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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坏男人 第八章

作者:季可蔷

“所以呢,你就这样逃了?”白礼熙不可思议地瞪著沈修篁。

趁著回台湾总公司开会的空档,他邀这个好朋友上酒馆喝一杯。一整晚,他费了好些心思,好不容易让闷葫芦似的沈修篁开口,告诉他近况,没想到听到的,却是他挣扎于两个女人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你就那样带著小兰转身就走,那恋梅怎么办?”他摇了摇玻璃酒杯,蹙眉质问,“你眼中还有她的存在吗?”

沈修篁低下头,默默瞪著桌上一杯加冰威士忌。“……我知道我对不起她。”他嗓音-哑。

“然后呢?”

“我打电话找她,她不肯接我电话,到医院去她也不肯见我。”

“她一定生气了。”白礼熙翻白眼。哪个女人在这种状况下不会生气啊?“你到底怎么办?修篁。”

沈修篁不说话,无意识地把玩著酒杯,冰块撞击玻璃杯,发出清脆声响。

“再这么犹豫下去,你真的会失去恋梅哦!”白礼熙警告他。

“……”

“难道你想选择的人是小兰?”一道念头击中白礼熙脑海,他瞪著沈默的好友,“你还爱著她吗?”

“……”

“你说话啊!修篁。”白礼熙拉高声调。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沈修篁终于开口了,他抱头,烦躁地抓发,“我不忍心丢下小兰,也不忍心恋梅那么痛苦--你知道她本来是多么活泼爽朗的女人,最近却总是愁眉不展。我看了,也觉得对不起她啊!”他激动低喊。

白礼熙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你对她,只是一种亏欠罗?”他试探,“因为是她陪你走过人中最黑暗的时期,所以你不忍心辜负她?”

“我--”沈修篁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修篁,你不能再这么逃避下去了!”白礼熙看不过,劝他,“小兰也好,恋梅也好,你总不能这样左右摇摆一辈子吧?你告诉我,你真正爱的,究竟是哪一个?”

他真正爱的,究竟是哪一个?

这问题,像最巨沈的雪球,重重压落他胸膛。

他爱的,究竟是哪一个?是如幽兰娇弱的她?还是如梅花坚强的她?

一个曾经伴他走过青春岁月,是他几乎初次见面便动了心的邻家妹妹。当他以为她死去时,他恸不欲生。再相逢时,她的憔悴纤瘦又让他极度心疼。

另一个,却伴他走过人生最黑暗的日子,她费尽心力将他从堕落的深渊中拉回,她懂得他,了解他,与他志趣相投。她总是以微笑面对他,可他却明白那灿灿笑容背后并不全是欢乐。

他爱的,究竟是哪一个?

“说啊!”白礼熙继续逼问他,“你总有一天要做出选择的,长痛不如短痛!”

长痛不如短痛,他迟早得做出选择。

是的,他明白,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必须面对现实。但问题是,面对两个同样对他情意深重的女人,他该如何做出选择啊!

大手紧紧包握洒杯,他咬著牙,任残酷的问题倾轧他。他绷紧身子,只觉肩头的重担好沈好沈,教他几乎无法负荷……

蚌地,玻璃酒杯在他掌心应声碎裂。

白礼熙震惊地瞪他,看著玻璃碎片插入他掌心,看著鲜红的血流急速窜出,吓了好大一跳。

“你疯啦!”他斥责沈修篁,急急拉过他的手,“老天!你的手都流血了。快拿药来!”他转头命令服务生。

不一会儿,服务生拿来急救药箱,白礼熙亲自为好友消毒上药。

“你疯了!修篁,就算这问题很困扰你,也不必把自己逼成这样啊。”他叹气。

沈修篁恍惚地看他,恍惚地问,“礼熙,你以为我还有这个资格吗?”

“什么资格?”白礼熙不解。

“你以为,我还有资格去选择我的真爱吗?”沈修篁哑声问,语气自嘲而哀伤。

白礼熙动作一顿,怔然望他。

“我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了。你懂吗?”他深吸一口气,深眸一转,怅然凝定不知名的远方。

“从小兰再度出现在我面前那天开始,我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因为一通急电,韩恋梅匆匆赶来沈修篁家里。

迎接她的,是白礼熙,他踉跄地扶著门板,全身弥漫酒气,显然喝了不少。

“怎么回事?”她蹙眉,焦急追问,“你什么时候回台湾的?礼熙,修篁呢?他没事吧?”

