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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面夫心 二、黑心票 寡妇喜落泪

作者:柳残阳

三伏天的夜,无风,一天的墨云,无雨;酷闷的炙热,随着那股子莫名其妙的热风卷扬翻腾,不仅是扑袭得人门只冒汗水,也似是把人们的心都热出火了。

碧县的县衙耸立在县城西门边,四周灰黑色的石砌围墙透着那种特异的阴酷与无情,叫人多望一眼都觉得肚皮里闷得要冒火发疯!

夜已深,但县衙附近几个值班仁兄在闲磕牙,对于屋脊一角的人影谁也没有看到!

现在,阮莫叹已经到了县衙正堂屋檐,他贴身不即移动,宛似躺着一般只把一双炯炯眼神向前面望——

正堂前面是个空场子,正堂台阶右面放了一排刑具,左面灰墙高窗,窄门是铁栅,阮莫叹已知道那是县衙监狱所在!

正堂后面,大片内宅,一时间不知道姓包的住在什么地方!

阮莫叹轻身提踪,两个空翻便登上左面牢房顶,伸手去掀屋瓦,发觉屋瓦全是用石灰黏贴在藤席上。

四下稍做打量,阮莫叹溜下房脊闪身到牢房另一面,双脚并钩,一记倒挂帘,正好面向着距离屋帘四尺的铁栅小窗,阮莫叹双手攀住铁栅,凑近小窗往里面望,牢房墙上挂了一盏油灯,附近地上正躺了个瘦小人物!

那绝非是个小孩子,阮莫叹心中如是想!

也就在这时候,睡在草堆上的瘦子翻了个身,变成个四仰八叉样!

阮莫叹双目一紧,几乎惊叫出声!

“甘小猴!好小子,谁把甘小猴弄进牢房来?”

心中如是想,阮莫叹低声叫道,

“小猴!小猴!”

灰暗的牢房里,干草堆上的仁兄一弹而起,边仰头四下望着……

阮莫叹遂又低声道:

“甘小猴,王八蛋你怎会被人弄进牢里来了?”

抬头!那个一尺大的小窗子外面倒挂着一个人头,甘小猴踮起脚跟还差那么一丈高,小窗上的铁栅儿臂粗,犯人休想从那地方逃走,但一丈高的距离可难不倒他,就在他回头见牢卒坐在牢房外乘凉,甘小猴猛的跃身而起,双手已抓住小窗上的铁栅,贴近小窗仔细看,甘小猴几乎哭出来,道:

“大哥!你可出现了,真是上天有眼,菩萨帮忙,可把你这老祖宗召来了,快!快救我出去呀!老祖宗!”

沉声冷叱,阮莫叹道:

“甘小猴,皇天是有眼,凭般巧的把我引来这里,操你老舅,我琢磨你这猴儿精是躲在大牢避难吧!”

一怔,甘小猴忙哭穷的道:

“老祖宗,你在嚼什么舌根?你说什么?”

阮莫叹哼道:

“你心里一定明白,甘小猴,你做的好事!”

笆小猴愣愣的道:

“别管怎么的,你总得先把我弄出这阴森森的鬼地方吧,就这么几天已经憋的我快发疯了!”

阮莫叹道:

“我是要把你请出大牢,因为我要敲碎你一身贱骨头,王八蛋,你等着!”

笆小猴忙低声道:

“喂,大哥,你可得把话说清楚,你为什么要敲碎我一身骨头?”

阮莫叹沉声道:

“你送的好消息,没得把我的老命玩掉!”

笆小猴急又问:

“怎么啦?”

阮莫叹道:

“怎一么一啦呀!协远镖局设的圈套,布了个陷阱要我去跳,若非我见机的早,只怕……”

笆小猴大惊,道:

“我的老妈呀,还以为你已得手,有了银子忘了我这跑腿的,一去就快十来天,原来……”

阮莫叹道:

“难道不是你这猴崽子同镖局子串通好整我?”

“哦呸!”甘小猴狠狠的道:

“我的老祖宗,几年的交情小猴知道高攀你了,凭良心说话,小猴没有你那份能耐,至少这几年跟大哥学了一件事,那便是骨头硬!”甘小猴几乎挤出眼泪,噎口大气又低声道:

“那天你前头骑马走,没多久我便被协远镖局的两个镖师拿刀制住,我认识那两人,一个叫洪大发,另一个叫白青,就是他二人把我押到县衙来的!”

