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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劫 第二十二章 卖梨女赢夜借奇祸

作者:司马翎

沈宇道:“你们四位在武林中声名虽然不著,但却是有真功夫之人,当得上高手之称。

在下若不是用点儿智慧,相信纵然最后取胜了,也无法一连杀死你们三人,故此,在下先查看出你们的弱点,接着仗着师门六合刀法,深闭固守,等你们师老无功,锐气大挫,才出手反击。”

王二郎听到此处,可就不能不大大佩服诸若愚的看法了。

荆滔道:“我还有两个疑问,一发烦你解答,一是你何以老早就断定我们兄弟武功不错,故此小心应付?二是我们兄弟的弱点在哪里?”

沈宇道:“荆兄问得好,第一点,当在下听到诸位语声时,俱是含气敛劲,便知皆是内功深厚之士。其后又见你们杀害那些村人,手段残酷异常。当然不会是对这些村人才变得如此恶毒,而是平日亦系如此。因想你等行走江湖,访查仇家,历时达二十年之久,也不知加害过多少人,罪孽固然满身,但能安然活到现在,可见得必定是有真才实学之士。因此,在下那时就断定你们不是容易应付的了。”

话声一歇,荆滔已道:“难为你从这等微细的地方,也想得出这许多道理来,兄弟实是不能不服气了。”

沈宇道:“荆兄好说了,说到你们四位的弱点,乃是在首先被杀死的沙一圭身上。”

荆滔讶道:“他的武功,并不弱于我们任何一个呀?”

沈宇道:“武功强弱是一回事,胆力大小是另一回事。沙一圭在你们当中,胆力最弱。

但也许连你们自己兄弟也不知道。”

荆滔道:“不错,我从来不知道他胆力弱于我们,只不知你初次见面,如何晓得?”

沈宇道:“从一句话中,被我瞧了出来。”

荆滔忙问道:“是哪一句话?”

这时诸若愚和王家姊弟等人,早已出屋,站在台阶上,听他们说话。

沈宇道:“他曾经追问我有什么家传绝学,要知我第一次出手,挡住了你们环攻的凌厉招数,沙一圭瞧出我的实力,是以一听我尚有家传绝学,心中暗怯,连忙追问,而你们其余三位,都不甚注意这个问题,相形之下,可见得他是胆力最弱的一个,亦是你们的弱点。”

他解答至此,荆滔不但明明白白,而且心服口服,举起短刀,道:“我等败在沈兄刀下,一点儿不冤?算他诸若愚命大就是。这段怨仇,等下一辈子再说。”

没有一个人作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手中的短刀上。

只见他一沉健腕,那口短刀便深深没人左胸之内。直到此时,王玉玲可就忍不住尖叫了一声,举手掩目。

在场所有的人,都不作声,是以王玉玲这一声尖叫,余音袅袅,犹自菲绕众人耳际。

沈宇回头一望,但见人人面上的神色,都很庄严肃穆,心下略感不解。但目下似乎不是询问的时机。故此收起了长刀,举步走上台阶。

诸若愚欠身作个请他人屋的手势,等沈宇行去,这才跟在后面,走人屋内。

他们没有在大厅中逗留,而是转到后面的一座较小的厅堂落坐。

沈宇一看厅内讲究的布置,便知道这才是诸若愚平时使用的处所。他被让在上首的座位,虽然他再三谦辞,可是拗不过话若愚和王氏姊弟的诚意,只好在上首坐下。

王玉玲离开了一会儿,出来之时,已换了衣裳,亲自奉茶敬客。

沈宇在一瞥之间,把她打量得清清楚楚,但见她长长垂下秀发,后面用铁锅结束着,别饶飘逸秀气。

尤其是她不再是一身紧身短打的装束,长袖修裙,摇曳生姿,看来充满了女性的魁力。

他看过不少绝子,例如艾琳、胡玉真、蓝冰心,甚至已削发出家的青莲师太等。

若论容貌,王玉玲比她们略有逊色,可是她自有一种妩媚美态,很是动人。

沈宇把茶接过,连声道谢,态度特别庄重,与他平时的不大拘束的举止,完全不同。

原来他心中已响起了警钟,感到这个少女,说不定又会扰乱他的心情,所以他采取防御设施,以客气庄重的态度,使她不能接近自己。

要知沈宇对于男女之间的各种情况,可以说得上经验丰富,观察力相当敏锐。所以他一看这个少女迅即换衣出现,以及亲自送茶奉客这两点,便晓得她对自己的印象不但好,而且有进一步的倾向。

