀英燁英俊多了,光是那份濃濃的男子氣概,賀英燁就遠遠不如他。

「別瞎說,既然不是你出的主意,那麼我也不怪你了,咱們改天再相約喝酒。」皇甫淵實在怕了成親的話題,趕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明白,改天見。」柳絮飛有趣地看著他慌張的背影,好想告訴他成親其實沒有他想象中那麼糟,反而充滿樂趣。

問題是皇甫淵壓根兒不這麼想,尤其當他一回到家,瞧見父親竟拿著鏡子和眉石幫母親畫眉時更是快昏倒。也不想想自個兒多大年紀了,還玩這一套,他們不會不好意思,他這個做兒子的都覺得難為情。

筆甫淵原本想趁著父母不注意的時候,悄悄穿越花廳,回到自己的院落,沒想到會被逮個正著。

「淵兒,你回來了。」皇甫老爺手拿著眉石專心沾抹,一邊同他說話,表面上像是關心他的動態,但皇甫淵知道其實不是這麼回事兒。

「是,我回來了。」既然被發現,皇甫淵只得停下腳步,跟父母請安。

「辛苦了,鋪子里的生意都還好吧?」皇甫老爺心不在焉地問皇甫淵,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妻子那雙柳眉,就怕失手沒有畫好。

「還好。」皇甫淵笑笑,明白父親只是問問而已,根本不是真的關心他。

「那就好。」皇甫老爺的眼楮依舊離不開妻子,全心全意地愛著她。

「孩兒先行告退。」皇甫淵飛也似地逃回自己的院落,差點沒被父母之間的恩愛氣氛悶死,都快不能呼吸。

陷入愛情就是這麼可怕,他寧願一輩子都不要懂愛。

想起父親專注的眼神,和每當提及母親時溫柔的語氣,皇甫淵就不寒而栗,默默祈禱月老撓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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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雙方注意已久那只北宋汝窯粉青蓮花式溫碗,出現在市面上的時候,兩家可說是搶成一團,誰也不放手。

筆甫淵照例派出趙大掌櫃和閔斯琳喊價,閔斯琳當然也不甘示弱,硬是和趙大掌櫃搶到底。

京城兩家最具實力的古董商都出面了,其他古玩鋪就算再有興趣,也抵不過財力雄厚的閔、皇甫兩家,只得做壁上觀。

兩家確實競爭得很激烈,尤其是皇甫淵更是勢在必得,說什麼也丟不起這只粉青蓮花式溫碗,定要保住面子。

雙方你來我往,原本就已經價值不菲的稀世珍瓷,在雙方的哄抬下,價格直往上飆。

一千五百兩。

一千六百兩。

一千七百兩。

一只不過巴掌大小的瓷碗,隨著雙方的相互較勁,價格節節攀升,幾乎快超過彼此的負荷。

「不玩了。」

就在趙掌櫃一口氣把價錢加到二干兩之際,閔斯琳突然收手,樂得趙大掌櫃以為這次她終于棄械投降,他也好捧著寶物回去交差。

「張員外,我曉得您一直想要‘知香刻坊’的刻本,您若是肯以一千五百兩的價錢把這只粉青蓮花式溫碗賣給我,我就送您這套刻本,您看如何?」

只是很不幸,閔斯琳永遠有殺手 ,每次都殺得趙大掌櫃措手不及。

「你居然有辦法弄到‘知香刻坊’的刻本?」張員外聞言喜出望外,驚喜不已地接過閔斯琳遞過來的刻本,飛快地翻閱。

「這真的是‘知香刻坊’的刻本!」張員外興奮不已地說道,拿書的手微微發抖,可見他有多感動。

「這還假得了嗎?」成了。「小女子特地為您找來的。」呵呵,看來寶物又要入手。

「什麼都不必說了,我這只粉青蓮花式溫碗就以你說的價錢賣給你,這套刻本就歸我了。」張員外喜愛搜集古董之外更愛藏書,一瞧見「知香刻坊」的刻本就如獲至寶,說什麼都要收藏。

「失禮了,趙大掌櫃。」成交後,閔斯琳又是得意洋洋。「第五十一件寶物,我收下了。」

雙方激烈廝殺的結果,是閔斯琳大獲全勝,趙大掌櫃又一次敗北。

趙大掌櫃的失敗,等于就是皇甫淵的失敗。之前那些古董還好,這次這只北宋汝窯粉青蓮花式溫碗,是皇甫淵追蹤許久並且宣告必定得到的珍品。如今意外落入閔斯琳之手,京城的古玩界乃至于一般民眾都會開始議論,甚至將皇甫淵當成笑話,進而影響到「怡寶齋」的聲譽。

「什麼,又失手了?」當皇甫淵獲知趙大掌櫃又落敗的消息,臉色灰得跟外頭的天氣一樣,只差沒變黑。

「是的,少爺。」趙大掌櫃嘆氣。「小的是真的已經盡力了,本以為這次一定成,誰知道閔斯琳在最後關頭,突然拿出一套‘知香刻坊’的刻本,張員外立刻就決定以一千五百兩銀子,將那只粉青蓮花式溫碗賣給閔斯琳,我實在拿她沒轍。」被徹底打敗。

「咱們出價多少?」莫非是銀兩砸得不夠多?

