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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皇朝 3

作者:于晴

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怜君安慰自己。都是阳间人都是阳间人,没有什么好怕的。

虽然这么想,他还是低著头行走,比他矮的小表偶尔自身侧掠过,还故意对他扮鬼脸,他吓得马上把脸高高仰著,假装专心地看著黑伞的底部。

“小鲍子,要来碗凉汤吗?”

怜君循声看去,瞧见一名贩子在清冷的街角卖著汤。汤啊,他挺爱喝的,可惜现在的他,正立志成为地府的一员,阳间食物少碰为妙。

他满面春风,要跟这贩子打招呼,哪知这贩子颤抖地指著他还来不及惊声尖叫,就这么直挺挺的昏厥过去。

怜君一怔,低头看看自己。

他还是照旧白衫书生的瀟洒装扮,只是上了阳间,阴气不足,身子有些透明而已。

所幸七月鬼门开,一过子时,街上几乎无人,不然他这个样儿,活活吓死人,他罪过就大了。他覷一眼那昏迷的贩子,当作什么也不知2道,溜了。

在城里行了大半夜,他东张西望,好奇地欣赏街景。

天一亮的街道,不知是怎生的热闹?他幻想著,却始终想不出有多热闹,最后只得放弃。

他又走了一阵,终于来到一座大园林。

他模模外墙,确定自己可以穿墙而入,于是深吸口气,穿透墙面。

顿时,园林美景尽在眼前。

这样的人工美景,他曾在书中看过,身当其境让他感到兴奋,忍不住停停走走,过过桥,逛逛院子,每至一处他都捨不得离开,当然,最重要的是当他进入这座园林时,竟然没有半个鬼魂路过此处,简直是───太合他的心意了!他眉开眼笑,倘徉其中,连个奴人僕役都不见人影,无人无鬼,实在令他开心不已。

他慢慢欣赏著,慢慢走过人间的美景,只盼时间能久留这一刻。忽然间,前头有抹烛光跟人声,他抬起眼望去,依著这整座园林的设计,那方向应该是女眷聚集之处。他无声无息地来到女眷厅,撑著黑伞,悄悄探出一双清澄秀眼。

厅内,是一男一女。

他又缩回来,蹲在壁角偷听著。

“这事不能再等下去了!二哥,不如明早我跟你一块去接人,我是姑娘家,对方多少不会拒人千里外。”

“楚家庄送来的女人,敢拒绝吗?”那男声温和,言语却带著无情。“何况,配朗弟,她算高攀了,还能耍什么硬性?”

怜君闻言,暗讶一声,整个人几乎贴上墙,努力窃听去。

“二哥,你瞧…

五哥会不会…

贬不会…

…”

“一开始自然不会动心,但日子一久,不知不觉就会改变心意了。”

“哼,都是春花害了五哥!”女声带著不知对谁的恨意。“如果她不死,什么事也没有,现在可好,这三年多来五哥如行尸走肉,几次差点踏进鬼门关,这全是她的错”!短暂的沉默后,那男声平静道:“妳还是留在府里吧,待会我要出门,明天就带她回来。”那女声轻诧,讶问著:“这么晚了,今天初一…

二哥,你上哪去?”“…

…”

那女声掩嘴低叫:

“难道你要去…

…”

“前二年办不成,今年是一定要办的。蓝蓝放心,这事朗弟不知道,法会虽然简单,也不见得一定有用,但却是咱们的心意,只盼春花地下有知,能够保佑朗弟,早日重新生活。”

“墨随华!”那女声怒气腾腾。“你办什么法会?”

“蓝蓝,春花走了三年,如果不替她做些什么,妳要她怎么在地府过活?她生前已经被皇朝欺凌至此了,死后还不让她好过吗?还是,连妳都不承认春花早就离世了…

…”

接下来的话,怜君也没再细听,赶紧撑伞去寻人。

哎,他不得不说,那个叫二哥墨随华的,真是用了好法子!为南宫朗另谋良缘,真是好!太好了!他身在地府,没办法像阳间人这样细心为南宫朗选懊姑娘,有人承办这事,老实说,他真是松了口气。看来,不用多久,他就能功德圆满回地府,一切皆大欢喜,各有所归。路经这座宅院的偏僻院子,一楝明显閒人勿进的女子小寝楼就在里头。他一时兴起,正要穿墙入房玩,哪知才碰到房墙,就被一股莫名力量弹飞出来。

