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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想结婚 第七章

作者:季可蔷

五年后

这天,桃园国际机场起了一阵骚动,记者们纷纷卡位,试图取得一个好位置,迎接返抵国门的新锐医生。他回台湾,是为了替商界传奇女强人莫方诗绮开刀。年迈高龄的老人家,因为多条心血管阻塞,亟需进行多重冠状动脉绕道手术,但她健康情况不佳,肾脏也有毛病,若是手术过程稍有差池,极有可能引发器官衰竭,一命呜呼。

为她动刀,必须快、狠、准,不能有丝毫犹豫,而不久前才在美国创下最短时间成功完成多重冠状动脉绕道手术纪录的戴醒仁,正是执刀医生的最佳人选。

为了挽救老人家一条性命,莫家人特地迎回这位近年来在国际崭露头角的年轻医生,但这还不构成记者们追逐采访的要素,真正令他们疯狂的是戴醒仁兼具莫家女婿的身分。据说五年前,由于一场流产意外,戴醒仁与莫传雅夫妇俩因此情感失和,分居两地,如今再度重逢,这段婚姻究竟还能不能持续,引发高度瞩目。一个是心血管外科的名牌医生,一个是私人医院的董事长,女方还出自台湾传统的豪门世家,这种极具故事性的婚姻秘辛,可是最受读者欢迎的八卦新闻。

绝对要挖出足够耸动的内幕―

记者们目光炯炯,虎视耽耽,扛着摄影机,握着麦克风,在戴醒仁现身迎客大厅的那一刻,立即冲上去将他团团包围。

这群人是不是疯了?

莫传雅待在私人办公室,盯着电视新闻的SNG联机报导,对一群犹如秃鹰般围剿猎物的记者,只能慨叹。

现在想想,她竟也曾经是属于他们的其中一位,简直恍如隔世。

真的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不管是身为记者的她,或是身为某个男人新婚妻子的她,都彷佛已坠入悠远的时光之河,随着水流漂远。

她甚至有点想不起来,当时的喜怒哀乐,都是为什么了。“戴醒仁……这五年来,你过得好吗?”她低声呢喃,水眸依旧紧盯着屏幕,机场大厅万头臜动,人来人往,加上一群记者挡镜头,教她一时看不清他的身影。蓦地,记者们散开,而他挺拔伟岸的身影毫无预警地撞进她眼帘,她怔住,心脏有片刻忘了跳动。

他似乎变得更帅气了,肤色更黝黑,身材更结实,五官虽仍如刀削一般凛锐,眼角微蕴的风霜却让他显得比以前可亲。

惫有,他懂得笑了,唇角微微扬起好看的弧度,不像从前,总是抿着一张嘴,傲然冷漠。

莫传雅暗暗描握掌心,芳心恢复跳动,并急速狂奔。

为什么他能笑?他说过,这世上没那么多值得笑的事,为何他能对那些记者微笑?

他稍稍侧身,另一道窈窕倩影映入镜头,是一个气质出众的女人,很漂亮,眉目分明,笑颜甜美。

记者问出她是麻醉医生,与戴醒仁在南美认识,两人之后进行多次合作,相当有默契,这回她也将加入手术小组。

“各位记者先生、小姐,请你们期待戴医生的医术,绝对会让你们眼睛一亮,看他动刀就像是欣赏艺术一样,会令人着迷。”她笑着宣称,望向戴醒仁的美眸璀亮,显是对他非常仰慕。

他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回她一笑。莫传雅瞪着那含蓄的笑容,胸口紧窒,心弦牵痛。

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有那个女人在,他才那么不吝惜地对任何人附赠微笑,原来是身边跟了个最佳伙伴兼仰慕者,他才变得更英气逼人。

原来,是因为她吗?

莫传雅按下遥控器,关电视,室内顿时一片静寂,而她闭着眼,一个人尝着寂寞的滋味。

“你累了吗?”

坐上“和恩医院”派来的轿车后,朱湘琳立刻转向戴醒仁,关怀地问。

“还好。”他低声应,眼睫却落下,在下眼皮处形成忧郁的暗影。

朱湘琳以为他真的累了,体贴地不吵他,保持安静。

但他其实并不疲倦,只是有点慌,有点戚慨,有一点点,近乡情怯。

经过五年,他终于再度踏上台湾的土地,接下来他将前往“和恩医院”,回到他以前工作的地方。而他前阵子跟恩师熊建明联系时,才听说自己的妻子从母亲手上接下棒子,成了医院的董事长。

五年不见了,她,过得好吗?

