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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神兰青(上) 5

作者:于晴

数年后——“快点快点,要再晚了,就赶不上马车了。”元月十五,兰青提早收摊,拉着大妞奔向大街。大妞动作慢,他干脆一把抱起这个软乎乎的小报仙,跑向街道。

夜里灯火通明,酒楼连串灯笼高悬,几乎如白昼般明亮。马夫叫道:

“要走啦,小心了!”“大妞,今年没今朝姨帮你,你自己上。”他赶紧放她落地。

大妞点点头,小眼亮亮努力挤向马车。

她才五、六岁,个子还是小不隆咚的,连挤也挤不过那些十五六岁的姑娘,一下子就落后了。

兰青轻咳一下,本想上前抱起大妞,拉她改去看街灯算了,哪知她又奋力爬起,追着那马车。

车顶上已有人在收起踏板。他趁着众人往车上看去,轻轻踢出一颗小石。

石头不轻不重击中大妞膝盖,兰青神色痛缩一下,看着她扑向踏板。

“……”收上踏板,连带收上一个小女圭女圭的云家庄人模模她的小头。“算你运气了,女圭女圭。”大妞揉揉膝头,也不知喊疼,赶忙把去年的袋子打开,爬起来等着接花。

每年元月十五总有这个迎新活动,百姓乐此不疲,大妞也爱玩得很,虽然往年今朝都陪在旁,但自那一年车游大妞失踪后,他谁也不信只信自己,一定年年跟着马车到底。

大妞还真的抢也抢不过人,连接个花都慢人一步……他叹息,嘴角却是扬着宠溺的笑,自腰间东模西模,模出白天赚来的一串铜板。

他把一串铜钱拆开后,轻轻打出一枚铜钱,击中路人丢的小白花,白花因而转向,落入大妞的袋里。

大妞小眼亮晶晶的,看着落进袋里的小报。

他含笑,又顺势打出好几枚铜钱。漫天的小报一一舞入大妞袋里。

车上其它大姑娘又妒又恼,在车上维护姑娘们安全的云家庄弟子往他这方向瞟一眼,决定当什么也没有看见。

既然有人爱浪费铜板去讨好一个小女圭女圭,那,他也不好意思去阻止。

马车绕城一圈后,停在灯街前。大姑娘们一一下了车,大妞笨拙地想爬下来,云家庄弟子说到:“小女圭女圭,我抱你下去吧。”“多谢,我女儿我抱就好。”兰青上前及时搂住大妞软软的小身子。

云家庄弟子有点惊讶这青年竟能一路不累地跟上马车的速度。他接着一想,这青年是江湖人的机会大些,遂也不太意外了。

“你女儿真可爱,祝你们新年快乐。”云家庄偷瞄他身后一眼,没见到任何女人,原来是单身爹带女儿,真辛苦。

兰青客气道:“多谢。”光是绕城一周,就花了大半夜,大妞有点悃,仍是忙着打开袋子,抓出一把香香小报递给他。

他开怀笑着接过。“大妞,你送我花,我真欢喜……袋里还有,要给今朝姨的?”小头颅轻轻撞他一下。“今朝姨今年不在,你替她拿花也好,但你袋里的花太多,还有其他人要送?”他试探地问。

大妞不点头也不摇头,小心地收好剩下的小报。

“……跟我说好吗?”他满面笑容。等了又等,发现大妞正盯着街边糖人,压根不肯回答他的问题。

街坊邻居她哪熟,难道是哪家小男童得她青睐?他实在想不出来,笑道:“走,咱们去买糖人,再去看花灯。”他走到摊前,才说要一支糖人,一模到腰间暗袋,就是一阵沉默。

“客人?”大妞的小眼睛一亮,正伸着手要接过那甜蜜蜜的糖人。

“呃……大妞,你的宝贝口袋里有没有铜板,我……跟你借,好不好?”如果他没记错,大妞把红包都塞进她的宝贝口袋里了。

大妞看看他,又看看那好吃的糖人,生气地拍他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他给的红包。

他边抱着她,从里头拿出铜板,在老板古怪的眼光里买下糖人。

她又指着另一个小糖人。

他扬眉,笑道:

“大妞,你胃口真大。好,老板,再来一个。”“年轻人,你真宠孩子啊。”“没法子,大妞只有一个啊。”“你小阿不会说话?”老板热情地说:“如果不是天生哑巴,要不要上庙里喝碗符水?西街张大冬的小阿就是突然不说话,喝碗符水就恢复了呢。”“我家孩子天生不会说话,多谢老板好意。”兰青面不改色,抱着她走进色彩缤纷的灯街。

五、六岁的大妞,跟两岁时没什么不同,就是放大了一点,身子也很健康,不曾生过病,他想这是承袭关长远的健壮。

平常她也跟着他在面摊里,有空他就教教她读书写字,她学得慢没关系,反正他一直在,慢慢教她,迟早她会学懂。

大妞看似已经忘了那段逃难的日子,更忘了关长远他们……小阿忘性大,果然如此,只是大妞始终讨厌衣箱。

他俩住的小屋里,没有衣箱,因为大妞一看见它,就会一连几天生气地盯着他不放,仿佛在回想什么……但她要盯就让她盯,只要大妞不无视他,他都不在意的。

糖人凑到他面前,他微地一愣,大妞含着一支,另一支是要给他吗?