阮莫叹道:

“什么罪名?”

笆小猴无可奈何的道:

“他娘的,罪名说大,可以杀头,说小嘛,不定明儿一早就放人!”

阮莫叹沉声道:

“到底什么罪名?”

笆小猴道:

“通匪!”

阮莫叹冷冷道:

“猴崽子,你这些话没掺假,也没灌水?”

笆小猴道:

“半字有假,婊子养的!”

阮莫叹神情一松,道:

“小猴,我的好兄弟,敢情你并未令我失望,反倒是苦了你了!”

阮莫叹的话令甘小猴喉头一紧,“咯”的咽了一口痰,道:

“人家不谅解小猴,难道你‘索命判’还会不清楚?我这做相,从头梢到脚底板,你哪一点不比我自己还清楚?大哥,我们是好兄弟,老搭档,我忠于你,死不回头的追随着你,甘愿死也绝不背你而去的,大哥……”

阮莫叹点着头,伸进手拍拍甘小猴的头,道:

“好兄弟,忍着些,不出三天,我便叫你风光的大摇大摆走出固县衙门!”

猛点着头,甘小猴道:

“小猴信得过大哥,我便再住上十天八天也高兴!”

于是,屋檐下的阮莫叹抖身上到屋脊,他稍做打量,便往衙门后面扑过去!

笆小猴正要落下地,栅门外,牢卒已狂喝道:

“喂,你想干什么?打算越狱是吧!”

弹落地上,甘小猴拍打着身上灰尘,道:

“哪个王八蛋想越狱!”

狱卒把蒲扇住桌上一放,边沉声道:

“你小子是个鬼灵精,我得把你拴起来!”

笆小猴指着小方窗急急道:

“老兄,那上面连头野猫也休想过,怎能越狱?”

狱卒怒道,

“你为何爬上去?”

笆小猴道:

“天热难熬,你们可以在门外凉快,难道我不可以在那个通口透透气?娘的,这会碍你什么了?”

狱卒一笑,道:

“说得也是,今晚是热了些,娘的,怕真的会闷死不少人呢!”

大清早从协远镖局那个方向,一辆套篷骡车“古哩隆咚”的驶到西城门附近的县衙门口,从车上跳下个瘦子,一副笑容可掬模样走近两个衙役跟前,施礼道:

“二位辛苦了!”

有个凹嘴衙役沉声道:

“干什么的?”

瘦子笑笑,道:

“小子是来请包师爷到我们镖局走一趟,巴总镖头命小的来接的,烦请……”

嘴巴一瘪,衙役笑道:

“大清早天凉爽,包师爷正好睡的时候,改时辰来吧!”

瘦子忙摇手道:

“不,不,事关包师爷的命呀!”

两个衙役互望一眼,另一人沉声道:

“这话谁说的?”

瘦子道:

“我们总镖头说的。”

凹嘴的衙役稍做思忖,道:

“好吧,你等着,我进去替你回一声!”

瘦子忙哈腰道:

“谢谢,谢谢!”

守在衙门口的瘦子似乎十分心焦,不时的搓搓手伸头往衙门里面看看,便在这时候,只见那凹嘴衙役陪着个红面灰髯老者匆匆走出来——

从外表看,老者穿件浅色府绸长衫,微胖,身材高大,除了左嘴角稍歪,五官还算端正!

走到衙门口,老者仔细看了瘦子一眼,道:

“协远镖局的?”

瘦子点点头,笑道:

“是是!”

老者望望马车,道:

“相隔几条街,何用派马车?”

瘦子忙低声道:

“是总镖头为爷的安全着想,才派小子赶车来接的!”

老者再细看那马车,才点点头道:

“好吧,我跟你去一趟!”

马车旁边,瘦子伸双手扶着老者登上骡车,匆匆把车帘放下,瘦汉子一上车,拉着缰绳“哈”的一声,那马车便往前冲去……

离开西城门附近,马车却出了南门,车上坐的师爷包松半晌伸手掀起车帘,见马车正越过一片野林,不由叫道:

“这是到哪儿?”

