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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袖春风 第九章

作者:蔡小雀

接下来的日子,好像隔着重重纱帘看着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在她面前发生,却是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又像是全然跟她无关。

她真的,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然后,曹绿袖期盼了十六年的盛大风光开苞竞标之夜终于来临了。

今天晚上,她是全京城全春街最美丽也最稀有珍贵的礼品,会有无数风流客前来一掷千金,就为和她春风一度。

她的处子身,价高者得。

这本来是她生命中多么期待、多么光荣的一件大事。

可是当她穿着美如仙子的娇红色锦缎绣袍,发绾飞风,牡丹簪鬓,艳光四射,惊艳全场时,她只看到台下万头钻动的男人们一张张贪婪意婬、野兽般的脸,无论是爱慕的、倾慕的、眷恋的、垂涎的、色欲的,统统都变成了黑白的、空洞的、毫无意义的。

她的心底没有喜悦,没有兴奋,只是冷冰冰的木然和僵硬。

有那么一刹那,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个地方做什么?

她最想要展露出自己绝艳无双万千风情的那个人,并不在这儿,那么她的美丽还能给谁看?她的迷不迷人又有什么意义?

他还是没有来……他真的没有来……

他是不会来了。

泪雾弥漫了她的眼眶。

“这位就是我们挽翠楼精心培育教出的新任花魁娘子——绿袖姑娘!”

曹媚娘心情复杂万分,对于自己心爱的宝贝女儿能够倾国倾城、艳动八方,是既感动又引以为傲;可是今晚也是她曹媚娘的女儿沦落风尘的开始……

难道她真的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被喊出最高标金的阿猫阿狗给“吃”了吗?

曹媚娘矛盾又难过地瞥了眼美丽的女儿。

妞儿今晚怎么失魂落魄的?这眼前的一切,不都是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吗?

曹绿袖坐在那儿,却犹如魂魄已离身,对于外界的喧哗、丝竹乐声、娘的话语,全恍若未闻。

“咳咳!”眼见台下气氛热烈得再也压制不住了,曹媚娘只得清了清喉咙,勉强收束心神,娇声娇气地喊道:“那么就从五百两银子开始起价!”

“六百两银子!”王大户迫不及待高喊。

“七百五十两银子!”庄员外气势凌人。

“一千两银子!”十九王爷家的小王爷得意洋洋地比了一根手指头。

“哗……”众人倒抽了口凉气。

可是众人嘴巴还来不及合上,下一个喊价的更是惊人。

“三千两银子!”关外来的豪客根本不甩什么小王爷老王爷的,反正有钱的就是大爷。

发了!发了!

“三、三千两……”曹媚娘这下也热血沸腾了,兴奋不已地猛搓着手。“好好好,这位贵宾可真有眼光呀,还有没有人要再加价的?有没有人比三千两还高的价钱?机会难得,仅此一次啊,如此香喷喷娇女敕女敕的绝代美人儿,可是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啦!”

“三千五百两银子!”

“四千五百两银子!”

“我我我,我出五千两银子!”

见台上的曹绿袖非但容貌清丽绝艳,身段窈窕,尤其眉眼间那一抹飘逸凄美、楚楚动人,更是深深扣人心弦、我见犹怜,大家登时杀红了眼。

破了!破了!已经破了两年前如柳姑娘惊人的钜额开苞费啊!

挽翠楼再度刷新历史新纪录——

“五、五、五……五千两……”曹媚娘都快中风了。

台下那个喊出五千两银子的富商骄傲地一端自己的胖肚子,一副顾盼睥睨、一代炉主舍我其谁的超强气势。

“五千两银子,还有谁要出价?还有谁能比五千两银子更高的价钱?”

疯了,五千两银子足足可以买下五间豪华的大宅院,谁还会出比这个更高的价钱,就为了和花魁过一夜?

见众人纷纷摇头摆手,喷啧懊恼叹息的当儿,曹绿袖终于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那个得意洋洋,就要上台来“领奖”的六十几岁老翁。

曹绿袖,这就是你盼望梦想了十六年的“风光”吗?

被一个足足可以当她爷爷的老色鬼压在身下这个那个……这就是你的“梦想成真”吗?