“哎哟!”他惨不忍睹跌在泥地上,赶紧捡起黑伞遮住大兴皇朝的天。

这岂止是閒人勿进,根本连鬼都进不了嘛!清秀的面庞满满怨气。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也不是很执著的人,索性转身离开这里,沿著他自地府追寻的阳气而去。

他来到了另一处的寝楼。

这一次,他通行无阻。

他笑吟吟地要入墙,但临时警觉地缩回脚步,先是小心翼翼收伞,再沿著屋簷移到窗前观望。

仗著星光,他往窗内望去,不由得轻噫一声。

床上平坦,没有人睡在上头。

他迟疑一会儿,掌心贴著红墙,慢慢沉淀意念,随即,整副身子穿过墙面,进人房间里。

房内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在,怜君掩不住懊奇来到床前。床是可容二人的宽度,被褥在七月未免带热了点,枕亦是双枕。明明南宫朗是独身一人,为何还要自找苦吃,彷佛枕边人仍在?秀眸短暂出现迷惑,他又往房内其他摆设看去。有桌有椅有柜什么都有,男人的衣衫掛在屏风上…

至少南宫朗还没有发疯,把春花的衣裙并放一块。

颈间凉凉,带点反光,让怜君的瞳眸缩了下,他直觉低头一看,立即大惊失色,月兑口叫道:“杀人啊!”他一时腿软,身子晃动一下,不料剑刃如影随形。“那个,大侠饶命”!“你是谁?”清冷到近乎妖异的男声自怜君身后响起。

“…

大哥?”这声音他耳熟得紧,激动得差点掉眼泪。“我是怜君!怜君啊!你可别说你忘了我,在地府里我们可是结拜过,是好兄弟啊”!“地府?”男声有著剎那的惊诧。

“大哥,你多老,这么快就忘了我?咱们也不过一个月没见面而已啊”!闪闪发光到吓死人的长剑终于自怜君颈间收回。怜君暗吁口气,瞧见南宫朗从黑暗里无声无息的现身。

一身外衫穿在身上,但腰间长带未系,露出里头的中衣来,男色极为妖美些微暴露的精实身形,令人心蘯神驰,意乱情迷。

天,这人不只有绝貌之色,也有令人心头乱跳、头晕脑胀的体态。还好,他心如止水,这种诱惑对他来说不管用…

真的真的不管用。怜君眼眶含泪,非常亲切喊道:“大哥!”要比鬼气,他比不过这个南宫朗、行动比他还鬼魅,他这个地府小表,认了!南宫朗盯著他清秀的脸蛋半天,才徐徐瞧向他一身的书生打扮。原来,他的梦非虚幻,这小书生的身形正是他梦中所见,只是外表年纪更小一点,约莫二十上下,生得稚女敕好看,但总嫌软气了些。

同时,他也察觉到小书生若隐若现,跟世上形容鬼魂的外形不一样。

“大哥?”

“你上来,是来告诉我,春花的下落么?”南宫朗平静地问。

怜君没有察觉他紧扣剑柄的手背青筋毕露,像是随时会出刺斩杀他这个书生小表。

“呃,恕小弟无能,正在努力中,努力中。”他陪笑著。

“那你上来做什么?”“小弟有一事十分好奇…

整整一个月了,实在熬不住,就来求教大哥,还望大哥指点一二。”南宫朗又不说话了。长剑人鞘放回床上,他坐回床沿,一泓秋水直勾勾地锁著怜君,神色莫测,让人无法猜透他此刻的意图。一回生二回熟,何况是三回呢?怜君早习惯他的冷面,讨好地问:“就是那个…

送子娘娘的事,小弟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你不让春花有子,可你又不是送子娘娘转世,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邪美的黑眸轻瞇,没料到这小书生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大哥,我一向有求知的精神,心里没有答案,就会成天烦著这事,无法专心为你寻春花啊”!“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怜君被他冷峻的语气吓得一抖。“不敢。”扁扁嘴。

南宫朗精锐的眸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只觉得这小书生像个孩子,喜怒哀乐都在薄薄的脸皮上。沉默一会儿,他才勉为其难道:

“你成亲过吗?”