罢到美国的时候,他试着打过电话给她,她从来不接,他每个星期写E-MAIL,她也不曾回信,他只能向岳母大人或她的好朋友简艺安探听她的近况。

知道她一切平安,他稍稍感到安心,却也更惆怅,因为她显然还是不肯原谅他。

她恨着他吗?他曾在信里问,一样得不到回音。

渐渐地,他灰心了,悄悄深埋一腔情感,投入忙碌的医院生活。他忙着诊治病奔,忙着参加各种学术研讨会,忙着在一场又一场手术中精进自己的医术。

两年前,他甚至效法自己的恩师,到第三世界国家义务行医,直到数个月前,才又回到美国。

这次要不是莫家老女乃女乃病了,需要他帮忙开刀,他也不会回台湾。

他曾经告诉她的家人和朋友,如果她想见他,如果她有丝毫愿意原谅他的可能性,只要一通电话,他会马上放下一切,飞回她身边。可是,他从没接过那样的电话,甚至连暗示也不曾。她就那么恨他吗?恨他恨到宁愿永不相见?这次他回来,她总该要见他了吧?她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他,该不会一见面,就送上一份离婚协议书吧?

戴醒仁自嘲地寻思,愈想愈觉得他倔强的妻很有可能这么做,胸口因而一寸一寸地缩紧,几乎找不到呼吸的空隙。

到时,他该怎么做才好?

“醒仁,我们到了。”朱湘琳柔声提醒。

他这才猛然回神,睁开眼,望向车窗外,几个医生护士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欢迎他,领头的正是他的恩师,也是现在医院的副院长,熊建明。

“教授!”他不觉有些激动,迅速开门下车。

“你终于回来了,醒仁。”熊建明依旧热情,熊臂一展,将他牢牢扣住,重重拍他的背,然后又推开他,像审视自己的儿子般打量他全身上下,笑意满满,与有荣焉。“你长进了,醒仁,我早料到你一定会有一番成就,只是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还厉害。”

“是教授指导有方,我才有今天。”他诚恳地回应。

熊建明听了,讶异睁目,几秒后,他笑了,笑得畅快淋漓。“你变了,醒仁,现在比以前懂得说话多了,果然这五年的岁月不是白过的,真的长大了。”

戴醒仁微笑。“听教授这么说,好像我以前很让你伤脑筋?”

“不简单,现在连幽默感都有了,很好、很好!”熊建明乐呵呵,对这个爱徒是愈看愈中意,欣喜不已。

“对了,教授,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朱湘琳小姐,是麻醉医生。”戴醒仁为恩师引荐。“我们合作很多次了,这次手术需要精密的术期麻醉,所以我请她回来一起帮忙。”

“我知道,我听说了。”熊建明笑着跟朱湘琳打招呼。“朱小姐,妳父亲现在在纽约执业,对吧?我们俩可是老同学,以前还一起在医院实习呢!”

“真的吗?”朱湘琳惊喜。“爸怎么都没跟我提过?”

“他是大忙人,哪有空理会这种小事?等等妳再帮我打通电话念念他。”熊建明开玩笑,顿了顿,又转向爱徒。“你刚下飞机,一定很累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不累。”戴醒仁婉拒恩师的好意,湛深的目光扫过周遭,找不到自己最在乎的人,眼神瞬间黯淡。

“传雅……在医院吗?”

“你说董事长?”提起莫传雅,熊建明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担心隔墙有耳,他悄悄将爱徒拉到一边。“她现在可能在病房陪她外婆吧。怎么?难道你们到现在都还没联络?”

戴醒仁不答话,只是苦涩地牵唇。

熊建明见他这表情,心下了然,眼底浮上同情。“别急,你既然回医院来了,总会见到她的,一定有机会好好跟她谈。”

希望如此。

戴醒仁苦笑,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教授,请你召集手术小组的成员,我想先开个会,讨论外婆的病情。”

“我就知道。”熊建明看着他,笑笑地叹息。“你啊,不管怎样,总是病人优先。”

“这样不好吗?”戴醒仁不解恩师为何有此感叹。

“这样当然很好。”熊建明笑道,眼神却很复杂,似有些不忍。“不过有时候,你也该学会先顾自己。”

“外婆可不是普通病人,她也算是我的……家人。”虽然他不确定,现在莫人是否还把自己当成家里的一份子。一念及此,戴醒仁又涩涩地笑了。经过五年岁月的淬炼,他已学会用笑掩饰真心。