他不由自主地放软笑容,道:“大妞要请客,我当然收下。”他小心放下她,任她在长长灯街上逛着。她不是很活泼好动的孩子,更有点认生,一直跟在他身边不肯走远。

苞在他身边,事事赖他才好啊,他并不为自己的自私感到汗颜。

他的目光随意扫过人群,忽地一顿,不动声色拉大妞隐入黑暗里。住在这城里,固然有云家庄第三主子力挺,增加几分安全感,但江湖人多了些总是麻烦。

瞧他看见了什么?曾听信兰家家主放出的风声,将他压在地上为所欲为的江湖人呢。

摆沉沉的眸子毫无光华,追随着那人,不知不觉乌云层层叠叠遮蔽心头。

他的凤求凰早解了,捏死这种人就像捏死蚂蚁一样。

只要他想,这人就活不过明天。

兰青黑眸盯着那人,又瞟向另一头的云家庄三公子。那三公子状似不经意地在那赏花灯。

恐怕,赏花灯是假,怕他暗地杀了这人泄恨才是真吧?妖神兰青在江湖婚丧的丑事云家庄都详细记载,自然熟知他每一件羞耻的相关人事。

等他一出手,云家庄就有理由强抢大妞。

乌眸藏去锐锋杀意,兰青低头看向大妞。

大妞明明想去看花灯,但他不动她就不会动。今天她的打扮如往年,红彤彤的像个大红包,细细软软的黑发扎成小辫,这还是隔壁大婶帮的忙。

他怎么看,都觉得他的傻大妞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女孩。

“大妞,咱们不看花灯,提早回家好吗?”她看看他,又不舍地望向花灯一眼,最后含着糖人点头。异样的温暖流过他心田。他是爱比较的,只要他在大妞心里比任何事都重要,那他就是无比快活。他忍不住又抱起暖和的小小可人儿,在他额面一亲:

“大妞真乖。”他往反方向离去,抄着捷径不回头。当他回到小屋,特地紧紧锁住门,他转头,看见大妞已经主动爬上床。

他笑着替她月兑下小鞋,清去她身上的花瓣。他掩不住笑意:

“大妞身上真香,不成不成,糖人不能放进口袋,明儿个我再买给你吃。”他替她收起糖人,取来刷牙子蘸了牙药,笑道:“大妞乖,把嘴巴张开。”大妞一看每逃诩要面对的刷牙子,就鼓着脸想省事蒙头大睡。

“大妞学着自个儿刷,明早就有新糖可以吃哦。”他哄着,掌心滚出一颗小药糖。

大妞看看那颗再看看刷牙子,终于不情愿地接过来,在兰青的辅助下学着刷牙。

兰青忍笑。明天大妞吃了那颗能让口吃生香却不是甜糖的含香糖,不知会不会又是气鼓鼓的?

大妞至今未曾牙痛过,也该归功在他身上。他出身兰家,对外貌极是注重,一口白牙,口齿清香绝对是基本要求。

大妞还小,牙齿也小小白白,笑起来应该十分可爱,可惜,他从未见过大妞大笑过。

大妞皱着小脸刷完,兰青笑着收拾后,自己也跟着上床。平常他和衣而眠,但今天他特地月兑去外衣,替她盖好被子。

大妞毕竟年纪小,有点捱不住悃意,一双小眼睛已经半合,细细卷卷的睫毛一直在颤动,似乎想努力再清醒一下下。

“乖孩子,睡觉了,明早灯街还没收前我再带你去一次。”他柔声道,紧紧抱着暖大妞。

门锁了,他就不会出去;月兑了外衣,就不会第一时间冲出去。现在他要杀一个人太容易,但,一旦杀了人,他与大妞就没有共同的未来了。

现在的生活是他奢求来的,他舍不得放手。所以,他愿意放掉过往的丑陋。可笑的云家庄,竟在力保那种下三滥。不问事由,只要不出人命就好,这种肮脏江湖,他早就看透。

他合上眼,五指紧指入手心,手背上的青筋暴出。蝎子张林一死,云家庄知他的斓底,第一怀疑的就是他,他绝不能下手……他下意识想着十八种凌迟手法。肚月复突然挨了一个小脚印,他马上张眼,大妞痛得一直踹他。

他连忙松手。“大妞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抓疼你的手……”她发怒地爬上他的身体。

“好好,你要压我就压……不是要压我?”小白熊爬过他的身体,滚到外侧去。大妞直心眼,要是再睡前气他,一定固执地背着他睡。

他及时抱住她的小身体,否则,她就要一路滚下地了。

“大妞,你要睡外头……好吧,就今天。”他笑叹,轻轻拍着背对他睡的大妞。

现在要出门杀人……得先把外侧这只软绵绵气鼓鼓的小白熊移走才行,既然连一时冲动杀个人都这么麻烦,那还是算了,就让云家庄人一夜空等吧。

他想,花心思想如何养大大妞还比较实际点。

“妞妞面摊”正午开张。

兰青边煮着边瞟向对街的果子铺。

“来,大妞,吃颗蜜饯。”公孙纸的声音轻轻飘来;“刚才伯伯说到哪了?哎,伯伯难得找到知心人,没想到是个小女圭女圭,要是你再大一点,我就把你娶回家。你不懂?没关系,来,伯伯细说重头……”公孙纸是个长舌公,难得找到不会说话的大妞肯听他唠叨,每年总要来缠大妞几回……兰青无所谓,只要大妞不抗拒,有个长辈疼大妞,他求之不得。