回头一笑,瘦子道:

“八里岗!”

包师爷一愣,道:

“巴高峰他们在八里岗?”

点点头,赶车瘦汉一笑,道:

“不错,连梅庄双义霍家兄弟,祈沧浪,花妙峰,他们全在八里岗候师爷呢!”

包松突的沉声道,

“那天我给他们设下的计策,也不知几个人是饭桶,还是传言那个姓阮的家伙厉害,竟然会被他溜掉,说来简直气人!”

瘦汉子笑笑,道:

“师爷的计策高招,我们总镖头还直夸,没得倒是辜负了师爷一片苦心!”

包师爷坐在车上冷冷道:

“姓阮的小子不除,西归故里的日期,怕得往后延了!”

跋车的瘦子笑笑,道:

“到了八里岗上便自然有办法!”

八里岗就是固县城南八里处的一座土岗子,岗子顶上有个土地庙,除了庙会,这里很少来人,平日里连庙门也掩着。庙前有个土场子,四周的野草正往场子中央蔓生着,光景是凄凉了些——

马车一冲到了那座庙前,一跃下车,瘦子掀起车帘,笑道:

“师爷,你请!”

缓缓走下骡车,包松沉声道;

“莫非有了姓阮的行踪,巴高峰怎会想到这鬼地方!”

伸手推开庙门,赶车的瘦子弯腰伸手礼让,道:

“包师爷,你请进!”

师爷四下望了几眼,左手撩起长衫前摆,大摇大摆的走进庙里,身后面,“咚”的一声庙门已关起来!

土地庙并不大,人只走进去便把整个庙里看得十分清楚,庙内除了供案外,西边尚有两座小神像,半人高的铁香炉与三张破蒲团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猛回身,包松面色一变!

跋车的瘦汉子背靠着掩起的庙门,双手插在两腋下,瘦削的脸上那股子冷漠与严峻,宛似生铁打造的模样!

“你!”师爷怔怔的……

冷哼声带起嘴角微翘,瘦汉子已伸出右手点着包松,道:

“姓包的,从你的这副长相上看,你是个不得善终的家伙!”

包松愣不吭的道:

“难道你就是那个姓阮的?”

瘦汉子冷哼一声,道:

“你才知道?我操!”

包松面色一紧,道:

“你骗我到八里岗来,意图何为?”

上身未动,依然靠在庙门后,阮莫叹提起右腿撩起裤管,“嚓”的便拔出一把匕首,沉声道:

“索命,如此而已!”

包松急摇手,道:

“能否听我一言?”

阮莫叹道:

“说!”

包松手扶神案,缓缓道:

“阮老弟——”

不等包松说下去,阮莫叹“呸”的一声,道:

“去你娘的老弟,谁是你老弟,免他妈的套交情!”

苦笑一声,包师爷道:

“那么我该称呼你一声什么?”

阮莫叹沉声道:

“百家姓上我姓阮,人们叫我‘索命判’,阮祖宗也好,索命判也罢,随你喊了!”

一怔,包师爷道:

“阮爷,我先问你,我们往日有仇?”

阮莫叹道:

“没仇!”

包师爷又问:

“近日有冤?”

阮莫叹道:

“有!”

包师爷一声无奈的笑,道:

“敢情是我给协远镖局出点子那档子事吧!”

阮莫叹冷芒逼视,怒道:

“你那馊主意几乎要了我的命!”

伸手连摇,包松道:

“我有说词!有解释!”

阮莫叹面无表情的道:

“倒要听听你这耍嘴皮动刀笔的黑心驴,会有何说词!”

包师爷缓缓道:

“事情是这样,我年过六十,已到退休之年,西归长安八百里,沿路尽是高山峻岭,于是我找上协远镖局,不料他们提到阮爷,他们说……”

阮莫叹冷笑道:

“说我些什么?”

包师爷道:

“说你横吃八方,荤腥不忌,随心所欲,不讲江湖规矩,怕中途会遇上你阁下!”

阮莫叹一笑,道:

“他们说的是实情,不过他们哪会知道我阮莫叹的作风?”

包师爷忙道:

“阮爷什么作风?”

阮莫叹笑道:

“择恶噬之,能够引我下手的人物,他的银子必已变了颜色,黑之又黑,否则便引不起阮某的胃口!”