诸若愚的话声,打断了沈字的沉思:“沈恩公请受在下一拜……”他说话之时,双膝已点到地上。

沈宇赶快把他拉住,连连道:“村主万万不可如此,万万不可如此。”

诸若愚道:“今日若非得到恩公援手,四凶不诛,敝村上下数百户人家,定无瞧类。”

沈宇道:“假如不是在下误闯,使村主精心设计的诸般埋伏发动了,不但那四凶早已就擒,而且相信贵村的几个人不必遭难了。”他心中的抱歉,完全在语气声音中表露出来,使人一听而知,他实是心中愧疚不安,并不是说好听话。

王二郎在一边跪下,咯咯咯叩了几个头,大声道:“村主,我替你向沈恩公叩头啦!”

这么一来,才把拜谢大恩之事结束。沈宇与诸若愚,双双落座。

沈宇道:“王兄弟,我生受了你的大礼,心下实是不安。”

王二郎道:“恩公若是这么一说,小可还须多叩几个头才是。”

沈宇忙道:“得啦,得啦,你别叩头,我也不再说了。”

诸若愚拂髯笑道:“二郎这个笨法子,果然有点儿用处。沈恩公如此凑巧,路经此地,真是老天爷可怜敝村,特地把恩公送来,救苦救难。”

沈宇认真地道:“村主之言不无道理,在下也不知如何心中一迷忽,信马行到此地,这一定是天意无疑了。”

他们谈到这里,突然一名汉子走人厅来,先向沈宇躬身行过礼,才向诸若愚说道:“所有的尸体都盛放在棺木中,只不知是现在收葬抑是等明天动手?特来请示村主。”

诸若愚站直了身,道:“这件惨事,处理得越快越好,现在就动手埋葬为是。”

他接着向沈宇道:“商城四凶虽是敝村仇敌,仍然用棺木殓葬。

沈恩公若是不累,请一道出去瞧瞧如何?”

沈宇点头起身,随他出去。

但见在屋外台阶下的空地上,一共有七具棺木,式样如一。此外,四下挤满了人,几乎都是男子,从他们的装束来看,可知皆是村中的壮了。

所有的人大概都听说了这场凶杀的经过,是以没有探询谈论。

沈宇发现这些样貌淳朴的村人,个个都显得特别沉默,使人感到气氛沉肃庄严,这使他记起了早先荆滔自杀后的情景。当时在场之人虽不多,但也是充满了这等庄严肃穆的气氛。

在明如白昼的火炬照耀之下,无数目光,渐渐都集中在沈宇身上。沈宇心中不免有点儿讶惑,但却没有任何疑虑。因为这百数十对的眼睛,没有一对是怀有恶意的。

诸若愚道:“沈恩公,敝村之人都知道您为我们诛杀仇敌,消去多年忧虑,心中无不感激和尊敬。此外,大家对死者,不论是敝村的兄弟,或是那些仇敌,亦同感哀悼和敬意。”

沈宇只好点头,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但他很清楚地感到一点,那就是这等奇异的场面,已经深深烙在心版上,永远也不会忘记。棺木抬走之时,所有的村人都默默地尾随相送,长龙般的火炬,跳跃的火光,这又是另中幅奇异的景象,使沈宇勾起了渺冥的思绪,好像使他的心灵,突然触及宇宙中深奥玄妙的部份。

当他们再回到厅中,但见已摆好筵席。

客人只有沈宇一个,相陪的也不多,仅是诸若愚和王氏姊弟而已。

沈宇吃点儿东西,喝了一点儿酒,情绪较为轻松,尤其是王玉玲殷勤劝酒,诸若愚言谈风趣,气氛渐见融洽。

诸若愚转个话题,说道:“在下本不该多嘴,但沈恩公的事,不由得不关心。只不知恩公打算到金陵去有何公于?”

沈宇道:“实不相瞒,连在下自己也不大肯定要干什么?”

诸若愚道:“这就对了,老朽见恩公双眸中,偶尔会流露出迷惘之色,便知恩公必是心事重重,不易解决。”

沈宇忍不住,道:“何止不易解决,只怕永远都不能解决。”

王玉玲柔声道:“那也不见得吧?究竟是什么事呢?恩公可不可以略略透露一点儿?”

沈宇道:“在下的秘密,已有好几个人知道了。”

他把家门的不幸,以及后来遇到厉斜的经过,扼要地告诉他们,最后说道:“厉斜这一死,在下已没有值得挂怀之事,所以不得不面对现实,设法解开先父最后之秘了。”

王二郎突然插口道:“这敢情好,如果思公不赶快找出原因,难道不怕闷破了肚子?”