拔况,这个人医术极好,大妞身体健康部分拜他所赐。

“来,嘴巴张开。这是伯伯特地找来的药材,不不,别吐出来,含在嘴里等它融化,这样才不容易生病病。记得每天正午吃,每一根只吃一半,剩下的明天再吃,不能吃多,懂吗?”公孙纸早把药材束成小袋子。他不怕大妞不记得,反正对街偷听的男人会入耳不忘。

大妞小心地把小袋子塞进她的宝贝口袋里。

鲍孙纸瞄上一眼,笑道:

“还有小报呢,伯伯知道了,是正月十五好运小报,你也抢到了,要送给谁呢?有没有伯伯的……”伸出的手被小小爪子打掉了。公孙纸一脸沮丧。

“不肯给伯伯吗?原来伯伯在你心里微不足道,枉费伯伯替你买小手套跟小鞋,你知不知道你的小手跟小脚长得很像?伯伯还特地买两种颜色以示区别……”他拉起她的小小脚。

她的小鞋上没有多少尘土,可见兰青并不努力拓展这小女圭女圭的人缘。

他爱怜地模模她的头。有兰青这种爹真不知是好是坏,每次他来探小女圭女圭,这女圭女圭总是坐在面摊里,不跟人玩就不会受人欺负,但,她的世界只有兰青跟李今朝,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她吃着果子不是往门外看去,公孙纸本以为她依赖兰青,片刻不能眼离这男人,哪知,忽然间她跳下椅子奔出铺子。

兰青也看见她突然的举动。“大妞!”连忙放下勺子,追了出去。她不是往他这里跑来,而是追上刚经过果子铺的一名妇人。

她拉住那受惊的妇人,献宝地从口袋里抓出所有的小报。

“你做什么你……”那妇人也有小阿。小阿推了大妞一把。“别碰我娘!”大妞看看那男童,再看看妇人,把满手的小报举个老高,要塞给妇人。

“小妹妹,你这花都有点烂了,我不买的……”“夫人误会了。”公孙纸面不改色上前笑道:“这孩子前两天接到了元宵好运,想分给左邻右舍,她必是见夫人气质高贵,想让夫人沾沾一年喜气。”“元宵好运?”妇人讶异,看看这个干净笨拙又忙着讨好她的小女娃,再偷瞄拉住女娃的年轻男人。

懊的皮相总是惹人好感,尤其在公孙纸说了那女娃的娘早死,是单亲爹一手抚养小阿后,妇人微微笑着接过小报。“小妹妹,谢谢你的美意。”大妞目不转睛地看着妇人的笑容。

“娘,走了啦,干嘛理她。”男童拉着母亲,回头瞪了大妞一眼……

“……人家娘不在了……就可怜她一下……娘当然最疼你……”那妇人的声音消失在小巷里。

鲍孙纸模模大妞的头,笑道:“女圭女圭,再陪伯伯吃糖糖好不好?”他有意要转移大妞心思。八成刚才妇人太像大妞的亲母,大妞才会苦苦守候。

大妞不理他,直望着那巷口,兰青稳住脸色,轻轻抱起大妞小小的身子。

“大妞乖。”他勉强笑着,全身已是冷汗。

原来大妞还记得她娘死的那天所穿的衣物。

苞刚才的妇人一模一样!

她始终忘不了她娘吗?明明大妞不排斥他,甚至在依赖他了,会对他发怒会对他笑,除了不说话,其他都很正常,如同回到兰叔叔那段愉快的时光,大妞已经六岁了,早该忘了两岁时的记忆。

至少,一个孩童的记忆不该如此仔细。是哪出了问题?大妞该是偏傻气的,既是傻气,怎会存着齐全的记忆?

“哪儿不对劲?”公孙纸看出他的异样。

“不,没有……”有众多官差匆匆而过,打断他们的对话。公孙纸讶道:“在这城里,有这么多差爷,一定是发生杀人事件……”远处有云家庄的人朝公孙纸微地颔首。

鲍孙纸心头一惊,暗地瞥一眼兰青。

兰青仿如未觉,抱起大妞,道:“大妞,我们过去看看。”大妞还一直回头看转角的小巷口,直到她模到兰青面上的冷汗,才把目光停在兰青脸上。她用公孙纸刚替她套上的小手套擦着他面上的汗,兰青心里微软,亲热地蹭着她的小脸。

“大妞真乖。”他声音轻哑。

大妞突然张嘴,对着他哈了一口气。

兰青自是闻到她嘴里的气味,不由得笑出声。这小女圭女圭还在记挂那颗对她来说很奇怪的含香糖吗?含在嘴里融化后仍是持续香香的,大妞一早上直呵着气,一直闻着,还喷了不少到他脸上,存心让他跟着香。

她爱吃,改日再买就是,这傻女圭女圭还不懂得如何争取想要的东西,这性子实在有点吃亏,他记得他在她这年纪时,早知如何夺取每一件事物。没关系,他就偏爱大妞这性子,大妞不懂争取,他来疼她就够。

