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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走 第一章

作者:黄千千

五月盛暑,天地蒙上一层浑沌热气,傍晚时分,金黄阳光仍然炽热。

学校旁,偏僻的静巷内,一整排高耸入云的大王椰子树矗立在校园围墙外。

白秋虎看着眼前的情势,将书包紧抱在单薄的胸前,一步步慢慢退,直到背部抵靠在斑驳红砖墙面上。

眼前有四个穿着跟他同样款式运动服的学生,白秋虎认出那是跟他同样三年级、在校园里横行霸道的四人帮。

四人帮恐吓勒索,专门欺负弱小的同学,同学们能闪则闪,就怕一旦被四人帮缠上,就再也没有安宁的日子可过。

四人帮步步进逼,逼到这处无人之地,其中一人恶狠狠地说:“把钱拿出来。”

白秋虎的身材明显比同年龄的国中生瘦矮许多,对于眼前的状况,他虽然抖着唇角,眼神却是异常锐利。

“我没有钱。”

另一个人小表大、用着江湖兄弟那般凉凉的狠劲说:“把书包交出来,就知道你有没有钱了。”

白秋虎摇头,仍抱紧书包。

四人帮互看一眼,以他们才懂的暗号,眼一眨、手一比,其中一人以粗壮手臂环上白秋虎的脖子,另一人一脚踢上白秋虎的小腿肚。

以白秋虎的体型,根本毫无回手的力气及能耐,他吃痛地往前倒下时,却因为脖子被人扣住,让他无法跌下去,同时间呼吸立刻陷入停滞状态。

另一个人随即出手想要抢夺白秋虎的书包,无奈白秋虎还是抱得死紧,双手丝毫没有松懈。

“书包拿来!”国生中边抢边骂:“你这个瘦皮猴!你打得过我们吗?乖乖交出书包,我们就放过你,否则就打爆你!”

白秋虎咬牙忍住,没有吭声,也没有求饶。

树影婆娑,一切显得这么不真实,因为他的鼻头被狠狠地揍了一拳,他感觉到血液从他鼻孔中流出,热热的、黏黏的。

“四个欺负一个,不觉得丢脸吗?”冷冷的声音夹带着几分嘲讽。

白秋虎在痛苦中看着距离他们约莫三公尺远、穿着跟他们同样运动服的女生。

他认得她,她是班上同学余家洁的妹妹,小他一届,目前是国二生。

四个恶霸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小女生,手臂仍架在白秋虎脖子上的男生恶狠狠地说:“可爱的学妹,你少管闲事!”

余家琪以眼尾睐看他们,一脸鄙视。

就算她心里很害怕,双手掌心也冒出冷汗,但她却扬高音调:“你们可真笨,抢劫被抓到,可是要被学校记大过,还要被关进监狱里,你们是觉得免费的牢饭很好吃吗?”

“要你管!”女生代表弱者,他们不会没品到对一个小女生动手动脚,所以他们只对男生下手。

“就算你们真要抢也不该抢他。你们不知道他很穷吗?他身上可是一毛钱都没有,否则他怎么会瘦到跟鬼一样?你们犯得着为一个穷鬼而被抓去关?”

余家琪说话时没有大吼大叫,音调细细的,像是冷冽的寒风,刮得人会浑身发痛、头皮发麻。

架在白秋虎脖子上的粗手臂终于放下。这个小女生,个儿小小的,有着与身高及年龄不符的气势,说的话字字刺中他们抢劫被抓的后果。

四人帮面面相觑,因为一时惊愕她的大胆,还来不及回话,余家琪又补上一句——

“我有钱,我给你们。”

白秋虎看着余家琪从口袋里掏出东西,然后握在掌心之中,他急道:“你快走!这不关你的事!”

四人又互看一眼。这事得速战速决,虽然他们表面上凶狠,内心还是隐藏着最深沉的恐慌。

“拿过来!我就放了他。”其中一人叫嚣着。

余家琪冷冷地勾动唇瓣。“你过来拿。”

“你快走!不要给他们钱!”白秋虎试图阻止。

“你给我闭嘴!”