怜君挺起胸膛,道:

“小弟年纪不小,生前自然是成过亲的。”

“圆过房?”

“…嗯。”他有点不好意思。

“你妻子有孕么?”怜君挠挠头,坦白告知道:“送子娘娘不来,所以,我走时,妻子是没有身孕的。”南宫朗闻言,瞥他一眼。“那自然是你无能,你妻子才无孕在身。”

怜君皱起好看秀气的眉头,环臂在胸,一脸思考喃道:

“我无能…

原来是我无能…

…”

南宫朗不再理会他,翻身躺回床上。

怜君好奇地瞄瞄他,笑容可掬地来到床前。“大哥,我自地府请到回阳令,可在七月间待在阳间一阵,不知大哥能否收留我?”没有回应。没回应就是愿意了。怜君微微一笑,再道:

“我很好养,大哥不必顾我三餐,我也不食香火,别理会我就是。

扮了。”语毕,月兑下鞋子,拉起垂地的衣襬爬上床。

南宫朗驀地张眼,瞪著他爬进床的内侧,就这么与他面对面躺著。

怜君又是一脸靦腆的笑。

“鬼也要休息么?”

“哎,自然不需要,但我是特例。”怜君也不隐瞒,全数招供:“七月鬼门开,百鬼夜行回阳间,人问谁能看得到?偏偏我死时中途出了差错,似鬼非鬼,似人却又不是人,现下我跟著判官舅舅做事,只盼哪日功德圆满,便能真正成为合法差使,就此在地府定下。”

南宫朗对他的事毫无兴趣,遂合上眼目养神。

怜君乖乖地躺在他的对面,看著他衣衫微开,他再低头看看自己,自己是和衣而眠的。

二人共躺在一张床上,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眼角一瞟,他的黑髮不小心缠到南宫朗的发尾,怜君连忙拉重播妥,叹道:

“大哥,我曾告诉你,一过奈河桥,前世种种感情就此烟消云散,再无波澜,你可记得?”

南宫朗继续合著眼,睡他的觉。

“哎哎哎。”怜君连著三声叹。实在又忍不住,再问:“大哥,我思前想后,我不觉得我无能啊,行房这事我也按规矩来,很正常,没有无能之说。何况…

妻子无孕就是我无能,那你的春花无孕,你不也无能?”

南宫朗倏地精眸暴张,凌厉地瞪著他。

怜君见状,委屈地囁嚅著:“我这是实话实说,你可别见怪。你不跟我说清楚,我这心中总有个结,不解开它,我实在无法专心去寻春花的转世。”

“你真能寻到春花?”这话在怜君耳里听起来,明明就是很平静的问语,却暴露出这男人多疑的一天性与想抓住啊木的渴望。他抿抿嘴,点头柔声道:“小弟自当尽力而为。”

南宫朗闻言,细密的视线落在他的面容,过一会儿才闭眸道:“我希望她有孕时,心里是爱著我的。”怜君瞪大眼。搞了半天,他的春花不爱他?必定是他不小心问了出来,南宫朗轻描淡写地回答他:

“她十五岁时,我娶了她,我心知她见过的人不多,只当我是兄长,在她危难时候,我偏是娶了她,要了她的身子。我总想,终有一天她会当我是丈夫般的爱著,那时,再让她生咱们的孩子,哪知…”说到此处,再也没有说下去了。

怜君还是瞪著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儿。

这男人,轻描描说著,语气却隐隐痛著,隐隐恨著。如果他有通天的本事,一定要上月老那里看看,看看这个男人的爱跟春花的爱,这二人的爱到底怎么回事?春花当他是兄长般的爱著,而南宫朗却把春花当成生命的爱著…

他头好痛啊。真的好痛。

怜君苦著脸。他的爱就简单多了,真的很简单,简单到…

他张口欲言,想要告诉南宫朗,他的爱有多简单,但张了口,却吐不出半个字来。最后,他只能再叹著,低声:

“大哥,我的爱…

竟然已经找不出话来形容了,因为我早过了奈河桥,忘记那种相许的感觉了。”顿了下,他又毫不在意地微笑:

“你的春花,跟我一样,早过奈河桥了。不管她对你是什么样的爱,都已经是昨日之事,你再思念再不舍,她终究是没有感觉了。来XXXXX过奈河桥,亦是如此。人生总总,最后,不过是黄粱一梦而已。”

