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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蝶嬉春 第七章

作者:花儿

虽已是冬日时分,但是空谷里的菊花和秋海棠仍是灿然盛开,一点都没因那萧索的西风而凋谢了花瓣。

“就说少爷乖不了几个月吧。”黄莺儿兜着一裙子的花草,和景阳春坐在花草堆里头玩耍着斗草。

少爷当初倒是有骨气,将园子里的姑娘赶得一个不剩,然而没过多久老毛病又犯了,一项轿子便又抬进了一个人。

就不知道那姑娘是个什么脾性,现在看起来还好,待人挺客气的,可时日一久不知道会不会成虎。

“你少说几句吧,瞧我这枝并蒂花。”

逼莺儿笑了一声,“亏你还变得出来,我这里可没有了,认输了就是。”

景阳春站起来抖了抖裙上的花草,“莺儿姐姐今天倒是干脆,不瞎缠了。”平常要是输了,总要缠着她再比一回,非得赢个一次不可。

“忙什么?上次编的藤篮子我可还没学会,不许你这时走。”她拉住她道:“我手没你巧,编出来老是歪一边。”

“改天吧,今天立冬呢。我得到厨房去帮忙搓圆子。”

“哪用得着你?”黄莺儿笑着说:“你一去,她们反倒不好做事了。”谁不知道老夫人疼她,除了少爷的事还是阳春动手之外,其他的事可就沾不了她的手了。

“我在小厨房做就是了,横竖也要弄给少爷吃,不如多做一些给她们送去。”

丫头当成她这样,实在是有点离谱了。

自从容园里的姑娘出去之后,老夫人又拨了一些小丫头到少爷屋子里当差,她变成了人家所谓的“上脸的大丫头”了。

什么都有人抢着帮她做好,她实在是很不习惯这种改变。她本来就是劳动命的人,现在却只需帮少爷递递布巾、伺候他喝茶吃饭梳洗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让她浑身不对劲。

在她的坚持之下,煮饭的工作才没被抢跑,否则她可就一无是处,不知道待在温府干吗的了。

“你就是心好。”黄莺儿送她出去,又笑了笑道,“晚上过来,咱们一起吃汤圆吧。”

景阳春答应了,缓缓的往回走,或许是因为秋天吧,她总觉得提不起劲来。

她走到一棵枫树下,坐在石头上,秋风吹落了艳红如火的枫叶,在过不久这里将会被一片银白所取代。

一年也即将要过去了,没想到她离家快要一年了。

她强烈的想念着家人,如果有翅膀能够偷偷的飞回家去,看看爹娘和爷爷女乃女乃,那该有多好呀。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她不应该这么心急呀,只要再多挣点钱她就能回家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好奇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她抬头一看,一个陌生男子冲着她笑了一笑,“是偷懒还是迷路了?”

“都不是,我只是想坐一下,瞧瞧这些落叶而已。”

她看他的衣饰华丽,神情轩昂、态度和善,想到少爷说今天要在水晶阁宴请南七王,可是不需要她在旁边伺候,便放她一天假叫她自己在容园里逛逛,所以她才会去跟莺儿玩耍。

“你就是七王爷?”景阳春疑惑的皱起眉头,“你不是该在水晶阁吗?”

怎么会跑到容园来了?也没其他人陪着就这么在都是女眷的地方乱逛,有点不妥当。

上官殿微微颔首,上下打量着这个清秀佳人,“你是温雅尔的丫头,阳春对不对?”

难怪他神魂颠倒了,这女孩虽非绝美,但确有一股钟灵月兑俗之气,若说刚刚那位作陪的女子艳若石榴,那她就是人淡如菊了。

“嗯,你怎么知道?”她点点头。

“我猜的。”他微微一笑,“我对你是久仰大名了。”

一直想见见她,却没有缘分。之前本来有过机会的,可惜因为她受了些不伤,温雅尔便推说她不方便,于是又耽搁了下来。

他总觉得他是在藏她。不过是要见一个丫头而已,他这么推三阻四的,实在叫人觉得可疑。

他曾经怀疑他是迷上了自己的丫头,以他总总的反常行径看来,这并无不可能。

谁知道温雅尔哈哈大笑,直呼不可能!第二天,他就到风月楼赎了名妓史柔回家摆。

上官殿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咦?”她奇怪的问:“为什么呀?”他怎么会久闻她的大名了?她又不是什么出名的人,只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

他一笑,“当然是因为你家少爷天天提呀。”

景阳春一听,嘟起了嘴,“一定都在骂我。”就不知道少爷怎么搞的,脾气一天比一天还坏,没事就跟她瞪眼睛,也不说她到底是哪里招惹了他。

“没错。”他点点头,优雅的说:“陪我走一走,有空吗?”

