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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子擒夫 第一章

作者:李葳

张家镇是大陆东北地区一个没什么特色的小村庄,和大部分的村落一样,这儿多半都是些张姓人家聚集居住,每个人都彼此互识也都或多或少有点关系。这儿对外交通并不怎么方便,就算要到最近的大都市“沈阳”,坐马车都还得花上十天左右。对于世代居住在此地的村民而言,这儿就是他们的全部世界。

村子里唯一的信仰就是离村子不远的镇仙宫,里面祭拜观世音等神佛,村民遇上任何困扰都会到这儿来祈求神明的帮助。久而久之,周遭也形成一个独特的热闹小市集,买卖一些供神的鲜花素果及香烛纸钱等等。目前的宫主是一位据称能通灵的独眼老道,常常有许多人慕名而来,请他做法事消灾解厄。

清晨到午前,镇仙宫并不对外开放,宫中尚在修行的小道士会将宫里内外洒扫一番,替神佛座前更换新灯油并且插上当朝鲜花、供奉最上等的素果,再由宫主与众徒弟子们一起颂经礼佛,迎接新的一日。

噢,不过自从一年多前,这个惯例就有了新的风貌,几乎每天早上都会上演一次。宫主神慧子捻捻他全白的山羊胡,眯起眼等待这个惯例的举行。嗯,时候差不多了,五、四、三、二——“啊!”准时响起的怒吼,从大堂传过好几重殿到达神慧子的耳中。接下来是他一年多前才收的小道士了缘的连串叫骂以及追逐声。

“给我站住,你听到没有?那是我今早才供上的素果,不是要给你这小贼解馋用的,快点给我回来,小王八羔子,不怕偷吃了佛祖的供物要遭现世报吗?把供品留下,臭阿樱!等我逮到你,非狠狠打你十几二十下板子不可!”

“那!”一个清朗如玉罄的宛转莺声回道:“凭你那双小胖腿也想追上我,你等下辈子吧!臭了缘!我早和佛祖大人打过商量了,今天我借它老人家一顿饱餐,等我另日赚大钱发大财,再回来给他老人家塑金身。你少在那边‘偷’呀‘贼’的骂不停,我徐樱才不是那种卑劣混球呢!”

“你还跑!”

神慧子笑吟吟地从榻上团蒲起身,这场“纷争”惯例总是要轮到他来结束,否则还不晓得要闹多久。一拉开他禅房的门,就看见一条纤细的身影迅速从他房门前窜过。

“早啊!神慧子!”和以往一样,她笑著道早,但脚下没半点停顿,身轻如燕的跃过后院而去。

另一端苦苦追来的了缘喘著气,一边大喊著:“‘神慧子’是你叫的吗?给我回来,你要喊‘宫主’才是!”

“算了,别追了,了缘。”神慧子拦下气喘如牛、满身大汗的小道士。

“师父你老是这样子放纵她,怪不得咱们每朝的供品都会无端端插翅而飞。这样子不行的,每天总是要准备两份贡品,让外人知道还以为咱们镇仙宫都是专养那些贫苦孤儿的慈善机构呢!”了缘嘀咕的说。

神慧子看著她消失的方向,“呵呵,我们修道之人要懂得放下烦恼,心中本无物,何处惹尘埃。了缘,你的慧根还没有启发,需要再多修持呢!”

了缘脸红的垂下头,“是,弟子知错。”

“嘿,老道您不要再骂他了,他这种木头是禁不起逗的。这些供品,谢谢您啦,改天我会再去找您下棋聊天的。”调皮的莺声又起。

闻言了缘抬起头来,罪魁祸首正顽皮地站在一段距离外扮鬼脸,朝他们师徒两人挥挥手后,潇洒从容的越过后门篱笆,蹦跳的离去。

“师父为什么对那讨厌的丫头那么好?不说别的,她每天跑来这边偷供品,难道您都不生气吗?”了缘实在不懂,他到这边一年多了,拜在神慧子门下是他最大的愿望,可是他没料到镇仙宫里竟有像徐樱这样令人头疼的捣蛋分子,专门和他作对,令他悔不当初。

