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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铁马 第6章

作者:单炜晴

太仪独自来到先帝的故居,心跳有些失常。

她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才踏进去。

如同温罗说的,所有的人都去参加接风宴了,里头并没有人。

太仪模黑在父皇的故居做了一番简单的巡礼,最后来到寝居。

仲骸其实没有把父皇的故居让给任何诸侯当迎接的住所,知道这一点后,她不晓得该庆幸还是不知所措。

她渐渐发现,仲骸是个刀子嘴,并不表示他也是豆腐心,却常常会有言行不一的情况,故意威胁她,或是做出引发她愤怒的事,最后又会闷不吭声的收尾帮她。

糖跟鞭子,他双双使得得心应手,在在扰乱她的心湖。

狈绕着大床,她走到正面,解开皮革面罩,褪下温罗的衣裳,露出里头银白色的睡袍,身体微微颤抖。

她躺上比自己的床还要更大的床,纠缠着被褥,试图汲取可能残留的双亲的味道。

其实只是徒然,但躺在这张床上,仿佛时光也停止流动,她可以回想父皇和母后都还在的时候,即使她之前从未躺过这张床。

也许母后也是在这张床上把自己献给父皇的,那么她今晚将要做的事,就当作是一种传承吧!

“朕只有自己了……”她抱着自己,为自己打气,并告诉自己,谁都一样的,早晚她得把自己当成筹码,押出去。

“为何你总爱在大床上蜷缩得跟虾米一样?”

似笑非笑的冷冽男嗓,近在咫尺处。

太仪瞬间睁开眼,见到一个背光的高大黑影,填满了月光能洒落的范围,她被笼罩在黑暗中。

她无法怀疑来人的身分,相同的,他也完全确认她是谁。

仲骸的身形,即使像剪影,也难以错认。

“你怎么会在这里?”太仪惊呼,坐起身,退得老远。

仲骸清冷的目光扫过她一身不合时宜的睡袍,单薄得犹如蝉翼,透着她洁白无瑕的身子,美丽又神圣。

懊死的诱人!

“这句话,该由孤来问。”仲骸徐徐的踱过来,勾起她的下颚,温声询问,“主上为何在此?”

太仪颤抖着唇,不安的预感逐步升起。

他的脸色不对劲!

“难道是为了见某人?某个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人?出现了吗?那个人?或者他因为什么……而耽搁了?”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

太仪在他的身上嗅到一股腥咸的铁锈味。

她认得这个味道,仲骸挟持了她的那个夜晚,整个极阳宫都是这个味……是血的味道!

一阵慌乱,她忐忑难安。

“那个人……孤认识吗?”他染着血的指尖滑下优美的颈线。

太仪猛地一窒,不知名的鲜血烫了每一寸肌肤。

他杀人了。

杀了谁?是她认识的人吗?

太仪的神经紧绷,也想问,却找不到声音。

“是厉坎阳吗?”

心里一突,太仪倒抽一口气,几乎怀疑自己会即刻昏厥。

一把将她从床上抓起,贴着自己,他边摇头,边在她耳畔笑说:“你穿成这样,是想象诱惑孤一样,诱惑他?诱惑一个和你有婚约的人,是不是太愚蠢了?也罢,贵为帝王,你不会诱惑男人,你连孤都诱惑不了。”

太仪浑身一软,惧意从脚底层层堆栈而起。

被看穿了……他们的计谋,从一开始就被看穿了。

参透她眼里七分惊惧和三分绝望,仲骸只感觉体内有烈火在烧,灼痛了他的内腑,烧红了他的双眼。

御茗宴是为了阻止太仪的婚约所举办的,从把温罗送回太仪的身边,他便知晓会有这么一天。

但他没想到,只是见到她的穿着如此悖德,想到她即将诱惑自己以外的男人,躺在另一个能名正言顺的拥有她的男人怀中,他嫉妒得近乎疯狂。

狂乱的神情染上妒意,挤出充满恶意的狞笑,仲骸把她推回大床,跟着欺上前,掰开她在单薄的睡袍下若隐若现的双腿,极尽羞辱的说:“主上不如直接对着他张开腿吧!”