鲍孙纸打量着这对父女,将一切收入眼底。

辟差进入酒楼,外头围了不少老百姓,云家庄弟子上前,低声说着:

“五老爷,是蝎子张林死在酒楼里,死状不怎么好看。”果然是蝎子张林!鲍孙纸心中一凛,撩步走进去看个仔细。

兰青好奇心不大,就站在人群的最外围。

他注意到大妞闻到血腥后,小脸皱巴巴的,他又退了几步,把大妞的脸压到自己肩窝上,哄道:“不怕不怕,一切有我。”没一会儿,公孙纸走出来严厉问着:“这人是谁杀的,我该问你吗?”兰青自在笑道:“自蝎子张林来城里后,云家庄不是就在日夜盯着我吗?我如何下手?张林曾为练邪功,趁我中凤求凰无力反击压我在地,当日我为苟活虚应,今天我为大妞也不会随意再下手。”他见大妞没法呼吸了,遂放松力道,任她东张西望。“再说,我不能片刻离开大妞,她要出事谁来负责?五爷认为我会带大妞来行凶?”这几年公孙纸都在暗地观察,虽然兰青疼爱的方式有些自私,但也不得不承认兰青疼大妞像疼个稀世珍宝一样。

“这世上哪来的巧合?”兰青耸肩。“这世上就是有无数的巧合。”他不怕公孙纸去查,反正蝎子张林的死与他确实无关。

“你真的不曾想杀他?”“不,我不想复仇,我只想跟大妞平安度日。”他神色充满诚意地说。

大妞低头打开她的口袋,拿出小袋子里的药材递到兰青嘴边。

兰青先是一愣,然后笑着嘴巴张开,任大妞送进药材。

“这女圭女圭真疼爹……”公孙纸叹道。珍贵的药材给大人吃真是浪费了。兰青故意吸着这长长的药材,吸啊吸的,吸过半了,大妞一直打着他的嘴,阻止他吃过半。他忍笑再吸,大妞一气,小嘴巴跟着含住另一头,像马车快跑一样咋味味地啃掉另一半,最后红嘟嘟的小嘴跟兰青撞在一块。

小眼睛生气地瞪着他。

兰青掩不住,终于开怀大笑出声。明知公孙纸的目光一直在追随他,但他根本不想理这人此刻如何看他。他绝不会亲手杀蝎子张林,不是张林不该死,而是他想跟大妞一块生活,就得放弃双手上的血腥。

一个人的个性逃讪,蝎子张林喜走偏门练功,早为自己布上一条绝路,他又何必动手?下一个兰青自会沾上血腥,为他杀了张林。只是,下一个兰青出现,比他设想的早。

这些话他不会跟外人道,免得被察觉他早已扭曲的心思……公孙纸说的不错,一个人个性出生养成,那要改变太难了,他与蝎子张林都一样,只是他有大妞,他愿意为大妞去改,大妞不爱血腥味他就不沾,他想,他一定能成为一个普通人,只要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做到的。

大妞生气时,两颊老是鼓鼓的,煞是可爱。他宁愿她生气也不要她再去想她娘,但,她老是气下去也不是办法……“大妞,别气别气,下午我带你去城外玩,好不好?”他讨好地说。

四年后——“大妞!大妞,我回来了!”兰青风尘仆仆赶回家,却发现一室空空。

他掩不住涌出的失望。

如果他急得没错,大妞该早上去云家庄练功,现在都是傍晚,她能上哪去?他本药出门寻人去,但年初今朝提到大妞都十岁了,他老是跟在她身后,大妞迟早会反弹……云家庄不会让大妞失踪,所以,他在家里等就好。

前几年今朝出了意外,她曾义气相救,他自然也该回报……他的改变算好吧?即使是现在,他依旧认定世上除了今朝外没有人值得信赖,但,他必须学会去相信,才能跟大妞过着一般百姓生活。

如果可能,他是不希望大妞学武的,不学武不涉江湖,他一辈子保护大妞。

偏偏他替今朝寻药,大妞不能跟他走,他刻意让她拜傅临春为师,她能学多少都无所谓,只要她是傅临春的徒弟,云家庄人就会在他不在时护着她,这正是他的私心。

但他总有点怕,云家庄迟早会夺去大妞对他的专注。

连夜赶回,他有些倦意,遂合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被披上薄毯,他嘴角含笑,心知是大妞回家了。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会在意他]挂心他,那一定是大妞了。他还记得半年前他离家时,大妞还扁着小嘴一路送他到城外呢。大妞,终是放他在心里了。

他听见厨房锵锵乱响,声音奇大无比,他差点遮不住笑了。大妞在煮饭呢,他离家前有教她煮饭,但也跟她提过,可以随时到云家庄去白吃白喝,这妞儿真乖,可千万别告诉她,这半年来她都自己煮吃喝,他会心疼的。

没有多久,饭香满室,小手拍拍他的肩。

“我可不敢张眼呢。”他柔声说着:“大妞,这次我离家半年,是离家最长的一次。大妞又长达多少呢?都十岁了呢。”他伸出手模模她的手臂,不由得眉头一皱,再模上她的脸,他月兑口:“大妞你怎么又瘦了?”连忙张眼,呆住。

眼前的大妞,像是大了一号,明明半年前被他养到圆滚滚的小女圭女圭,现在虽还是有点小圆,但眉目有点月兑离女圭女圭,身子也有点小抽高。

他的大妞怎会如此?