诸若愚道:“二郎少说话,如此不幸之事,岂可胡乱说好?”

沈宇道:“但他的话可真有点儿道理,与其闷在心中,不如赶快查个明白,好歹有个结果。”

王玉玲轻轻道:“恩公如果没有把握,还是多加考虑的好。假如艾姑娘肯不追究,恩公最好不必查究昔年的恩怨。反正事情已过去好多年了。”

王二郎正要开口,想是突然记起了村主吩咐,当即咽住,但仍然禁不住连连摇头,透露出他的反对之意。

诸若愚于咳一声,道:“玉玲你虽是一片好意,无奈世上有些事情,不容含混过去。如是可以忘记,沈恩公以前就不必那么消沉颓丧了。”

沈宇道:“村主说得极是,在下日日在痛苦中煎熬,不但不能忘记,反而痛苦加深,直到不想活下去的地步,如果不是碰到厉斜,发生一连串的事情,只怕在下老早就离开了人间啦!”

王玉玲无限同情地注视着这个青年人,想像到在他的胸臆中,居然曾经包含过如此巨大的痛苦,更增添怜悯之情。

但她却又体会得到一点,那就是这个青年虽是饱历酸辛,曾经沉沦在苦海中。可是他在根本上不是弱者,所以最后能坚韧地渡过难关,沈宇那副沉着和忠厚的样子,每易令人误解。其实他却是个强者,极有韧力。纵是残酷的命运,也不容易把他击败。

沈宇感到这位风韵绝佳的少女的目光中所含的意思,故此内心略感不安,所以回避着不与她对觑。

诸若愚道:“想不到沈恩公身上,竟有这等遭遇,目前咱们不妨假设厉斜已死,那么下一步,当然是如何查证当年之事了。”

沈宇道:“厉斜之死,我瞧是错不了啦,所以我原本要到一处地方,访寻制他之法,但现在已不要去了。”

诸若愚道:“老朽如是沈恩公的话,在未曾亲眼见到厉斜尸体以前,决不认定厉斜已死。”

沈宇轻轻哦了一声,凝眸寻思。他深知诸若愚智慧过人,而且阅历极丰,是以所说的话,不可等闲视之。

诸若愚又道:“但厉斜之事,目前可以暂时不谈。关于沈恩公家门的不幸,却是须得全力以赴的急务。”

沈宇道:“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多年,急也急不来的。”

诸若愚道:“老朽意思是说须得马上采取行动,其他之事,都不必放在心上。”

王二郎忍不住道:“村主说得对,沈恩公快点儿动手才好。”

沈宇点点头,但面上却泛起苦笑。对于家门发生的不幸,他实是茫无头绪,根本不知从何着手才好,哪里还谈得到快慢。

诸若愚缓缓道:“沈恩公若要行动,马上面临一个绝大的困难,极难解决。”

沈宇大为惊讶,同时又感到兴趣,心想:我现在如何下手都还没有成算在胸,哪里谈得到困难。

当下问道:“只不知困难何在,为何无法解决?”

诸若愚道:“令尊生前侠名甚著,乃是仗义疏财的人物,因是之故,料恩公家道虽不清苦,却也肯定不会是富裕的。”

沈宇道:“不错,寒家虽然有点儿田产国地,但为数不多,而且从发生巨变之后,这些田地,在下也都卖掉啦!”

诸若愚道:“这便是困难之所在了,以老朽约略的估计,恩公若是要展开周密而又隐秘的调查,就算老朽把敝村财力全都赔上,也还差得远呢!”

王玉玲柔声问道:“这调查之事,可以亲力亲为,何必花费许多钱财才行呢?”

诸若愚反问道:“如是亲力亲为地调查,试问你打算耗时多久?而且,假如当年沈老先生杀死好友之举,乃是有某种原因,或者是中了人家的圈套奸谋,或者是艾家被人摆布而发生误会,则幕后之人,岂有不全力掩饰,设法湮没罪证之理?所以进行之时,绝对不能明查,只能暗访。”

他停歇了一下,又遭:“不但需要暗访,同时事过境迁,昔日一切关系人物,例如沈老先生居处附近的人家,有来往的店铺,艾家的所有亲友、邻舍,以及曾经有过接触之人等等,每一个都须得加以访问。”

王二郎一听,头都大了,道:“这样岂不是要访问上千的人?”

