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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想拥她入怀 第二章

作者:镜水

“唷,结福啊,最近可真难看到你啊。”

结福手捧暖火小炉,在廊上碰巧遇著数名年纪较长的婢女,便给拦住了。

“春桃姐、夏菊姐。”她有礼地回应道。

“怎么?伺候少爷是不是很辛苦啊?”春桃有些尖锐地问道。

“春桃,我想结福勤快俐落,少爷应是很满意的。”夏菊搭接道。

其实她们和结福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和她共事也有段时日,虽不足以深入了解,但也明白结福安静单纯,并非什么坏心眼的家伙。

只是她们几乎每个人都伺候过管心佑,下场当然是遭到撤换,所幸是管老夫人明理,也深知自己孙子脾性不好,没让她们滚回家吃自己。如今,却出现了一个待在少爷身边这么久的丫鬟,别的不说,就怕老夫人认为根本就是她们几个不够认真才做不到,这可让人难以高兴了。

“你这小别炉是要拿去给少爷的吧?姐姐们挡路了?”另一名结福比较不熟悉的宝香插嘴,语调同样冷凉。

“没有。”结福摇头,像是没感受到半点恶意。

“好了好了,让她走吧。”年纪最大的巧儿缓颊道。她在老夫人身边十年多,结福是她一手带出来的。

春桃等人也只是一时酸气忍不住,奚落几句后也就算了。

打发其余人,巧儿转向对结福道:

“结福,委屈你了,赶快去吧,不然少爷会骂人的。”少爷的事情听得多了,但毕竟是自己主子,她想结福只是认命地在忍耐。

结福顿了顿,对著巧儿缓缓露出微笑:

“结福不会委屈啊。”

巧儿一怔,结福便欠身,越过她离去。

结福的脚步有些快,她不是害怕被管心佑责备,只是今儿个天冷,少爷要在外头看戏,若是没有暖炉温身,可能会得风寒……

“结福,你在做什么?”

才回到管心佑居住的颖明园,清雅的男嗓从后传来。

结福回首。“啊……少爷。”

避心佑穿著一袭蓝丝绣纹的白色锦袍,站立在她身后,对她手里的小暖炉瞧了一眼。不过也就只有那么一眼。

“你去哪里了?”他随口问。

“啊,我……”她尚未说完就被打断。

“丝纺带了春夏的新布过来,我现在要去大厅,让他们量身……我有块玉佩落在书房里了,你先去拿来,再到大厅找我。”他淡淡地交代著。

“咦?”结福登时傻住。少爷是说今儿早要看戏的吧……她应该是没记错……“少爷……可是,戏班子正在等您……”

避心佑欲离的步伐稍停,侧首皱眉。“戏班子?”

她望著他,半晌,遂启唇:

[……不,没事,是结福弄错了。”她匆忙道:“结福现在就去书房。]

他轻瞥,随后就往另边走开。

结福送他离去后,先是将小暖炉放回房里温著,接著去梅园向已经著服的各位伶人道歉。他们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戏班,她始终躬身默默地承受所有指责,态度诚心诚意,才平息对方怒气送出府。

然后,还得将因为要看戏摆放于梅园的桌椅、清茶、点心全都收拾乾净,等她在书房找到他忘记的玉佩,赶至大厅时,选布量裁都已经结束。

[哎呀,结福,你可来得慢了。”也陪著管老夫人的春桃捱近耳语。

避府一年做两次衣服,总是选择城里那最有名的“天方丝纺”特别前来,除了主子外,通常在场的下人也有幸能够用剩余的布料得到一些奖赏。如春桃夏菊等人,这次就得以做两件丝裙,绸缎昂贵,样式也都十分美丽。

[啊……”结福轻喘几口气,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令春桃有些自讨没趣。瞅见管心佑,她朝春桃颔首致意后随即定过去。“少爷,对不住,结福迟了。]

“你的确是迟了。”与其说她来得慢,倒不如说她来得巧,他正好送走管老夫人就要回房,再多一刻,他就不会容她放肆。“……你早些来的话,或许过阵子也有新衣可换,不过……”他打量她一瞬,接道:“罢了,再美的衣裳,你穿在身上,大概也是无法相称。”

言下之意,就是她面貌反正不好看,也就不必浪费。

他不认为自己说话太过刻薄,因为这些是实话,结福勤劳归勤劳,下人的本份目前为止做得算是不错,就因为她只是一个丫鬟,否则他还不愿带她出门,丢了面子。

结福抬手抹去额前的薄肮,她并不在意什么新衣。仅浅浅地笑:

“少爷……让结福帮你。”她恭敬地福身,将掌中的翠玉系在他的腰间,红绳形成漂亮的结。

避心佑瞅住她半低的侧脸,她软热的掌心汗湿,没有腧越触碰,却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哪里让他感觉到……非常地不畅快。

他很快地挥手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行了!”

