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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交 5

作者:蓝淋

收拾完毕,夕阳也落得差不多了,暑气却仍未消,父女俩正盘算着晚饭药如何打发,门铃又响了。这回来的是另一个年轻人,送来了一箱生鲜食物,里面还用冰块镇着。

“任先生说,搬家是累人的活,今天尽早休息。却什么东西不要出门买了,尽避打这电话找我就好,我就是负责采买的。”青年笑起来一口白牙,很是讨人喜欢。

曲同秋感激不已,忙打了电话给任宁远致谢,而那边的男人似乎很忙碌,也无兴致,只淡淡应了几句,便挂了线。

曲同秋不由纳闷。任宁远对他冷淡而周到。没有朋友之间的热络,却又处处体贴细致;比任何人都要来得义气和周全,却不愿和他多说话。

而女儿小小的脑袋就不会纠结那么多,边吃冰得透彻的黄瓤西瓜边赞不绝口:“任叔叔真是大好人!”

“是啊,能认识他是爸爸的福气呢。”

“嗯嗯,嫁人就该嫁这样的。”

曲同秋“噗”地喷了一口西瓜:“小阿子家别乱想!你现在才多大!”

“我不是说我啊,我这么小,等我长大就来不及了。如果我有个姐姐或者阿姨就好了,就可以嫁给任叔叔这么好的男人。”

备女儿这么一闹,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又想到抽屉里的,曲同秋也不禁好奇,是什么样的女性才会让他那波兰不惊的老大彭湃起来呢。

学任宁远的样子在床头灯下翻着地理杂志,旁边样式古董得奇趣的收音机打开来,固定被收听的那个频道居然是童话节目。

曲同秋被冲击得浑浑噩噩,依稀四周都是任宁远的气息,感觉有些微秒,渐渐也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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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任宁远讨厌客套应酬,但曲同秋这回实在太过感激,无论如何也要表示谢意,便斗胆把他约了出来请吃饭。

对任宁远的喜好没把握,曲同秋就选了上次给他们接风洗尘的那家餐厅,点的也都是当时任宁远多动了几筷子的菜。一顿饭总算安排得不过不失,见任宁远并无不悦之色,心情似乎还很不错,曲同秋大受鼓舞,一时全身都是力气,嘴上手上都比平日活跃了好几倍。

曲珂边吃他剥好的一堆虾边开心道:“老爸,任叔叔借了地方给我们住,那我以后是不是就不用住学校宿舍了?”

曲同秋立即正色道:“这可不行,明天去报道以后,就要乖乖住在学校裏,周末再回来。”

“老爸,我不想和别人住在一个房间裏。万一合不来怎麼办?”

“虽然一开始不习惯,但集体生活是一定要的。大学这段时间,正是让你学会怎麼跟人相处的好机会,如果错过,等进了社会你会很不适应。”

曲珂得不到许可,很是失望,嘟著嘴:“老爸你大学生活一直过得顺利又开心,当然会这麼说了。”

正喝著酒的任宁远抬头看了他一眼。曲同秋顿时有些尴尬。

而曲珂还在继续:“我运气没有老爸这麼好,说不定没法像你那样交很多朋友……”

被任宁远听到这些背后的谎言,曲同秋有点脸红,但还是安抚女儿:“你不融入大学生活,就会错过一些很好的朋友。爸爸就是住在大学裏,才有机会认识你任叔叔的啊。”

“但是我会很想你的……”

“反正离这麼近,你若有什麼事,用十几分锺就可以见到爸爸,想吃好吃的,我也可以给你送过去。但一定得适应宿舍生活,起码要先尝试第一学期。”

曲珂还在“老爸老爸”地撒娇,任宁温和道:“你爸爸说得对,跟大家一起住著有好处。”

任宁远这麼一说,曲珂也就乖乖顺从了。

曲同秋笑著揉了下女儿的头:“你啊,只听叔叔的,就不听爸爸的。”