两天后,手术小组评估过莫方诗绮的身体状况,决定为她开刀。手术小组名义上由熊建明领导,但实际上负责主刀的医生却是戴醒仁,师徒俩久违的合作,在医院内掀起话题,开刀房楼上的观察室里,挤满了前来目睹高难度手术现况的医生,一些辈分较低的医生卡不到位,只能在办公室里观赏同步摄影。

莫传雅也以董事长及病人家属的身分来到观察室,院长特地为她保留了第一排居中的主位,视野清晰,一目了然。

“要开始了。”

当戴醒仁示意护士递来手术刀时,观察室内响起一片兴奋的窃窃私语,犹如浪潮拍岸,震动莫传雅心房。

她命令自己保持面无表情,眸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丈夫的一举一动。

他利落地划开外婆的胸口,利用心壁固定器,间歇性地中断冠状动脉的血流,进行心脏不停跳的手术。比起传统的绕道手术,这种新式开刀法能让病人在术后更快恢复健康,却也更需要执刀医生的精密判断,以及麻醉师的特殊照护。时钟在墙面滴答响,这是一场需要与时间赛跑的手术,不容一分差错,而戴醒仁也的确够果断,准确地重建冠状动脉造口。

“好厉害!他动作怎么能那么快?”旁观的医师们此起彼落地赞叹,别人绕一条动脉的时间,他已经绕了两、三条。“怪不得朱湘琳医生会说,看他开刀简直是艺术。”

朱湘琳。

听闻这个名字,莫传雅神智蓦地一凛,不觉望向那个一直静静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病人状况的麻醉医生。

手术期间,病奔难免出血,她的工作是维护病奔体温的正常,并保持血液动力方面的稳定性。

有时,当戴醒仁需要特别支持时,他会朝她的方向瞥去一眼,她也会及时领悟,两人眼神交流,一切尽在不言中。

丙然有默契。

莫传雅涩涩地寻思,脑子顿时有些莫名地晕沈,她强睁着酸楚的眼,逼自己冷静地看完整场手术。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手术顺利结束了,而且很成功,戴醒仁站在开刀房中央,接受小组成员喝采,神态从容淡定。他真的成为一个很棒的医生。

莫传雅凝望他,心弦牵紧,胸口微微地疼痛。她盈盈起身,正想离开,戴醒仁忽然抬头,两人四目交接,同时震住。

两天来,她与他几次在医院错过,总是见不到面,乍然重逢,竟是在手术现场,在开刀房彼此相凝。

所有的喧哗笑语,所有的惊叹赞赏,在此刻,隐没无声,两人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眼中只有对方,只有那个分别五年的枕边人。

这五年来,对方曾经思念过自己吗?是否也如同自己一般,在意着对方?

他们都有疑问,不免彷徨,纵然看不清彼此的眼神,却都戚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颤栗。

是莫传雅先移开视线的,因为她看见朱湘琳走向他,给了他一个美式作风的拥抱,恭喜他手术成功。

她其实也该恭喜他的,至少该感谢他,因为他救了外婆,让老人家能活得更长一些,让他们这些子孙们承欢膝下。

她该感谢他。这是个好理由,一个即使她将他召唤至自己办公室也不突兀的好理由。一念及此,莫传雅不禁对自己苦笑。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妻子想见自己的丈夫也需要理由了?他们的婚姻究竟为何走到这步田地?

难道都是她自讨苦吃?

但她不后悔,当年决定将丈夫逐离自己身边,她一点也不后悔。

不管她的家人责备她太固执,好友心疼她太倔强,她仍是我行我素,这些年来,宁愿尝尽甭独滋味,也绝不一不弱。

她真的不后悔……

莫传雅悠然走向加护病房,经过一扇玻璃门时,不觉凝足,审视自己的身影。

她的身材仍如五年前那般玲珑有致,容颜未改,唯有一头飘逸的长发剪短了,如今清爽地垂在颈后,强调出一截莹润细致的颈脖。

她依然漂亮吗?变得成熟了吗?是否多了一点妩媚的女人味?