太仪难堪得想并拢双腿,却被他制止,并且更加分开,以利他整个人欺近她的双腿之间。

“不……不要这样……”她被他狂暴的眼眸和粗鲁的动作骇到了。

仲骸毙若未闻,长臂向下,从她的脚趾头开始往上滑,“你的腿,”接着另一只手抓住她推拒的双手,高举过头项,“你的手,”然后用唇恣意的吻着她的五官,“你的眉,你的眼,你的鼻,你的唇……”

他像是计算自己拥有多少玩具的孩子,一一细数着。

太仪吓得不知所措,因为他反常的行径。

“这纤细的颈子,优美的锁骨,窄小的双肩……”他的唇向下,另一只手却向上,“圆润的,平坦的小肮,可爱的肚脐,不盈一握的腰肢,滑腻凹陷的背脊和……软玉温香的浑圆……”他一凛,厉声大喝:“孤的!全都是孤的!”

他的!她的一切,都是他的!

“不!不……别这样对朕……”她发出悲鸣,瑟缩闪避他的碰触。

这一点也不像他!

他的手好冰,碰触她的每个动作都毫无感情,不再像是能点燃她体内烈焰的男人,每一寸被他抚过的肌肤,都让她觉得像被冷血的蛇匍匐而过。

仲骸虽然没说过什么好听话,但不曾这样对待她。

“你想把孤的东西献给别人?”他不理会,大手罩住不停战栗的软丘,不带一丝温柔的揉捏着。

太仪睁大了眼,泪水就要滑落。

“不准哭!”他放开她的双手,转而盖住她的嘴。

不要用哭声来扰乱他的情绪!

双手短暂得到自由,太仪立刻捶他,急着想把他逼离自己身上。

仲骸利用身形的优势,占据上方的位置不动,仗恃着她奈何不了他,更进一步撕碎她的睡袍,绑住她反抗的双手。

太仪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见识到自己在他面前是如何的脆弱。

“你凭什么限制朕?”她惶惶不安的泣诉。

“因为你是孤的。”他抓住她的脸,不让更多的泪水掉下来。

“朕不是!”她泪流满面的吼着。

“那么你是谁的?他的?厉坎阳的?”

太仪一窒,双眼剧烈的转动,最后牙一咬,喊出连自己都心虚的话,“朕爱他!”

仲骸的眼神彻底暗下来,宛如听不见万籁的深夜,无声而骇然。

爱?她爱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

就因为他们有婚约?!

“孤喜欢你把爱说得如此廉价。”他的嗓音很轻,眼神却极具攻击性。

太仪愣住了,无法相信他会说得这么无情。

“在你眼中,廉价的是朕的爱,还是爱之于你的价值?”她突然想问。

突然想知道,他是怎么看她的?

突然想知道,他的一句话究竟能伤她多深?

“是你的价值。”他残酷的说。

太仪以为自己会听见心碎的声音,但是眼睛看的是他这个人,鼻子呼吸的是他的气息,如果他是唯一能让她心碎的人,那么她的心一定早在很久以前就碎了,因为她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她水雾弥漫的大眼望着他,渐渐失去了光彩。

即使眼前的他好陌生,即使到此刻才看清楚他的人……她仍望着。

“你在想什么?告诉孤!快说!”仲骸发慌了。

望着自己的眼是如此空洞、贫乏,她看着他,又好像没看见他。

他直觉自己正在失去某些东西,却说不出是什么,又该如何挽回。

想不出有什么方法能夺回她的注意,他激狂的抱着她,愤恨的吻着她,扯开稀巴烂的睡袍,随手一扔,在她虚无的神情中,猛烈入侵。

她像是被人从睡梦中狠狠的叫醒,痛苦、恐惧的看着他。

他很满意这个眼神,至少比被忽视强。

推动着,他的眼眸似冰又似火。

“为何不一开始就点破?”太仪揪紧五官,哽咽承受。

“孤自有打算。”他抓住她的双腿,拉得更开,嘴角嘲讽的扬起。

“朕算什么?”她能感觉身体被撕裂的痛,但更痛的是心,椎心之痛。

“一场游戏。”愤怒燃烧了他的理智,迫使他说出更多伤人的话。

不过是个俘虏!不过是颗棋子!

不准她扰乱他的心!

“这场游戏,你开心了吗?”她的眼角蓄着泪水,已经能忍住不掉下来。

可悲啊!她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目前为止,愉快;明天,就开心了。”他无法忍受她这副憔悴的娇容,所以俯,不去看,但抱紧她。

不过是个女人……

☆☆☆☆☆☆

夜,很深很深。

抱紧红红紫紫交错的身躯,太仪又把自己缩得很小。

分不清是冷还是什么,她只想抱着自己。

她想,为何温罗的人没来?为何温罗也没来?