诸若愚道:“还不止呢!沈老先生平生事迹,认识过什么人,也须-一调查清楚。但凡他到过的地方,一处都不能遗漏。”

沈宇道:“若须如此,就算在下有大量财富,亦无法办到。”

诸若愚严肃认真地道:“从前这句话就对,现在情况不同,恩公可以办得到了。”

沈宇不解道:“何以现在就办得到?”他突然恍悟,点头道:“村主敢是打算相助么?

可是……"

王玉玲马上插口道:“沈恩公不必推辞了,请想想看,敝村现在晓得I恩公有事,还能置身事外么?”

沈宇道:“假如这件奇祸,竟是有人在幕后推动的,则贵村还是不要卷人的好。”

诸若愚道:“沈恩公且勿在这等问题上浪费了气力,敝村正如玉玲所说,绝对不能置身事外。纵然沈恩公就此离去,我等还是要出动一切力量查一查的。”

沈宇耸耸肩,道:“好,在下不说了,虽然贵村相助之举,对在下大有益处,但在下却宁可独自行动,免得连累别人。”

诸若愚不再在空虚问题上与他评论,说道:“敝村眼下堪以差遣的能于手下,就有二十名左右。其次,老朽尚可继续训练人马。至少也得有一百人以上,方可组成一个调查网。此外,老朽尚须亲自主持一项工作,那就是从各方面收集到的资料,-一加以整理研判,然后指示每个人调查的方向。除了老朽之外,别无他人足以胜任这个工作。”

沈宇听得目瞪口呆,道:“照村主这等说法,这真是一件庞大复杂的行动。但如是动用偌大的人力,恐怕会打草惊蛇,闹得江湖上风风雨雨,反为不美。”

诸若愚拂髯一笑道:“恩公请放心好了,若是人数太少,力量不能普及周全,反而容易露出风声。如是有足够的人手调动,保证更为安全。”

他停歇一下,又道:“举个例子说,假定咱们调查府上所有认识之人,包括邻舍在内,如果只有三五个人去办这件事,这些人的面孔,马上就被人认出了。如果有几十个人,身份都不相同,有的是商贾,有的是过路人,有的是和尚道士,有些是官门捕快等等,每个人只访查一节,谁能瞧得出来?但所有资料送回来之后,咱们就可以得到最完整的事实了。”

王玉玲道:“如果如此,有几十个人也足够啦!”

她乃是牢牢记得村主说过必须有巨量金钱,方敷应用之言,所以强调人数不必太多这一点。

诸若愚摇头道:“不行,这个调查网本身最少就须有一百个以上的精干之人,其余联络的人,跑腿做各种杂务之人,专门制造掩护身份的人等等,通通加起来,最少也得有二百至三百人。”

王玉玲道:“就算要二三百人吧,也不要花很多钱呀?”

诸若愚皱眉道:“你哪里懂得调查行动的情形,我告诉你,这是最花钱的事,往往只为了达到能够跟某一个人见面,就得花上上百的银子,再加上这么多的人,天南地北的到处跑,你想想看,每天得花多少钱才行?”

王玉玲不得不承认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事实。如果这么一算,每天最少也得花个上千两的银子,三五天还可以应付,如果是三五个月,则纵然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也难以为继。

她默然摇摇头,暗暗感到心灰,也替沈宇失望和难过。

沈宇想了一下,才道:“关于钱财这方面,在下可能有法子解决。”

众人闻言,都大感惊讶。王二郎心直口快,道:“恩公这话怎说?咱们就算去抢,也枪不了这么多的银子,何况咱们决对不能做出行劫之事。”

诸若愚马上道:“别胡说,沈恩公乃是当代大侠,哪有行劫之理。”

王玉玲道:“沈恩公钱从何来?可不可以告诉我们?”

沈宇道:“当然可以啦,我有一幅地图,乃是昔年吴王张士诚的藏宝地点。在偷窍门中,乃是五大秘密传说之一。在线上称为白骨家,此家其实就是黄金窟,只要前往查探确实,就不愁没有足够的财力了。”

这番话只听得那老少三人发愣不已,王二郎道:“那么沈恩公快快前去瞧瞧,看是真也不真?”