包师爷道:

“阮爷,我的银子可全是清白的,三十年幕府师案,点点滴滴积下的血汗银子呀!”

阮莫叹冷笑,道:

“清白不清白,那要旁人说了才算数!”

包师爷道:

“包松清誉载道!”

突然沉声喝道:

“去你娘的清誉载道,倒不如说成恶名昭彰令我听来还顺耳些,我问你这老畜牲,十万两银子镖车上道,你以为我不知道?”

包松急道:

“三十年血汗银子呀!”

阮莫叹冷冷道:

“娘的老皮,打从你三十年前一个崩子不花用,积到今日也不会上万两,王八操的,清誉二字你是怎的说出口?”

包松急又央求的双手一摊,道:

“阮爷,就算你杀了我,对你又有何好处?”

阮莫叹思忖一阵,道:

“你这话倒是不错,杀了你我是一文也捞不着!”

包松见有转机,便立刻又道:

“阮爷,如你高抬贵手,让老汉过去,包松绝不亏你!”

炳哈一笑,阮莫叹道:

“如何不亏法?”

包松道:

“只阮爷开个价,我这里照付!”

左手食指点着面皮,阮莫叹思忖一阵,道:

“这个嘛,我得好生合计合计……”

包松笑道:

“对对对,有道是:强梁不如商量,你合计合计!”

阮莫叹伸出五指边搬动着,自言自语的:

“老松树下那一刀可真不轻,几乎要了我的命,这一刀总得折合个一万两吧……”

包松全身一哆嗦,又听阮莫叹接道:

“我本来是要把你零碎在土地老爷面前,由于你的自愿商量,我也免了,不过你的老命是保住了,银子可不能少给,这么办,也给一万两,外带……”

包松急叫道:

“阮爷,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咬我身上肉嘛,开口闭口全是上万两银子,还要外带……”

伸手一拦,阮莫叹沉声道:

“别叫,生意不成没关系,我本来就没打算要什么银子,是你要找我打商量的。娘的,就算我没说,行吧?”边把手中匕首一旋又挺,暴伸右足,“砰”的便把包松踢翻在地,咬牙切齿的又道:

“娘的老皮,我忽然想起老古人常说的一句话:饿死不当当,屈死不告状,王八操的,如果天下人皆不上衙门告状不就活活饿死你们这些耍刀笔玩嘴皮子的狗操的了?”

匕首的冷芒已激荡在包松的鼻尖半尺,包松一个倒挺,双手撑地叫道:

“阮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呀!”

“哦呸!”院莫叹叱道:

“你娘的,敢情拿我寻开心,还是在拖延时辰,你抬头瞧瞧,连土地爷也已不耐烦了!”

包松伸手拍地,锥心泣血的叫道:

“好!两万两便两万两,我照数给!”他-顿又道:“可是你的附带千万免了吧!两万两已足够你花上十年八年的了!”

阮莫叹沉声道:

“如不带附件,娘的,两万两银子我宁可不要!”

包松急的额头冒冷汗,道:

“你还要附带多少银子呀?”

呵呵一声笑,阮莫叹道:

“别怕,别怕,这次不要你银子了!”

包松道:

“那便更好商量了。”

阮莫叹道;

“马上放了甘小猴!”

缓缓站直身子,包松嘴角一咧,他那个嘴便更显得往一边歪的道:

“怎不早说,闲话一句,我回去马上放人!”

指着包松鼻尖,阮莫叹冷声骂道:

“听听,娘的老皮,县衙门就好像是你家开的,说关就关入,说放闲话一句,你他娘干了三十年师爷,不知草菅了多少人命!”

包松忙道:

“阮爷,我是个大好人呀!”

阮莫叹沉声道:

“我操,好人死光怕也轮不到你!”他一顿又道:

“说吧,两万两银子你要怎么发付?甘小猴你什么时候放?”

包松想了又想,道:

“阮爷,我要你跟我回县衙取,八成你说我坑你,如何付法,便全凭你的主意吧!”

阮莫叹点点头,道:

“这么办,两万两银票你交给甘小猴,告诉他,我在老地方等他!”

一怔,包松道:

“阮爷,两万两银票可不是小数目,要是甘小猴心一黑溜了,我怎么办?”