扒呵笑了两声,神慧子回转他的禅房内,“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了缘。”

“弟子就是不了解,才会请师父开释解惑。”

盘腿坐口他的团蒲上,神慧子模模山羊胡,若有所思的注视著门外一片青绿,“真快啊,转眼已然十六年了。”

“什么十六年?”了缘从茶壶里倒了杯水,恭敬地递给师父后,自己站在一旁。

神慧子闭上眼就能回想起十六年前的冬季,当时他比现在还年轻许多,镇仙宫也不如现在热闹,那时他修业还未得正果,宫名不为人知,也没什么人会到这偏僻小庙来……一日清晨,当他打开了宫门,正想外出去采买素果鲜花,却在宫门前成排的樱花树下,发现一只精致可爱的木制摇篮。

“这是什么?怎么会有人将东西扔在树下呢?”神慧子眯起眼,走近那只摇篮。

“哎呀,这——是个女女圭女圭,这么冷的天气将这么小的女乃娃扔在这儿,怕不把她给冻死了。真是可怜,你是被人给遗弃了吗?谁这么狠心,将这么可爱的小女圭女圭扔在树下?”

神慧子抬头看看左、右,“恐怕人早就走了。伤脑筋,该怎么办呢?我这儿可是道观,不能收容女女圭女圭的。这附近又没有尼姑庵、孤儿院什么的。”毕竟是个小镇,做父母的丢弃孩子很容易遭致闲言闲语。

逃邬这么冷,总不能让这小女圭女圭待在天寒地冻的户外,先将她带回镇仙宫里,该怎么做以后再说。当他下定决心,要将女圭女圭带回宫中时,女圭女圭正好从睡梦中醒来,睁开一双大眼直盯著他……“好乖,不要哭,我马上带你进屋子里去,很快就不冷了。”

说来也奇怪,这女圭女圭竟似听得懂他所说的,不吵不闹乖巧的吮吸著指头,静静地让他抱进宫中。“师父,您不是出门买东西了,怎么这么快又回来?”大弟子放下扫帚,“是不是遇到什么——您手上抱著什么东西呀?咦……女圭女圭。师父您哪儿抱来的小女圭女圭?”

女圭女圭引起镇仙宫一阵骚动,所有的徒弟——当时只收了三人——都聚到他的禅房中。

“真糟糕,我们这儿可没有人知道要怎么带一个小女圭女圭,不能将她留下的。”

大弟子说道。“我也赞成师兄的看法。”二弟子点头说:“这女圭女圭太小了,咱们几个大男人,根本不会带孩子。不如快点将她送给想收养的人家,省得麻烦。不是常有人来宫里求男求女的吗?干脆问他们要不要收养她。”

“那岂不太可怜了。”三弟子当时年纪最小,“说不定抛弃她的人,会想回来这儿找她呢!万一我们随便送给人家,她一辈子也找不回原有的家人了。”

“唉,在这种谷粮欠收的荒年,穷人家早自顾不暇了,就算丢掉一个孩子也不可能放在心头。”大弟子摇头说:“光靠咱们庙里这么点香油钱,也是泥菩萨过江,难保自身。哪有余力去养这些孤儿弃子?依我看,还是早点将她送走吧!”

三弟子不服地说:“我可以少吃一点,给这孩子买女乃喝。咱们修道之人怎么能弃弱小于不顾呢?”

“师父,您开口说句话吧!懊歹这孩子也是您抱回来的。”二弟子见他们争执不下,干脆找师父做和事佬。

神慧子从刚刚就一直专注地抱著孩子,他越是注视那孩子,就越觉得自己与她有著深深的缘分。这孩子与他有缘,至少未来的十六年间都是如此,而且从她面容来看……这孩子不是普通人,神明将她托给了他,希望由他来照应她的未来,直到她有意离开的一日吗?