结福不知他为何突然发怒,只噤声不敢说话。在他拂袖而去之时,赶紧跟在他身后,却遭到他的摒退。

[今日我有事情要处理,用不著你了。”

她仲怔了会儿,才慢慢开口:

“……是。”

她没有抬首,没有询问,只是悄悄地退出他的视野。

如同他的希望。

**

“唷,管大少爷,您可来了,咱们都在等您的大驾呢。”

京城里最富盛名的悦阁酒楼,今儿个给人包下了一整层楼。

虽然不曾敲锣打鼓的点明,不过,谁不知晓悦阁向来是有地位有头脸的角色才能进门摆阔气?菜色精致,材料难得还仅为次要,重点在于这酒楼的姑娘不论样貌和身段个个是上品,能够伺候得客人舒舒服服,销魂蚀骨!

这远近驰名的悦阁,能踏入者若非巨商首富,便是达官贵人,要能够包下一层楼,那面子可也是甭说的忒大。

今晚在这儿宴客的,可也不是别人,就是姗姗来迟的管心佑。

说为宴客也不太对,毕竟只是几名贵公子哥儿闲暇时的聚聚,不为什么伟大的理由,目的就是挥霍和玩乐。

“来来,留了位子给你。你这作东的主人实在也太不尽责了。”穿著白衣的青年笑道,引领管心佑入座。他的长相斯文,浑身却充满尊华的气势,看来是个官家子弟。

聚于此地的贵公子共有五名,以管心佑为中心坐于圆桌,几乎每人怀中都搂著一名艳丽的舞姬。雅兴赏舞不过为小菜前戏,佳人在抱才称得是品尝美食。

“知晓你总来得晚,给你留了姑娘啦。”白衣青年一笑,早就了解管心佑。面露神秘,唤来一名女子。“我可是仔细挑选饼了。瞧瞧,是不是颇像你的若琼姑娘啊?”他得意炫耀著。

同样身为官场中人,他们徐府官位虽不够高,但跟翰林文府还是有些遥远的渊源,文家女儿他是见过一次的。

避心佑睇女子一眼,刹那扯眉。随即淡道:“庸脂俗粉。你的见识可是愈来愈低俗。”

讨不了好还反被指教,徐达一楞,而后昂首哈哈大笑:

“说的是、说的是!哪有比得上你那个美若天仙的若琼呢?”挥手让那女子退下,道:“还不下去,别杵在这儿碍大爷们的眼。”

“哇哇,你那个未婚妻,还有半年才会回来吧?那么快就修身养性了?”另一青衫男子大惊小敝著。

“你真是栽了?”又有人加入。“娶了妻子就忘朋友,这怎么行?”

[忘了就忘了,又怎地?”管心佑不是很感兴趣地回道,轻啜杯中玉露,好似他们本来就可有可无。

教人接不下话。刚才出声的两人面上已呈难堪的尴尬。

徐达忙圆场道:“去去,你们别凑一脚地吵心佑安宁,他想当个好夫君还得经过同意吗?”

“是……是啊。”僵硬地笑,然后应和著。

这几名贵公子的势力和财力都大不过管心佑,从来就只能吃他脸色,不敢多说些什么。

徐达见状,赶紧转移大夥儿注意。眼睛飘向管心佑身后不远处的楼梯,讶道:

“咦?心佑,那是不是你的丫鬟啊?”

避心佑闻言回首,果见结福出现在那儿。他并没有带她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他不悦地问。

[少爷……”她有些喘,轻声道:“您好像身子不舒服,所以……”就要出门的时候,她听见他有些咳声,还没来得及唤大夫拿药,他就离开了。

她只得跟过来,看看少爷有没有需要她的地方。

此言一出,几名贵公子拍桌大笑:

“我的心佑大少爷啊!你这千金之躯可得小心点啊!”哄闹不休。

避心佑是管府唯一单传血脉的独孙,深受宠爱,这是人人都知晓的事情。

听见众人带有嘲笑,管心佑的脸色霎时阴沉。

徐达心知不妙,立刻转移话题:

[心佑,那个丫鬟跟著你有个把月了吧?还没让你换掉?”这可离奇,管心佑的难伺候他们也是知道的,他贴身的小厮婢女从来就难以看见熟悉面孔。

避心佑放落酒杯。“……没有理由换。”

没有理由?虽然这句话不能称做夸奖,但由管心佑口中说出,可表示那个丫鬟算得上是令他满意啊!