“你是少爷的客人,我陪你走走是没关系。”她看了他一眼,“不过你不是应该在水晶阁里作客吗?”

“那里无聊呀,看你家少爷和他的红颜知己亲热,实在是很无聊。不如跟你看看枫叶,还比较有趣。”

不知道为什么,景阳春一想到他说的画面就觉得难过,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梗在她的喉头似的,害她呼吸都有些费力了。

上官殿捡起一片枫叶,说道:“听过红叶提诗的故事吗?”

她勉强一笑,“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他惊喜道:“你也知道这个典故,读过书吗?”没想到一个丫头居然懂得红叶提诗,他本来想当作故事说给她听的。

她客气的说:“念过一些些,不是很懂。”

“有意思。”他哈哈一笑,“女人就是要多念点书,才不会老是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男人读书是为争官,女人就是为争气了。你可真争气!”身为一个丫头,除了温饱之外还能想到要读书识字,光是这份用心他就很欣赏。

“我不过识得几个字,教我读书的小姐才是女人的光荣呢。”她觉得奇怪,为什么跟七王爷说话比较轻松呢?

苞少爷说话的时候她老是在生气,他老是在吼她,从来没有好好的说过几句话。

他们并肩在园子里漫步,一分友谊就在谈古论今之中悄悄的滋长。

◎うなぬがぢゆま◎

“铜钱换成碎银,碎银再换成一小锭元宝。”景阳春盘坐在床上,高高兴兴的玩弄着两锭小元宝。

辛苦了一整年,总算是有些代价了。

明天她就拜托表婶出门采买的时候帮她把元宝送回家去。

远处传来爆竹之声,不知是谁这么晚了还在放炮热闹。

第一次不在家里过年,她总觉得有些冷清,虽然温府很热闹,姐妹们刚刚还来玩了一会才散去休息,但热闹之后她总是格外想家。

“喂,阳春。”温雅尔在外门敲门。

咦,少爷今晚明明今夜不回来了,怎么会突然来敲她的门呢?

景阳春连忙跳下床去开门,“少爷,你不是当值吗?”

“皇上让我回来吃团圆饭。”他站在门外道:“没想到还是晚了。有东西吃吗?我饿了。”

他站在微雨楼下,看着天空缓缓的降下瑞雪,而自己的屋子里头一片漆黑,感觉好冷清,好希望有个温暖的地方可以放下一身的疲惫,有人为他点亮了灯、送上一盏热茶,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于是他随步乱走,居然到了阳春的屋子前,原本不想惊动她的,可是瞧见她屋内的灯火通明看样子是还没睡,所以他还是敲门了。

“有是有,但都冷了吧,我去小厨房弄热。”他看起来好疲倦的样子,发上和肩上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不用了。”他从她旁边掠过,进到屋子里,一边月兑下被风一边问:“有哪些可以吃?”

“还有些鸡蛋糕和果子。”她连忙接过被风,送上了一杯热茶,“少爷,下雪了怎么不撑伞?不冷吗?”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下雪了也不知道避一避或是挡个伞,要是着了凉那不是活受罪吗?

“没注意到下雪了。”他喝了一口热茶,然后说道:“坐吧,别忙,我待会就走了。”

败奇怪的一件事,他越要表现出不在乎她的样子,心里就越沉重。

这一年来的相处,这个嗦的丫头居然让他变得患得患失的。

他不允许自己变成这样,所以他刻意表现得和平日无异,身为浪情恶少之一的温大统领,怎么能栽在一个丫头手里?

要是湛掩抽回来,没把他笑死才怪。

“喔。”景阳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手里还是拿着披风,披风上的雪花给屋内的温暖一融,变成了冰水湿了她的衣袖,带来一阵寒冷的感觉。

她没有放下来的原因是不晓得要把手放在哪里,他们好久没这样四目相对,隔着一个桌子说话了。

有些怀念。

温雅尔吃了一些东西,喝了一口茶,从怀里模出一个红纸袋,放在桌上朝她移了过去。

“什么东西?”景阳春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的问。

“红包。”他淡淡的说。

饼年嘛,主子给奴才红包,让他们过个好年感念他们一年来的辛劳,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倒不是对她特别。

“喔。”她拿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她瞪大了眼,“这么多?”