在这一瞬间,她寒毛直竖,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我出一百万两银子!”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划破当空。

一百万两银子?!

曹媚娘差点口吐白沫昏厥过去。

全场包是被这个破天荒的天价给惊住了,原本挤满人群的挽翠楼大厅,突然变得悄无声息,连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

曹绿袖却是豁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浑身酒气,衣衫皱巴巴、胡碴乱糟糟、颓废憔悴却英俊如故的——

沈随风。

“我的天……”她伸手紧紧捂住嘴,狂喜的泪水却已失控地夺眶而出。

“一、一百万两银子?!没、没说错?”曹媚娘下巴已经掉下来了,结结巴巴地求证。

“一百万两银子。”沈随风一双黑眸布满血丝,纵然一身浓厚酒气,脚步摇蔽不稳,声音却是坚定如钢。

从刚刚到现在,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曹绿袖那美得令人心碎的娇靥,他再也不能自抑地看痴了。

大醉了一个月,自我麻痹了一个月,他还是没办法催眠自己、说服自己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别人的。

“你这酒鬼,明明醉得路都走不稳了,你该不会是来乱的吧?你身上有一百万两银子吗?”眼看小美人儿这块女敕肉就要到口,却又被他半路杀出给抢了去,教那开价五千两的富商这口气哪吞得下?

沈随风只冷冷的瞟他一眼,当场就让那名富商吓退了好几步。

“曹嬷嬷,这是一百万两银票,请点收。”他缓缓走上台,虽然酒气臭得吓人,可儒雅的气质依旧令全场的花娘们都要流口水了。

“哈哈!一、一百万两……”曹媚娘简直乐坏了,她猛揉着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张因为被紧攒在掌心而皱巴巴的银票,缓缓展开一看,双眼登时亮了起来。“真是老福庆票号开出的,铜铸铁浇、扎扎实实的一百万两银票?!”

发了!这次真的发了!往后想躺着吃坐着拉都不愁了!

曹绿袖却是自他出现以来,眼前晕眩,脚下虚浮,好似踩在云端。是她的幻觉吧?是她因为思念他过度,这才幻想出这一幕来的吧?

可是她还来不及拧自己的脸,却先传来砰地一声巨响,沈随风整个人居然就在她眼前倒了下去。

“大人——”她心痛地狂喊,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他。

大人?

全场众人全都看傻眼了。

“他是礼部尚书沈大人?!”小王爷震惊万分地大叫了一声,直到现在才认出他来。

什么?堂堂礼部尚书也来跟人家抢标花魁?

众人登时交头接耳、兴奋鼓噪、议论纷纷。

“知音,真是我的知音啊!”小王爷却是在那儿自我陶醉不已。

谤本就没人管台上救人的救人,哭喊的哭喊,乱成了一团。

沈随风醒来的时候,脑子昏昏沉沉,突突剧痛得像是有一队铁匠在里头敲敲打打得不亦乐乎。

那自脑际重击般的痛楚直直蔓延至胸口,深深撕扯纠结绞拧着。

他应该快要死了……他应该已经死了不……

这一个月来,他又有哪天好算活过?

他就要失去她了……或许,他已经失去她了……

想到这儿,他就再也不能呼吸——

“你终于醒了。”一个温柔甜美的声音在他头项响起。

他大大一震,足足僵了两个心跳的辰光,这才小心翼翼地扶着似乎快裂成两半的脑袋,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叠影的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

深深烙印在他心底的熟悉嗓音……是错觉吗?他竟听见了她的声音?

曹绿袖美丽的小脸正对着他笑。

“袖儿?”他屏住棒吸,不敢置信地低喃。

他喝醉酒了吗?还是在做梦?不然她怎么会出现在他眼前?

这一个月来,只有在醉了或睡了做梦的时候,他才敢承认自己真的无可救药地想念着她……可是,他现在不是醒着的吗?

“可不正是我?”曹绿袖吸吸鼻子,揉揉眼睛,忍不住想哭又想笑。“你吓死我了,突然就这样倒下去,我还以为我还没开苞就直接要当寡妇了呢!”