她还能像五年前,吸引他的视线吗?他的目光会渴望地跟随她吗?或者他宁可望向另一个女人?莫传雅讨厌如此忐忑不安的自己,她可是莫家的女儿,理应高傲自信,怎能为了一个男人心神不宁?但显然,即便她虚长了五岁,某些时候,仍和当年那个陷入痴迷热恋的年轻女孩没有两样。

她一面嘲笑自己,一面静悄悄地来到加护病房,探望刚开完刀的外婆。

莫方诗绮躺在病床上,眉目安详,一个女医生密切观察她的生理状况,在病历上做纪录。

那个医生,正是朱湘琳。

莫传雅心神一震,却不许自己步履有稍许迟疑,翩然走进加护病房。“朱医生,请问我外婆情况怎样?”

朱湘琳回眸,一见是她,眼神闪过惊讶,静默两秒,才低声回应。“她情况很稳定,再过几个小时就会醒来了,如果顺利的话,几天后就能出院了。”

“这么快?”她讶异。

“这就是OPCAB神奇的地方啊!”朱湘琳似是故意道出专业术语。

莫传雅虽然不是学医的,但这两年接掌医院事务,也增长了些医学知识,知道对方指的是心脏不停跳的冠状动脉手术。“谢谢。”她轻轻颔首,走向病床旁,为外婆盖好被子,手指温柔地抚过那苍白的老颜。“外婆,妳好好睡吧,睡醒了我就会带妳回家了。”

朱湘琳深思地注视她的举动,片刻,悠然扬嗓。“妳就是莫传雅吧?”

“我是。”莫传雅旋过身,望向她。

两个女人眸光交会,宛如站上擂台的拳击手,暗自衡量彼此的斤两,评估对方的斗志。

终于,朱湘琳主动开口。“妳应该也听说了,我跟醒仁是好朋友。”

“我知道。”莫传雅语气淡漠。“你们是在南美认识的吧?”

“对,我们都参加了无国界医生的志愿服务,是在抢救一名伤员时认识的,那时候我们刚在当地扎营,设备还很简陋,什么象样的医疗设备都没有,醒仁随手利用手边的工具,就为那个伤员动了一场完美的手术,硬是把他从死神手中救回来。”朱湘琳叙述两人认识经过,话中不掩欣赏之意。“他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医生,而且天生就是该来当医生的。”

莫传雅静静地听着,直觉这女人意有所指。“所以呢?”她讥诮地反问。

“所以妳不应该那么任性。”朱湘琳直率地道出不满。“我都听说了,五年前妳因为意外流产,把过错都推到醒仁身上,怪他不关心妳,妳怎么不想想,他当时正在开刀,哪里有空分神?妳既然身为医生的太太,就应该懂得体谅他。”

这么说,这女人是在指责她了,为她的丈夫抱不平,不该受到她无理取闹的对待。

莫传雅心一凉,眼潭冰冷,如荒芜的雪原。“这些都是醒仁告诉妳的吗?”他为何要跟她说这么多?一个外人凭什么介入他们夫妻之间的家务事?

“他当然没跟我抱怨妳,但我看得出来,他一直很苦恼。”朱湘琳轻哼,凝定她的眼神,微蕴不屑。“妳既然不能体谅他,为什么不干脆跟他离婚?”

离婚?!

莫传雅悚然一惊,几乎持不住冷淡无痕的表情,收进衣袖里的玉手,悄悄捏紧掌心。“醒仁告诉妳,他想离婚吗?”

“他是没有那么说。”朱湘琳抿唇,似乎更不满了。“不过你们都分居五年了,在美国,这早就构成离婚的条件了。”

“但这里是台湾。”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台湾目前并没有类似这样的法律条款。”

“妳的意思该不会是,妳到现在还不想跟醒仁离婚吧?”朱湘琳狐疑地望她。

“你们的婚姻根本有名无实了。”

就算有名无实又怎样?她管不着!莫传雅愠恼地咬牙,她很明白朱湘琳说这些话的用意,这个女医生恐怕觊觎她丈夫很久了,巴不得他快快恢复自由之身。以为她会让他们轻易如愿吗?

“妳不懂得醒仁的理想,你们不应该在一起。”朱湘琳继续不客气地指教。

“所以妳很懂得他喽?”

“那当然,我们都是医生,有共同的理想。”

被了!莫传雅不着痕迹地冷笑,明眸点亮战意,炯炯地直视朱湘琳。她并不想表现得像个专制的女王,但也绝不会任由人挑衅,而不加反击。

“请妳听着,朱小姐,戴醒仁是“我的”男人。”她刻意强调关键词眼。“我们到现在仍有婚姻关系,而且不妨告诉妳,我不会同意跟他离婚。”

朱湘琳闻言,倒抽口气。“难道妳恨他恨到要一辈子将他绑住,要他翻不出妳的手掌心?”