原本架着白秋虎的男生眼眸微眯,缓慢地往前走,走了约三步,此时余家琪突然用力将掌心里的东西往男生脸上砸过去。

那是铜板混合着小石头,以天女散花之姿,咚咚咚的声响伴随着余家琪的放声尖叫。

“救命呀!救命呀!抢劫呀!抢劫呀!”接着,余家琪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哨子猛力一吹。

一连串的动作,令被砸的男生痛得紧闭双眼,还用双手捣住自己的脸,其余三个男生当一个先落跑之后,随即两个也拉着那个痛到睁不开眼的同学拔腿就跑。

不是四人帮对付不了一个小女生,而是那样的呼救声、哨子声,让人心惊胆跳,突然间慌乱起来。

不过是才十四五岁大的孩子,也没有做过什么真正的坏事,加上先前被余家琪恐吓,害怕下一秒就被抓,于是见到一个跑,另一个就只能跟着快跑。

见到四人帮都落跑,余家琪才停止吹哨子,却抑不住心里的慌乱。

余家琪借着瞪看白秋虎的动作平复颤抖的双手,她只是训练有素的很会隐藏表情。

“人善被人欺,你这么弱,早晚会被打死。”说话时,她的唇角仍微微抖着。

“我……”白秋虎想站直身体,但小腿传来的剧痛让他整个人踉跄了下。

“丑死了!一点男生的样子都没有,居然比我还瘦。”她下巴微抬,一脸不屑样,从书包里拿出一条手帕,塞进他手里。

白秋虎不明白。“这是?”

“你这副鬼样子,不怕吓死人?”余家琪比了比自己的鼻子。

白秋虎用手帕擦拭鼻子,这才看到鲜红的血液,他皱眉看向她,看见她脸上嫌弃的表情,接着她转身就走。

白秋虎被她骂得一愣一愣的,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声谢谢。

“你这只弱鸡,你想等他们回来打死你吗?还不快走!”

不耐的话从前方飘来,白秋虎忍住头昏脚痛,一跛一跛地跟上。

看着眼前的小女生讲话毒辣、口气嚣张,可是握在手中的手帕却让他心头无比暖和。

“我不是弱鸡,我一定会变强壮的!”他的音量不大,那是愧疚加上痛恨自己的软弱。

走在前头的余家琪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看着夕阳斜影,她听见了他说的话,不过她没有回头,没有去安慰一个被欺负的弱小。

这个世界,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唯有壮大自己,才能保护自己,这是余家琪自从父亲过世之后所悟出的真理。

***

炎炎夏日,骊歌高唱。

在白秋虎和余家洁毕业典礼的这一天,举行完隆重又感伤的典礼之后,同学们都在疯狂拍照,想留住柄中生涯最后的记忆。

余家洁的个性圆融,脾气又好,因此特别有人缘,同学们一直拉着她拍照,只是苦了要跟她一起回家的余家琪。

余家琪在校园的某个僻静角落等待余家洁,还没等到余家洁,就被四人帮给堵住,她只能冷冷看着那股来者不善。

“你很厉害嘛,那天还用石头砸我,现在我们拿到毕业证书了,再也不怕校规,更不怕训导主任!”那天被她砸伤的男同学叫嚣着。

余家琪想吹哨子时,才发现脖子上的哨子居然忘了带出门;想放声尖叫,无奈她的嘴巴快一步被其中之一的男生给捣住。

“叫呀!你有本事再叫呀!看看有谁会来救你,就让你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

他们动手抢走她身上的背包,将她背包里的东西全倒在地上,她告诉自己得冷静,才想要一脚踹向那个捣住她嘴巴的男同学时,这时白秋虎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

白秋虎带来一票同学,大约有十几个,将四人帮团团围住。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为什么那十几个同学愿意帮助他。

余家琪看见白秋虎那发狠的眼神,接着大吼:“放开她!”

四人帮见这阵仗,马上放开捣住她嘴巴的手。“以为人多我们就会怕你吗?”