“师父?怎么啦?您看什么东西看呆了?”二弟子得不到回话,靠了过来,“咦,她脖子上好像有挂东西耶!师父。”

取出那条红线,线上竟系著一只护身符,这是父母亲为刚诞生的婴儿所求来的护身平安符,里面的平安纸上写著她生辰年月,以及“徐氏之女”四个字。神慧子握著那护身符,忽然间全身从头到脚,如雷贯顶,满塞陌生的感受……那是一种强烈的、来自护身符的呼唤,殷殷切切身为母亲的思念……这么动人的母爱,怎么可能出于一个会抛弃孩子的母亲身上呢?

“孩子要留下来。”神慧子抬起头,看著三名弟子说:“她和我有缘。”

“咦?可是——”大弟子愣住了,他没想到平日沉默寡言的师父,会显现如此坚决的意志。

“我要为她取名为徐樱,在樱树下发现她,这代表女圭女圭与樱树有奇缘,未来终有一日她会重回开满樱花的地方。这是这孩子的命啊!”神慧子抬头一笑,他突然了悟了,与这孩子相遇开启了他自己的神通,这是神给他的赏赐。“不要多说了,这孩子留下。了尘,你去镇西找找,那儿有个无子无女的寡妇愿意带孩子,咱们宫后的那块空地就盖间屋子给那寡妇与这些孩子住,这样也没人会说闲话了!”

“这些孩子?”二弟子不懂的问:“师父,不是只有她一个吗?”

神慧子捻鬓呵呵笑道:“照我说的去做吧!”

就像天上的星星有著一定的轨道,光芒四射的主星总会吸引其他护卫的星子注意,不知不觉间,星轨已经启动了,不久之后,所有的护星将会群聚在此,为了保护他们的主星飞奔前来。命运,已经安排好了。

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师父?师父,您怎么发起呆了!”

必到现实,神慧子捧起那杯温热的茶笑著说:“谢谢你的茶,了缘。”

看样子想从师父口中得知臭阿樱的事,大概是不可能的。了缘摇摇头,“那我到前头去准备新的供品了,师父。您没其他吩咐的话,我先下去了。”

“了缘,那些供品阿樱会善加利用,绝不会糟蹋的,放心。”神慧子慈祥的一笑,“辛苦你,多跑这一趟。”

将门静静带上时,了缘发现老道士又沉浸于自己的思绪里了,或许是想到什么好事吧!老道士脸上的神情就像发现传说中的仙岛般,既是悠闲又是神往。

***

“我回来了!大娘,你在吗?”

一手推开简陋的木屋大门,徐樱左、右张望著,“没人在吗?”奇怪,虽说是一大早,但是大娘应该早就起床了,怎么连其他人也不在呢?她走向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大木桌,将布包放在那陈旧而且曾崩坏过三次的桌子上。“大宝?二宝?三宝?

没人在吗?”

就在她想推开通往睡房的布帘,布帘却突然被人由内向外掀开了。“生日快乐,樱樱!”

“咦?”

大娘与其他的孩子陆续走出来,每人手上都拿著东西。“阿樱,你忘了吗?咱们说好,每年的初雪日都是你的生日,忘记了吗?今日一起床看见窗外有雪,六宝就嚷著说要帮你庆生日的,瞧,外头不正飘著今年的第一场雪?”

徐樱回头往屋外一瞧,“啊,真的。下雪了呀!”银白色的小球,缓缓地自天空飘落地面,这是今年第一场雪。“我都没注意到,难怪今早觉得有些冷。”

“生日快乐,樱樱。”大娘将礼物递了过去。“一时仓卒,大娘将我年轻时最喜欢穿的袍子改了,送给你穿。从今天起你就十七了,十七岁不能老像个男孩子在外头跑来跑去,这条裙子花色不错,一定很适合你。”

讶异地模著那轻软的袍料,她的泪水已经开始在眼眶打滚儿。“……大……大娘!”