“昨天刚回来。”他说,打了个酒嗝,“修篁在房里,他喝醉了,麻烦你照顾他,我……呃,不行了。”

只是喝醉了。

矮恋梅闻言,落下心中一颗大石。听他在电话里的口气,她还以为修篁发生了什么意外呢。

她摇摇头,瞪他一眼,“你们两个怎么搞的?干嘛喝或这样呢?”

“我本来也没想喝那么多,谁知他一杯接一杯灌,为了朋友义气,我也只好……呃,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了。”

这论教韩恋梅啼笑皆非,只能长长叹息。

“那,麻烦你了,我先走了。”

“你可以吗?”她关怀地问,担心他一人无法安然抵家。

“放心吧,我叫计程车。不会有事的。”看出她的担忧,白礼熙淡淡一笑,潇洒地摇了摇手。他转身,走没两步,忽地顿住步履,“对不起,恋梅。”

“嘎?”她不解。

白礼熙转过头,难得正经表情,“我知道你们三个人之间的事了。”

“哦。”

“真的很对不起,当初要不是我请你救他,也许今天你不会陷入这种尴尬的处境。”他真诚地道歉。

“这不关你的事,礼熙。”她黯然,敛下眸,“也许是命中注定吧。”

他深深望她,“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跟他好好谈一谈。我知道前几天他转身就走让你很受伤,可请你……体谅他心中的痛苦,他真的很为难。”

“我明白他很为难。”太明白了。她涩涩苦笑,“别担心,礼熙,我会好好跟他谈谈的。”

“那就好了。”白礼熙安慰地点点头,“晚安。”

“再见。”

送走白礼熙后,韩恋梅踏著轻悄的步履,走进沈修篁房里。

平素修长挺拔、玉树临风的身子。此刻却蜷缩咸一只虾,颓然坐倒房内阴暗的角落。

他看起来,好疲倦,无助的模样,像迷路的小阿。

她心一扯,在他面前蹲,轻轻摇了摇他肩头,“修篁,修篁?”

他抬起头,一张脸因酒醉而涨红,酒雾弥漫的眸,茫然无神。

“恋、梅。”他低声唤,声调朦胧沙哑。

她温柔微笑,“你怎么坐在这里?上床睡觉好不好?”

他没答话,只是一直张著眼死盯她,又眨了几次眼,似乎极力想确认自己是否认错了人。

“真的是你。”他颤著嗓,不敢相信地问。

“对啊,是我。”她点头,拉过他手臂环上自己的肩,“来,我扶你上床。”

他没抗拒,由著她拖他往床榻走,可一双手却在躺上床后,仍紧紧环住她,不肯松开。

她只能跟他一起跌上床,靠在他身畔。浓浓酒味顿时裹围她,虽然有些呛鼻,可奇怪地,她并不感到厌恶。

她只觉得一股淡淡哀怜。

他侧身看她,泛红的眼像孩子一样睁得大大的,仿佛怕一闭上眼,她便会消失不见。

她有些心酸,玉手不觉抚上他烧烫的颊。“干嘛这样看我?”

“……我对不起你,恋梅。”他低哑地,一字一句说道,每一个字。都淀著浓浓歉意。

她喉头一哽。

“我知道我让你很失望。我伤害了你。”他继续道歉。

“没关系,别说了。”食指堵住他的唇,“你今天累了,睡觉吧。”

他摇摇头,伸手拉下她手指,她这才惊觉他右掌上了绷带。

“怎么啦?”她焦心地问,“怎么受伤了?”

“没事,一点小伤。”他柔声安慰她,

她胸口一紧,“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呢?”她轻轻拉过他受伤的手,贴覆自己的颊,柔柔抚模。“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呢?”细微的声嗓因痛心而破碎。

泪珠,沈沈地在她眼眶打转,随时会坠落。

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何受伤,可从这样的伤口,她仿佛也看到了划在他内心深重的伤痕。

他很为难。

也许,比她还挣扎,还痛苦。

他们非得一直这样彼此折磨下去吗?非得这样吗?

“……别哭,恋梅:别哭。”他恍惚地劝慰她。

她却觉得更想哭了,环住他的腰,螓首埋入他胸膛。

“恋梅?”