“难得了,她是哪点好到让你能够这么说?”徐达问道。看那丫鬟的模样也明白管心佑留她在身边绝非因为秀色可餐,那么她必定有过人之处。

避心佑挑眉,道:“她很听话。”

[是吗?”青衫男子拉长音,随后贼贼笑语:“不如来试她一试?]

“怎么个试法?”在座者之一插话。

青衫男子眼珠转了圈,停在酒壶上头。“来看看她听话地能喝多少酒怎样?]

[哈哈!”一人击掌,道:“徐达,你不是带了个小厮?我想到好主意了!]

“怎么?”徐达勾勾手指,站在后头仆人装扮的少年就上前来。

“让他们比拼酒力吧!”这才玩得过瘾!

“这好玩!那我插花下注,赌徐达的小厮赢。”青衫男子从袖中拿出一百两银票,又在游戏里提供新乐趣。

“对对,还可以下注!”同样地也拿出一百两,毫不手软客气。“我也赌徐达赢!”有眼睛的都看得到,徐达的小厮年轻力壮,而管心佑的丫鬟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流,哪能匹敌?

“你们……。”徐达苦笑:“可别让心佑说咱们欺负人哪!”

仿佛新仇旧恨开始总算了,准备开战围攻他。管心佑一点也不打算领徐达想要维持太平的好意。

“不会。”他没有回首,仅唤道:“结福。过来。”

结福款步上前,说:“少爷。”

“你就跟那小厮拼拼酒力,别让人说我坏了兴致。”他微笑,对著徐达等人从怀里拿出数张银票。“我出五百两,买我的丫鬟赢。”

没料到管心佑如此明确挑衅,消长的气势顿时倒反过来。

“徐达!我支持你!”

“是啊!”

“可别让人给小看了!”

徐达面露豫色,骑虎难下,只得道:“那好吧。”

看热闹的其他三人立刻道:“快拿酒来!”

避心佑仅安然垂眸,仿佛胜负与他无关。等阵势于桌面摆放好了,他才对结福道:

“去吧。”

结福只停顿刹那,便移动立于桌前。她对此荒唐,竟是没有半句该有的感想。

“喝!喝啊!”

旁人鼓噪著,她拿起酒壶,心里惶惶不安,耳边叫嚣吵人,她望了一眼管心佑的鞋,随即深深吸口气,学著那小厮的样子,没用杯子,口对壶嘴直接乾了。这不仅让管心佑侧目,连其他贵公子也是一脸惊讶。

她恍若未觉,只是仰头张大檀口,拼命-著。从未饮过的热辣酒液犹如穿肠毒药,在她的喉咙深处留下灼烫疼痛的痕迹,潜入月复肚翻腾,几乎令她表情扭结。

懊难过……为什么少爷要她做这种事?她不懂。

但只要是少爷交代,她就希望自己能做好。无关那些银票、输赢,或者少爷的朋友,她只是这样简单地想著。

斌公子们瞠目结舌,徐达的小厮刚刚好喝完,将空壶倒转展现。结福猛地呛咳,扶桌稳住,是费尽力气忍著才没呕出。

显然她是输了。

避心佑不怒反笑,站起身。

“可惜了,我家丫鬟献丑。五百两银就赏给你们吃用,下次若有这种好玩的,别忘了我。”对著结福,他道:“还不走?”旋步-去。

虽然是赢了,却犹如被人施舍。除了徐达,其他人皆是表情难看。

结福辛苦地喘了几口气,才跟出去。

避心佑坐入轿子之际,结福摇摇蔽晃地追上。

她双颊通红,头痛欲裂,全身上下包括里外都不舒服,却还是忍耐地站立在轿旁……那个专属于丫鬟的位置。

避心佑连问声她好不好都没有,望见她没昏倒在路边,放下轿帘,便道:

“走。”

结福茫然地想著,少爷应该是生气了,她如果再努力一些就好了,或许也就不会丢少爷的脸,让他输了五百两……

半个时辰后到府,她的神色看起来更差了,能够撑著走回管府,连一路看著她的轿夫都感觉不可思议。

避心佑回房,她仍旧跟著。纵然就是快倒了,或许手在抖,眼已微花,却还是替他更完衣。

“……一个可有可无的丫鬟,还真是能逞强。”在她收手时,管心佑说了一句。

结福晕眩恶心,能够保持丝毫清醒站立已是非常费力。

“少爷……结福退下了。”她根本听不清那是风凉讽刺抑或赞扬阐明,仅是如每次离开时的发言。

一阵严重的反胃排山倒海在体内席卷。再也不行了,她急急地推门奔了出去。

在管心佑躺下时,听到的就是她几乎要呕出心肺的声音。

**

一定是哪里不对劲。

那个丫鬟……对他,明显地怪异。

“佑儿,怎么了?”