“如果妳要这么想,我不反对。”她神态倨傲。

“妳真的疯了!”朱湘琳惊骇地瞪她,拿她当可怕的怪物一般看待。

这一幕,正巧落入戴醒仁眼里。他是前来关切莫方诗绮的情况的,不料遇到两个女人对峙。

“你们在说什么?”他虽没听见两人对话,却嗅出空气中有火药味,森沈地追问。

莫传雅凛然望向他,眼底焚烧的火焰,灼痛他。

“你想离婚吗?醒仁。”

“什么?”他愣住。

她深深地凝娣他,眼神似怨似嗔,渐渐地,那生气勃勃的火光灭了,只余一片苍凉的灰暗―

“我不会答应的。”

“妳跟传雅说我要离婚吗?”戴醒仁站在跑步机上,一面调节呼吸的韵律,一面厉声质问身旁的女人。

她站在另一台跑步机上,香汗淋漓,听出他话里的不悦,急着辩解。“我没那么说,只是问她为什么不干脆跟你离婚?”

“妳为什么要那样问她?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忆起妻子当时的表情,戴醒仁胸口倏地紧缩。

“醒仁,你不高兴吗?对不起,是我不好。”朱湘琳柔声道歉。

他瞥她一眼,见她眉宇惊慌,又放段求饶,冷硬的脸部线条稍稍软化。“以后别再管我跟传雅的事了,我们的事,自己会解决。”

“我知道了。”她温顺地应承,深明以退为进的道理。“我答应你不插手你们之间的事,但我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关心你,问问你情况,这样总可以吧?”

“妳想问什么?”他减慢跑步机的速度,一面拿起毛巾擦汗。

肮水在他肌肉匀称的臂膀闪亮如露珠,朱湘琳盯着瞧,几乎呆了,差点忘了回话。“我是想……呃,我是说,你们两个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分居下去吧?总要为这段婚姻关系做个解决,看是要结束还是要继续。”

“我并没打算结束这段婚姻。”戴醒仁阴郁地回应。

“这么说,你想继续?”朱湘琳芳心沈落,情绪顿时大坏,但她聪明地不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懊恼。“但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

“她说什么?”

“她说她恨你,说她要一辈子将你绑住,让你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她真那么说?”戴醒仁震撼。

“你知道我不会说谎。”朱湘琳扬起盈盈水眸,认真地望他。

那么,果然是真的了。戴醒仁自嘲地扯唇,跃下跑步机,走向举重器材,默默进行单调的运动,藉此平息波涛汹涌的胸海。

传雅恨他,他早料到了,一点也不意外,甚至有些莫名的庆幸。

她恨他,总比对他没感觉好,为了惩罚他不肯放他自由,也比洒月兑地跟他离婚好。

只要她对他还有情绪,就代表爱情不死,他仍有机会追回她,追回曾经属于自己的爱情。

他很高兴,高兴她仍有绑住他的执念。

“为什么你还能笑?”朱湘琳走过来,见他嘴角翻飞着淡淡的笑意,很震惊。

他不解释,仍是微笑着。“妳知道这家医院,以前并没有这间健身中心吗?”

她一愣,以为他是有意转开话题,娇慎地横他一眼。“本来医院就很少会附设健身中心的,应该说这家医院特别奇怪吧?”

“教授告诉我,这是传雅坚持要设的,当时在内部会议上还引起一番争论,不过她说,身为医护人员,就应该拥有健康的身心,这样才能对病人做良好的示范。”

朱湘琳蹙眉,听出戴醒仁话里蕴着某种异样的柔情,她感到一阵如针刺的嫉妒,痛着心口。

“这些话,是我曾经对她说过的。”戴醒仁没注意到她的郁恼,径自留恋于从未淡忘的回忆里。

“那又怎样?”朱湘琳语音尖锐。

“这表示她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他若有所思地低语,眼潭隐隐浮掠连自己也未察觉的温柔。

就算她恨他,他的言语,仍是令她牵挂在心,占有了她记忆库里一格书架,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格,只要她方寸之间,还有他的存在,这样就够了。

“所以我不会跟她离婚的,除非她主动提出来。”他郑重声明。

“即使她只是为了惩罚你?”朱湘琳气急败坏地追问。

戴醒仁颔首,眼神坚毅。

他不会离开她,即便他不是那个能给她幸-福的男人,他也要守护着她,直到她得到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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