他呆呆地、痴痴地望着她,虽然脑子里像浆糊般迷糊,搞不清楚她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是只要她在他眼前,她在笑……就足够了。

“如果这是梦,那么我这辈子都不要再醒来……”他喃喃低语,憔悴的脸庞浮起颤抖的微笑。

他痛楚而卑微祈求的话,让曹绿袖的眼泪再也抑不住的奔腾流下。

一向意气风发的礼部尚书,一向神采飞扬的沈随风,怎么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是为了她吗?是因为她吗?

想起他团绉了的衣衫,冒出胡碴的坚毅下巴,深深皱刻的眉心,她的心一痛。

“傻瓜……你这个傻瓜……”她忍不住伏在他胸口,紧紧抱着他,泪水湿透了他胸前衣衫。

他机伶伶一颤,虽然还不十分清醒,却心疼地紧紧环住她,怜惜而不舍地轻抚过她哭得妆残了的小报脸。

“别哭,”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心,被她的眼泪烙烫得阵阵紧缩,心疼地道:“袖儿,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

“就是你这大傻瓜,大笨蛋!”她哭得更惨,抽抽噎噎地道:“为什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这么憔悴?难道你以为将来再也不用见到我,就可以把自己搞成这样吗?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会心痛的呀?”

他心如刀割,紧拥着她,热泪默默滚落,声音低哑得几不可闻。“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你,我以为……这一切只是个横亘在我生命里的一个绊脚石、一个天大的错误,我只要忘了你,只要……把这个错误搬开、消除……我就能恢复原来的人生……可是我就是做不到!”

曹绿袖痴痴地望着他,呼吸窒住。是真的吗?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他、他这是在向她告白吗?

沈随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以为自己还在醉着,以为眼前朝思暮想的女子,只是他渴盼思念多时却不得相见的心上人……

沸腾激荡的情感,终于全部溃堤了。

“曾经,我以为名利权位会是我生命中唯一存在的价值和目标,我以为我沈随风,乃是大好男儿有用之身,是绝不会被任何无谓的情感所羁绊住——”他哽住了,手紧紧环住她柔软的身子,就算是幻觉,他死也不肯再放手了。“可是见不到你,我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连心跳都觉得痛苦……”

被他坚实的双臂箍拥在怀里,感觉着他的气息、他的心跳、他的味道……听着他呢喃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尽避泪雾迷蒙得看不清楚眼前,曹绿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的幸福。

就算拿这世上所有的金银财宝来,她也不换!

“我才知道,袖儿,原来我不能没有你。”

“够了……”她哽咽着挤出了带泪含笑的声音,“有你这番话,我曹绿袖……此生再无遗憾。”

“袖儿——”沈随风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激动迷乱混沌的神智终于在这一瞬间渐渐清晰了起来。

这,不是在做梦?

眼前的袖儿,怀里的袖儿……是真实的?

“为什么呆呆地看着我?”她吸着鼻子,泪眼朦胧却笑得好美好美。“刚刚你说的每一个字,我统统都烙印在心里了,永远、绝对、不准你抵赖!”

“袖儿,真的是你?”他呼吸停顿了好一会儿,慢慢地,醉晕前的每一幕每一景全清清楚楚地回到了他脑海,陡然冲口而出:“感谢老天,我总算及时赶上了——你、你有没有怎么样?你有没有受委屈?你——”

“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沈大人吗?”她鼻音浓重地笑了出来,轻轻地抚模着他消瘦清减的脸颊,再度抑不住心疼地开骂:“怎么一个月不见,你就变笨了?干嘛拿一百万两来买我的初夜啊?是‘一百万两’银子耶,你——你钱多啊?”

他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虽然被骂,可是却如沐春风,整个人苏醒复活了似的,嘴角也不禁上扬了起来。

这一切果然是真的,他终于又听见了她口无遮拦、清脆好听又刁钻泼辣的谯言谯语——

骂得好,骂得太好了。

他的心瞬间无比幸福地暖洋洋了起来。

“你、你在笑什么啦?你还笑得出来?”她真是被他气死,这个男人要嘛就一声不吭得跟个闷葫芦似的,要嘛就做出这么石破天惊的惊人之举来。

她是风光了,刷新纪录了,初夜权开苞费飙到一百万两银子,恐怕也是空前绝后了。

“你到底是去哪里弄来这么多钱的?”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脸上神情惊惶不定,替他紧张得要死。“该不会是把官给卖了……不!难、难道……你去卖身了?!”