“傻丫头,这不是什么好的料子,大娘现在也穿不下、不合穿了,改给你穿刚刚好。不要掉眼泪,要高高兴兴才是。”

“嗯。”徐樱将衣服紧紧地揣在怀里,“谢谢你,大娘。”

“你还没看到我们的礼物呢!”大宝他指挥著其他孩子们,“来,大家一起排好队,将东西拿给樱樱,不要挤喔!”

望著这些可爱的孩子们,就连大娘自己也不禁揩著眼角的泪,悄悄地在心里哭泣。当年,老道士交给她的小女娃已经十七岁了,这十七年来如果不是有阿樱和这些可爱的孩子,她的生命一点意义也没有。她感谢老天爷将这些孩子赐给她,让她拥有这么多这么多的幸福,哪怕日子过得再苦,她也甘之如饴。

惫记得阿樱是个小女娃时,她一眼就爱上了这个纯洁天真的蛙娃,那时候的自己因为死了恩爱逾恒的丈夫,身边又没有半个孩子而感到生命空虚、了无生趣,道士们抱著女圭女圭来问她“愿不愿意养这个弃婴”?对她而言,并不是这孩子需要她,而是她需要这孩子来做为活下去的原动力。没有了阿樱,她说不定早就因为失去生存意义而追随亡夫死去了。

然后,她就带著阿樱在道观后的小木屋住下来,每隔一阵子道士们就会送来一些蔬果杂粮,利用屋子附近的空地,她也种了不少番薯,日子还勉强过得去。

阿樱开始学会爬、学会站、咿咿呀呀的学说话了。每天每天,她就是这么看著阿樱长大,心里那份空虚也渐渐渐渐被时间与阿樱给治愈了,生活不再是抱著先夫的牌位哭著度过。她一把屎一把泪的,将自己满腔的爱给了这个打自一出生就被父母丢弃的可怜孩子,可是心里却感激樱樱那无名的父母能把孩子生下来,无意间救了她这个无依的寡妇,给了她爱与希望。

大宝与二宝是在第三年的春天,让一位村民带过来的。他说:“这两个孩子的爹、妈养不了他们,竟然叫他们到外头当乞儿,我实在看不过去这两兄弟可怜兮兮的挨骂挨打,讨不到钱就没饭吃。听说道观让你养了个孤儿,或许也会愿意养这两个孩子吧?”

那时见大宝与二宝瘦得一身只剩骨头,大娘很同情,但是她也担心自己养不了这两兄弟。到底五、六岁的孩子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她一个妇道人家哪有那么多的余力呢?

但是,她还记得那时候三岁的阿樱却摇摇蔽晃地走到大宝、二宝的身前,一双小小的手臂,却想抱住他们两个小男孩,小嘴说著:“不哭、不哭,痛,飞飞。我们一起玩儿。”

这简单的几句话,让大娘下定决心将这两个孩子留下。她知道阿樱虽小,却有一种打自心底的温柔,能让这两个孩子自过去悲惨的生活中月兑离,重新被爱接纳。

幸好,道观说神慧子师父早料到了,他们会多准备给两个孩子吃的东西,这份大礼也让大娘松口气。

她那时候问大宝:“愿意留在大娘这儿吗?我们也很穷,但我会尽量给你吃住,绝不会叫你们去乞讨的。愿意忍耐这座破烂的屋子,和我们住吗?”

大宝强忍著六岁小男孩早熟的泪,抹了抹乌黑肮脏的脸,“我……我愿意……大娘,谢谢你收留我和我弟弟。长大后,我会去赚钱报答你和妹妹的,谢谢你。”

从那以后,三宝因为天生哑巴被抛弃、四宝因为父母双亡无人收留、五宝与六宝则是差点被父母卖到妓院去、七宝则是因为眼睛瞎了,全都被送到她的小屋子来。

村子都将她这儿当成孤儿、弃儿收容所了。

结果,她有了八个孩子。最大的是大宝,现在已经十九岁了,最小的七宝现在才五岁。除了阿樱的名字是神慧子给的,其他孩子都有什么“阿牛”、“阿狗”之类的浑名,毕竟是乡下地方,取名字也好听不到哪儿去。大娘于是告拆他们:“你们每个孩子都是我的宝贝,我喊你们大宝、二宝、三宝……这样一来你们就像是真正的兄弟姊妹了。”

