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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妻要吃窝边虎 第一章 与君再相逢

作者:雷恩那

十五年后——

雾隐连峰下有沃原百里,一大片的好地方聚来十里八乡的人,在这儿有座北关内最大的田园庄子,取名“丰庄”,东家姓白,“丰庄白家”便是这十里八乡最大的地主。

白家拥良田千顷,用来种果树和药材的山头也有几处,光是受重用的大小管事就有三、四十个,伙计就难数了,底下佃户更是多如牛毛,可说这十里八乡的百姓们十有六、七皆在白家田庄底下做事,仰赖白家过活。

但丰庄白家可不是那种苛刻底下人、剥削佃户或随意撤佃以致佃农生活困苦的万恶地主,不仅不是,对在底下讨生活的人们还生老病死、方方面面全管上了。

无论是哪位管事、伙计或哪家佃户家里有婚嫁红事或弄璋弄瓦之喜,二话不说定是包上大大的红封同欢同喜。

管事、伙计和佃户们老了、病了、不小心伤着了,大东家也绝非白当的,必然确保这十里八乡的自己人老有所终、伤病皆能得治。

总而言之就是底下人有喜,丰庄白家同喜;底下人有难,丰庄白家就挺直腰杆当根顶梁柱,撑起一片天。

也正因白家向来待底下人仁义宽厚,才让这雾隐群山下的十里八乡百姓们越聚越多,促使百业兴盛,走商盛行,即便离京畿之地千里远,京城里才有的时兴玩意儿在十里八乡也能轻易入手。

此际一只从大城走商过来的木偶女圭女圭就摊在白家大小姐白荼蘼眼前。

“大小姐您瞅瞅,咱还给这木偶缝制小衣小裤,缝了好多件呢,这木偶女圭女圭身上穿的正是出自咱的手,我家五岁的大宝爱得不得了,到哪儿都要抓着、抱着,连睡觉也要搂着一块儿。”年轻妇人八成是哭得太久,眼睛哭肿,喉咙也肿了,嗓声沙哑得可怜。

“安嫂子别着急,妳家大宝的事我已然明白,正因为明白了,所以今儿个才赶过来探看,看能否尽一己之力把孩子寻回来。”

听到“把孩子寻回来”几字,安嫂子瞳仁儿颤了颤,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终于禁不住放声哭喊,“大小姐!大小姐啊……只要能把大宝找回来,咱、咱给您建长生祠,日日夜夜虔诚供奉,咱就立下家规祖训,让大宝还有大宝的子子孙孙们都给丰庄白家当仆役、当婢子,一辈子感恩您啊!”

安嫂子失神般嚷嚷,眼见就要发狠拿自个儿的额头磕地猛拜,白荼蘼秀背一凛,想也未想就矮身下来亲自去扶,跟在她身侧的仆婢以及端坐在堂上的乡绅耆老们亦发出惊呼,以为又要出什么意外。

“没事。”白荼蘼在扶住安嫂子的同时,很快扬起小脸朝众人露出安抚的笑。“没事的。”

她所在之处是十里八乡中的一处公众厅堂,此厅堂每月一小会、三月一大聚,大伙儿遇上什么生活大小事皆能拿出来讨论,丰庄白家也都会派管事们与会,待自家管事听取意见或得了什么消息,再把佃户或其他百姓提出的事传回庄子里。

今日公众厅堂聚会,白家不仅有管事出席,连白家大小姐也亲自到场。

白荼蘼非来不可,因她丰庄白家的地盘上竟有孩子被偷走!

前两天得知县城里有孩子接连失踪一事,她头皮发麻,心中隐隐不安,才想趁今日在公众厅堂的聚会上提醒大伙儿留神家中孩童,还要与众人商讨如何强化十里八乡的防卫。

未料祸事来得这样快,一早就传来消息,说是底下一户安姓佃户家的大胖小子半夜被偷,那孩子她也抱过、逗弄过,竟就这样消失不见,她一颗心都急到发疼,就更别提孩子的双亲有多么着急心痛了。

这一边,白荼蘼的两个贴身婢子苹香和橙蜜见事甚快,不等主子使眼色,已靠过来一人一边将安嫂子搀扶起来安置在一旁圈椅上,但安嫂子的手仍揪着她们家主子不放。

“大小姐,咱听说了,都说您小时候也被偷走过,不是被人偷走,是、是被变成精怪的妖物偷走的,很多人不信,但咱信啊!咱就相信您是被吃女圭女圭的妖物偷走,可又幸运地被送回来……咱家大宝……大宝也会被送回来的,是吧?像小姐这样有福气,会逢凶化吉的,是吧?”