饭吃得差不多,曲珂像个小大人一样拿了老爸的钱包去柜台结帐。饭桌上只剩两个大人面对面,终于该到最难以启齿的部分了,曲同秋小心翼翼地地掏出准备好的信封。

“任宁远……”

他苦于不知怎麼和任宁远提房租的事。即使房子真的是长期闲置,任宁远也花了不少心思替他安排。他不清楚任宁远的工作,似乎收入不错,只是就算经济状况再好,也不是他占人家便宜的理由。

“你帮的忙当然不能用钱算,”见任宁远眼光落到信封上,他忙解释,“这个只是一点心意,不然我住得不安心。”

任宁远看了他一眼,没什麼表示,只伸手接过信封。

曲同秋刚舒口气,却听他招呼道:“小珂。”

正往回走的曲珂蹦蹦跳跳地过来。任宁远用指端把信封夹著递了过去:“这个给你。多买点书。”

曲珂不明所以地要伸手,曲同秋忙抢过来,对著任宁远陪笑:“老大……”

任宁远已经站起身来打算离开了,淡淡道:“你少穷酸了。”

曲同秋有些无措,顿时不敢再坚持。任宁远很少生气,即便对那些行事蛮撞的也很宽容。而他一心想好好维持两人的交情,却反而总能轻易得罪任宁远,不知道任宁远的发怒机关究竟是装在哪裏。

也许凡事乖乖领情,不自作主张,才是讨好任宁远最好的方式。但他很想能为自己仰慕的人再做些什麼。

只是现在的任宁远,已经不再需要他帮忙买早点和拎球袋了。

女儿开学上课去了,曲同秋独自心裏七上八下地在新公寓住著。邻居是讲著一口他听不懂的语言的外国人,碰面只是微笑和比手势,就没什麼邻裏关系可操心。而总公司的工作和同事关系也处理得颇顺利:一个人认真勤恳,摆惯了低姿态,要求又不高,总是会活得容易些的。

他现在成日挂在心上的就只有不知何时才肯再搭理他的任宁远而已了。

这天曲同秋和同事去酒店跟远道而来的客户谈合约,想不到去得太早了,客户还未起床。两人只得在大堂坐著闲聊,看稀稀落落的来往住客和美丽的前台小姐来打发时间。

一个俊美的年轻男人从电梯出来,神色慵懒,一副初醒的模样,从二人眼前走过。二人百无聊赖,视线都跟著他动,目送他出了旋转门,打了个电话,而后被一台车子接走。

“唉,你看那个鞋子,那个车,”为人踏实的同事也不禁摇头感慨,“我们什麼时候也能用得起啊。”

曲同秋越看越觉得眼熟,认真想了又想,才回忆起是那天和任宁远一桌吃饭的同事之一。

“哦哦,那人我碰见过的。是我朋友的公司同事呢。”

同事吃了一惊,望著他:“你没弄错吧?”

“怎麼了?”

“那人一看就是个牛郎啊!你朋友也是干这行?”

“啊?”曲同秋愣了一愣,笑道,“当然不是!我朋友怎麼可能是做这个的。你看错了吧。那人应该是模特之类。”

“咳,我的眼力不会错。你想想他那模样,那眼神。你在T城再多住几个月就知道了,这种打扮的男人,某条街那裏到晚上一抓一把呢,只是没他这麼高级的罢了。再说,这种不早不晚的时候,谁会从酒店出来,他昨晚家裏没地方睡?”

曲同秋被说得直发呆,拼命想著任宁远的样子,根本无法相信:“不可能!我那朋友怎麼也不会做这种事!”