下一秒,余家琪就被白秋虎给拉走,他将她护在身后,虽然瘦小的身子无法挡住什么,但那一身保护的姿态很明显。

“今天就放过你,下次就别被我们遇上!”四人帮嘴巴上虽没有讨饶,但还是聪明地快速落跑。

白秋虎心急地问:“余家洁的妹妹,你有没有怎么样?”

她摇头,大口喘着气,努力压下失速的心跳。

“我没事。”嘴上有股汗臭味,她拿出口袋里的手帕猛擦,想着回家可能得要用漱口水冲洗个一百次,才能冲掉那股恶心感。

“我就知道他们今天一定会找你或者找我的麻烦。”白秋虎有先见之明,花钱找来一大票同学帮忙。

“所以,你先找人保护你?”她蹲下,抖颤的双手慢慢捡拾散落一地的物品。

白秋虎跟着蹲下,帮她捡拾。“我找我的同学,很多人都受过他们的欺负,大家团结起来,就可以打败他们。幸好我一直注意你,要是晚一步,那可就惨了。”他的笑容里净是庆幸,没有说明其实自己是花钱找同学助阵。

白秋虎知道她一定会来找她的姊姊余家洁,于是特别留意,果真让他也有展现威风的时候。

余家琪听他这么说,心里很感动,可是当她看见他那股得意洋洋,就忍不住嘲讽。

“靠别人,还是一样没用。”

听到她这么说,白秋虎感到惊愕与挫败,他原本还想得到她的赞美及感谢。

“我……”

“你随时都可以带这么多人保护自己吗?”余家琪将散落一地的东西都收好,这才起身。

由于她常常去余家洁班上,虽然不认识白秋虎,但也知道白秋虎这号人物。

她出手帮助白秋虎的事并没有让余家洁知道,就怕余家洁会大惊小敝的为她担心。

余家洁曾经提过,他们班上有只小老虎,家里很有钱,他爸爸甚至是上一任家长会会长,只是大家都不懂他怎么会长成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余家洁还说小老虎在班上个性孤僻、独来独往,书念得很差,总是包办倒数一、二名。

“你放心,我一定会越来越强壮,再也不会被他们欺负,也不会让他们欺负你,我向你保证!”白秋虎像立誓般,口气铿锵有力。

朗朗晴天,余家琪的表情没什么波动,只有她那晶亮的眼神透露出心中的欢喜,至于心中的欢喜究竟代表着什么?小小年纪的她也不是很懂。

她只知道,白秋虎没有因为她的忠言逆耳而生气,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包没料到,她和白秋虎之间因四人帮的牵线,发展出一种意想不到的情缘。

***

余家琪升上国三,繁重的课业让她得留校上第八堂课,每天踏出校园时,逃诩已经灰蒙蒙的暗黑。

一开始她并没有发现,后来才察觉到那老是远远跟随着她的身影。

这一天,她终于按捺不住,在学校附近的巷弄间绕了两圈之后,拦下尾随她半个月的白秋虎。

“你干什么一直跟着我?”她的口气呛辣,直瞪着白秋虎那不自在的神情。

“我怕那四个人会找你麻烦。”他微赧,狭长的凤眼有着无法直视她的不自在。

“你太闲是吗?”她看着他的制服,是附近的一所私立高中,距离她的学校走路约有十分种距离,名声不太好,只要有钱就可以念。

“反正我不爱念书,念书只是混文凭。”他仍无法直视她,她话中虽然总是带刺,但全身张扬耀眼的活力,会让他心头怦跳、耳际发热。

当白秋虎站在她眼前时,她才意识到,才经过一个暑假,他好像突然长高了许多,不过还是一样瘦弱,恐怕连轻度台风都抵挡不了。

“你爱不爱念书那是你的事,你不要再跟着我,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们不会找我麻烦的。”

“我要不要跟着你也是我的事,你照样走你的路,你不要管我。”他的口气突然强硬起来。

“我不需要别人保护,我可以保护自己。”她不允许自己瘦弱,宁愿被别人说胖,也不要风一吹就倒的身材。

“你就让我跟着,我不会打扰到你的。”他抬起狭长的凤眸。眼底有着淡淡的哀求。

“我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把自己弄得像非洲难民,你又不是没钱吃饭,自己都照顾不好了,还说什么要保护我。”

余家琪的话对一个青春期的男生来说,实在是一个无形的伤害。

白秋虎顿了顿,眸心有着忧郁。“你想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会这么瘦吗?”