避心佑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女乃女乃。今儿个天气真下错。”

“是啊……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很久没有出来走走了。”管老夫人享受著冬末暖阳的普照,这些天的精神似乎特别地好。

逢初一十五,管老夫人总是会去庙里拜神,这一拜就拜了三、四十年,然而年纪逐渐增长,行动不便,她多是请婢女替她完成,这回,可是暌违已久的出游。

也是身体状况难得允可,才得以前来。

“女乃女乃,您根本还不算老。”管心佑小心扶著自己祖母,在庙旁湖畔的石亭中坐下。

“佑儿,你就是这点讨女乃女乃欢喜。”管老夫人疼爱地望著自己孙儿,呵呵笑道:“不过,女乃女乃已经不会让你的好话骗了。前些日子,你还说要让我看戏儿,那个什么南曲传奇……“荆钗记”是吗?结果呢……你还不是就给忘了。”

他一楞,随即想起,自己的确曾经说过要请戏班子来府里唱戏,而他也真的请人家来了,然后……然后?

脑中闪过什么,他-地转过脸,寻找自己贴身丫鬟的踪迹。只见结福正将他褪下的披风折叠整齐收著,压根儿没注意这方的谈话。

有种不快感盘旋难散,他当场并没有发作。

消磨了一下午,回到管府后,结福先是将热水装满木盆让他沐浴,然后整理脏污的外袍,拿出备好的乾净衣裳,等著服侍他用晚膳。

完全不曾休息,甚至连偷空吃个馒头也没有。直到他终于要就寝时,已经将届子时。

“少爷,结福退下了。”她欠身,就要离开。

“等等。”管心佑唤住她,勾著修长的手指道:“你过来。”

她丝毫没有犹豫地听话,走近于安坐几边的他。

“还有什么吩咐吗?少爷?”

避心佑抬起漂亮的眼眸,带有探查地审视著立在面前的丑颜少女。

从小到大,他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回殊,有不少人卑躬屈膝,想讨他欢心,他也乐得接受这些奉承,但心里也同时在嘲笑他们的虚伪。

他不相信任何人。管府基业庞大,他富埒天子,会来亲近的,多半是希望能得到什么好处,他早就习惯了。

即便是这个丫鬟看来乖巧单纯,唯命是从,那也可以只是假装。

“我问你,你是卖身进府的,对不?”他往后靠,将膀臂轻搁在扶把上。

“是。”她瞅著自己指尖,觉得有些冰凉。

那就是说吃管府的,住避府的,没有太多酬报,顶多三个月就是一串铜板。

“那……你有想要些什么吗?”他沉问。

她的目光稍微地瞥视他身后那扇没关好的窗。“没有。”

“没有?”他的语气略带讥诮。

她盯著他身上所穿,单薄的中衣。“少爷,您……]

“到了这地步,你也不必再含蓄。”他嘴角勾著笑,宛如叹息。“其实你们这种人在想些什么,做主子的还会不明白吗?]

结福先是呆了呆,随即面露疑惑。

他低嗤一声,好整以暇地支颐。“我承认你勤谨努力,比其他丫鬟更有耐性,而且仔细,那么……从现在起始,我每月会多给你十两银子,就当作是你让我满意的赏赐。”这数目已经太过大方。

[咦……”结福楞住,愕然道:“不,少爷,结福并没有……]

“既然我都已经把话挑明了,所以,你以后也不必费神摆出一副赤胆忠心的模样。”他冷淡的语言打断她的恳切。“若是哪天你让我发现,你在后头做了什么小手段,那……我不会轻易善了。”

结福身子一震,欲言又止,让他认为是心虚的表现。

“我……”她低眼,微弱地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还是你觉得……”他掩嘴轻咳一声,才续道:“还是你觉得,我给的还没有你想要的多?”他就是认定她有所求。

半掩的窗棂,被夜风吹得一摆一摆的。

“……不。”缓缓地,她牵起一抹虚渺的微笑,轻声道:“谢谢少爷的赏赐,结福感念在心。少爷……天晚了,还是歇息吧?”

“也好。”事情已经讲完,相信她不会不知好歹。

他挥挥手,表示她可以离开。结福施礼,直到他入了床帏,才走向那扇窗,将之好好地合上。

静悄悄地定出去,她昂首睇向暗云后的明月。

“……今儿个……有些冷呢……”

她没有因为那十两银子而感到欣喜,不过想著,明天一早得煮杯-茶给他喝才行……

无意识地用著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细哼不知名的小曲,漫步在廊间绿丛。

辫沉的黑空下,听来有些倜怅,有些寂寥……

巴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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