同事尴尬了一下,用有些同情的眼光看他:“怎麼说呢,很多人来T城之前都以为遍地黄金,其实哪有那麼好闯。有些人一直不太顺利,慢慢走上那条路,也是情有可原。T城这种行业很发达呢。你也别太介意了。”

曲同秋只觉得耳朵嗡嗡响,有点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同秋?你没事吧……咳,是我多嘴了。他不告诉你,一定是不愿意失去你这个朋友,也挺可怜的,这交友不分贵贱,你别太放在心上吧。”

曲同秋有些恍惚地晃了两下,脑子裏乱成一团。

他怎麼也没办法接受,无论如何心裏还是有个固执的声音在说这一定是同事弄错了。

但也想起那天在餐厅裏任宁远的不自然,想起他对任宁远的了解有多麼单薄,他不知道任宁远做的是什麼工作,住所在哪裏,有什麼样的朋友圈子,有没有结婚对象,过得好不好,甚至就算任宁远有了一群小阿,也不会带给他看。

任宁远什麼都不和他提。

这麼一个骄傲又强大的,让他愿意为之虔诚膜拜的男人,竟然会败落到这种地步。

那是经受过怎麼样的摧残。又是怎样在忍耐。

想到自己受的百般照顾,用的都是他的卖身钱,就连手都了抖起来。

曲同秋勉强谈完合约,拜托同事帮他请了个假,就没再回公司。

他完全静不下心来,胸口就跟被耗子咬著似的,没完没了的撕扯,非常的难受。

正如任宁远略微一笑他就能感觉到双倍的快乐,任宁远若有什么不幸,就等于双倍施加在他身上。

想象中任宁远所要承受的那种欢场卖笑的痛苦,比他亲自去经历都要来得强烈。

他行事懦弱,又犹为敬畏任宁远,素来不敢冒犯,连多嘴好奇的心都不敢有。但这回却没法憋得住,就算得罪任宁远,他也要问个清楚。

电话一接通,趁著还有勇气,曲同秋赶紧开口:“老大,我有重要的事想和你说。今天能出来见面吗?”

任宁远迟缓地“哦”了一声,声音略带困乏,竟是半梦半醒:“好,你来新茶轩吧,我等下去那里喝早茶。”

这种时间还没起床,迟起的可能原因,曲同秋略一想象,更是差点一口气顺不过来。

等他气喘吁吁地赶到茶餐厅,任宁远已经在靠窗的位置坐著了,穿得干净而随意,大热天的竟是一滴汗也没有。神色淡泊自在,面前一壶乌龙茶,一笼蟹粉包,看起来非常简单随和,

曲同秋看得又是眼酸鼻酸。任宁远在他心中,堪称最完美的男人,玷污不得。这样的人只该逍遥自在地被讨好,而不用去讨好任何人,更不必说以色侍人。

任宁远点头招呼他坐下,淡淡道:“今天不上班?”

这时已是十点多锺,周围零散的只有几桌搓麻将晚起的老年人在喝茶闲聊,正经上班族一个也无,能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坐著的,也只有闲人和昼伏夜出的一族。

曲同秋心下纠结,憋了一会儿才闷声说:“老大你呢,也不用上班?”

任宁远挑了一下眉毛:“哦,我工作时间和你们不太一样。”

“老大,你都没告诉过我,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任宁远喝了口茶:“生意人罢了。没什么特别。”

“什么生意呢?”

任宁远放下茶杯,笑道:“嗯?怎么这么问,你是听说了什么吗?”

曲同秋开口的时候一阵难受:“老大。”

“嗯?”

“我今天,碰到上回你的同事了。”

任宁远看了他一眼,等著他往下说。

“我在酒店碰到的。他是做‘那种’行业的吧。”

任宁远微微皱了眉,续而松开眉头,坦然点头道:“对。”

竟然这么轻松就承认了,连丝毫的迟疑和掩饰都没有。曲同秋只觉得眼前发黑,好容易才缓过来,又惊又悲,失态地两手拍上桌子:“好好的一个男人,做什么不好,偏要干那行呢?!”