“……”她没说好还是不好。在这个年纪,跟一个男生站在巷口聊天,多少会引来旁人异样的眼光。

幸好现在是晚餐时间,而她站的地方,离她家还有几条巷子,应该不会被熟人撞见,不然要是传到妈妈耳里,她可能要倒大霉了。

见她不说话,白秋虎当做她认同。“我为了反抗我爸,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故意绝食。”

她诧异,居然是这种荒唐的理由。“你真的很幼稚!居然还绝食抗议?!你是不是男生啊!”

“我的确很幼稚。”白秋虎爽快地承认。

“你真的是日子过得太好了,也不想想看那些没饭吃的小阿,就算有天大的理由,都不该绝食抗议。”

“以前觉得身体弄坏了就弄坏了,但被你救了之后我才知道,我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当筹码,我爸虽然会担心,最后也会顾着我,可是我却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我想保护的人。”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对别人说出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没想到却对她说出。

“我不知道你和你爸爸的关系如何,但是有爸爸真的很好,不要等到没爸爸了再来后悔。”她的表情淡淡的,却有股浓浓的悲伤。

“对不起,我……”白秋虎倏地想起来余家洁没有爸爸,她爸爸早在她小学时就过世了。

“没关系,你想通了就好,身体健康才有未来。你不要再跟着我,我真的可以保护自己。”她年纪比他小,却比他成熟世故,因为她经历过父亲骤逝的打击,逼得她不得不快速长大。

不过,白秋虎没听她的,两人各有各的坚持,好像在比赛耐力似地。

他总是在校门口等她,无论她几点下课,他总会等到她,而她也总是走她的,理都不理他,更不在乎他的跟随。

一整个国三就在这样诡异的情形下,两人前后走着,却连一句话都没有交谈。

小小年纪的余家琪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只知道白秋虎这个男生看似瘦弱,却很固执又霸道。

白秋虎不是随便说说,无论刮风下雨,只要学校有课,她都可以看见他的身影。

这让她在每天放学后心头有着莫名的安心,眼尾总会留心那一道越来越高壮的人影,就从那时候开始,他成为她在青春期里,埋在心头无法抹去的人。

***

余家琪国中毕业前夕。

这一天午后,雷雨持续的下,下到天昏地暗,仍不停歇。

在一处骑楼里,余家琪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脸暴怒地拦下那跟随的人。

“你白痴啊!下这么大的雨,你不撑伞也不穿雨衣!”她一出口便没好气。

白秋虎像是小狈般甩了甩头,甩掉过多的水珠,再以手背抹去眼角的雨水,被骂了,他的笑容却是异常的灿烂。“我没带伞。”

他每逃诩在想她会不会叫住他,从一开始的期望到慢慢的失望,此刻他因为她的开口而感到既惊愕又兴奋。

“你家在哪?”

之前,若是遇到下雨天,白秋虎也老是这样淋雨,可是她都是当做没看见,爱淋雨就让他淋得够,可是今天的雨实在太大,像是用倒得,雨声像敲锣打鼓,让她在气恼下将他拦住。

“中正路。”

“中正路哪?”

“靠近福利中心那里。”虽然不懂她为何要问,但他还是有问必答。

“真是有够白痴的。”

如果以国中为圆心,白秋虎的家跟她家根本是反方向,他居然每逃诩陪她走路回家,害她偶尔生病想翘课,但一想到他会等她下课,就不管如何都会拖着病体到学校。

今年拜白秋虎所赐,她居然拿到了学年全勤,真是令余家洁和母亲大人大开眼界。

余家琪转身,气呼呼地往中正路的方向走、。

白秋虎不懂她要去哪,只是紧紧跟着。

在要走出骑楼时,余家琪回过身,看着距离自己约五步远的男生,把手中的伞举高。“你来拿伞。”

雨声太大,白秋虎没听清楚她的话,只好快步走到她身边。“什么?”