「二千兩銀子。」

「張員外寧可損失五百兩銀子,也要將粉青蓮花式溫碗賣給閔斯琳?」不可思議,皇甫淵無法置信。

「沒辦法,誰要她有辦法弄到‘知香刻坊’的刻本,這一點咱們還真沒辦法。」每個人都知道投其所好,問題也要有本事,「知香刻坊」是蘇州最著名的刻坊,在大明國亦享有盛名,麻煩就麻煩在樓家四姊妹從不輕易為人刻書,因此才顯得珍貴。

「閔斯琳又用了不正當的手段,那個臭娘兒們!」皇甫淵氣到捶桌子出氣,卻于事無補。

「生氣也沒有用,這已經是閔斯琳從咱們手中搶走的第五十一件古玩,現在外頭的人都在謠傳,說咱們的鋪子不行了,話說得很難听哪!」

懊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閔、皇甫兩家之間的恩怨情仇剪不斷理還亂,人人都等著看好戲,偏偏這戲碼從上一代演到下一代,越演越烈,看戲的人也越來越多,現在大家都在猜結局會不會是由閔斯琳扳倒皇甫家,結束幾代傳承下來的霸業。

「胡說!」簡直是無稽之談。「鋪子的生意明明還很好,咱們還把生意拓展到江南,到底是從哪里傳出來的謠言?」亂來。

「問題是外人不了解,只瞧見咱們屬意的古玩,一件接一件被閔斯琳搶去,所以才有人說咱們鋪子的實力大不如前,甚至有人懷疑咱們只是在撐場面,實際上已經營不下去。」趙大掌櫃憂心答道。

「荒唐!」鬼扯。「先別提祖上打下來的基業,就說光我接手以後,鋪子里的營收比原來還成長三成,怎麼可能會經營不下去?」

「這些小的都知道,但在外人眼里,咱們老是爭輸閔斯琳是事實,您看是不是該想個辦法,解決這件事?」

筆甫淵知道,趙大掌櫃的意思是要他親自出馬同閔斯琳搶古董,他雖提不起勁兒,但眼下的局勢似乎也由不得他,就算他再不在乎外人的眼光,也要顧及父母的顏面和祖先留下來的招牌。

「小的听說,閔斯琳最近看上一面西漢時期傳下來的古銅鏡,背面有極特殊的銘文。」趙大掌櫃見皇甫淵心意有所動搖,連忙把握機會,跟皇甫淵透露閔斯琳的動態。

「特殊的銘文?」這幾個字引起皇甫淵的興趣,越是珍稀的古物,越好月兌手。

「是的,少爺。」趙大掌櫃的興趣全來了。「漢鏡背後的銘文一般都是一環,可這面鏡子卻足足有兩圈,而且听說字體扭曲難辨,至今都還沒有人解得出來。」

听起來像是一面麻煩的鏡子,不過恰巧符合閔斯琳麻煩的個性,麻煩的人用麻煩的東西,絕配。

「那面銅鏡,目前在誰的手里?」既然都已經麻煩了,他就加入戰局讓情況更麻煩些,順便見識一下閔斬琳又想使出什麼花招。

「在一位蘇姓員外的手里,他住在西安。」

被句話說,他必須親自到西安走一趟,將這面麻煩的銅鏡帶回來。

「少爺,您若是對這面銅鏡有興趣,得加緊腳步了,小的听說閔斯琳一個時辰前已經出發到西安,目前正在路上。」

罷獲勝立刻就把眼光瞄準下一個目標,她的干勁,還真是教人不得不佩服。

「馬上去打點一下,我明日啟程。」對手都如此積極了,他再懶散下去實在說不過去,況且,她還在等他給她驚喜。

「小的立刻去準備!」趙大掌櫃聞言高興得不得了,趕忙欠了欠身子,退出花廳打理皇甫淵遠行的事宜。

不可否認,趙大掌櫃歡欣鼓舞的表現,多少振奮了皇甫淵的心情,趙大掌櫃不曉得等他點頭等多久了,興奮得跟什麼似的。

是啊,閔斯琳,你等著。

看著窗外隨風搖動的枝頭,皇甫淵嘲弄地勾起嘴角。

受夠她的搗蛋騷擾,這回該他給她驚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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