任宁远继续喝了几口茶,显然不打算和他争论,过了半晌才说:“各行各业都有存在的道理。你接受不了,也不必勉强。道不同不相为谋。”

曲同秋眼睛都红了:“老大,我没有别的意思,不管你做的是什么,我都永远当你是我老大。”

“……”

“可是,你有难处,为什么都不跟我说呢?我能帮上一点也说不定。”

比起他的激动,任宁远倒很平静:“你不必帮我。这行业也没什么不好,服务业的一种罢了。高薪又不太累的工作,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就算不累,难道不苦吗?你那么有才华,天底下能做的工有那么多,为什么要在这种火坑里呆著?”

任宁远摇摇头:“我们店不是什么人都消费得起的,客人质量都有保障。没你想的那么不堪。纵有千般不好,也终归是明码实价,拿劳动力赚钱,比去偷去抢去骗强得多。”

曲同秋光听著“拿劳动力赚钱”,就快被想象出来的场景击垮了,几乎要掉眼泪:“老大,就当我求你,别干这行了吧。”

要不是场跋限制,他真想给任宁远跪下了:“钱再好赚,也没身体要紧,这个太伤身,以后迟早要被掏空的。你要是不嫌弃,我以后供著你好不好?”

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笑道:“你供不起我的。”

“……”

“你也别紧张。在这店里工作,未必就得上床,陪酒陪聊也有的,甚至什么活也可以不用干。T城寂寞的人太多了。”

曲同秋满心难受,但辩不过他,更不忍心说他不好。

任宁远在他眼里,无论做什么都是那么光彩夺目,就算卖笑度日,也是他最崇拜的男人。

只是生平头一次恨自己如此平庸没出息,连为任宁远做点什么的本事都没有,心下伤感,一口气憋著出不来,梗得喉头发涩。

“老大,是不是因为你们老板不放人,你才走不成?我知道,开这种店的,都是吸血吃肉的主,没一个好东西!逼得好好的一个男人做这种活,还搜刮人家的卖身钱,根本没人性!”

任宁远放下茶杯,咳了一声。

曲同秋满肚子的伤心怨怒都只能发泄到那路人甲老板身上去:“那种烂人,吃喝别人的血汗钱,就该抓去坐牢!”

任宁远突然淡淡地打断他:“你别骂了。”

“我不光要骂!让我碰到他,我还要他好看,”曲同秋悲愤交集,声音嘶哑,“我会像揍乔四一样揍那种人渣……”

任宁远笑了笑:“你真有那么恨啊。”

曲同秋眼红红的,一时说不出话。只要是伤害了任宁远的,他就算赔了命也要跟那人拼个你死我活,就像当年一样。

任宁远又垂眼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就是老板。”

茶楼里还是轻微的喧闹,窗外蝉鸣声也愈发热闹,而两人桌上一片安静。

曲同秋仍然维持著方才激动的姿势,只是脸部抽搐,僵硬已经不足以形容。任宁远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示,继续平静地低头继续喝茶,还吃了个点心。

待到任宁远将点心吃得干净,石化了的曲同秋突然解了冻一般,跳起来就往外跑。任宁远刚要开口,他已经“哗啦”绊倒了椅子,摔了个狗吃屎。

动静太大,茶楼里众人都惊讶地瞧著他,服务生打算过去搀他,却见他上了发条一般又迅速爬起来,跌跌撞撞冲了出去,都爆笑出声。

只有任宁远没被逗笑,静静又喝了一杯茶。而后打了个电话留言给曲同秋。

“你不必担心,房子不是卖身钱买的,不嫌脏就住著吧。”