“你来拿伞!”

“我?”

“难道要我这个矮个子拿?”

白秋虎愣愣地接过她手中的伞,然后打开雨伞。

“走呀,你再不走,就挡到后面的人。”她出声赶他,他这才走动,接着她钻进伞下,跟他走得极近。

“要去哪?”雨丝沁入肌肤里,照说应该会觉得凉快才对,他却因为余家琪靠的极近,全身感到烧灼似的热。

“往前走就是了。”

白秋虎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听她的话,但他心里笃定,对她说的话他没有任何异议。

这是一只小雨伞,大半伞面都撑在她身上,她看着他隔开的距离,于是一把拉住他的书包,将他扯近她。“我身上有毒?”

“我……”

“不然你干什么离我那么远?”

“不是的。”

“那是我长得丑?”

“不是的。”

白秋虎有些别扭,这样的雨中漫步,纯情的他几乎以为这是情侣才会做的事,更何况她的小手还拉住他书包的背带。

她看着他的慌张,唇角有着浅浅笑意。

直到走到中正路,白秋虎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要送我回家?”

“只准你送我,我不能送你吗?”

一股暖流窜进白秋虎心窝里,他在福利中心前停步,接着收起雨伞。“你不用这样,我自己去买把雨伞就行。”

“你会去买吗?”她扬眉,看穿他的伎俩。“懒得要死的臭男生,宁可淋雨也不想撑伞吧。”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回家会很晚?”

她瞅看他那蹙紧的眉心。“没关系,你快回去,你全身都湿了。”

“你雨伞分我一半,你不也都湿了。”白秋虎看看街道,想拦计程车,平常满街跑的小逼,此刻却连半辆空车都没有。

她看着自己的白衬纱,湿透一大半,紧贴着那不甚圆满的胸形,她这才感觉到少女该有的羞怯。

“我要回去了。”她转身想走,却被他拉着书包。

“我家没有人,就在前面的楼上,我去福利中心买一套运动服给你换上好不好?不然你会感冒的。”他问,姿态哀求又卑微。

她点头,总算不再张牙舞爪。

白秋虎笑了,有着小男生的腼腆,带余家琪走进福利中心。

余家琪挑了套水蓝色运动服,跟着白秋虎回到家。

没去想过该不该担心的问题,她就这么跟他回家,走进他家的浴室,换上他付钱买的运动服,再跟着他走出他家。

一走出他家,大雨像是变魔法般,说停就停。

乌云不见了,天际由灰黑转为蓝白,云朵之上,似乎还有光芒在跳跃。

“雨停了。”她展露笑颜。

这是白秋虎第一次看见余家琪的笑脸,也是这一年夏天,他珍藏最美好的记忆。

***

一整个夏天,余家琪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大考。

她考的不错,可以上路程较远的私立高中,她却以节省通车时间多念书为由,选择念国中附近的那所私立高中。

这所私立高中虽然风评不是很好,但陈阿好并没有异议,余家洁也没有意见,因为家中没有经济上的困扰,家人都对余家琪的决定给予高度支持。

于是,余家琪成为白秋虎的学妹。

白秋虎乐得像中大奖,念起书来也更加起劲,名次从尾巴爬升到中间程度。

最重要的是,他再也不用跟余家琪隔着一大段距离,他来到她身边,陪她走路回家,不过却也不敢太明目张胆,总是在距离她家两个巷口远就跟她拉开距离。

这一年,她高一、他高二。

她对他有了笑容,再也不是板着一张扑克脸,再也没有那种冷嘲热讽的恶言恶语。

两颗纯真的心互相吸引,只是他连要牵她的手都鼓不起勇气,想了好久好久,还是不敢牵下去,就怕朋友做不成,她会将她拒于千里之外。

这一天,暑假来临前,依然是夏季典型的午后雷雨。

“余家琪。”他喊她的名,显得心事重重。

她扬眉,等着。

“我以后不能陪你走路回家了。”

“什么?”雨势滂沱,是她没听清楚?还是她不愿意听进去?