聚在堂上的里民和乡民们或坐或站,似乎每个人都想问一样的话,此际安嫂子问出,白荼蘼立时察觉众人皆屏息以待。

安家大哥昨儿个夜里因太着急寻找孩子,在外头摔伤了腿,稍早之前白荼蘼去安家探望伤者时也仔细看过大宝睡的那张小榻,在榻边地上清楚觑见几枚兽足印子,还嗅到不寻常的气味。

她轻应一声,拍拍安嫂子的手背,顺势接过对方手中的木偶女圭女圭。

木偶做工非常精细,四肢关节可以任意转动,外头穿着厚软的袄衣袄裤,还套着两只皮制小靴,莫怪孩子会喜欢,她尚未将木偶凑近鼻下便能闻到属于孩子的软软女乃香味儿,但其中却还沾染着一丝腥恶之气。

白荼蘼将木偶女圭女圭递回安嫂子手中,收拢五指紧握了握安嫂子冰凉凉的手,跟着抬头挺胸,微笑并坚定颔首,嗓声清朗朗传遍整个厅堂——

“会的。我当年都能逃出虎口,大宝也能。要有信心,会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咱们会把孩子找回来的。”

身为东家大小姐,在今日公众厅堂上那样的场合中,白荼蘼心知肚明,她必须先稳住安嫂子的心,稳住众人的心。

当然,赶紧寻找孩子才是眼前第一要务!

在与安嫂子和众人开会时,丰庄白家早都派出一轮又一轮的好手,铺天盖地往野林和山上搜寻。

她幼时曾遭逢大劫,被偷走时才刚满七岁,然荏弱归荏弱,所有事她皆看在眼里。

她看到虎妖化成披着斗篷的老婆婆、半是人半是兽的模样,看到对方张开血盆大口,眼底有着满满的兴奋和狂喜,恨不得一口吞了她却又万般舍不得似的贪婪表情。

她被虎姑婆偷走,在失踪三天三夜后被丰庄与十里八乡的人手在雾隐山山脚下的一座枯林中寻获。听她家姥爷说,当时她就蜷曲在厚厚落叶上,睡得很香,还像小猫咪般呼噜噜地打鼾。

是大虎哥哥救下她。

她看得清清楚楚,大虎哥哥也是妖啊,他的真身是一头像小山般壮硕巨大的漂亮大虎,她一直记得大虎哥哥的名字和那五官轮廓,犹若烙印般落在脑海中和心田上。

失踪的她完好无缺被寻回后,关于她的“奇遇”便广为流传开来,有人深信,有人高度质疑,可她自己心里门儿清,即便当时年岁小又饱受惊吓,有一只大虎哥哥一直护着她的记忆,那是再确实不过——

“一会儿哥哥要是又变回大虎,妳别怕……”

“要是哥哥真死掉,妳也别怕……”

“哥哥的同伴们会赶来,会送妳返家。”

那时候,她一颗小心脏原本要被掏出,是大哥哥的骤然现身阻止了她的厄运,最终亦是他以灵力治愈她险些被剜开的胸口,而自己曾受虎姑婆利爪重创的左胸上,竟连丁点儿伤疤都不复见。

大哥哥把自个儿的灵力注入她孱弱的躯体中,于是她胸前的疼痛飞走了,伤口愈合了。

在她的记忆中,大哥哥最后昏厥过去,她好害怕好害怕,吓得又不住哭泣起来,而大哥哥就如同他预告的那样,因灵力过度损耗,最终无法再维持人形,他变回真身模样。

那是一头毛茸茸的猛虎,伴在巨兽身畔的她却半点不觉恐惧,只有止不住的伤心难过。

她抚着大虎的丰颊和颈子,握着那枚挂在虎颈上的长命锁,不断不断祈求,喃喃而出的尽是孩子气的话语——

要大虎哥哥好好的,她不害怕他是妖怪,却好害怕他会死掉。

他若死掉,她孤伶伶被丢弃在深山中,走不出去该怎么办?

只要他能好好的,要她怎样都可以;只要他好好的,她就把自个儿许给他,当他的小娘子,一辈子喜欢他、待他好。

她忘记还许了什么愿,总归乱七八糟一通乱许,后来哭累了再也撑不住,她趴伏在大虎身上不知不觉间睡着,许是巨兽的气息变得绵长,虎躯随着每一下吐纳徐慢鼓伏,那让她感到放松,这一觉竟睡得很沉。

她是被人唤醒的……唔,正确来说,她是被幻化成人的两只妖唤醒。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男一女,或者说一雄一雌,虽是人的形体,在那当下她嗅到的是兽的气味,好像一觉醒来后,她的嗅觉变得格外灵敏,能轻易辨别出人与妖的气息。

那个男妖长得很美,有一头正红色长发,弯弯的一双桃花眼直对着她笑,女妖的气质偏清冷,发色深灰挑蓝,清雪般洁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们俩是大虎哥哥口中提到的同伴们。

“我叫红少,红发大少爷的红少,她是蓝冰,蓝蓝的、冰冰的蓝冰。是说女圭女圭妳已能识字了吗?晓得我俩的名字怎么写吗?”