随后便结了帐,也不坐车,步行著回了自己的公寓。

(任宁远知道那男人一直很崇拜他,死心塌地追随他,当他是个神灵一般,觉得他完美无缺,不食人间烟火。

但事实上他只是一个普通男人。甚至比普通人还要邪恶一点。

普通人至少还还不会想到涉足业。

开Nar那种店,是商业原因,根本没什么不得已。现在已经是男色消费时代,寂寞的人那么多,市场那么大,他黑白两道都有人脉,有什么比这个更赚钱又有趣的呢。

Nar会成为业界中的翘楚,自然不是赤果果的卖肉那么粗鄙,情色要能让人心醉神迷,也是门值得钻研的学问,有它自己的文化在。

只不过很难对曲同秋解释其中复杂的种种,曲同秋那类规规矩矩的普通人无法理解,在他们看来,只会觉得他是个收钱的老鸨罢了。

虽然大可不必在意,他过自己优越成功的生活便好。但想到那人幻灭的表情,还是有些轻微的不舒服。

那男人对他的盲目膜拜,一开始觉得很幼稚可笑,而时间长了,自己竟然也因为太过习惯,而变得摆月兑不了。

但只有英雄才能是偶像,而他的完美只是虚假的表象,谁没有弱点,没有七情六欲。

不自觉地,他多少也开始掩饰,也会害怕走下神坛的感觉。

越来越不想让那人了解他。在欢场情场寻欢作乐的时候,也会不经意想到,如果那个人看见他如此,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惊惧表情。

宁可被遥远又模糊地仰慕著,让那人即便成了丈夫,成了父亲,将来成了祖父,也能日复一日对他念念不忘憧憬不已。

唯有保持距离才能永不腐朽。)

这日任宁远又去老地方饮了早茶,他这方面的喜好很老派。如果条件允许,他比较喜欢在家里看著早报,吃爱人做的早点。只是会给他做饭的人还不知道在哪里,他又不肯用佣人,被陌生人侵入生活空间的感觉太不舒服。

吃完东西,从茶楼下来,突然听得有人在后面喊:“老大。”

任宁远停下脚步,转头看那个男人。

曲同秋有些拘谨,要笑又不知该怎么笑似的,冲著他傻了半天。

任宁远微微皱眉:“有事?”

曲同秋一时又舌头打结地说不出什么来,任宁远便不再理他,径自在前面走,曲同秋也就赶紧跟在他身后。

到了公寓门口,任宁远停下来,转头看他,挑了挑眉:“我不会请人进来的。现在不说你就回去吧。”

曲同秋又是尴尬,又是紧张,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老大,上次是我失言。一时糊涂了,就乱说话。我想明白了,业也是合理的存在,总有那么些人需要排遣寂寞什么的……”

任宁远表情沈静,没说话,只听他唠唠叨叨:“人都有色欲的,这也算是一种疏浚的途径,减少性犯罪之类……”

任宁远若有所思地望著地面,不愠不火。

“老大,你也就是个普通生意人。我理解的。”

任宁远“恩”了一声。

曲同秋眼巴巴看他,“那,我们算和解了?”

任宁远并不回答,过了一会儿突然说:“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恩?”

“我那家店,做的是同性恋生意。”

曲同秋这回“噌”地一下跳了起来,脸色发白。任宁远看著他跌跌撞撞,冲进电梯的时候好像还栽了个跟头,苦笑著想,早知道就一次性把他吓完好了。

任宁远也没进家门,一个老朋友来电话把他叫走了。那朋友也是Nar的大股东,只是最近非常的不务正业,花了好几天时间来准备情人的生日宴,也是他们相遇一周年纪念日,下流点说,还是他们初夜周年纪念日。

“宁远,来得正好,帮我看看灯光如何。”

叶修拓生得有些桃花眼,高大俊美的温柔好男人样貌,荷尔蒙乱散发,身边那个漫画家很是清秀老实,两人在一起就是粉红的情色气场,让外人有些受不了。

“嗯,合格,”任宁远看了看,“只是如果起风,恐怕会影响效果。”

叶修拓笑道:“放心,我很留意天气预报,也有二手准备的。”

小漫画家还有些羞耻之心,一直规规矩矩的,而叶修拓当著老朋友的面,完全没有廉耻可言,照样抱起来就亲,亲得他害臊得一直躲。

那呆呆的小漫画家砸锅卖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要替他“赎身”养他一辈子的事一直令叶修拓很骄傲,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讲,今天免不了又重复了一遍,大炫特炫。