于是,一个杂牌军一般的家就这样建立起来。

阿子们大了,会帮忙照顾小的,大宝与二宝还到村子去打零工赚钱补贴家用,就算她不特别要求,他们也都会主动自己负担起各自的责任,从里到外将这个小木屋打点得干干净净。住得虽然简陋,吃得也不是顶丰盛,但是在这屋子里的每个孩子都是真心喜爱这个家,对他们而言,这儿才是他们真正能安心睡觉,不用担心被打、被骂或者是被凌虐、欺负的地方。

这儿就是他们的家。

“大娘你看,三宝送我她亲手做的香袋呢!是不是很漂亮?”樱樱举高手中的红色绣袋,对著大娘灿烂的一笑,“我好高兴喔!大家送我这么多东西,今天阿樱真是太高兴了。”

奇迹让他们在这儿相遇,让他们成为一家人,她真的衷心的希望这些原本都各自背负著不幸的孩子,可以永远过得像他们现在所拥有的幸福般,平静满足。大师曾说阿樱和她有十七年的母子因缘,今天阿樱已经十七岁了,这是否代表著这样平凡的幸福日子会被人破坏?

“大娘您不舒服吗?脸色发白了耶,是不是胸口又疼了?”阿樱放下东西,扑到她身边说:“难道是病又发作了吗?”

阿子们全都聚集过来,她制止阿樱慌乱的手,虚弱的还以一笑,“没事的,不要大惊小敝。我好想看你穿那套袍子,可以穿给我看吗?阿樱。”她最心爱的女儿啊,她还能再拥有多久?

“真的没事吗?大娘。”得到大娘保证的笑容后,她才站起身说:“那我现在就去换衣服,你在这边等著,我马上回来。”

十分钟过后,徐樱掀开布帘走了出来。“很合身呢!大娘。您的手艺真好,好不好看?像不像您年轻的时候?”

“哇!樱姊姊好漂亮喔!”四宝以十岁小男生的崇敬口气说:“像仙女。”

“真的吗?”七宝放下吸吮的大拇指,转向大家说话的方向,“我也想看仙女!

让我看仙女。”

徐樱笑著走过去,让七宝用手指在她脸上模索。“还是和以前的樱樱一样,才没什么仙女呢!别听四宝胡说。”

“是仙女!是仙女!四宝才没胡说呢!”七宝也跟著起哄。

“哈哈,要是仙女像我一样丑,那她们不是太可怜了吗?”徐樱抱著七宝坐到椅子上,看著大娘说:“怎么了,从刚刚就一直不说话。是我穿这套衣裳的关系吗?

大娘。”

“啊……嗯……比我想像的还合适。好像,回到从前了,真让人怀念。不过,阿樱穿起来比我以前要好看多了。”樱儿那张瓜子小脸上,水汪汪黑灵灵的大眼,殷红的粉唇,不知何时她怀抱的可爱小女婴,已经变成这么亭亭玉立了,可惜她没办法再将樱儿养胖一些,现在的她太瘦了,那腰枝似乎一折就会成两半,即便是她改了再改,这件淡黄色半身旗袍的腰身依然松松垮垮的,假加阿樱再胖一些就是无人能敌的美女了。

“怎么可能?”徐樱甜甜一笑,“大娘年轻时一定是我比不上的大美人,村子里人称豆腐西施呢!一定很漂亮的。对了,今天又有劳镇仙宫的赏赐,有不少好东西吃喔!大娘。”

“你这孩子,又跑去麻烦人家了。”大娘讶异地抬高眉头,“我不是早已经说过,我们现在可以靠自己,不要老是跑去那儿麻烦他们吗?”