诸若愚定一定神,忖道:“沈恩公虽然不是寻常之人,说话份量不同。但这等藏宝阁的传说,往往只是传闻,查无实据。老朽不但听得多了,而且也看到许多人为了掘宝而倾家荡产,只怕不可相信。”王玉玲也没有评论,可见得她亦不敢相信。

沈宇微微一笑,道:“村主说得甚是,若以常情而论,藏宝之说,往往荒诞无据,但这吴王张士诚的宝藏,却与一般传说不同。不但极为可靠,而且还有人到过。”

王二郎喜道:“如是有人到过,那一定假不了啦,沈恩公快快前去,取些金银应用。”

这时大家都酒足饭饱,便到一旁落座,自有下人把酒席撤去。而王玉玲则再度亲自冲了香茗,捧来给这些男人饮用。

他们继续讲到早先的话题,诸若愚道:“既然有人到过这个宝藏,这传说当然就可靠了。但老朽却有一点不明白的。”

沈宇道:“村主有哪一点不明白?”

诸若愚道:“这个到过宝藏之人,为何不将金银据为己有?若已据为己有,则沈恩公纵是得知地点,只怕仍然是一场空欢喜而已。”王玉玲已在旁边坐下,她听了村主之言,大觉有理,登时愁上眉梢,轻轻道:“是呀,世上岂有人人宝山空手回的人呢?”

沈宇道:“你们放心,这位到过宝藏之人,不同凡俗。他不但身份高隆,声名满天下。

而且他又是一位清静寡欲的空门炼气之士。”他瞧见诸若愚的神色,便知这个饱经人世忧患之人,尚未被他说服,于是又道:“当然,出家之人也未必就能视巨量财物如同尘土。但这一位不但是有道之士,而且又是举世无涛的大智者,所以在下深信他真能视黄金如泥土。”

诸若愚精神一振,道:“只不知这一位智者是谁?”

沈宇道:“说出来村主大概也曾听过,他就是天机子徐通老前辈。”

诸若愚啊了一声,道:“原来是徐真人,那就极有可能对那宝藏全不动心了。”

沈宇没有把魔刀最绝的一招,也在这个宝藏中之事说出来。他也不是故意隐瞒,而是由于一提及这件事,又须多费很多时间和唇舌,把来龙去脉告诉大家。所以他懒得多说。

诸若愚道:“如果那处宝藏,当真是张士诚的藏银,那一定不在少数。想来应付这一次行动,应可绰有余裕。假如真个得到这笔财富,那么咱们就可以展开实际行动了。”

他说来说去,仍然暗示出他定须眼见并且已得到那笔财富,才算是真的。

沈宇道:“好,别的事以后再谈,在下明天就动身寻宝,有了确实消息,才回来访村主相助。”

诸若愚道:“沈恩公万万不可轻率行动,要知你的一举一动,自从你与厉斜及艾姑娘等人交往之后,已变成了武林瞩目的对象。尤其是那个设下阴谋的幕后人,得知你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本事之后,一定生出斩草除根的恶念。因此,沈恩公表面上好像除了艾家之外,别无顾忌。其实危机四伏,根本无法得知那幕后人将用什么手段暗算于你诸若愚侃侃言来,析论精辟,叫人不能不服。

王玉玲忙道:“若是如此,沈恩公最好躲起来,对不对?”

王二郎道:“当然躲起来才对啦,等那幕后人到处找寻时,可能会发现线索也未可知?”

沈宇点头道:“王兄弟说得有理,这也是诱敌的一策。”

诸若愚摇头道:“不对,沈恩公如果突然失去了踪迹,虽然比较安全,却不是好办法。

上佳之计,莫如寓攻于守,也就是说,一方面能顾及安全问题,同时又能有反击之力。沈恩公认为如何?”

沈宇道:“那样当然最好,只不知计将安出?”

诸若愚道:“沈恩公定须在江湖上露面,但必须恢复以前那种颓废灰心的作风。此外,行为也不妨乖戾些,使你的行迹人人皆知。”沈宇道:“装成颓废灰心样子的用意,是使幕后人松弛戒心,这一点在下理会得。可是何以要行为乖戾,使得人人知道我的踪迹呢?”诸若愚道:“此是诱敌之计的一种手法,如果有不少人注意你,那幕后人纵是心机极工,城府极深之人,也因为这等情况而较为放心,暗中查看调查你之时,掩饰手法定会粗疏得多。这样,沈恩公方有机会可以识破?”