容六不论听多少次,反应都一样是羡慕得长吁短叹。任宁远闲闲道:“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曾经有个忠实的小苞班愿意供我一辈子。”

容六花容失色:“虾米?真的吗?连你也这么好命?”叶修拓则愤然:“别拿你那些拍马屁的手下跟我家林寒比。”

其实在他们这些旁人眼里,那漫画家的条件算不上特别出色,未必配得上叶修拓,但叶修拓非常的幸福。

两人同居著,小夫妻一样生活,幸福和睦,还养了狗。

其实关于感情,大家想要的,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生日会来了许多人,游轮上很是热闹,中途放了烟火,之后的灯光效果也完美无误,最后叶修拓这个不要脸的,还掏出戒指来。

大家都被刺激到心底那根浪漫的神经,又是尖叫又是鼓掌,店里比较娘一点的小受们几乎都要晕过去了。

真是的。

T城明明有这么多单身的人,寂寞的却还是那么多,似乎都不知道属于自己的爱情,究竟是在茫茫人海中的哪一处。

晚上一个人回到家,已是深夜。从电梯出来,任宁远看见公寓门口畏畏缩缩地站著个人。

“老大。”

“……”

“对不起,我今天是,太吃惊了。因为以前的事,我……”

任宁远表示明白地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你开什么店都一样的。就算你是那种人,也没什么,楚漠不就是吗?我能接受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像以前一样敬爱你。”

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掏钥匙开门。

男人紧张又有些失望:“老大?”

任宁远推开门,看了他一眼:“进来吧。”

曲同秋是第一次进到他正在住著的地方,顿时受宠若惊,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

室内和借给父女俩暂住的公寓是相似的装修格调,只是任宁远目前住著,那种独特的气息更加鲜明,曲同秋不由的诚惶诚恐起来。

任宁远月兑了当证婚人要穿的西装外套,而后开始解上衣的袖扣和领扣。

无论什么天气,他这么穿著都不大会出汗,干净清雅,曲同秋看著他解扣子的动作,不知怎么的看得心脏砰砰跳。

实在是太有气质的男人。

“你坐吧。”

曲同秋闻言,慌忙在沙发上坐了半个。

任宁远站著,从架子上拿了酒瓶:“有件事你大概是误会了。”

“什么?”

“我店里做的是同性恋生意,不代表我也是同性恋。我喜欢女人。”

曲同秋呆了一呆,很是意外。但回想起来,任宁远确实是交过好几个女朋友的,一思及此,便大大舒口气。

任宁远倒著酒,问他:“你是在外面等了多久?”

“啊,也没多久,没多久。”

任宁远抬头看看墙上的锺:“这么晚,已经没有地铁了。”

“没事,公交车转两次也就到了。”

任宁远淡淡道:“何必那么麻烦,坐计程车吧。”

曲同秋有些尴尬,但还是老实回答:“太贵了。”一个城东一个城西,深夜坐上计程车,车费那还了得,不把表跳爆了才怪。任宁远这样的人,似乎从来都不太能理解他的节俭,或者说穷酸。

“这样,”任宁远放下酒瓶,“不介意的话,你也可以在这里过夜。”

曲同秋完全受宠若惊,连连道谢。这公寓很宽敞,但显然是适合单身者居住的格局,东看西看也只有一张床。

“那,我是睡地板吗,还是……”

任宁远微微皱眉道:“都是男人,就不必了吧。你先去洗澡,睡衣在柜子里,洗漱的东西也有,挑一套合适的。”