“没关系的。”她解开那只花布包袱,里面满满都是她今天的“收获”。“我这么做,老师父才会高兴啊!记得两年前大宝和二宝找到零工,我和三宝开始做些手工活儿,赚点钱贴补家用后,老师父还一直觉得没有帮助到我们,而内心久久过意不去呢!现在这样子,不是很好吗?每天老师父都见得到我健健康康的在道观进出,他一定放心多了。”

用手把雪花糕掰成了四半,阿樱笑著递给了七宝与六宝,“吃吧,大娘,不要紧的。你们自己动手吧!想吃什么自己拿。”

阿子们“哇”地一声,高高兴兴地吃将起来。大娘见状也只能摇头笑著,随阿樱去了。神慧子的确是很疼阿樱,说来阿樱和老道士也属奇缘,竟让他在樱花树下捡到阿樱。

“最近听说村子里有些姑娘无缘无故失踪,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大家都很担心,不让自己女儿出门。阿樱你一天到晚在外头跑,可要小心一点,最好乖乖待在家里一阵子。”大宝咬了口绿豆酥,一边口齿不清的说:“如果非要出门不可,就找人陪你一块儿去,千万别一个人出去。”“大宝哥你不用担心啦!平常我都穿了一身布衣长裤的,这副土样子不可能会让人看出我是女孩子。”阿樱朝他眨眨眼,“我不是小阿子,不会被人拐走的。”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真是太可怕了。”大娘从小到大都住在村子里,还不曾听过哪家姑娘会无故失踪。

二宝笑嘻嘻地说:“我知道她们为什么会失踪喔!”

“喔?真的?”五宝一脸好奇。“是不是被鬼捉去了?”

“笨死了,这世界上才没有鬼呢!”六宝倔强地敲了她的双胞胎姊姊一记。

“讨厌!你居然敲打我的头,想把我打笨吗?”两个小女孩扭打起来,像野猫打架一样。“你本来就很笨了。”

“够了。”阿樱温柔地喝止,并且将她们两人拉开。“你们还想听二宝哥说下去吧?如果你们打架,就不让你们听喔!”

两个女孩子这才停止打架。二宝也才能继续往下说:“村子里都说是那些东洋鬼子搞的鬼。他们捉了那些女孩子准备把她们卖到东洋岛去做苦工。听说东洋岛上都是男的没有女人,所以他们就跑来咱们这乡下地方捉些女孩子过去。嘿嘿嘿,五宝、六宝,小心点哟!听说他们最喜欢捉小女孩子了,又听话又不懂得逃跑,万一你们被捉去了,就一辈子都得做东洋鬼子罗!”

“呜……呜哇!我不要,我不要做东洋鬼子!”五宝大嘴一张哭了起来,六宝也跟著开始落泪。

“二宝,你干嘛吓唬她们,她们都还只是孩子呢!”阿樱和三宝一人一个抱著双胞胎,安慰她们要她们别哭。二宝吐吐舌头,自知闯祸了,也不敢回话。

“不论这件事是真是假,总之你们女孩子们都要小心些。”大宝拿出长兄的气魄说:“我和二宝会尽量早一点回家,没有其他的事,你们就乖乖待在家里。这样子应该不会有事的。”

大娘也赞同的说:“凡事都要小心,现在的年头和以前不同了,外面不知道已经乱成什么样子。说不准哪天连咱们这张家镇也会被搅进这浑水,谁又知道呢?”

不管再怎么与世隔绝,外界的混乱依然会悄悄蔓延到每一个小镇小庄,唇寒齿亡的道理,是亘古不变的。***

“我出门罗!”