“睡吧,修篁。别说了。”闷哑的嗓音自他胸怀传出。

“嗯。”他点点头,浓重的倦意其实早令他睁不开眼,没几分钟,便迷迷糊糊睡去。

她自他怀里退开,哀伤地睇著他的睡颜。

他拧著眉,唇线也紧抿,下颔偶尔会抽凛,身子也会不经意一颤。

就连在梦里,他情绪依然不安稳。就连疲倦至此,依然不得好眠。

她爱怜地伸手抚模他脸缘。

“对不……起--”不知过了多久,充满痛楚和压抑的呓语从他苍白的唇模糊逸出,“小、兰--”

她僵住身子,心跳瞬间停止。

棒天早晨,沈修篁酒醉醒来,迎接他的是于鼻尖缭绕的咖啡香。

他翻身下床,单手捧著闷沈疼痛的额,缓缓走出房门。

矮恋梅正将早餐摆上餐桌,回眸一见他皱眉捧额的模样,不禁嫣然一笑。

“头一定很痛吧?过来喝杯咖啡,醒醒脑。”

他默默凝望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近餐桌,拉开椅子坐下。

她递给他一杯热牛女乃,“喝咖啡伤胃,先来点牛女乃垫垫肚子吧。”

“嗯。”他接过,乖乖喝下。

她这才又替他斟了一杯咖啡,再推给他一份新鲜的鲔鱼三明治。“吃吧。吃点东西会好过很多的。”

她在他对面坐下,自己也拿了一份三明治啃咬。

沈修篁微微蹙眉,一面吃早餐,一面深沈地看她。

为什么她一副没事的模样?他昨晚到底对她说了什么?他试著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她温柔的照料。

“恋梅,我--”他想问她,却不知从何问起。

她却主动笑问,“头还痛吗?要不要吃点药?”

“不用了。”

“还要再来一杯咖啡吗?厨房里还有材料,要不要我做蛋卷来吃?”

“不用了,我吃饱了。”

“真的吃饱了吗?”

“嗯。”

“那就好。”她微微一笑,抽了张纸巾抹净嘴唇,站起身,“那我先去医院了。你的酒应该醒得差不多了,可以照顾自己了吧?”

他没说话,愣愣地望她。

她深深回迎,明眸滚过复杂光影,良久,才低声开口。

“好好照顾自己,修篁。别再抽烟,少喝点酒,还有,三餐一定要定时定量,别光只忙著工作,也要记得多休息。好吗?”她一连串地交代,语气温和平静,却藏著某种说不出的黯然意味。

他心跳一停,猛然站起身,几乎掩翻餐桌。

相较于他的激动,她仍然一派镇静。“这个还你。”

一串钥匙摆上餐桌。他认出那正是他家的钥匙。

“谢谢你曾经把它交给我。”她低声道,“不过我想我以后用不著了。”

他惊慌莫名,“你、你的意思是--”

“我们分手吧。”她淡然一句。

可这一句,却像晴天霹雳,打得沈修篁晕头转向。他倒抽一口气,陡然抓住她手臂,“等等!恋梅,你是气那天的事吗?你听我……”

她以一记惆怅的眼神阻止他。

“你忘记了。对吧?”

“什么?”他一愣。

“你到现在还想不起来。”她自嘲地苦笑。

“究竟是什么?”他惶然不解,“恋梅,你说我忘了什么?”

“上礼拜六是找生日。”她幽幽说,“我们约好了一起吃饭。所以我才会在你家,等了你一整个晚上。”

沈修篁一震,刚白了脸。

他做了什么?他竟把她一人独自抛下?在她生日那天?

他曾经答应给她一个最快乐的生日,结果,却反而让她痛苦不已--

“我对不起你。”他涩涩地、惶恐地道歉。

她摇摇头。怅然望他。“你做不了选择,对吧?”

他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没办法,我可以从你的眼中看出来。”她淡淡地、伤感地微笑,“何必这么痛苦呢?修篁?不如让我来替你做选择吧。”

她深吸口气,坚定地重覆她思索一晚得到的结论--

“我们分手吧。”

“恋梅,不,你别这样。”他祈求地望她,眼眶一点点泛红。

她闭了闭眸,也跟著慢慢红了眼。

“我爱你,修篁,到现在还是爱你。”她含泪表白,“可这份爱,已经变得太重,太苦,也太痛了--你不觉得吗?。”

沈痛的问话教他难以回应。

“我真的……受不了了。”她颤著嗓音,“我其至开始讨厌自己,讨厌自己工作心不在焉,讨厌自己像个不可理喻的泼妇对你发飙。我们分手吧,修篁。这样对我们两个人都好。”

沈修篁没说话,他抓著桌缘,身子强烈震颤,久久无法平复内心的激动。

他做个到像韩恋梅那样的平静,做不到她如此毅然决然,可他明白,无论如何他必须做到。为了让她少受点伤,他必须做到。

“……对不起。”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终于自齿间逼出最沈重的道歉。“是我辜负你。”