曲同秋立刻遵命行事,只差没敬礼了,随便拿了件薄浴袍,就打仗一般直奔浴室。

扁是用著任宁远的浴室就觉得很感动,所有的东西都是任宁远的,绿茶须后水更是任宁远身上常有的味道,统统用过一遍就觉得自己也净身洗礼了一般。

曲同秋相当虔诚地洗好了出来,见任宁远已把方才倒好的两杯酒拿进卧室里,正坐著看杂志,抬头见了他,便说:“喝点红酒再睡吧。对睡眠有好处。”

曲同秋跟他一起喝了酒,目送他进浴室,紧张得心口通通直跳。

没想过隔了这么多年,还能有和任宁远在同一张床上躺著的时候。

学生时代那种向往又敬畏的心情,纵然是十几年后的今天,也仍旧一样清晰。

又是期待又是忐忑地在薄薄的蚕丝被下躺著,一心想等著和任宁远聊天。并卧夜谈这样的机会,他奢望了十几年也从来没能有过。

然而浴室传来的隐约水流声却极其催眠似的,让人分外地困倦。没能等到任宁远洗好,他就迷迷糊糊陷入香甜的黑暗里,还做了梦。

梦境混乱而跳跃,浓厚的情色气息,很久没做过这样清晰具体的春梦了。覆盖下来的黑影像有实体一般,能逼真感觉到浴袍被解开的动静,嘴唇的触感都鲜明,被抚模亲吻著,犹如是真实的一样,甚至开始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迷迷糊糊地情绪被挑动起来,舌尖相碰的温热触觉太过清晰,梦里都感觉得到脸热心动,隐约觉得春梦对象该是个美人,怎么个美法不甚清楚,反正觉得很喜欢,从心底涌起的舒服愉悦的感觉。

但接吻了一会儿,很奇怪地发觉春梦的对象高大有力,并不像女性,反而是自己被当成个女人一般对待。

两人纠缠了一会儿,曲同秋不由地开始怀疑他是不是长出胸部来了,不然为什么要被那样抱著亲吻胸口呢?

不过既然是做梦,再奇怪也没办法,只得由著梦境进行下去。被那个人挤进双腿之间,两人赤果果地交叠著,摆出各种让人心跳不已的暧昧姿势。

梦中是毫无顾忌的肆意欢爱,快感强烈,到高亢之处,自己索性攀在那个人身上,似乎还夹著对方的腰,随他的动作而摩擦晃动。

只是恍惚里也一直在困惑地想,怎么会梦到自己变成个女的呢。

梦中他还尚有一丝理智,惶恐地知道这可是在任宁远家里,万一做春梦弄脏了床,事情就大条了。但在那热烈的手足交缠中,终于无法控制地达到了高潮。

惫没来得及担心床单,又一波接连而来,曲同秋忍不住想著春梦居然这么没完没了,难道是太饥渴的缘故。但这梦境实在太过迷人,溺人的潮水一般,梦里他更不必提什么把持得住,很快就沈醉其中。

模糊地看到那人的脸,觉得轮廓非常的性感,激情过后,却赫然认得是任宁远。这一下非同小可,惊出他一身冷汗,梦境立刻便自动断电一般,成了一片黑暗。

醒来的时候曲同秋只觉得手脚发软,大概是睡得太久太沈,全身都是酥软的疲惫感。

背上残留的一点麻痒感觉提醒了他昨晚饥渴的春梦,立刻被变女人被人的诡异梦境吓了一跳。忙低头去瞧,幸好自己的胸脯仍旧是平的。想想又不放心,再拉开内裤往下面认真看了看,才总算舒了口气。

偷偷检查了床单,似乎也还好,暗色丝绸的质地看不出什么痕迹,心中惴惴的,转头去看任宁远,那男人还在沈睡,侧脸很是沈静英俊。看样子可能什么也没觉察到。

这样一个让自己崇敬的男人,竟然变成他的春梦对象。曲同秋惶恐之中连吞了好几下口水。他还把人家的床给弄脏了,若是被知道,以后也没脸皮再混下去了。

趁任宁远还在熟睡,曲同秋蹑手蹑脚起了床,打算偷偷模模离开。

但走到客厅,想了一想,这么不声不响地溜了才更是大不敬,要罪加一等的。于是就用冰箱里的材料做了简单的早点,谨表示被留宿的谢意。开门要走的时候发现早报已经送来了,也顺手拿进屋里,摆在早点旁边,这才溜之大吉。