他停歇了一下,深思熟虑地缓缓道:“因此,表面上由于很多人注意你,所以幕后人混在其中,也不易发现。但事实上正因如此,才有隙可乘。这一点儿定必是对方万万意料不到的。”

他的计谋策略,当真有纵横排阔之妙,沈宇大为佩服,道:“这一场斗智斗力的行动中,对方更意外的是诸村主的才智无疑。”

诸若愚抹髯一笑,道:“老朽有这等机会,与一个不知形状和姓名的阴谋大家作对手,真是难得的奇遇。”

这一夜谈到此处为止,翌日早晨,沈宇在王家姊弟陪同下,在附近走了一匝。但见田野中许多农人欢欣耕作,与昨天来时那等荒凉死寂的景象,完全不同。

他们不久就在诸若愚家中,再行商讨行动的细节。

诸若愚经过一夜的考虑,看来已胸有成竹,道:“天下任何罪行,所以会发生之故,必有动机。除非这个罪犯是疯子,才谈不上动机。”沈宇颔首道:“是的。”

诸若愚道:“咱们若是假定沈老先生是被人设下阴谋,以致大大反常,杀害了情遗骨肉的同盟兄弟,甚至连沈恩公乃是他的亲生儿子,亦曾遭受某种威胁。则这个设下阴谋之人,自是不可一世的人物。他这样做法,有什么目的,咱们止上无法找得出来。”

沈宇道:“如果找得出来,那就好了。”

诸若愚道:“此所以咱们须得建立一个周密庞大的调查网,把沈老先生的一生事迹,以及所认识之人,通通调查过,然后根据这些资料,加以推断。老朽深信必有蛛丝马迹可寻。”

王玉玲及时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只不知这个调查行动,须用多久时间?”

诸若愚道:“很难说,也许三两月就够了,若是不顺利的话,也许拖上三年五载。”

沈宇道:“在下实在没有这么多时间。”

诸若愚道:“我知道,所以老朽在恩公身上,寄予很大的希望。

我们将对所有注意你窥探你之人,严密调查,好在这是找寻线索的工作,并不是要获取结果,所以要看你运气如何。”

王玉玲不解道:“寻找线索与获取结果有何不同?”

诸若愚道:“举个例说,在开采金矿时,在一大堆砂土之中,只要发现含有金质的矿砂,便是找寻线索。如果要知道这堆砂土中共有多少黄金,便须得淘筛冶炼,这种做法便是求取结果。”

众人都恍然大悟,王玉玲道:“这样说来,找寻线索可就容易得多了。”

诸若愚道:“的确容易得多。不过我们要找的线索,当然不像砂土中含金质的矿石那么多,在整堆砂土中,只有那么一粒,所以要靠运气,也许在第一捧泥土就发现了,但也许到最后的一捧泥土中才找到。”

沈宇现在更加明白何以须要那么多的金钱了,而且这个行动,除了财力之外,还须可靠和大量的人力。假如不是碰上诸若愚,就算有了无限财富,也很难找到适合的人手帮忙。

此后一连两天,诸若愚都在计划这个行动,参照沈字已知道的事情,构想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第三天早上,沈宇骑上他的马匹,向诸若愚、王氏姊弟以及一群村人挥别。在这数天当中,他已与这一群约莫二三十个村人完全认识了。而这些人就是最基本的人手,其余将由诸若愚再行训练。

沈宇这次很快就抵达南京,他的衣服已显得很脏乱,胡子也没有剃,看起来他又恢复了当日的颓废心情,而且比过去还糟些。

他在南京荡了几天,模到一些门径路数,开始喝酒及赌钱。在那些赌场中,正当的商人或是不肖的富家子固然不少,但地痞流氓以及跑江湖的赌棍更多,真个是龙蛇混杂,良美不齐。

几天之后,他的大名在南京地面,可以算得上是无人不知了。原来在短短数天之内,已经打了好几架,其中有两个对手是极有名气的武林人物。所以沈宇的名字,很快就传开了,而且大家都晓得他脾气不好。不过,只有当他喝了酒之后才会脾气坏,若在平时,却是个很无所谓的人。

正因如此,他所居住的客栈,经常有不少访客,都是些三教九流的赌友或是酒友。在他没有酒意时,任何人的议论,哪怕篇长乏味,他都能静静地聆听,从不打断人家的话,也很少反驳。这使得许多喜欢说话的家伙,老是要找他倾诉发泄。

这天他喝得醉回回的,一拳把酒肆的桌子给打碎了,人人都躲开他,任得他自己横冲直撞地出去。

沈宇的酒疯,说起来竟有一半是真的,他胸中的抑郁,对亡父的悼念,以及个人的寂寞等情绪,在发酒疯时,居然获得了发泄,这一发现,使他渐渐能借酒发泄,因而心情渐渐转好。

这时他一歪,溜冲出店外,只要有人拦阻他或是什么的,准得挨他的拳头。

在大街上,沈宇摇摇晃晃的走路法,才转到街角,已经和不下六七个路人磕碰。自然虽有酒意,但武功根基深厚,总是把别人撞得七歪八倒。那些人见他酒气冲天,都不敢与他计较。

他转过街角之后,迎着下午的阳光,挨墙坐下。过路之人,一望而知沈宇喝了酒,是以都不怎样注意他。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沈宇的脑袋才从肩膀上慢慢抬起来。他眨眨眼睛,定一定神,发现自己坐在街边的墙下,不禁苦笑一声,缓缓起身。