一觉醒来,房里只剩他一人。怜君睡意甚沉,秀眸懒洋洋一掀,忽然瞧见枕边的床位被阳光映照得十分明亮。他哇的一声,顿时清醒过来,连忙缩缩缩,缩到壁角,再从阴凉的壁角艰困地爬到床下,撑开他的黑伞遮住大兴皇朝的阳光。

南宫朗有没有良心啊!明知他是鬼,至少摇醒他一下嘛,万一他魂飞魄散怎么办?真狠真狠!怜君有点气恼,恨恨来回踱步。

七月是鬼门阴气大盛时,也正属人间天气极热之际,他是个鬼,能留在阳间过鬼月,但魂魄还是会耗损的。

如果不是为了解决南宫朗这棘手的事儿,他寧愿待在地府守著他的小书库也不想上来!他想了想,现下无人,劈里啪啦,把腰间一堆腰牌全拿出来数一数。”

“还好,隐身令也有。”

地藏王菩萨立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他怜君也有小瓣愿,就是在地府要中规中矩,以免为判官舅舅惹上麻烦。所以他上阳间前申请许多权杖,有备无患嘛。他抽出只能用一次的隐身令,其餘继续掛在雪色腰带上。没多久,他的身形渐淡,终至隐没,他嘿嘿笑二声,穿墙而过,大摇大摆迈向昨晚閒人勿进的求春小寝楼。

白天烈阳高照,僕役来往频繁,但个个安静得吓人,怜君没有太注意这座园林的运作,兴匆匆地来到玉春楼。

他双臂环胸,打量著这楝只能看不能进的小寝楼。

再试一次。

《大兴皇朝》5-8章节

他伸出手,贴在房墙上,试著穿墙强进,哪知他的掌心才碰到墙壁,立即又被弹飞出去。

这一次他有心理准备,随地一滚,正庆倖自己反应机灵,但滚一滚,竟然撞上假山,痛得他哀哀大叫

有没有搞错?他轻抚著额面,一脸委屈。

他忍痛起身,拉好垂地的腰带,扯下银冠,任著一头束起的黑髮落地,然后狠狠地瞪著那扇门。

“哪有道理进不去的?愈是进不去愈有鬼!不对,我就是鬼,当然进得去!我就正大光明的进去

这楝女子小寝楼里肯定有问题!说不定能解开他三年来的疑惑。他不再选择穿墙,直接来到门前,深吸口气,双掌贴门,要用力推开,壮烈成仁的惨叫声立即出自他的嘴巴里。“哇哇!这是什么鬼啊!”掌心像烧灼一样,他痛得直跳著,门上金铃不停响著,搅得他心烦意乱,又是掩耳又是痛得跳来跳去。这样惹鬼心烦的铃声不曾停歇,没有多久就引人奔进院里四周张望。“这是怎么回事?”来者是一男一女。

问话的是年轻的男人,约莫一一十三左右,一身元色的衫子,虽然面白而讨喜,但眉眼有著超乎年龄的愤世忌俗,而尾随在后的女子就是昨晚那叫蓝蓝的美艳姑娘了

僕役迭声道:“六爷,小的不知小的真的不知道!

“不是早就吩咐,只有五爷能进玉春楼吗?现在谁在里头你会不知?

蓝蓝看了那门一眼,脸色驀地发白,低声说:“六哥,钥匙只有五哥有。

这门根本没打开过。”那被称六哥的年轻男子,满面的杀气,一听见此话先是一怔,而后上前瞪著锁得死紧的门

蓝蓝声调微颤道:“五哥说,如果2是人,只能出不能进,如果是么想进门,符咒会让鬼铃遽响……我从不相信……我从不相信

那男子面色一变。

她失神地喃道:“六哥,如果是里头动了门,天铃会响,刚才内外铃都响个不停,那就是除了有鬼要进去外,还有人要出来,你说会不会……会不会是……要出玉春楼了?

“绝不可能!”他慍声斥道:“死了的人怎么会出来?妳别胡思乱想!要出来早出来了,怎会等到现在?我归无道第一个不信!

她目色低垂著,浑身颤抖。“那……鬼呢?真有鬼要进去了?谁的鬼?