这一日过得困乏不已,月复中饥饿,更是惴惴的不知任宁远醒来会是什么情境。正靠公司饮用水充饥,突然看到任宁远的来电,曲同秋忐忑地接了,叫了声“老大。”

“嗯。你上班没迟到吧,”任宁远的口气听不出喜怒来,“离得挺远。”

“没,没,从你那过来,地铁不用换线,很方便的,”曲同秋点头哈腰,“老大你刚醒啊?”

“有一会儿了。刚想到有件事要跟你说一声。”

曲同秋想到那床单,心里咯!一下,头皮都尴尬得发麻。

“你早饭做得不错,辛苦你了。”

曲同秋立刻正襟危坐,既不困也不饿了,脸都滚烫,完全只剩下受到赏识的感激涕零:“应该的应该的。有需要你只要说一声,我随时给你弄。”

“哦,”任宁远似乎沈思了一下,“正餐你还会做什么菜色?”

“家常的我都会,有菜给我我就能做。若要讲究的,我也会一点。”

“家常的就好,”任宁远很自然地把话接下去,“晚上下了班再过来吧。我要晚点才到家,你慢慢做。”

“那……”曲同秋想,他总不能穿墙进去啊。

“门口的花盆底下有钥匙。”

曲同秋再次受宠若惊。任宁远不喜欢别人进自己地盘,而钥匙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大方托付给他,这简直是他当任宁远跟班以来的最高奖励,定当不辱使命。

用模到的钥匙进了任宁远家门,他牢记任宁远的嘱咐,东西可以随便吃,但是不能乱翻乱看,活动空间就是厨房。就算任宁远不说,他也很懂分寸的。

曲同秋拿捏著时间做饭,材料先都洗切备好,煲著米饭,要炖的要蒸的早些放进锅里,腿肉切了薄片用调料腌著入味,还有盆豆苗蘑菇,留著任宁远进了家门再炒,图个热腾腾的新鲜。

等著温火炖汤的时间里无事可做,便索性打扫起来,拿块清洁布上上下下都擦了,书架也抹得干净。而后把手擦干了,想借本书下来看。

任宁远读很多很怪的书,几排书脊一本本望过去,看著名字都没什么想读的冲动,而后见到一本相册。

相册保存得很好,但看得出来是旧的东西。一般人家架子上几大本相册都是给人看的,结婚照啊,小阿从满月开始的照片啊,全家福啊,乐得和大家分享。曲同秋犹豫著不知这里面是不是隐私,谨慎起见还是不碰的好,但手指一拨,就见得封面上是烫金的几个大字“S大XX届毕业纪念”。

曲同秋顿时血都热了,想不到任宁远这么多年了还会留著毕业时候学院发给的东西,而他自己恰恰是错过了。想著当年大家毕业之时人手一本这个,而他没能拿得到,不由得百感交集。

盘腿在擦干净的地板上坐著,开始翻看相册,打开就是陈年相册特有的那种略微陈旧,令人怀念的气息。内容果然是学校里的影像,第一张就是全学院的毕业合照。

毕业照上密密麻麻的面孔,一个个仔细看过去,有熟悉的同专业同学,也有其他专业的陌生面孔,还有前排那些印象模糊了的老师。借著这薄薄的纸片,记忆里那些人影都清晰凸现起来,当年的班长,同屋的舍友,全都是旧时青春的模样,只是自己并不在其中。

边看边回忆,一时有些伤感。

而这些小小的人形里,也没有楚漠,也没有庄维。

这个他是知道的,那时的楚漠和庄维,应该已经在美国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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