沈随风先是一愣,随即又好气又好笑,二话不说地将她拉下来,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儿——

终于,安静了。

长长的一吻之后,曹绿袖娇喘吁吁地伏在他胸膛上,小脸红得跟五月榴火似的,好半逃诩还在回味陶醉着,哪里还顾得了继续追问那堆多如泡泡的疑惑与问题?

“我要娶你。”沈随风深情脉脉地瞅着她,突然开口。

她一呆,“你、你说什么?”

“我要用八人大轿风风光光地将你迎娶回沈家,”他语气温柔却无比坚定地道,“做我沈随风的妻,这辈子唯一心爱的女人,我孩子的娘——”

“等、等一下,跟我告白是一回事,但是真的要娶,你……”她鼻头一热,不争气地又想哭了,呐呐地道:“不、不行,我的出身……你的前程……皇上会怪你……大家都会笑你……等一下,你应该是还在醉吧?”

“是,我还在醉,但就因为醉了,所以我的神智非常清醒。”他笑了起来,逗着她道,“曹绿袖姑娘,挽翠楼的新花魁,请你嫁给我!”

她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应该说点什么,可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不怕人笑,我也不管前途会不会受影响,我已经想明白了,这辈子脑袋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如果,朝廷因为我个人儿女私情之事就要罢我的官、免我的职,那么失去像我这么有才华能力的人,是国家的损失,不是我的。”他傲然笑道。

哇塞!哇塞!哇塞!

他果然还是那个自信满满、拽得二五八万的沈随风,一点都没变!

现在她终于可以安心了——他没有喝坏了脑子。

曹绿袖眼眶泛红,鼻子红通通,却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何况男未婚女未嫁,谁敢来同我说话?”他微笑着轻点她的俏鼻头,“就算你出身青楼又怎的?当年风尘名妓梁红玉都能国大将韩世忠的将军夫人了,你曹绿袖自然能够光明正大做我沈随风的尚书夫人。”

“你……你刚刚肯定是倒下来的时候撞到头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甜、这么好听又这么让人感动的话来?”尽避感动得要死,曹绿袖还是忍不住喜极而泣。

他温柔怜惜地拭去她颊上的泪珠,眼眶也湿热泛雾,温柔地道:“这一个月我把自己折腾得可惨了,可正因如此,才终于明白,我沈随风这一辈子遇上了你这个口无遮拦、行为莽撞、风骚大胆、视礼法制度为无物——”

“等一下,你这是在赞美我吗?”她一时忘了哭,有些恼火的瞪着他。

“又率性可爱、善良体贴、精灵淘气、俏皮风骚却热情天真的小女人,”他笑吟吟地望着她,双眸熠熠发亮。“我是认栽了!”

就算被耍、被整、被骗、被拐,只要能看见她的笑容,只要能够再听见她在自己耳边语声清脆、笑若银铃地胡说八道,他枯燥无趣的人生,才能如此温暖地、热闹地、幸福的活着。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想拥有的“锦绣前程”。

“真的吗?是真的吗?没有在诓我吗?你说好了就不能赖喔!”她开心地紧紧环住他的颈项,热情地在他脸上乱吻一通。“你都付了开苞费了,挽翠楼货物出门可概不退货哦!”

“你放心,我沈随风堂堂礼部尚书,向来一言九鼎,说到做到;但是你也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她迷惑地眨了眨眼,有点紧张。

懊不会又要她写什么礼运大同篇一百遍,还是背什么四书五经、女德女诫的,才可以当他的尚书夫人吧?

“往后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再当街唱‘十八模’……”

她小脸登时红了起来,尴尬讪讪然地道:“呃,当然,可、可以啊!”

“以后,咱们在私底下用‘做’的就好了……”他眸光灼热的看着她。

“一句话——”她登时眉开眼笑,喜上眉梢,“成交!”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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