此时他头昏口干,当下举步走到斜对面一家店铺前,要了几个新鲜梨子,就站在门前,一口气吃卞肚子,这才感到烦渴略消。

这些新鲜梨子才上市,价钱相当贵,但来买的人很多,可见得这家店铺在当地一定很有点儿名气。

他一面抚模肚子,一面瞅着那个正忙着秤算的中年人,心中寻思要不要再来几个梨子。

但那个中年人很忙碌,招呼的全是相熟客人。沈宇皱皱眉头,转眼找寻别的店伙结帐走路。

他目光流转,只见在店内的一排柜台后面,有一个少女,大概只有十八九岁,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却长得明眸皓齿,甚是明艳。

沈宇顿时恍然大悟,心想无怪这儿生意这么好,敢清除了鲜果之外,另外还有一种吸引力,使客人光顾。

他已决定不吃了,便取出汗巾抹抹嘴,顺脚走人店内,向那美丽少女道:“刚才我吃了七个,合共多少钱?”

那少女嫣然笑道:“一共四钱银子。”

沈宇点点头,伸手人袋拘取。

那少女微微一怔,敢情是沈宇神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所以她骇了一跳。

沈宇的手在衣袋中好一会儿还没有缩回来,但旋即在全身其他衣袋猛模猛翻,那少女此时已明白是怎么回事,面色才恢复如常,再度泛起可爱的笑容。

沈宇翻遍所有的口袋,只有十几文制钱,银两和银票,都失去踪影,他感到绝望之后,只好停止模索的动作。

可是却不敢正眼瞧看那个少女,要是对方换作那个中年人,虽然已够难为情的了,也还好些。目下面对这个美丽的少女,简直叫沈宇觉得尴尬极了,但愿地上忽然裂开一道缝隙,好让他躲进去。

虽然沈宇不敢瞧那少女,也不知怎样说才好?但问题总得解决,不能像木头人一般站着不动。终于他抬目望去,却见柜台的少女,竟也是满面羞红,一望而知,她正在香沈宇不好意思,所以她自己也着急得泛起满面红晕。

这一来沈宇就更尴尬了,心里的滋味,简直比被人杀几刀还痛苦些。

除此之外,沈宇还害怕别的客人发现他付不出钱之事。在众目腰晓之下,莫说被捉将官里去,就算只被那个中年人数说几句,也得便死。

在这极为痛苦难堪的情况下,沈宇忽然想道:“原来在人生中,果真有些事情,不是武功高强可以解决的。目下纵是换了厉斜在此,就算他已炼成宇内无双的魔刀,也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不过理论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沈宇不管已悟出多么奥妙的道理,但对于眼前的窘境,全无帮助。

他只好硬着头皮,低声道:“我的钱丢啦!”

那少女没说什么,只失措地哦了一声。

沈宇一时不知该怎样说下去,又呐呐道:“我……我的钱刚刚丢了……我…”

那少女见他说不出所以然来,突然间恢复镇定,微微一笑,说道:“我听见啦!”

沈宇一愣,道:“瞩,是的,你听见了,但我……”

那少女道:“你想回家去拿,对不对?”

沈宇又是一愣,想到自己并没有家可口,同时也没有把银子放在客店中。

那少女又道:“您用不着跑来跑去,我叫一个人跟您回家拿钱,好不好?”

沈宇英雄一世,岂肯欺巴一个少女。当下本能地摇摇头,可是却说不出原因解释不好之故。

那少女也愣住了,她实在想不通何以此一建议被拒?两个人都没有作声,只过了一阵,沈宇就受不住了,百忙中摹地记起靴筒内插着的那口短刀。以这把截金削玉的宝刀,当然可以抵得过几个梨子。

此念一生,登时得救似地弯腰取刀。

那少女见他弯,不晓得他要于什么。等了一阵,见他还没有直起身子,不禁大为讶异。她终是年轻之人,好奇心重,于是把头俯伸出柜外瞧看。

原来沈宇的手一模到靴筒内那口短刀的刀把时,忽然记起此刀名为奇祸,不禁惕然震凛,暗念岂可把一口如此不样的刀子,送给这个美丽可爱的少女。

除了这个原因,他接着又醒悟在这等情形之下,更是万万不可取出刀子,不然的话,这个少女见了刀子,定要骇得高声尖叫这么一来,他除了白食的罪名之外,还加上了意图行凶的嫌疑。

所以他弯下腰身,便直不起来,只听那少女柔声问道:“你干什么?敢是肚子疼么?”