冷冷一笑,阮莫叹道:

“在你们眼里甘小猴算不得什么人物,在我阮莫叹心里,小猴比你就高尚多了!”

包松讪讪一笑,道:

“非是我看不起阮爷朋友,实是为阮爷着想,既然阮爷放心,我便把银票交给甘小猴,如何?”

笑笑,阮莫叹道:

“骡车在庙外,包师爷就请吧!”

包松见阮莫叹的匕首已插回小腿鞘内,立刻上前涎着老脸,道:

“阮爷,银子我照给,人我也立刻放,三两天内我便携着家小西归长安,你该不会再向我下手吧?”

阮莫叹哈哈一笑,道:

“放心吧,包师爷,我阮莫叹是个知足常乐的人,绝不会再向你掏取黑心银子!”

包松忙施礼不迭,道:

“谢谢!谢谢!”

包松刚走到庙门口,阮莫叹哧哧笑道:

“好走,好走,切切记住,骡车是协远镖局的,到了县衙着人给他们送还,这事可别忘了!炳……”

包松坐上车辕后,未再多留,暗里冷笑,一抖骡缰便疾往县城赶去……

那骡车奔驰中,突然后面有人叫道:

“包师爷,不送了!”

包松回头,见阮莫叹一个跟斗自篷车顶上翻出五丈外,半空中阮莫叹双手抓住路边大树横枝,只一个摆动已消失不见!

心中大为惊讶,包师爷就不知阮莫叹什么时候在车篷上,还好,自己没有把心里要骂的话抖出来!

现在,阮莫叹又模到了固县城外的小客栈,就在靠街边的窗子下面,小九子特意为他安排个独坐,一壶老酒,几碟卤菜,阮莫叹吃着酒,不时的望望小街马路上——

从正午直到夕阳斜照过来,阮莫叹已开始在咬牙,他心里可想的多!

包师爷他除非不要命,否则……

就在这时候,从城门口走出个矮汉子,阮莫叹双目一亮,笑意已挂在脸上——

“甘小猴,娘的老皮,果真放了甘小猴!”阮莫叹这时候不再注意走在街上的甘小猴,他甚至连上前招声招呼也没有,直到甘小猴走出城外这条小街,影子消失在远处,他才缓缓站起来……

不错,没有人跟踪甘小猴,这对阮莫叹而言,大可放心的追上甘小猴了!

如果阮莫叹真要去追甘小猴,阮莫叹充其量不过是江湖上一名杀手,一个缺乏头脑的血腥人物而已!

往沙河岸那栋黄泥巴小屋走,一共有两条路,甘小猴走的是近路,现在,他已望见河对岸山边的小茅屋了,沙河的水不深,甘小猴是趟着河水过河,那已是四更天了!

灰蒙蒙的山边河岸,甘小猴已大声叫道:

“大哥,大哥,我是小猴呀!他们真的把我放出来了!”

已经走到茅屋门口,甘小猴伸手拍门,又道:

“大哥,快开门吧,连银票全带回来了!”

门开了,是甘小猴推开的,茅屋里黑漆漆,一点动静也没有!

“娘的,没人嘛!”

笆小猴走进屋子,模出个打火镰把小油灯点上,四下里又看了一遍,自言自语,道:

“一定是躲进哪个娘们怀里去了!”

现在,已经是晨阳东出,河面上洒落一片金光,甘小猴双手叉腰的站在河岸四处瞧——

突然,头上老松树浓密的叶里有人在打哈欠,甘小猴一惊,见是个人影,晃闪之间已落下树来!

耙情还真是阮莫叹!

笆小猴一跃上前,叫道:

“大哥,你可真有-套!”边自怀里模出四张银票,又笑道:

“呶,这是两万两银票!”

接过银票往怀里塞,阮莫叹笑道:

“小猴,总以为你够机伶,不料你还是被人家踩上后跟,你说说,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阮莫叹往树下破藤椅上一塞,伸直双腿面向沙河!

笆小猴一坐在椅子边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砸向河心,忿忿的道:

“提起来我是灰头土脸,连大哥也面上无光!”甘小猴突然急急问道:

“对了,大哥,你骑的那匹老马呢?”