但是一想到仲骸身上带着的血腥味,她不敢问了,怕问了,心就真的死了。

也许是时间还没到吧!

那么必须尽早起来,赶快回寝殿才行,只要装作没发生事情,等到了明天,她还不至于太难堪。

起来吧!

她暗暗催促着自己,但是全身无力,动弹不得。

背后有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接着床下陷了些,一根心迹未明的指背在她的脸庞来回滑动。

想起了刚才的事,太仪立刻紧绷、僵硬。

靶觉到她辐射出的抗拒,仲骸的眼色旋即转暗。

穿妥衣裳的他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在她的耳边低喃:“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温柔得不可思议,仲骸式的冰冷。

太仪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句,也没有声音回答他。

仲骸似乎执意唤起她的记忆,用更细、更轻的声音告诉她,她听着,双眼圆瞠。

朕永远也不会是你的……

确定她想起来了,仲骸温声说道:“孤一辈子都不会娶你。”

他起身离去,毫不恋栈。

听到他离开的声音,太仪终于找到力气,弹坐起身,心慌意乱的用眼神追逐他。

尽避他这么对待自己,一察觉他离开,她却下意识的想追上去。

是不是伤得不够深?或者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暖烫了她的心的男人?

想放,又放不开。

啊……如何留住一个不要自己的人?

太仪倒回大床上,彷徨无措,泪如雨下。

☆☆☆☆☆☆

黎明来临前,特别寒冷。

孙丑和房术在接风宴结束后,立刻被仲骸召唤到跟前。

此刻三个人,三种不同的情绪,充塞四周。

最为气愤的孙丑在沉默片刻后,再也忍不住,率先开口,“现在可好了。”

房术泡着茶,同样神情凝重,心事重重的模样。

“说留她一人,必杀千千万万人的是你。”仲骸面无表情的说。

“但也没要您去杀厉坎阳!现在和厉氏撕破脸,没有好处。”孙丑快要气炸了。

他深心善计的主子竟然无视他们苦心布下的局,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个大纰漏,杀了厉氏当家厉坎阳!

炳,谁能告诉他这只是个笑话?

“孤布局从不只看近利。”仲骸败冷静。

招来两名军师,是为了告诉他们,他已经下手,人命无法挽回,可不是要他们来数落他的。

“为了一个女人而杀不该杀的人,还不是近利?!”孙丑一直认为太仪是个需要小心处理的麻烦,早知道会酿成这种结果,他会在一开始就力劝仲骸诛杀太仪,保风曦。

“安排得当即可。”仲骸凝视着眼前飘散白烟的茶水。

看不透。

仿佛摆在眼前的僵局。

“怎么安排?明天御茗宴上少了个厉坎阳,不用多久,大家就会知道厉坎阳死在皇宫的消息,你想想,厉家军会如何?”

“孙丑,你冷静点。”房术对他喳呼的声音感到头疼,“总是有办法的。”

“我最讨厌替人擦!”孙丑冷哼一声,满月复不悦。

当然不是没办法,只是他讨厌这种意料之外的“惊喜”。

什么人该在什么时候杀,这些都必须好好的算过才行,此次御茗宴,他们的目标在解除太仪的婚约和杀战慈及宰父治,连兵卒都已经部署好,随时能在杀死战氏两大势力后,直攻战慈所在的扶风,这下错一步,他们要面临步步错的可能。

“即使这人是你的主公?”房术挑起眉头,低声斥问。

孙丑的斗笠一转,咕哝了几句,不再气焰旺盛。

房术会跳出来骂他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他不出面,这句难听的话可能就是由仲骸来问了。

“主公在下手前当然知道咱们把兵力部署在扶风四周,现在杀厉坎阳虽然早了些,但是我有一计,可以扭转乾坤。”房术一番话明褒暗贬,意在提醒仲骸下次行事要更谨慎。

房术也在责怪,但他怪的是自己没能早一步看穿主子的失控,阻止他,于是收尾落在他们这些军师身上一点错也没有。

他们英明的主公为了主上而出乱子,老实说,他并没有太惊讶,但是杀了厉坎阳确实很费事。

仲骸转动眼眸,看向他。

他不后悔现在杀了厉坎阳,只要想到厉坎阳和太仪可能深情款款的相望……没挖出他的眼睛,已经算便宜他。

不过现在的重点是,处理厉坎阳的死带来的接踵麻烦。

他们目前的兵力配置,无法应对厉氏坚强的军容。

“主公把尸体摆在哪儿?”