“噢。这世上如果2真有鬼,那七月百鬼横行此处也是有可能的,绝不可能是春花的魂魄!”归无道歉道:“蓝蓝,今天这事别跟百哥提,二哥把楚家庄的姑娘带回来了,也许从今天起,春花就能成为五哥真正的回忆了。”

蓝蓝轻声应著一声,深深看了那扇门一眼“你去把五哥房里整理整理,顺便放几件女人家的东西进去……”归无道撇开目光,低声说:“今晚就让楚姑娘住在五哥那里吧。”

“噢。”蓝蓝应著,轻轻笑道:“这法子早该用了,都三年多了,我不信五哥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一生一世只碰春花一个女人。”

怜君就蹲在他俩之间,仰著脸托腮听著他们的计画。计画似乎不错,南宫朗房里床是双人床,枕也是双人枕,晚上多一个人,打理绝对不费功夫,但他要睡哪里?要他打地铺吗?这二人说著说著,就分头行事,一个回厅等二哥带人回来,一个去南宫朗房里收拾。

怜君看看玉春楼那扇门,决定他心里的谜团可以下回分解,于是,他尾随著蓝蓝离开

蓝蓝自她房里捧了几件姑娘的衣衫,这些衣衫都十分轻盈淡雅,惹人心爱,同时她也收拾几件珍珠玉饰,回到南宫朗的房里

怜君照样托著腮,站在房外,手肘靠窗槛看著她忙来忙去。

“都盛暑了,何必盖这么厚重的被……”蓝蓝喃喃著:“……再怎么相像,也决计不会跟春花一样怕冷。”语毕,收了棉被

接著,她停在床前。怜君望著她的背影,她的背影还真的连动都不动,像是石雕美人一样。

那床他才睡过,知道上头根本没有什么好看的,她到底在看什么?过了一会儿,背影美人终于有了动作。她拾起床角的一本书,自言自语:“这种书生游歷天下的书,五哥怎会看呢?多半是打玉春楼拿来的。”蓝蓝正要把书一块带出去,奴人在门外喊道

“七小姐,六爷说楚家小姐来了,要妳上厅里去见见人。”

蓝蓝立即转身,神色又是高兴又是紧张。“终于来了吗?我马上过去。”

随手放下书,匆匆出门离去

怜君被他们这些人弄得也紧张兮兮,连忙跟著她,直往大厅去。

白天的园景跟半夜大不相同,粉墙碧瓦,雕樑画柱,长廊上还有串串玉珠成帘,遇风叮叮噹当的,不扰人反而声声悦耳如天籟

僕役忙里忙外,人人精神十足,笑声不断,这里跟玉春楼简直是天壤之别一边是热闹有餘,那边却是死气沉沉,生人勿进

怜君难得瞧见这样流动的阳世生活美景,一时人迷,不知不觉跟丢那叫蓝蓝的美人。

他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不知该往哪条小径走。

真烦恼哪,他没见过什么世面,说穿了,就是小土包一个的无用小书生,这种大宅子对他如迷宫,生前是有逛过几回这种大宅,但路道早就忘光光了

快正午的阳气正旺,就算是隐身,他也有点吃不消了。

怜君只手遮阳,退避到廊上,成帘的串串玉珠带来阵阵凉气,他略鬆口气,正要想个办法到大厅去,廊腰转来一名十四、五岁的孩子。那孩子生得普通,带点土气,朴实的衣著应是这里的小僕,令怜君注意的不是这孩子的外表,而是那孩子的后头有……怜君秀眸大张,瞪著这孩子突然抚著胸口痛苦倒下,接著,黑白无常拖著铁链……吱―铁链曳地的声响格外刺耳。“墨新,年十五,七月初二死于八风园……”阴声迷乱鬼魅,复诵著生死命数

怜君连忙背过身,掩耳不敢再听下去。

饼了良久―“怜君。”不知是哪位无常大人开了口

“……是。”怜君唯唯诺诺缩著身子,不想看勾魂那一幕。

“结束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大人…怜君、怜君……还是觉得这头的风比较清爽……”他很没用地说道