他辜负了她。这一辈子,他也许都会深深后悔,可他别无选择,只能担上这样的罪--

“没关系的,修篁,我不后悔。”她柔声道,愈是温柔,愈是让他难以自持地心痛。

“认识你,爱上你,我都不后悔。”她不后悔,只恨与他相遇太晚。

她笑著流泪。

“我走了。”她轻声道别,不说一声再见便转身离去。

因为她想,他们没机会再见了。

没机会再见了--

沈修篁目送她挺直的背影,心口一阵阵抽疼,强忍许久的眼泪,终于坠落。

“院长,我决定了。”当天下午,韩恋梅便走进院长办公室报告。“我要参加那个慈善医疗团。”

“真的吗?”院长又是欣喜,又忍不住遗憾,“你跟京俊都是院里不可多得的人才,一下子去了两个,还真有点可惜呢。”

“别担心,院长。”韩恋梅浅浅微笑,“我们还会回来啊。”

“是啊。你们年轻人去磨练磨练也好,好好加油吧!”

“谢谢院长。”

退出办公室后,韩恋梅孤身来到医院大楼屋顶。

午后阳光,暖暖地洒落她的肩,微风吹来,翻动她白色衣抉。

她深深吸气,眯起眼,仰望蓝天白云。一股酸意蓦地涌上眸,她心一痛。

从今以后,她的人生与心境也会渐渐地恢复到像今日的天气一般晴朗吗?

她不知道。只能期盼时间来验证。

就算再长的时间也好,她真的期盼有一天。她能完完全全放下心头牵挂萦绕的那个人。

三个月后。

苞蝶兰静静地翻阅著一本相簿。

相簿里,满满的是属于她与沈修篁的回忆。她高中毕业典礼那天,与他在校园里的合照;她念大学,服兵役的他趁放假来看她;他们两个人站在乌来那株樱花树下,他的手,温柔地环住她的腰,她的脸,依恋地偎贴他胸膛--

苞蝶兰微微笑了。

那时候的他们,多甜蜜啊!

她扬起睫,晶亮的眸望著镜中的自己。

从今以后,他们也会如从前一般甜蜜吧。

一念及此,她芳心忽地飞扬,盈盈起身,撩起长长的裙摆翩然旋转。

玻璃镜中映出她窈窕身影,一龚设计典雅的白纱,衬得五官本就清丽的她更加迷人,娇贵温雅,宛如幽兰。

“怎么这么开心?”胡母推开门扉走进来,笑望喜悦得不能自持的女儿。“要嫁出去了,竟然一点舍不得都没有?真是不孝女啊!”

“妈!”胡蝶兰教母亲逗红一张娇颜,拉起她的手,左右摇蔽,“你不要这样笑人家啦!”

“我哪有笑?”胡母摆出一张正经脸孔,“笑的人是你吧?瞧你,笑得嘴巴都快裂开了。”

“哪有?”胡蝶兰娇镇,柔荑却迅速收回,掩住樱唇,仿佛真怕它裂开似的。

苞母呵呵笑了。

“你笑什么啦?妈。”胡蝶兰不依地跺脚。

“好,我不笑,不笑。”胡母收住笑声,眼眸却仍笑意盈盈。她年细端详待嫁的女儿,满意地点头。“真漂亮,小兰。你现在丰润多了,脸色也好看,而加上这件新娘装……啧啧,待会儿修篁看到了不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才怪。”

听闻母亲真诚的赞赏,胡蝶兰敛下眸,微微羞涩地笑。

“修篁呢?他来了没?”

“他快到了。大概再过十分钟吧。”

“嗯。”

“来,你坐下,妈有样东西给你。”说著,胡母打开手上的首饰盒,取出一条金项练,一只金戒指,以及一对金手镯。

“嗄?不会这些全都要戴上吧?”胡蝶兰微微颦眉,“很俗气耶。”

“俗气什么?”胡母睨她一眼,“这是结婚的礼俗,你看哪个新娘不是穿金戴银的?”不理女儿的抗议,她强硬地替她戴上。“看,这样多漂亮!”

漂亮?她只觉得俗气不已。

苞蝶兰无奈耸肩。

不过今天的她实在太幸福了,幸福得不想与母亲争辩这个--俗气一点又如何?她知道沈修篁不会介意的。

她就要嫁给他作新娘了啊!她甜甜地对镜笑了。

几分钟后,沈修篁到了,喧闹一阵后,一行人簇拥著新郎新娘坐上礼车。

车厢里,沈修篁对她温文一笑。

“你今天很美。”他赞道。

“谢谢。”粉颊嫣补。

“这个给你。”他递给她特地带来的新娘捧花。

“这是--”她惊喜地望著花束中央一朵娇柔的粉色兰花。“蝴蝶兰!”