阮莫叹笑道:

“马是老了点,但脚程还不错,不过我没骑回来,丢在山里也不知到哪儿了!”

双手使劲一拍,甘小猴道:

“糟啦!”

阮莫叹道:

“怎么啦?”

笆小猴急急的道:

“那匹老马是卓寡妇拉磨的,那天我见那匹老马拴在磨坊外,骑上便跑,屋子里卓寡妇撕破喉咙似的又叫又骂,我答应立刻还她的,这下子可完了!”-

笑,阮莫叹手指头点上甘小猴的顶门,骂道:

“对你,卓寡妇一定包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同那个半老徐娘的寡妇有一腿?”

笆小猴忙又道:

“大哥,丁是丁卯是卯,不能混为一谈,再说,那匹老马只要在磨上拉,卓寡妇就会有饭吃,如果没那匹老马,我甘小猴就不知道她会急成什么样!”

炳哈一笑,阮莫叹道:

“卓寡妇是苦了点,她那个哑巴女儿跟着她过苦日子,我早就心里起疙瘩!”他一顿,又道:

“小猴,我可得把话说前面,你同卓寡妇那一腿我不过问,可你要是连那个可怜哑巴也一口吞,小心我敲烂你的头!”

笆小猴一声苦笑,道:

“哑巴才十三岁,甘小猴今年二十六,可我也拿她当女儿待,大哥,你能将她母女的事摆在心上,甘小猴代卓寡妇谢谢你了!”

伸手模出一张银票,阮莫叹道:

“拿去吧,别说是我给的,也好叫卓寡妇对你小子另眼看待!”

抖着双手,甘小猴道:

“大哥,你开玩笑?银票一张就是五千两呀!真拿到卓寡妇面前,不定会把她吓死!”

一笑,阮莫叹道:

“别他娘的露出-副没出息样子,走吧,我得清静-阵子!”

突然,甘小猴仰天哈哈大笑起来,一双猴儿眼笑得挤出眼泪来……

坐在破藤椅上的阮莫叹仰脸冷冷道:

“拿了银票快走人,他娘的,你笑什么?”

笆小猴拭着眼泪,道:

“本来我是不想说的,因为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嘛!”

阮莫叹一愣,道:

“究竟什么事?”

笆小猴笑意满面的道:

“包师爷,固县衙门里那个肥头肥脑的包师爷呀!”

阮莫叹道:

“包师爷怎么了,你快说!”

笆小猴噎着气,道:

“姓包的异想天开呀!”

“他想干什么?”一顿又道:

“我已经答应放他-马,别他娘的不识好歹想动歪脑筋!”

笆小猴笑道:

“唉,还真在动他娘的歪脑筋了!”

“呼”的站起身,阮莫叹沉声道:

“他想干什么?”

笆小猴笑道:

“一大早牢饭汤我刚喝下肚,才睡了一觉,姓包的已来到牢房,他说我是冤枉的,当场就把我放出来,私下里他塞给我这些银票,要我老地方会你,不料我刚走几步,他又叫住我,哈……你猜他对我说了些什么?”

阮莫叹骂道:

“去你娘的那条鸡腿,我怎会知道他对你说些什么?”

笆小猴笑笑,道:

“他老小子要你保他上路,明白的说是要你这位‘索命判’保他的镖!”一声哈哈,又道:

“大哥你想,他这是不是老天真?”

阮莫叹急问:

“你怎么说?”

笆小猴道:

“我对他说,我阮大哥怕不会答应,但我会把话带到!”

缓缓踱向河岸边,阮莫叹双目直视水面,道:

“妙,娘的,也亏得他想得出来!”

笆小猴道:

“大哥,姓包的老小子可是捞了不少昧心银子,你不会为这种人卖命吧?”

阮莫叹猛的回身,道:

“好!他那里将计就计,娘的皮,我这里顺水推舟,小猴,姓包的银子,不赚白不赚,这趟镖我接了!”

满面惊讶,甘小猴道:

“我的老妈呀,‘索命判’你不是开玩笑吧?”

阮莫叹道:

“我像是开玩笑?”

笆小猴道:

“哎呀我的老祖宗,你拿什么给人家保镖?你有几个镖师帮衬,哪儿来的趟子手替你推送镖车?西去长安八百里,你以为天亮走到天黑便到了?别逗了,阮祖宗!”