“我请你喝饮料。”白秋虎比了旁边的泡沫红茶店。

余家琪无法拒绝,跟着白秋虎进了红茶店。他问她要喝什么,她点了杯热女乃茶,而他则点了冰女乃茶。

等两人坐定,他又重复一遍:“我以后不能陪你走路回家了。”

“为什么?”

“我要离开台北。”

她挑眉,难得惊讶。“去哪?”

“高雄,我妈妈在高雄。”

“我……”突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相识两年,她对他的事根本一无所知,因她从不探问他家里的事,而他对她同样也没有多余的过问,两人走路回家,最多就是聊聊学校发生的事。

“我爸跟我妈在我小六时离婚,我的君监护权归我爸,但我不想跟我爸。我爸是因为有了别的女人,才逼迫我妈跟他离婚。为了他们离婚的事,我就以绝食来抗议。”

他从不愿意提起这件丑陋的事,就怕羊她会嫌弃他,可是再不说出来,他真怕以后会没有机会。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绝食抗议的原耳因,你无法反抗你爸爸,只能用这种消极的方式。”听白秋虎说出口,她涌起无比的心酸和难过。

“我那时很不想活,想干脆死掉算了卯,幸好有你出现,我不想让你看不起我,我更想要保护你,我不能让你被那些坏学生欺负。若是没有你,我恐怕早就饿死了。”

虽然他现在努力强身、用力吃饭,为的就是当个能保护她的男人,但是身体机能的败坏不是短时间就能复原,让他是怎么吃都不会胖。

余家琪以那冷讽的姿态,不仅吓跑四人帮,也解救他几乎要放弃的生命。他欣赏她的高傲,以及那股自信又不服输的神采,他被她的话给骂醒,才会下定决心好好善待自己。

听白秋虎这么说,余家琪心里很感动,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才停止这种虐待自己的激烈手段。

“你真傻。事情有很多解决的方法,最白痴的就是以伤害自己来达到目的、”

“明明你比我小,可是思想却比我成熟。”

“等你经历过丧父之痛,然后又被一堆亲戚虎视眈眈地想要欺负我们家里这三个女生时,你就不得不让自己变得强悍又早熟。”爸爸的去世,对她的打击很大。

“你讲得对,想想绝食抗议的那几年,我真的很白痴。我不想父母离婚,我想要有个完整的家庭,偏偏我连我妈妈都保护不了,不管我如何据理力争,法院还是把我判给我爸爸,我应该更积极地表现,而不是用这种消极的方式。”

“那你爸愿意让你去找你妈妈了?”

“我爸早就受不了我了。我在的一天,他不但不能把女人带回家,更不能娶别的女人进门,我本来不想离开,要跟我爸对抗到底,但是我妈妈生病了,她很想念我,需要我去照顾。”

“你什么时候走?”听说他要离开,她的心头闷闷的、痛痛的、就像外头那盘旋在天际的雷声。

白秋虎微微羞赧,青春的十八岁,他初尝情滋味,可是他不敢说出来,更不敢表白心意。

“明天。”

“啊……明天。”余家琪小嘴微张,没想过两人会分离,她伸出手,覆住白秋虎搁在桌面上的大手。“你妈妈一定会康复的。”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一南一北,相见哪会有这么容易,他反手握住那柔软的掌心。“我……余家琪……我……我喜欢你。”

他深吸口气,终于说出口。

外头雨声如擂鼓,白秋虎的心跳也是,余家琪大眼中眨着害臊,看尽他的无措和慌乱。

十七岁的她,已经懂得了什么是爱情。她抿了抿唇,才说:“我……我也喜欢你。”

这是她的初恋,亦是他的初恋。

离开红茶店,她的衣服仍被大雨给淋湿,他再次到福利中心替她买了一套运动服,然后带她回家换衣服。

少男少女,抑制不住初尝的情滋味,但分别在即的不舍,让一切变了调,如同那天大雨,砰砰跳跳地,在他和她身上敲锣打鼓,敲出属于人生第一次的交响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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