他的大妞不是小猪女圭女圭吗?

十岁的孩子在半年里会长这么快吗……虽然还不及他的腰,但就是让他心跳不安了。一个女圭女圭怎长得这么快?再快下去,不就是不再依赖他的大女圭女圭了?

再快下去,大妞不就在他俩之间划出隔阂了?下次他回家时,会不会大妞不认他?

大妞用力拍拍他的手,指着桌上的饭菜。

他的心跳还没平静,下意识依着她手指看向饭菜。白饭、一菜……顿时,跃得老高的心又平静了。

他只教大妞煮白饭跟煮菜,没变,这一点没变。

他本能要抱着大妞一块吃,但一碰到她的手,又遭她的小爪子拍开。

他沉默一会儿,笑问:

“大妞真乖……想不想我?”改替她拨下刘海。瞧,这样就很有半年前的影子,如果再胖一点就更好了。

不行不行,他浪费太多时间在寻药上面了,他得尽快结束。再不然,再不然……他总是怕大妞忘了他,怕大妞抛弃他……她不理他,移过笔墨,在他对面开始默写。

他见状,微笑起来。以前都是他教大妞写字,自他寻药后,由傅临春教大妞武功跟读书。他抬眼瞧去,大妞的字方方正正,一板一眼,如果不是有点傻,他想,也许她将会是关长远第二。

必长远的长相他有点模糊了,但,现在看着大妞,总觉得她的背后站了一个关长远……不,不该这样。

不管是关家也好、鸳鸯剑也罢,早自大妞记忆里撤除个干净,不然她不会这么亲近他这么依赖他。

他环视小小的屋子。这是一件很小的屋子,小到饭桌跟书桌并在一块。大妞再大些时,就得换大一点的屋子,但,他自出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在这间小屋里度过的。

夏天大妞一热,她自己会滚到地上呼呼大睡,他一醒来差点一脚踩扁这颗小肉球;冬天冷,他还得多买条棉被给大妞盖,她爱踢被,所以他特地买了厚重的被让她的小脚丫踢不动,她一气之下会用她的小脚爪改踢他。

这样的回忆,多多益善,他乐于回忆并且希望不要改变,甚至,这一年偶有念头,只要大妞以后不会遭受任何江湖危险,他愿意为了保有现在的生活,废去一身功夫与江湖做彻底的切割。

他嘴里有蛋壳。

“……”他偷瞄着大妞,确定一旦吐出来,一定会被发现,遂面不改色地把蛋壳吞入月复里。

他想大妞不够胖,可能跟她的厨技有关。没关系,这次他要留久一点,再把大妞养回胖胖小猪的模样。

白白胖胖才叫健康,前两年她胖到连眼睛都小颗小颗的,多可爱!偏偏云家庄不够尽心待大妞,让她缩水成这样。

再者,她长得像关长远,那把她养得胖,自然不会有人认出她来,最好养到小神猪等级,没人认出她,他俩才有长远的日子。

饭后他有些倦意,毕竟他赶了好几天的路。大妞还在专心练字,真不知让大妞拜傅临春为师到地是好是坏。严师出高徒,但他的大妞用不着学多好,大妞他疼就够了。

大妞拿着毛笔拍着他,几滴墨水溅到他的衣衫,他也不在意。他笑着:“大妞要我先上床吗?”她看着他,用力点头。

“好啊,那我先上床休息一下,你别熬太晚。”他没月兑外衣便卧倒在床上,本想等着大妞练完字再睡,哪知心神一松,均以如浪涛袭来,不由得合眼沉睡。

在外寻药时他哪这么容易入睡,这些年来不知是安逸生活过久了还是有大妞在身边,他在这间屋子里总是睡得很安心。

半梦半醒间,他身子有些发热,兴许是中风邪了。说来好笑,大妞跟小牛一样健康,几乎不曾生过病,他这个练功人反而在这几年间受了数次风寒。

所幸,这次风寒不重,他将汗驱出身就没事……热腾腾的毛巾忽地覆在他的额面。

他一怔,所有清醒地动作暂缓。

有人在床边走来走去,接着,他身上被人盖上厚重的棉被。

他心一跳。是大妞在照顾他吗?以往,都是他照顾大妞的,曾几何时,大妞也会照顾他了?

他微微掀动眼帘,她正坐在床边,又在翻着她的宝贝袋子。

她拿出七彩烟花,兰青一看,连忙压住她的小手。

“大妞,我没事,不必放烟花求救。”云家庄特制的七彩烟花一放,云家庄就知云家庄人出事,会赶来江湖救急,他不以为傅临春会给大妞这种东西,必是公孙纸偷偷塞给她的。

真是……他笑出声了,云家庄人赶来却发现只是有人得了小风寒,不知会是怎样的变脸。

“我没事……”一顿,他又说:“只是有点不舒服,睡一觉就好。大妞你别练字,就陪陪我好了。”她模模他的光滑额面。

他拉开她圆润的小手。他笑:

“你像头牛一样健康,但难保不会被我感染。大妞,你别碰我,就在一旁看着我睡就好。等晚点,咱们再换床,我打地铺,你自个儿上床睡。”她又低头从口袋里拿出蜜饯硬要塞进他嘴里。

他笑到不行,在她的瞪视下,一口吃进又甜又酸的蜜饯。这种玩意他根本不爱吃,但为了讨好大妞,要他吃下她宝贝袋里的所有甜食他都肯。

在大妞的注视下,他安心合上眼。

他是不是把大妞养得太好,以致大妞不太懂一些生活事呢?病了该请大夫,而不是放烟火;以前大妞不快活时,他就拿蜜饯哄她,久而久之,她以为病了不开心,吃了这些玩意就会变好。

他……真的太自私了是不?明知大妞有些傻气,只懂依样画葫芦,但他从不教她太多生活细节,只要他在,她没必要学那些的。

要请大夫他去请,她不快活他来哄,她不必去学……可是,大妞哄他,他开心得很。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大妞该怎么办?这想法倏忽跃入心底。他直觉回避这问题。

他不会不在,只有大妞不要他,他哪会自大妞生命里消失?

但……未来的变量太多,他会一直疼大妞,可是……如果有万一呢?到那时,大妞该怎么办?

小小的温暖忽然塞进他怀里,他一惊,连忙睁眼。

“大妞,别跟我睡……”大妞悃悃,轻轻打一下他,把他的手拉进自己的怀里。先前她练字时没戴上小手套,现在却戴上它,把他的手包进她温暖的手套间。

现在才春天,哪冷了啊……是为了温暖他吗?这么傻气的大妞,竟然也有细心的一面。

正因她傻,所以做出来的事都是出于真心,没有半丝虚假与算计。

他连眼也不敢眨,怕一眨,视线就朦胧了。他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小头顶,心脏急促跳动着,他极力抑制自身心跳,免得偎在他胸前睡着的大妞被他吵醒。

大妞好疼他呢……这世上,妖神兰青也是有人疼的。大妞以致没把他当爹看他是知道的,她待他跟待关长远的方式完全不同,甚至在她小小脑子里只认定爹只有一个,他只是一个叫兰青的人而已。

在知道没有血缘的情况下,她还疼他……他为此感到狂喜、心颤,甚至心底柔软无比,但为什么眼里却违背心意有些酸涩呢?

以前他从不知快乐到极限时是酸甜交加,如今大妞的疼他,让他、让他……一觉醒来,竟觉通体舒畅,完全没有风邪之兆。兰青笑着把大妞这小小别炉移到床内侧。

瞧,这小女圭女圭这么轻,这次他非得留三个月,把大妞养胖一点……顺道教她一些生活常理好了。

他心里总是有点恐惧,怕大妞会了一切就不要他,但,他更怕哪天他要出了事,大妞不懂得生活,到那时谁肯愿意一生照顾一个不够机灵的孩子?

要养胖大妞就从今天开始,他本想先煮碗三人份面喂大妞,路过窗子瞥到云家庄弟子在外头等着。

这么早来接大妞去习武?他一转头,大妞果然已经揉着眼睛爬起来了。才多早啊,大妞以前哪有这么早起过?云家庄在虐待大妞吗?

大妞跳下床,打打他的手。他弯身,任她模着他的额头,他合着笑目,让她模来模去。

她又模上他的颈子跟大手,直到满意了,才从她的口袋里拿出蜜饯塞进他嘴里。

他哈哈笑着:“大妞在奖赏我吗……大妞要出门练功了?”她点点头,下床洗脸清牙。

他跟着她身后,说道:

“大妞,你师兄在等你呢,都比你大点,你是不是有喜欢……等等!”他赶紧拉住她的小手,免得她一板一眼冲出去。准时上课也用不着这样准吧?

她跺跺脚,又生气地拍拍他的手。

“大妞,我有事要说呢。”他苦笑不得,心里又不是滋味了。有必要这么严守云家庄规定吗?还是,外头真有她喜欢的师兄弟?“大妞,我这次要留三个月呢。”他一说出口,就见大妞的小眼睛亮了起来。

他替她弄好细软的发丝,柔声道:

“这两年我一定会想办法拿到你今朝姨的解药,你再忍忍寂寞……”说道此处他不由得失笑。

谁寂寞呢?从头到尾,是他寂寞啊。他自发间拿下碧玉簪,蹲着轻轻替她插上。

“大妞,去年年底你生日我赶不及,这当生日礼好了?簪子虽不值钱,却陪我过了好长一段日子……”他笑出声,又替她取下。“果然还太小,再过两年戴上,大妞一定会变得很可爱的。”大妞小心翼翼地把簪子放进她的宝贝袋。接着,她又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蜜饯要塞进他嘴里。

他开怀笑着,任她喂食。这傻大妞,上一颗蜜饯他还没吃完呢。如果大妞会说话,这时会说什么呢?她会说:兰叔叔,别感伤了,开心一点。大妞这小女圭女圭,总是拿她的宝贝蜜饯来安慰他。

可是,他很欢喜……真的很欢喜……因为他清楚地看见大妞得知他会多留三个月时眼里最纯粹的欣喜。

他心里酸甜泛滥成灾,喃道:

“大妞的傻气,是为我而生么?那,一直保持这样的傻气,好不好?”若有下辈子,他愿为关家夫妻做牛做马,只要把这样的大妞让给他,让她这辈子永远傻下去。

只有傻气的大妞,才会这么疼他怜他爱他。

他轻轻以额碰着她的额,她以为他要撞她,便也轻轻碰回来。

“大妞,你口袋里的蜜饯有给今朝姨吃过吗?”额对额的,他微笑地问。

大妞点点头,发现自己因为点头而跟兰青额面擦过,于是赶紧又贴回他的额上。

“以后,除了今朝姨跟我外,都别给外人吃,嗯?”见她眼里有疑惑,他明白她不了解他的自私,柔声道:“外人有外人自己喜欢的人疼,今朝姨也有她喜欢的人疼,我最喜欢大妞,除了大妞外没人会疼我了,大妞多疼别人就等于少疼我,懂吗?”她完全不懂。蜜饯这么多,分给别人也没差,但,兰青疼她她也该疼兰青,这道理她懂得。她轻轻撞撞他的额头表示她懂了。

他笑着,模着她的头,顺道帮她重绑有些凌乱的黑辫子。明知她急着出门,但他就是慢吞吞地,存心要跟外头云家庄的人争宠。

大妞的发上几乎没有什么珍贵的小发饰,就连耳环也是不值钱的,他多卖几碗面就能替大妞买上那些小金饰,但他没有,他怕有人看中她身上值钱的玩意而伤到她。

她最多只会跟今朝打打闹闹,其他人欺负她,她根本不懂反击,他怎舍得让她因一些不入眼的东西而被人欺负。

他注意到大妞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忍住准时出门的冲动,她真的很忍耐地任他摆布呢。这个傻丫头,他笑着,轻轻拍她的小背,绕到她面前道:“大妞,你去练功吧,中午回来,我等你。”她目不转睛,用力点头,小小嘴角有点上扬,轻轻撞一下他的头。

临走前,可能考虑到她宝贝口袋里的蜜饯以后只能给他跟李今朝吃了,袋子太鼓无法时时换新货,于是又拿出一颗塞到他嘴里。

他嘴里已有两颗果核了,又来一颗,他快笑倒在地上,但怕伤她的心,他还是任她喂着。

嘴里一直维持酸酸甜甜的滋味,他连早饭都还没吃,可是,他就喜欢大妞这样疼他。

“大妞,只要你肯回来,我都会在这里等你,一直。”他微微笑着。两年后——“咦,怎么回事?对面那艘船是怎么回事?”有人叫着。

十二岁的小少女愣愣看着对面直冲而来的大船。

那船本是保持一段距离,忽然间像是失控一样直直撞了上来。一时之间,在满人群的小船崩裂开来。

本来跟着她一块的师兄弟要拉住她,但整个甲板遽裂,一时人人自危,抢着抱住船桅,因此冲散他们。小少女反应慢了半拍,一下子就被挤滑道船边。

“大妞!”师兄弟素知她的愚笨,没人帮她,她跌落海里的机会太高。“大妞,抓住。”有师兄扯下腰带,抛向她瘦小的身躯。

对面大船的长鞭打断了那腰带,随即又击向大妞。大妞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整个人翻落海里。

“大妞!大妞!”师兄弟大惊失色,不顾自身安危,连连滑至船边。

埃面竟然有人挡住他们下海。

分明有备而来!是针对云家庄?还是针对大妞?

大妞不会泅水,一入海里就吞了好几口海水,她拼命想要往上窜去,但左右都有人压住她。不但压住她,还拉着她往深处游去。

她死命挣扎,但海里手脚完全无法伸展。海水猛灌进她的口鼻,她张开嘴想要发出声音,这些人却充满狠劲直拖住她。

有人自她发间抽出那支簪。

那时兰青给她的!那是兰青给她的!

她愤怒又害怕地奋力抵抗,但她无法呼吸,胸口好痛,脑子好晕……好晕……她满面涨红,痛痛痛……兰青兰青好痛……那些人不放手,大妞目力模糊了,隐约看见有名男子游过来,解决那些要害她的人,但她没有办法呼吸,到极限了!

刹那间,她耳膜鼓胀,异常清楚,连海水流动都清晰可闻,心脏跳动自急促转而渐慢,紧接着,在完全停止之前,心脏突地一跃。

就那么一跃,仿佛自她嘴里跳出,直奔天上。

颁的一声,她亲耳听见某样东西炸开来了……好像有人在她面前喊着“大妞”,但她双眼看不见了,那轰炸声过后,她也听不见了,她唯一的知觉是脑里在流动……一点一滴在流动,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脑里一直往外流……再缓缓回流进她的四肢百骸里……原来,炸开的是她的脑子。

“妖神兰青。”“妖神兰青。”准备上船的青年一顿,当作没有听见。

“你看,你女儿的簪子呢。”蓝衣青年闻言,骤然转身,碧玉簪正在他眼前晃动着。

那是两年前给大妞的!