“扔进先帝故居的井里了。”

他比太仪早到先帝的故居,当时厉坎阳已经在那儿,于是他便杀了他,处理完尸体后,才回到先帝的寝房。

“孙丑,你快点去把尸体捞上来,设法弄干他身上的衣服,不然也要找一套一样的衣服给他换上。”

尽避觉得很麻烦,孙丑可不怀疑房术的做法,随即去办。

接着,房术唤来最近的卫卒,要他去准备一个精致且能够装下头颅的箱子。

仲骸任由他发落完后,才开口问道:“你想怎么做?”

“咱们现在不适合与厉氏为敌,那么就来一招借刀杀人吧!”房术虽然善守,但同为军师,并非不善使计,而是他的计谋不像孙丑那般阴狠。

不过这一招……

仲骸眯起眼,思量片刻,顿悟。

“这招恐怕孙丑也自叹弗如。”

“这种招数是跟他学的。”房术的眼底闪着无奈的笑意。

若非情况危急,他也不想用这招。

举措得当的话,这将会是他们一举拿下扶风,并中伤厉氏的绝妙计策!

☆☆☆☆☆☆

帝之道,国之道。

所谓的帝王,尽避不确定,都要装作自己很肯定。

面对众人的时候,要抬头挺胸,缩下颚,目光直视前方,说话的声音内敛稳重,要能骗过众生。

她是帝王,深谙此道。

极阳宫外北面,有一片高耸参天的白桦林,在这样的季节,桦木如雪的白皮和雪地相互映衬,有股深远宁静的意境。

仲骸把御茗宴设在此地。

从圣旨下达的那一刻起,便要人加紧赶工,搭建一座半开放的精致小绑,在今早才险险赶上御茗宴的开始。

未时刚过,四大诸侯和其部将依照仲骸安排的顺序,缴交兵器,拿取令牌入座。

小绑内已经充满茶香。

太仪是从极阳宫出发的,仲骸则骑马,跟在她的玉辇旁。

一路上,没人开口。

直到可以看到小绑,他才开口,“温罗呢?”

太仪面无表情,隔了一会儿,反问:“房术呢?”

“先到小绑去了。”他瞟了玉辇内朦胧的人影一眼。

“那么温罗也是。”她漫不经心的回答。

“孤以为温罗不会离开主上。”

“没有人离不开朕,是朕离不开别人。”她的语气空洞得吓人。

“也许主上今日可以学到如何离开他人的帮助,尤其是错误的人所出的馊主意。”强压下对她语气的不悦,仲骸眯起眼,意有所指的说。

太仪的脸仿佛凝结了,不再开口,但她的手始终捏得死紧。

不消多时,玉辇停在小绑前。

小绑没有一窗一门,全是用轻透的帷幕覆盖,风一吹,轻灵飘逸,犹如仙居。

太仪无视仲骸伸出来想要搀扶她的手,径自踏出玉辇,立刻有宫女前来替她拉长拖曳的裙摆,从玉辇到小绑主位的这段路,她端出最庄严的帝王圣气,徐缓的走着。

深梅色的冬裘下是纯白的内裳,腰间挂着发出轻响的琉璃彩珠,冬裘外加了同样白的披肩,太仪浓妆淡抹,额头点了梅瓣,头上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上头只戴着雕金镶玉的鸾冠。

踏上主位,宫女立刻在她面前挂上一层薄幕,朦胧了她的身影。

一直都是这样,除了玉座之外的任何地方,她的座位前都少不了这层看不清的薄幕,但她还能确认风曦的位置,能猜测左右两方坐着的是谁。

太仪躬身,准备坐下,过大的鸾冠意外落下,滚出了薄幕。

小绑内的歌舞声骤歇,只有鸾冠滚落的叮当声响。

鸾冠停在小绑的正中央,每一双眼睛都瞪着。

没人敢向前,只要动一步,心思昭然若揭。

偏偏就有一个人动了。

仲骸走过去,拾起鸾冠,更不避讳的走到薄幕后,替她戴上。

他已是挟天子之人,岂还怕人背后的耳语?