“怜君,你毕竟是要在地府做事的,再不习惯这种事情,会令判官难做人的。”“怜君并非不习惯这种事,只是……如果二位大人能够再玉树临风一点,再跟潘安套点交情就好了……”身后一阵低气压,冷得令人发抖,他只是说实话而已嘛。怜君扁著嘴,问道

“这位小兄弟他……

“阳寿已尽,这事你也经歷过。可惜他孤身一人,无人送终,怜君,你此次上来,身负重任,盼你早日功德圆满,不辱判官之名。”

“是是是,怜君心中已有计较,绝对圆满达成。”

等到身后阴风渐远,怜君才以袖遮面,悄悄回头偷覦

丙然廊上只剩一具少年尸首。

他注视著那少年尸身一阵,叹了口气:“不就说,都是黄粱一梦吗?”

他负手东张西望,没人路过发现这具尸首

也罢,人死后魂离,皮囊已无任何意义,他正要离开,哪知一抹黑影掠过,吓得他惊喘出声。

那黑影试著窜进少年尸首又弹震出去。

怜君第一次见到有小表冒著魂飞魄散的危险,想要借尸还魂。昨晚他见这园林里连个鬼都没有,这小表肯定是跟在黑白无常身后进来的。

“有没有搞错…”怜君喃喃:“没有还阳令,还敢借尸还魂?”还阳令还阳令,他低头又掏出大把权杖,一一数过,数到最后一块权杖──还阳令。他心头扑通跳著,不对,他哪来的心跳,最多是有点颤抖。还阳令耶,当初随便申请一堆权杖以备不时之须,现在有还阳令,他可以以人身进玉春楼,就算是破窗而人,也不会受符咒影响吧

愈想愈可行,怜君双手合十对著那少年尸首,诚心道:

“小兄弟,皮囊借我一用,我乃地府雇员,等我事情办妥后,定会将你的后事一併处理好,凡举棺木、坟地、寿衣都会为你想办法,你要有需要,我也会找人来哭坟……咦,别抢别抢别跟我抢啊!

见那小表又不知死活来借尸,怜君连忙伤紧还阳令,抢先一步隐人墨新的躯壳里。

快吐了快吐了?--…“呕……”少年干呕难止。

“墨新,墨新!”一名黄衫婢女见少年蹲在地上呕著胆汁,掩鼻上前。“你是怎么了?”他怎么了?他是身体适应不良症啊!地府书上有写,借尸还魂,是借他人的尸,魂魄不合,必定浑身不适。

他头晕目眩,心臟发痛,四肢百骸如被地府索命铁链锁住似的,沉重到他都快沉进地面了。

现在的他,活生生像穿了件不合身的衣物,他临阵月兑逃行不行

“墨新?

原来这少年叫墨新。他记得这里的僕役姓都跟主子姓,而主子有六名,他姓墨,那就是二爷墨随华的人了

怜君又干呕一阵,只觉苦不堪言

惫阳令只能使用一次,最多撑五天就得退出这身子,现在他退了,再进来就是违反地府法则。

只能忍!他抹抹嘴,可怜兮兮地抬脸,委屈地说道

“我没事,可能是有点中暑了。黄鶯姐姐,墨二爷要我上前厅找他,前厅往哪走?”

那叫黄鶯的婢女一怔,傻傻望著他水汪汪的眼儿,直觉问道:“二爷找你这小子做什么?

“这个…”怜君见她端著食盘,很机灵地说:“中午了,二爷要我送午饭过去,我不小心迷路了。”他话才说完,黄鶯用力打向他的后脑勺,泼辣骂道:“你这小子也敢骗人!明明你被二爷三令五申不得在他吃饭时候靠近,他会找你这小子送饭?你连我也敢骗!

再打!墨新,十五岁少年。

长相老实,甚至带点土气,没有家人,心臟有病,二年前以平民身分卖到这里做事。大兴皇朝里地位最低微的就是奴人,奴人之上即是平民。人口买卖里,奴人几乎与畜生地位相同,身有奴味额有奴印,价,也因此广受皇朝百姓富商欢迎,低价购人,用坏了丢了就是

甚至,奴人无坟,死后丢弃山野,官府也不会去追究。至于一般百姓卖身为奴僕则较为昂贵,除非体面贵族需要没有气味的家僕,否则在皇朝里一般平民直接卖身不易,须先转奴人再卖。墨新幸运,八风园是少数愿购人一般卖身百姓的地方,他唯一被指派做的事,就是照顾墨随华的爱驹。