“嗯。”

“你特地为我找来的?”

他点头,温和的笑意在眼中飞舞,“这兰花很适合你。”

“谢谢!”她捧近花束,深深嗅了一口,淡淡的香气一时问竟晕眩了她。

真的太幸福了!幸福得教她不禁有些惶恐,怕一觉醒来,发觉一切只是美梦一场。

“修篁。”她低眸轻唤。

“嗯?”

“你爱我吧?”

“怎么忽然问这种问题?”他有些失笑。

“你究竟爱不爱我?”她扬起眸,执拗地问他,“我要你亲口对我说。”

他深深望她,眸底,滚过一道她难以理解的复杂黯影。

她忽然有些慌。“修篁,你说啊!”

“……我当然爱你。”他抬起手,轻轻替她理了理新娘头纱。

“你会爱我一辈子吗?”她继续追问,“陪我一生一世?”

“嗯。”他点头。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知怎地,方才在等待他回答的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在他眼中看见一丝犹豫。

他怎么可能会犹豫呢?他一直就爱著她啊!他们十多年的感情,难道她还对他没信心吗?

他一定是爱她的,无庸置疑。

她要有信心!

她放松身子靠入倚背,思绪,飞回不久前翻阅的那本相簿,飞回从前那一幕幕刻骨铭心的回忆。

而沈修篁也同样回忆著。

他想起初见胡蝶兰时,她还是个青春少女,羞涩的笑,温婉的姿态,一下子像彗星撞击了他胸膛,从此烙下难以抹去的痕迹。

他是爱她的。

十几年来,她的形影难道不是一直萦绕在他心房吗?两人曾经互诉的情话,携手走过的地方,他不都全记得吗?

所有的一切,他都记得啊!

可他也深深记得,与另一个女人之间的点点滴滴。

那个如同寒梅一般坚毅的女人,她含著眼泪,替他做出了难以决定的选择。

她哭著微笑,告诉他她对这一切不曾后悔。

她是那么坚强、那么开朗、那么率真,又温柔得令他心折的女人啊!

她喜爱古典乐,喜爱戏剧诗词,喜爱旅行,不畏惧任何挑战与冒险。

她能跟他辩论舞台剧的涵义,也能与他一起攀岩,坐在岩顶,欣赏落日晚霞。

她明白他,懂得他,以最大的温柔与耐心包容他,陪他走过那段黑暗岁月。

他……对不起她,辜负了她!

恋梅,恋梅,

一次又一次,他悄悄在心底唤著她的芳名。

你现在在哪里?正做些什么?

你是否……感到寂寞?

他紧紧掐握掌心,骨髓忽地窜过一阵难以言喻的颤栗。

你恨我吗?

就算她恨他,也是他活该。他不怕承担这样的罪。

他怕的是,那道由他划在她心口上的伤痕,永远无法平复。

他怕的是,从此在她美丽动人的笑容背后,永远会隐隐藏蕴著说不出的哀伤。

他怕的是,那蚀人的寂寞会一点点、一点点磨去她的活泼与开朗。

他不怕她放不下对他的感情,不怕她忘不了他--她总有一天会放下,会淡忘,可那时候的她,已不是原来那一个了。

已不是他曾经认识的、了解的、爱恋的那个她了……

“沈修篁先生,你愿意娶胡蝶兰小姐为妻,并许诺一辈子爱她、照顾她,彼此扶持吗?”

心神恍惚间,车队来到了结婚礼堂。

他偕著胡蝶兰站在满堂宾客前,听著证婚的牧师问那几世纪以来,最古老也最神圣的问题。

他该怎么回答呢?

只有一个答案吧。

“……我愿意。”

“胡蝶兰小姐,你愿意嫁给沈修篁先生为妻,并许诺一辈子爱他、照顾他,彼此扶持吗?”

“我愿意。”

“现在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喂,戒指。”伴郎轻轻推了推沈修篁肩膀,唤回他迷蒙的思绪。

他一凛神,接过伴卧递来的钻石戒指,迎向胡蝶兰娇艳如花的美颜。

她正定定凝睇著他,满蕴浓情蜜意、

他僵著身子,好半晌,才慢慢拉起她柔荑,颤著手为她戴上象徵结合的戒指--对不起,恋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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