“等……等一下。”大娘从屋子里奔跑出来,“围巾也不围一下,外头气温很低的。”她模模阿樱的头,“帽子戴好,别弄掉了。”

徐樱不禁为大娘的大惊小敝笑了笑,“只是去村子里买瓶油,一下子就回来,不会冻著的。我好歹也是生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小地方,这一点点冷还冷不倒我,大娘,你甭担心。”

帮她把额边落下的一络发丝重新塞回帽子里,大娘担忧地看了再看。厚厚的毛线帽子将阿樱的长发全部遮住了,围上围巾她那秀气的脸也有一半藏起来,加上冬天厚重的棉袄外套与长裤、袜套,这样子绝不可能看出阿樱是个女孩子吧?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如果不是大宝、二宝去港边打零工,而四宝他也不在家。

除了你我实在不知道能叫谁去打油了。真是的,怎么这么刚好,偏偏一大罐菜油全用得一滴不剩了。”

“不用担心,已经有一阵子没听见有什么姑娘失踪的事了,或许那些坏人早就走了。”阿樱走出门外,挥挥手说:“我马上就回来。”

频频回头,看见大娘不放心的脸色,徐樱也只能以笑容和手势要她放心,一直到看不见大娘的人影,阿樱才踏著厚厚的积雪,准备越过前面的林子,走路到村子去。雪已经没有下了,可是温度还是冻得吓人,呼出来的气息都喷成白烟,寒风吹过来时,整个人都被冻醒。

早点去买油,就可以早点回到温暖的家。

噗……喀……噗……徐樱竖起了耳朵,不是她过敏就是真的有人在跟踪她。又来了,她每跨出一步,后头也会传来细细小小的脚步声,就算对方极力想隐藏,也不可能藏住鞋子陷入雪堆再抽出来的声音。是谁在跟踪她?可恶,让她捉到的话……徐樱小心地保持不变的步伐,直到接近树林前,才突然一回气地奔跑起来,藉著树干藏起自己的足迹,而且可以躲在树后,猎物反转而为猎人,找出跟踪的犯人。

“讨厌,跟丢了。都是你啦,叫你不要慢吞吞的,结果反而更碍事。现在把她跟丢了,你看该怎么办才好?”

“又不是人家自己想慢吞吞的,都是你一直催,我才会急得跌倒嘛!”

“你光会找借口,其他还会什么呀!”

“这本来就不是我的错。”

犯人出炉了。徐樱好气又好笑地从树后现身,她鼓胀著双颊装出气呼呼的模样说:“你们这两个宝贝,全都不许吵了!说,谁允许你们跟我出门的?”

“啊!”五宝与六宝异口同声的叫起来,“樱姊姊是你。”

“不用装傻,我刚刚就听到了,你们偷偷跟著我出门的,对不对?”她放下叉腰的双手,走到双胞胎前面,蹲了下来。“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忘记大宝哥与二宝哥的话吗?现在外面不安全,要乖乖待在家的。”

“那是……我们想保护你嘛!”六宝急急说道:“大宝哥说不能一个人出门的,所以我们才跟著樱姊姊出来,想要在暗中保护你。没想到会让你发现。”

“请你不要生我们的气,樱姊姊。我们知错了,偷偷跟在你后头出门是我们不对,你可以打我们,我们绝不会反抗的。”五宝头低低的说。

见她们俩如此知错,徐樱虽然明白自己不该这么简单放过,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心软了。“老实跟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整天闷在家里觉得无聊,才想偷偷跟著我到村子里去买油的?根本不是要保护我吧?老实说,我不会骂你们的。”

五宝与六宝对看一眼,然后很不好意思嗫嚅的承认了。“嗯。”

“唉,下次不可以这样了。”徐樱拍拍裤腿站起身,“不让你们出门也是为你们好。既然今天你们都跟到半路了,那我就带你们一起去买油吧!但是除了买油,绝对不可以乱跑,知道吗?不许买糖或是跑去看热闹了。”

“嗯!”两姊妹一起用力的点头,兴奋的小脸满是喜悦。“谢谢樱姊。”

“真拿你们没办法。”她伸手给两个小丫头,一边牵一个。“走吧。再不快点去买,大娘就没办法煮晚餐给大伙儿吃罗!”