兴许他对马儿有一套,墨随华不曾指派他做过其他杂事。吃睡都在马厩,成天与马为伍,身上随时沾染马味,因此有洁癖的墨随华拒绝让这小子在吃饭时接近。

现在的墨新,后脑还被打得发痛,两颊烙著五爪红印,捧著食盘,依著黄鶯姐姐指的方向,一路往前厅走去

他这般倒楣…怜君用力吸吸鼻子,果然闻到一股马骚味。早知如此,刚才就多多考虑一下。

真臭真臭,他是一介文弱书生耶……怜君面色凄苦地来到大厅。他低头看看菜色,黄鶯是个好姑娘,在把他揍到满面猪头后,认定他是想见楚家庄的绝色美人,便让他送菜来,不过,后果自理。

他送的这盘菜,是炒银芽

他用力闻,再闻热腾腾中带点新鲜的素色香味。四处无人,他捡了根银芽塞进嘴里,细细嚼著,随即吐了出来。地府书上忘记录上一条,借尸还魂吃下的东西,真是……难吃到极点。“墨新!原来菜在你这里,难怪少了一盘!”一名红衣女奴人刚从前厅出来,一见是他,就要接菜过去

怜君侧身让开,笑道:

“红袖姐姐,我来我来!我想看看二爷带回来的楚姑娘生得如何?”

那红衣奴人先是一怔,而后低声骂道

“有什么好看的?”

“唔,我好奇五爷未来的妻子跟前任妻子差在哪嘛。”

“楚家小姐比春花小姐美丽许多,但你才来府里多久,连春花小姐也没瞧过一眼,你去做什么?

“我、我想看看美人嘛……”后脑又遭袭。可怜的墨新,在这府里到底是受到何等待遇啊?红袖白他一记眼怜君露出笑脸,。“去去去,若是让二爷骂了,我可不理。”

“谢谢姐姐。”忙著跳上阶梯,突地他又回头,正好迎上红袖看他的古怪眼光。“姐姐,我有件事想问。”红袖回神,用力眨了眨眼,定睛望著眼前的人。这是墨新没错,可是刚才那笑容怎么似曾相识……“那个……春花姑娘嫁给了南宫朗,为什么妳还叫她小姐?”怜君好奇地问道。

“咦,这、这、因为大伙都这么叫她啊。”

怜君搔搔头。“是这样啊……

办袖摆出茶壶姿势,斥道:

“还不快去送菜。主子们虽然随意,但菜凉了,你也有罪受的!”

怜君连忙应著,赶快溜进大厅里

厅里无人,但盈盈笑语自附近传来,他模索一会儿,沿著银铃笑声,穿过约十步的室内小廊道,来到新建的附属小食厅。

他难得一见这种精美小厅,好奇心不在话下,一时失神,直到饭桌那头有人喊道

“小土包子,就算你打算杵在那儿一整天,也得先把菜端上来啊。”

怜君闻言,连忙上前奉菜。

说话的那人正是先前奔到玉春楼的归无道,那时他一脸暴戾之气,现在倒是换脸换得很快,变成一张可亲的女圭女圭脸,恍若毫无心眼的弱冠少年。

怜君没放太多注意力在归无道身上,他偷偷瞄著饭桌……归无道的右侧是蓝蓝,左侧是墨随华,而墨随华的另一侧空了个位子,空位的隔壁是一名美丽的姑娘……怜君直盯著她不放。

原来,这就是那像春花的楚姑娘啊…唔,春花是长这样吗?

“小新,谁叫你送菜来的?”墨随华有些不悦地问道。

“呃……我瞧厨房忙,就去帮忙……

一身天蓝俊俏女装的蓝蓝掩嘴,笑著

“打你出现,这儿就成了马厩,都是马味呢。”

怜君委屈地撇嘴。他也不想啊

“真是没规矩,让楚姐姐见笑了。”蓝蓝亲切地朝那姓楚的姑娘笑了笑,然后白怜君一眼,道:“还不快出去!”

“这个???一定要出去吗?