“我钱多不行吗?”他横了她一眼,“每年的规矩都是这样,从来也没人嫌多。”

说了这句话,他不发给每个人五十两也说不过去了。

今年他的荷包可要大大的消瘦了。

原来是每个人都一样!天哪,五十两可是大手笔,她工作了一年也才存了十两多一些,一个过年的红包就五十两?

在大户人家当丫头更是太幸福啦!

“太好了!少爷,谢谢你、谢谢你!”景阳春站起身来,不断的鞠躬和道谢,乐得拉着他在房里蹦蹦跳跳的,“太好了、太好了。”

“这又没什么,没必要高兴成这样吧?!”他忍不住笑道:“不过五十两。”

她还真是容易满足呀,五十两就一副乐到快昏倒的模样,要是给她五百两不就当场驾鹤西归?“当然高兴呀!有了这五十两,我就能还债回家,就不用再当丫头啦。”她兴奋得双眼发亮,“天哪,这真是太好了。我终于能回家了、太好了、太好了。”

“什么!你是在高兴这个?”温雅尔马上沉下脸来。

这丫头居然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离开!他干吗要给她钱解了她的困境,然后放她回家逍遥?他真是个猪脑袋!

“是呀。”她兴奋的点点头,又笑又跳的,“这真是太好了。少爷,你不觉得吗?”

“当然不觉得。”温雅尔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银票,“别高兴得那么早,我话还没说完。”

“啊?”她猛然安静下来,眨眨眼睛问:“什么?”

“照例这五十两是该赏你的。”他为了要收回这五十两,于是味着良心说谎,“不过呢……”

他努力的回想着,这一年来阳春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可以让他拿来当理由,扣住这五十两不发?

想了半天,却只记得她辛勤工作的模样,怎么都找不到她做的错事。

“不过怎么样?”景阳春问道:“少爷?”

“我先喝杯茶再跟你说。”他拿起一杯茶就唇,猛然道:“想到了。哈!阳春姑娘你可记得摔烂了一组青瓷金鱼杯,价值一百两银子。所以这红包嘛,就先扣着了,你还倒欠我五十两。”

“少爷,你明明说过我不用赔的,而且那也不是我摔碎的呀。”哪有这种事,她爹欠了人家五十两,给逼得都要去上吊了,现在她居然又欠了少爷五十两?

这真是从何说起呀!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用赔了?”他手一伸,“证据呢?”

景阳春瞪着他,张大了嘴,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少爷,你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这根本就是在戏弄她嘛!她气得满脸通红,紧握着粉拳浑身都在发颤,照这样下去她要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

十年?二十年?

“你管我,我说你要赔就是要赔。”想拍拍走人?他才没那么容易就遂了她的心愿。

“你太过分了,少爷。戏弄我很有意思吗?看我高兴又失望,会让你很快乐吗!”她愤怒的喊道:“你还是这么自私,凡事只想到自己,一点都没顾虑到别人的感受,我最讨厌你了。”

她一跺脚,眼泪不听话的夺眶而出,又强调了一次,“讨人厌的少爷,我最讨厌你了。”

呃……最、最讨厌他?

温雅尔愣了一下,回嘴道:“要你真的喜欢了我,那才麻烦呢!哭什么哭,掉再多的眼泪我都不会心软的,哼!”

居然敢说讨厌他,这死丫头不知道他是人中之龙,多少怀春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吗?

他纵横花丛十多年,还没听过哪个女人讨厌他的!