双胞胎兴奋地蹦跳著,拉著徐樱的手,急忙要进村子里玩。的确,长期闷在屋子里的日子是不太好受。双胞胎怎么说也才八、九岁的年纪,正是爱玩想玩的时候,要她们定定的待在家中,根本是不太可能嘛!现在天色还亮,应该不会有危险才对。

***

“张大婶,我要买油。”

“喔,是阿樱呀!懊久不见了。今天来帮你大娘买油是吗?呵呵。上次你帮我绣的那只荷囊很漂亮耶!左邻右舍看了都直夸你手艺巧,什么时候再帮我绣一只荷包袋,我要送给我未来的媳妇儿做见面礼。”

“没问题,改天我再送图样让您挑。”

“好哇,顺便再跟你大娘说……”

村子里的油行就在茶店的隔壁,天寒地冻的,哪里还有什么人会坐在外头喝茶呢,所以茶行帐房在冬天的时候就收了摊,回家去过冬,只剩下一间空屋子,也没有人会去注意它。而在那间空屋子的二楼里,最近却在进行著不为人知的地下勾当。

“怎么样?上头的人满不满意我们交出去的货色?那些可是我们村子里最好的货色了。个个年轻,虽然没什么细皮白肉,但好歹也胜过王家村的吧?”

喷著浓浓的水烟,皱起两道白眉,“是还可以。不过,数量……少了点。王家村可给了我们二十个,你这边只有七、八个,而且最近这一个礼拜连一个都没有。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猛咽了两口口水,张老虎模模他的光头说:“呃……有点麻烦,可是没有问题,只要再给我多点时间,我一定会供给您当初我说的数量。绝对可以,包在我身上,请您要相信我。”

“相信?”那人嗤鼻一声,放下他的水烟袋。“我要是相信你这种笨蛋,那我这个‘飞刀手’老林还要不要混了?少给我打马虎眼,这个礼拜你要是交不出五个来给我,你的右手就等著被砍吧!竟敢收了我们土狼寨的约金,却不给货。你以为我们土狼寨的人好骗吗?”

“可是……可是前两个礼拜一下子失踪了七、八个姑娘,村民已经开始怀疑了。

现在根本没有半个姑娘会上街,上街的不是些老太婆就是些没看头的丑妇、肥女,这风声一时不消失,我就无法捉到姑娘给您啊!我总不能闯到人家家里去捉吧?”

“我管你该怎么做!”大脚一踢,桌子飞过半空撞到墙上碎了。吓得张老虎直抖颤。“现在马上去外头给我找,就算用抢的也要抢给我,如果找不到姑娘,我就捉你去抵债,让你在那些洋鬼子的船上干长工干到断气为止。”

“大……大爷您饶命啊!”

这些龌龊的老鼠走到哪里都不改鼠性,哼,真想一脚将他踢到天边。这种人最容易操纵了,只要一点恐吓和一点甜头就能吓得他四肢发软。老林走到窗边,郁卒地盯著外头,无趣的街道无趣的乡下小镇。要不是土狼寨的老大决定和那些东洋人合伙做起人口买卖的勾当,他也不用到这种乡下地方来,应付这些乡下老鼠。妈的,真是窝囊透了。

此刻,街道传来的笑声却引起他的注意。那种声音绝不可能是老妇或是丑女,分明是少女才对。死狗奴才,竟骗他找不到女人。

“喂,你还想保有右手是吗?”老林回头冷看那躲角落发抖的家伙。

“大爷饶命。”

“阿天、阿明,”他叫唤两名跟在身边的老手,“带他到外面去,让他看看何谓行家手法。底下有个女人,将她弄到手,不要惊动别人,要做到无声无息知道吗?”

“是,林爷。”

饼一会儿,老林从窗边看见他的两名手下走出了荼店。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小泵娘,谁教你要这么倒楣,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让我撞见。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反正待在这种乡下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不如到东洋去碰碰运气,运气好的说不定哪天让有钱大爷看上,那你一辈子还会吃喝享乐不尽呢!炳哈哈。

他离开窗边,该准备回沈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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