怜君这一句话才说出口,饭桌上的三人同时抬头望向他

墨随华皱起眉,蓝蓝略带惊讶,归无道则瞇起眼……由这些反应,怜君赫然明白在这座八风园里,尊卑分明,绝不容许下头的人违抗,即使主子们此刻看起来随意可亲,和乐融融。

哎,他应该先做好功课再附身的。他囁嚅著:“小新只是想……听说今天来了贵客,跟春花小姐很像……

是他错觉吗?饭厅的气氛似乎冻结了

蓝蓝嘴角一弯,带抹冷意地笑著

“谁允你提她的名?你竟拿春花那女人跟楚姐姐并提,是想挨鞭子了?”

原来春花被人僧恨著!怜君随机应变,立即抬头挺胸,大声说道

“是啊,小新也这么觉得!春花小姐我是没见过,但我一见到楚小姐,简直是惊为天人,楚小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貌比西施,这样出采的美貌,世上有一个已经是奢侈了,哪来的第二个?春花…春花小姐哪比得上呢?”他非常理所当然地拍著马屁

呜,他是个读书人,他出卖了尊严……饭厅的气氛再度凝结成冰。不会吧,他又说错话了吗

蓝蓝一时目瞪口呆,墨随华若有所思地注视他,而归无道那少年般无垢的笑顏则是沉了下来。

“是啊……小新说得真好。”蓝蓝回神,缓缓点著头,笑道:“你说得真好,我第一次见到楚姐姐,也跟小新这般心思,哪有人比得上啊……我直想著,非要跟姐姐认识不可,如果2妳能久留在八风园里多好。”

“春花是谁?”那姓楚的姑娘,终于开了口。怜君注意到这三人表情各异,最后是墨随华淡淡道:“不过是个举无轻重的死人而已。”

“墨爷办的法会就是为这个叫春花的姑娘吗?”楚姑娘也淡然回应。

少年般的无辜笑顏短暂崩塌了,归无道转向墨随华,疑声问道:

“二哥,你……

墨随华依旧微笑著,眼神略嫌冷硬。

“现在春花是个死人,但好歹也曾在八风园住饼,替她办个小法会,这是咱们该做的,过了这三天法会,春花与八风园再无关係。”

遍无道瞇眼,但还来不及开口,怜君就月兑口叫道:

“三天?”眾人目光又落在他身上,他好想哭,但必须忍著。“……二爷真是太太情深意重了!三天……太够了!将来小新不幸亡故,还请二爷依昭一办理,不,一天法会就好了!”

“谁要办法会?”男人的声音自怜君背后响起。南宫朗与他擦身而过,来到饭桌前

他一身青蓝长衫,交领同色,腰间系著长带,全身淡素,但清冷妖美的丽容令整间小饭厅顿时亮了起来。怜君呆掉了。明明是像夜月般温柔的顏色,但一转眼,便是难以掩目的妖气,不,是夺目到令人心震的魔顏,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他覦向那姓楚的姑娘,她正瞪著南宫朗看,彷佛也震于那样夺人心魂的容貌之下。

一个美丽魔魅的男人自画中来到现实生活里,谁能不被迷惑?

墨新深吸口气,暗自鼓舞著楚秋晨:快被迷惑快被迷惑!墨随华不识相,打破须臾的迷咒,神色自若道:

“没人在做法会,是小新这小子在胡言乱语,才十五岁,就在讨论身后事了。”

南宫朗抬头看怜君一眼,后者立即垂下脸来。

怜君用力吸吸鼻子。刚才被南宫朗的男色给迷了眼,可没迷了鼻,南宫朗错身而过时,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这种腥味真臭

“还不快去盛饭?”墨随华道。

怜君暗叹口气,充当奴人盛上满满一碗白饭。南宫朗就坐在“指定”的位子,隔壁就是那楚姑娘,这真是近水楼,太好了

太好了。怜君偷偷瞄著他。几次见面,都是借著鬼火或星光打量他的,每次都是阴暗不明,让他无法捕捉南宫朗最细微的神情。现在是大白天,他终于可以仔细一看!嗯……温柔如月的神色在哪儿呢?“你在看什么?”南宫朗对上他的目光。怜君一怔,结结巴巴著:“我在看……在看……五爷真是玉树临风,如同画里一般的謫XXXXX物,只是、只是,你身上好像、好像不太对劲……

南宫朗看著他,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我刚杀了人,自然有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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