沈宇明知自己只要来个顺水推舟,大叫肚子疼的话,便可望解此窘局。只是仍是那句老话,他乃是英雄人物,岂肯欺骗一个女子。

他摇摇头,直起身子,目光恰好看见这个少女腰部以下的衣裙。

假如她不是趴在柜上,他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这处部位的。

沈宇虽然只看见衣裙,但眼睛却为之一亮,道:“在下方才失态之故,姑娘真的想知道么?”

他突然恢复了流畅的谈吐。那少女受到感染,顿时也轻松了不少,点点头,笑道:“是的,那是什么事情?”

沈宇道:“在下的钱丢了,在南京也没有亲故,没处拿钱,所以突然记起一件值钱的物事,或者可以抵帐。”

少女连连点头,道:“那便怎样呢?啊,莫非也丢了不成片沈宇摇摇头道:“没有丢,可是在下不敢拿出来,生怕姑娘惊慌。”

少女道:“是什么东西?敢是会咬人的?”

沈宇道:“是一把上好的短刀,锋快无匹,连五金玉石也剁得开。”

少女不但不惊,反而显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道:“可是真的?拿出来瞧瞧行不行?沈宇问道:“你真的不害怕么?”

少女摇头道:“真的不会害怕。”她大概是发现沈宇有怀疑之色;连忙又道:“你放心好了,我也不会要你的刀子。”

沈宇这才从靴中模出那口短刀.好在浮着刀路.还不致于引人注目。

少女接过此刀,才一到手,还未取出瞧看,便连连点头,道:一好刀,好刀……”

沈宇道:“你还没有验看,如何得知真是好刀?”

少女道:“这把短刀比普通的刀子重上一倍还不止,当然一定是最好的刀子了,再说这个刀鞘形式古雅,可见得定是出于名家之手。”沈宇道:“这的确是一把吹毛过发的宝刀,姑娘这等眼力,实是叫人感到既讶异又佩服。”

那少女道:“客官突然间言语流畅,态度安详,敢是酒意已经全消了么?”

她忽然改变话题,舍刀问人,沈宇措手不及,坦自答道:在下仅存的一点儿酒意老早就吓得没有了,冈,姑娘怎知在下有酒意呢?难道在上尚有酒气不成?”

那少女摇头道:“不是你身上有酒味,你在对面的墙角坐了很久,我已经看见啦!”

沈宇恍然道:“原来如此。”他仍然惦记着没有付钱之事,当下道:“在下这把刀子,不能押在贵店,但目下又没有钱可以还帐,真是不知如何向姑娘启齿才好?”

少女泛起甜甜的笑容,看来更觉明艳照人。她轻轻答道:“没有关系,这一点点钱,算得什么?”

沈宇喜出望外,问道:“姑娘竟是不要在下付钱?”

少女道:“你既然没有钱,我只好不要。”

沈宇感激万分,诚恳地道:“贵店这笔帐,在下一定会奉还的,还有姑娘的恩德,在下亦永不忘记。”

沈宇说完了这些话之后,照理说那少女应当把奇祸还给他,好让他走路,但那少女却没有把宝刀还给他,目光凝注在这口短刀上,若有所思。

饼了一阵,她才说道:“我叫范玉珍,你呢?”

沈宇道:“在下沈宇。”

范玉珍道:“我想跟沈先生商量一件事,只不知你答不答应?”

沈宇道:“只不知是什么事?如果在下做得到……”

突然间那个中年人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原来他叫她过去帮忙应付生意。范玉珍一面答应,一面从柜内掏出几块碎银,放在柜面上,接着压低声音,急促地问道:“你住在哪里?”

沈字这时不便多问,只好把住的客店告诉她。

范玉珍把银子和宝刀,推向他的面前,道:“拿去吧,我晚上来找你。”

她随即走出去,帮忙那中年人秤算。沈宇怔了一下,本待不取那些碎银,可是自己无钱,实是寸步难行,心念一转,便收了阵银和短刀,大步出店。

那个明艳动人的范玉珍,当他离去之时,连瞧也没瞧他一眼。沈宇怀着一肚皮纳闷,走回客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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