◎うなぬがぢゆま◎

春天过去,夏天跟着而来,转眼又到了枫红的时分,景阳春依然坐在枫树下看着飘摇的落叶。

她也即将满十八了,来到温府居然已经匆匆的过了快两年。

这近一年里发生了许多的大事,而她一直是个安静的旁观者。

夜雨成了安西王妃,七王爷成了她的好友,家里的欠债也还清了。

她跟着常相思学女红,因为心细手巧没多久就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七王爷喜欢她的手艺,常常花钱请她绣个荷包什么的,有了这份额外的收入,她才能这么快的还清欠债。

今天是她在温府的最后一天,前几日大伙给她送行,热热闹闹了一整晚。现在她哪都不想去,只想安静的坐在这里,回忆两年来的种种。

她一直是幸运的,得到了许多贵人的帮助,当丫头的这近两年来,她成熟了、圆滑了也懂事了。虽然少爷还是嫌她嗦,动不动就大声吼她。但是,她将会怀念这一切的。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们之间有些因为客气而显得生疏,但在之前那一个落泪的夜晚,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先的样子。

她依然是个嗦的丫头。

而他还是个任性的坏脾气少爷。

就要离开了呢,没想到她居然有些舍不得了。

“阳春姐姐。”丫头小名气喘吁吁的奔来,说道:“你爹娘来接你了呢,就在角门边,我已经回了老夫人了。老夫人说你拜过她了,直接让你爹娘领你出去就得了。”

“喔,好。我知道了。”景阳春拎起小小的包袱,该告辞的人都辞了,只是——

“少爷还没回来吗?”这两逃诩没看到他的人影,她想跟他辞行也找不到人。

虽然说他对她实在有些坏,不过总是伺候了他近两年,不说一声就走有点说不过去。

“我看少爷今天不会进门了。”她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他迷上了凤凰台唱曲的姑娘,正想办法把人弄进来呢。”

少了浪荡成性的安西王爷一起荒唐,她家少爷倒是变本加厉,更加的风流了。

景阳春轻轻的皱起眉头,“好吧。那我就不等了,麻烦你帮我跟少爷说一声。”

“说什么呢?”小名歪着头问道。

“说什么呀……”她想了一想,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好像没话可说。

“就说谢谢他的照顾好了。”

小名正想开口,只听山石后面一个冷冷的声音说:“我可没照顾到你,也不用谢了。”

温雅尔从山石后转了出来,看景阳春持着个包袱,实在有些不是滋味。

都是上官殿多事,他家的丫头干吗要他来拉拢?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见着了阳春,居然给他见出了兴趣来,有事没事就上门来串门子,却不是来找他的。

爱来就算了,居然还变着法儿帮阳春攒钱,让她这么快就还清了欠债,可以大大方方的离开温府。

“我送你一程吧。”他往她旁边一站,“主仆一场,如今你要走了,我也没什么可以给你,就陪你走这段路吧。”

已经习惯了阳春在他的生活之中,想到以后少了她的唠叨,不知不觉得就提不起劲来。

物换星移,永远不变的只有改变了。

掩袖成了亲,独爱安西王妃夏夜雨,他可以理解他这样的改变,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效法。

他不相信自己有从一而终的本领。

就连对阳春,他也弄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他似乎是希望她留下来,可是又怕这样加重了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他希望她离开,但又有点遗憾和无奈的。

总之,他是充满矛盾的。

他们缓缓的走在花间的小径上,温雅尔突然想到,他们从来没这样散步似的漫走,反倒是这近一年来常常看见上官殿和她并肩缓行。

他不晓得自己是轻蔑的成分居多,还是吃味的成分多一些。

“以后有什么打算?”他开口打破了沉默,总觉得自己有责任说些什么。

“我想用剩下的钱摆个小摊子,卖些胭脂花粉、绣品花线。”她曾说过她不会当丫头一辈子的,她会用自己的力量赚钱的。

虽然离成功似乎还很遥远,但总算是开启了第一步。

“那很好。”他真是笨嘴呀,除了很好之外难道他不能说些别的吗?

转眼就走到了角门,景阳春从那半开的门中瞧见了探头张望着,一脸欣喜又焦急的爹娘,于是说道:“少爷,别送了。我爹娘就在门外,我走了。”她跟温雅尔鞠个躬,“谢谢少爷的照顾。”

他点点头,挥了挥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句保重别扭的梗在喉头,就是说不出口。

景阳春抬起头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轻轻的说:“那我走喽,请少爷保重。”说完,她便转身迈开轻松而欣喜的脚步,投向家人的怀抱。

“爹、娘……”她楼着娘亲的脖子,满眶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是欣喜重逢,还是悲戚离别?她也弄不清楚了。

温雅尔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慢慢的走远,阳春那长长的发丝被秋风给吹了起来,她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他在门口不断的踱步着,满心的心烦意乱。

就这么断了吗?

就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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