“这鸾冠戴在朕的头上,总是大了点。”她瞅着他,眼里看不出半点情绪。

仲骸没有答腔,能听出这话是对着所有的人说的。

太仪没有费心挥开他,当她坐正时,他已然退出薄幕之外。

她能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等着下文。

握着椅子扶手的双手紧了又松,放了又握,她把自己的脸想象成一张面具,没有五官,不需要表情,却有威严,沉声说道:“但‘主上’这两个字,即代表朕的地位在被你们这些家臣称为主公的人之上,你们都是朕的臣子。”清冷的双眸一一扫过每一张看不清的脸。

谁能玷污她胸怀明志?

诸侯不能,仲骸不能,只有她自己能。

要怎么做,她已有打算。

听起来皇威十足的话,在场没人应诺一声。

半晌,仲骸终于开口,“气势如虹,主上的一番话犹如当头棒喝,孤想在场没有一人不闻之痛省。”

薄幕后的太仪稍微转向,望着他,然后又慢条斯理的转回正前方,仿佛没听见,不做任何反应。

“但是在这些人之中,还有一个陷主上于不义的人。”

仲骸的话,挑起许多人的注意。

而在场的又都是聪明人,没人引起过大的反应,陷己于危险中。

装傻,有时是明哲保身的不二法门。

扬起浅笑,仲骸双手负背,踱到主位旁的温罗面前。

“右史温罗。”

“臣在。”温罗放下书册,对仲骸只行拱手礼。

“你昨夜做了什么?”仲骸右手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拍子。

主位上的人儿沉重的闭上眼。

“臣所作所为,只向主上交代。”

仲骸转身,望着闭目不言的她。

靶觉到灼热的视线,逼得太仪不得不正视他所求。

“温罗,你昨日做了什么?”

“在接风宴进行的时候。”仲骸补了一句。

太仪的牙根一紧,深呼吸,重复一遍,“在接风宴进行的时候。”

“温罗假扮主上,在接风宴中招待战慈大人。”温罗衣袍一挥,快步走到太仪之前跪下,果然如自己所言,完全坦白。

靶觉被人敷衍对待,战慈的部将妄动了起来,随即被战慈阻止。

这是蹚浑水,跳下去,只会惹得一身腥。

“那么主上为何不亲自招待战慈大人呢?”

仲骸的话,太仪再难重复。

“因为奴才骗了主上。”温罗还是回答了。

“骗了主上?”

“奴才想,主上养在复杂的深宫,应该识得男人是什么样的生物,于是把主上骗到先帝的故居,决定让人……侵犯主上。”

太仪听着,心也重重的沉了下来。他说的过程完全没错,但是用字遣词的不同,便把罪全归在自己身上。

看来……温罗也清楚仲骸此番的用意。

“你胆敢如此大逆不道。”仲骸的语调极其轻柔。

“奴才知罪,任凭主上处置。”

无论动机有多矛盾诡谲,仲骸图的是一个除掉他的机会,所以温罗宁可把对太仪名誉的伤害降到最低,也不会说出事实。

仲骸迎上太仪,拱手,锐利的眸光如炬,“我等皆是主上忠心的臣子,请主上做出正确的判夺,为我等树立不可动摇的典范。”

薄幕后的太仪一动也不动,令人捉模不清。

她在回想。

今早,她一如往常的梳洗,为了过午的御茗宴做准备;她的心跳非常缓慢,脑子却动得很快。

想着御茗宴,想着风曦,想着温罗,想着未来,她该如何走下一步?却在算计的同时,发现自己身陷别人的算计中。

温罗终究要死,而且会是由她来执行,这就是仲骸把他派回她身边的原因。

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怎么偏偏是她投入真感情的人?