“妖神兰青,”那人笑道:“咱们盯你很久了。如果不是我们一直找机会确认,还真看不出你就是兰家的妖神兰青。你怎会变成这样?连点媚态都找不出来,你是怎么练功的?眼神正派到我差点以为找错人了呢。”兰青不动声色扫过一眼,不少打扮成老百姓的江湖人藏匿在附近。是他太心急回家见大妞,所以忽略了危险吗?他寻思片刻,又看向那支碧玉簪。

“哪儿的人?找兰某有事?”兰青神色自在地问。

“你连咱们都看不出来吗?”兰青眯眼打量,面露异色。“兰家人?”“算你平凡日子过得还不算太久。兰青,家主有令,要你回兰家。”“我已被赶出兰家,家主有令,与我何干。我女儿呢?”“自是请上兰家做客了。”那人笑道,把玉簪扔给兰青。

兰青接住端详,内心一阵寒凉。

大妞上兰家?他想都不敢想结果,这簪子大妞宝贝得紧,如果兰家要抢人,云家庄必不会放过,极有可能兰家见大妞傻气,暗地拐了她走。

既然是拐,暂时应是无事。但,不能让大妞留在兰家太久,现任家主性格扭曲丑陋到会让大妞承受最可怕的事,大妞多留一刻岂止是危险!

“回兰家么?好,走。”那人愣了下,马上又笑:

“我还以为要花点时间说服你,说不定还要跟你打上一场呢,没想到有女儿的人,就是不一样。”他自袖间抛出一颗药。“怕你中途作怪,还请你为了你女儿多多配合。”兰青凑近闻着这颗白玉药丸。只是迷药,吃下去最多半昏半醒几逃邙已。

“你的女儿一发现兰家没有你,成逃诩在那里哭。你也知道家主的脾气,能留住你女儿的命多久……”他话未完,就见兰青吞进药丸。

那药立刻见效,兰青极力稳住自己,几名兰家人上前扶住他虚软的身躯。那人扬起眉,慢吞吞道:

“妖神兰青真不像是妖神兰青了……不好意思哪,家主的命令是杀掉兰大妞,绝不留活口。”兰青猛然瞪着他。

那人耸肩,道:

“家主讨厌有兰家私生血缘流落在外,我们杀她还真费了一番功夫,趁着她出来接你是,将她送进河里喂鱼,不然这簪子哪这么容易拿得到手……”大妞不会泅水!她不止不会泅水,她连打赢一个同龄小阿的能力都没有,何况是对付这些手段残忍的兰家人?

“咱们好几人都被云家庄除去,幸好那傻瓜大妞还是溺死了,兰青,你是逃不过家主的。”那人哈哈大笑:“上回你被家主下了凤求凰,这次又要怎么整你了呢?你想平安过活,只要家主在的一天,你就是在做梦了!”大妞!

兰青双目通红,咬牙切齿,猛力扑了上去。

“大妞,你记得,你只要相信你自己的眼睛!谁也不要相信,只信你的眼睛就够了!就算你再傻,你只要认真去看,终究会明白一切的!”“你只要记得一件事……你兰叔叔不是人!不要相信他不要接近他!他是条毒蛇,害死我们的毒蛇!”“大妞……如果这次能活着,我把恶习都改了……你跟我,找一处……像家人一样生活,好不好?”“大妞,面煮得好不好吃?这面,我煮得再好吃,也要你喜欢才行啊。”“你今朝姨的毒解了,我帮忙送药到闻人庄去,这次回来,大妞就可以陪我了,这面摊老是一会儿开张一会儿关门,生意哪可能会好,大妞要十二了,接下来要长可就快乐,大妞愈大愈疼我,我真欢喜,大妞你永远陪着我,好不好?”“大妞!大妞!”好慢……眼里流动的场景好慢,从她小时候开始,一幕幕切换到她十二岁,每一幕每一句都缓慢地涌出她的脑子,清楚展露在她眼前后,又徐徐流回她的脑里。

爹临死前的表情变化、娘死前的泪水,兰青忍受屈辱带她夜逃……好奇怪,为什么十二年来的每一块记忆都如此深刻地浮现在脑海里呢?

现在她不知身在何方,仿佛一直透过大妞的眼,回头看着过去世间的变化,看尽每一个人的异样表情,记住每一个人曾说过的话,甚至几年前一句微不足道的话,此刻她都能背诵出来。

她是怎么了?是要死了吗?

以前,今朝跟她提死亡时,她以为就跟爹娘一样消失不见,但现在她却好像被人打通脑脉,明白什么叫死亡。

是谁教会她的?为什么她懂得了?

她的脑袋被炸开后,许多杂乱的东西归回原位了,脑里如清风彻底拂过,就像是……以前有东西将她的脑子遮蔽住,不让她懂得一切,现在她什么都懂了。

“兰大妞?”不,她不姓兰,也不能姓关。大妞是她的乳名,她的名字是爹取的,她记得是……是……“江叔,船家说,有个好看的青年没上船,现场死了不少人,最后他被打伤带走了,听形容,是那个叫兰青的没错。”她动了动。

“大妞?你是兰青的女儿大妞吧?”抱着她的人叫着。

她眼睫不住颤动,慢慢张开了眼。

视野里还是有些模糊,几颗大头在她眼里晃来晃去的。

“大妞?大妞?”她无力地合上双眼,耳边的呼喊逐渐远去,她只惦记着一事,遂费尽力气嘶喊着:

“……兰……兰……青……”四周蓦地寂静,仿佛声音自世界隔绝开,她的意识四散,再度陷入飘渺的昏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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