面无表情,阮莫叹道:

“回到县城你便走一趟县衙,告诉姓包的,他这趟镖我保定了!”

笆小猴愣然的道:

“就你一个人?”

阮莫叹道:

“还有你呀!跋车你总会吧?”

笆小猴道:

“敢情你想学学关二爷单骑保皇嫂?”

“哦呸!”阮莫叹骂道:

“关二爷保皇嫂为的是个‘义’字,我阮莫叹保包松全是为银子!”他一顿又道:

“告诉姓包的,他给协远出多少,我便收他多少,什么时候上路,回来告诉我,准误不了事!”

一掌拍在大腿上,甘小猴笑道:

“他女乃女乃的,有你‘索命判’撑腰,我甘小猴便能直起身子往前走,我这就找姓包的去!”

于是,甘小猴走了……

笆小猴并未赶到县衙门,却赶到东城后街,就在一条小巷子里,他敲开卓寡妇那个斑驳木门!

开门的是卓寡妇唯一的哑巴女儿,她见甘小猴猛的一把拉住不放手,边“咿咿呀呀”的直往屋里叫!

立刻,便见屋边磨坊冲出个三十出头的女人——

这女人生得还真不赖,双眼皮薄嘴唇,皮肤白得同她脸上的面粉无分别,敢情老马被甘小猴骑走,她只得同哑巴女二人合力在推磨了……

卓寡妇见是甘小猴,早迈着大脚板冲出来,她一手叉腰,只一手便指着甘小猴骂道:

“没良心的甘小猴,杀千刀的小混混,你把老娘的马骑到那儿去了,你说!你说呀!”

卓寡妇大怒,双手暴伸,几乎把甘小猴掀翻在地,边尖声骂道:

“你要不把马送回来,今个同你没完没了!”

伸手在怀里模,甘小猴道:

“别急嘛,卓大姐,我早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一份,早晚我甘小猴都在为这个家打算呀!”

卓寡妇怒骂道:

“你再胡说什么?你会为我母女?”

笆小猴忽的抖开五千两银票,笑道:

“拿去吧!”

卓寡妇见是一张纸,问道:

“这是什么?”

笆小猴嘻嘻笑道:

“敢情好,穷的连钱都不认识了!”

卓寡妇冷笑道:

“这叫什么钱,一张擦纸!”

笆小猴指着纸上写的道:

“五千两银子的银票,你看不懂?”

卓寡妇怒道:

“猴崽子,你不知道我不识字呀!”

笆小猴笑道:

“既然不识字,那就听我的,打从明天起,你也别再替人磨面了,你母女捡些喜欢的买来穿,花粉珠宝尽着用,听我的,关起门来好生过日子吧!”

卓寡妇沉声道:

“小猴崽,敢情你是喝多了,还是发了疯,没得倒跑来找老娘寻开心?”

笆小猴面色一寒,道:

“娘的老皮,说了半天你还是不信哪!”

卓寡妇冷笑,道:

“你有五千两银子便不会来我这儿了!”

笆小猴一听怒道:

“你这是什么话,当真把甘小猴当成无义无情之人?”他一把拉住卓寡妇的手,道:

“走,跟我到永富钱庄,我把这五千两银票往钱柜上存着,想怎么花便怎么花!”

别看卓寡妇比甘小猴高半个头,甘小猴使起狠来卓寡妇便成了羔羊!

一连转了两条街,甘小猴把卓寡妇拖到永富钱庄,五千两银票往柜台一放,甘小猴已吆喝道:

“那位管事的?”

瘪台里面两个管帐的见是五千两银票,忙不迭的请甘小猴与卓寡妇二人坐下——

指着银票,甘小猴对管帐的道:

“五千两银子寄在贵银号,把名字记她的!”边指着惊得发愣的卓寡妇,又道:

“先支一百两交由她带回去,以后支多少便记多少!”

连掌柜也匆匆走出来了——

流着满眶泪,卓寡妇一把拉住笆小猴,泣道:

“小猴!小猴你……”

笆小猴笑笑,道:

“拿了银子先回去,等我办完事我们家里说去!”

于是,甘小猴走了……走得十分轻松!

卓寡妇也走了,是拭着兴奋的眼泪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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