跋上双眸,气息剧烈起伏,小扇般的两片羽睫因为呼吸的频率而抖动,光洁的额头浮现一根又一根的青筋,太仪的心撕扯着。

仲骸侧耳聆听着她身上琉璃彩珠和金玉耳饰,以及大大小小的饰品颤动的声音。

为了表现出面无表情,她常常把事情往心里头压,忍耐着,几乎把脸冻结起来,却掩饰不了颤抖和呼吸时饰品的震动声出卖了她。

他该为自己依照计划行事而满足,却稍稍偏移了眼,不敢正视她。

即使是一丝丝,他也害怕看到昨夜那种空乏无神的表情。

“撤掉薄幕。”太仪突然出声。

她想最后看温罗一眼,清楚的一眼。

爆女立刻领命照办。

温罗正跪倒在地,一如她十二岁那年初次见到他时,恭敬且标准的姿态,没想到这一跪就跪了四年。

懊短啊……温罗,真的太短了,她还想多看几次他跪在自己面前的样子,还不想对他用上“缅怀”的字眼。

但……

“抬起头。”太仪的话与其说是命令,更像恳求。

温罗慢慢的抬头,没在她的命令下,笔直的看向她。

太仪能看见他眼底的决心。

替身代替帝王死更是天经地义人,总免不了一死。

“羽林卫。”她开口呼唤。

“在。”被换成仲家军的羽林卫步伐整齐的出现在小绑内。

“将贼臣温罗,杖毙庭下。”她吐出覆水难收的成命。

“是。”羽林卫上前,抓起温罗。

太仪敛下眼,状似无趣,实则掩饰无能为力的苦涩。

温罗,朕相信你……即使天下人认为他负了她,她最清楚是谁负了谁。

“主上明智。”仲骸来到她身侧。

“你一直在等朕赐死温罗。”她的目光随着温罗逐渐离去的黑靴抬起。

“不过就是一颗棋子。”他的声音冷酷。

“却是朕最信任的一颗。”太仪又眨了下眼,随时都在隐藏心思,“温罗因朕而死。”

“你可以赦免他。”他说,难辨真意。

“不,不赦。”她的目光冷冽。

怎么赦?赦了,仲骸惫是会找机会除掉温罗;赦了,仲骸贬把目标放在厉坎阳身上,她打算让风曦嫁过去,安身投靠的人就没了。

太多心思,太仪没注意到厉坎阳从头到尾都不在。

“仲骸,朕有件事想问你。”她突然扬声。

“主上请说。”仲骸没有看她。

他们都各具心思。

“那天的一个承诺,现在能不能算?”她问,眼底一片干涩。

已经能够……她已经能够不在伤心的时候落泪。

有泪,昨夜都流够了。

他转头,看着她僵化的侧脸,面无表情的说:“今天算。”

太仪宛如得到解令。

“内侍监。”

“在。”

“传旨。”

内侍监连忙挑起笔墨。

太仪将目光转向左侧的风曦,姊妹俩有默契的相望。

“公主风曦许婚给临浪厉氏厉坎阳,御茗宴后即刻起程返回临浪,婚宴于临浪举行,尽速完婚,钦此。”

她在位的第一道圣旨,也是最后一道。

“谢主隆恩。”风曦起身向前,跪恩。

“难道主上以为送走风曦,孤便无能号令?”仲骸低声询问,温柔的嗓音掺杂着残忍无情,又是那么的不具威胁性。

“不,不是。”她眨了下眼,看向他,两人的目光有片刻相交,接着她再眨眼,重新睁开时,已经看向前方,“朕是为了将来走得更毫无顾忌。”

仲骸一愣,仿佛看见张着利爪的野兽。

难道在不知不觉间,他给自己养了一头猛虎?

望着风曦,太仪暗自叹了口气,放下心头其中的一块大石头,背还是很重。

他不会知道的,处死温罗,送走风曦,她有多难受,如同他永远也不了解,昨夜说的那些话,对她造成莫大的伤害。

想不起来她从何时开始在意起他的,更想不出为何在乎……明明是敌人,是仇人。

偏偏他待她好过。

即使是那么轻描淡写,即使是旁人都会讪然的可有可无的小事,但是谁曾经对她像对待一个疼宠的女人那般好?

是他教会了她,什么叫做男人与女人的差别。

是他在恨意中,也给了她爱意,因为以为他也在意自己,不小心便撤了心防,让他有机会侵入,萌生了不该有的。

但是,他心里没有她。

他记着自己挟持者的身分,她可笑的忘了恩仇,还得靠温罗的死来提醒。

懊傻。

她怎么要到看清了他这个人的心有多冷硬无情,才惊觉自己遗落了一颗心?

爱一个人,当真跟恨一个人一样困难?

她乞求上天垂怜,不要让她撕去皮肉后,连骨血里刻着的都是他的名字。

为了毁灭不该有的情愫,就由她来吞噬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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