男妖笑咪咪逗她说话的时候,女妖十分专注在察看大虎的状况,而白荼蘼的记忆在这儿出现断点。

她不记得接下来发生何事,不知道大虎最终是死是活,不清楚自己是如何从深山中走出,再次醒来时她已被众人寻获。

一定是大虎哥哥的同伴们带她离开深山、送她返家的,她推敲得出,只是内心不无遗憾,好像走得太匆促、太糊里胡涂。

获救后,她仅道出被虎姑婆叼走一事,却未提及谁在千钧一发间救她性命,年幼时候不懂其中意境,等到年纪稍长似乎有所体会,好像大虎哥哥是烙在她心田深处的印记,她不想轻易说出再受旁人质疑。

之后关于她的这一段奇遇,渐渐在丰庄和十里八乡中传开,有人信得真真的,有人则认为她不过是走失迷了路,小孩子受到惊吓,脑袋瓜里便给自个儿编故事罢了。

但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历劫归来后,她从此有了特殊能力——

她可以嗅到精怪妖物们身上的气味。

都说凡走过必留痕迹,只要是“他们”造访过的地方或碰触过的物品,皆会留下非人的特殊气味,气味若然好闻,那就是好的,是很努力在正道上修行的“朋友们”,但如果气味腥臭冲天的话……当真就没什么好说了。

而偷走大宝的这只精怪,其气味臭到让她几乎呕吐!

如今她这鼻子比狗鼻子还灵,能嗅出这一股子掺杂在娃儿女乃香中的腥臭,要想把孩子找回来,方向便能更加明确。

此际——

“小姐!小姐跑慢点儿,危险啊!”

“小姐是发现什么了?您等等大伙儿,别独自往前冲,小姐——”

白荼蘼听到两婢子苹香和橙蜜在身后呼唤,可实在没时间解释。

白日在公众厅堂上的聚会一结束后,她立刻投入搜寻胖娃大宝的要务中,尽管丰庄与十里八乡已有许多人手正持续不断在寻找,但多她一个必然大有帮助。

此时天就要黑了,天色若暗下,孩子将会更危险。

她知道吃人兽妖的习性,牠们在得手偷到胖娃儿后不会立刻吞食,而是先叼回自个儿巢穴,慢慢嗅食娃儿身上的香气、舌忝拭女敕肤上的女乃香,等闻够了、舌忝够了,牠们才会甘心在某个暗夜里尽情享用“美食”,把孩子吃个干干净净。

这完全是她的亲身经历。

所以天黑一分,胖娃大宝就更危险一分,她必须抢快!

“妳们俩分别去知会陆叔和吴乡长,让他们领人即刻往这儿赶来,我嗅到那股子气味了,绝不会错。妳们快去,其余的人跟上我!”举着一把小火炬,头也不回地扬声交代,她迅速钻进密林中,很怕那股气味会消失在夜风里。

十五、六岁的苹香和橙蜜根本阻止不了自家小姐“勇往直前”的行径,尽管这边有七、八名护卫跟上,见小姐一个闪身不见,两婢子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都要急出泪来,最后只得遵照主子的命令,快快去知会在其他地方搜寻的人手赶来支持。

这一边,白荼蘼迈开大步,追得心音如鼓怦怦乱响。

后头的人有没有跟上来,她亦无暇回顾,她感觉得到,那只妖离她不远了。

腥臭越来越浓烈,让每一次的呼吸吐纳变得越发难受,她尽可能忍住,不想缓下脚步调息,内心隐隐庆幸,庆幸这只妖没有像当年偷走她的那只虎姑婆那般,把她叼入雾隐连峰的深山秘境中……倘若胖娃大宝被叼远了,仅凭人力断然难以寻回。

可这一次,妖就在不远处,她既然嗅得到牠,就绝对找得到大宝。

忽地脚下一拐,不知是被石头还是树根绊倒,她本能发出惊呼。

下一瞬声音全堵在喉间,她惊觉到自个儿不仅是跌倒罢了,而是在往下直坠!

落地,身体像掉进沙坑里,沙子细滑,她掉落后又顺着一道陡坡往更底下滑落,连滚了好几个跟头才止住。

“噢……”头都要昏了,嘴里还吃进沙子。

“呜呜呜……”

谁?当可怜的抽泣声传进耳里,白荼蘼根本没来得及缓一缓,脑袋瓜朝泣音传来的方向陡地一抬——

“……大宝?”

似乎掉到一个甚是隐密的洞穴中,小火炬在她滚下来时月兑了手但未熄灭,就落在离她三步外的干燥地面上,火光跳动着,明灭间能觑到五岁的胖娃把自个儿缩成圆圆一球不住地颤抖。

“大宝……”白荼蘼试着又唤,尽量稳住声调。

孩子这会儿终于有动静,小脑袋瓜怯怯抬起,两只眼睛惊疑不定地眨啊眨。

“姨……白兔姨姨……”大宝认出人,小嘴不禁扁了扁,忽然“哇啊啊”地放声大嚎。

他认出来了,是跟阿爹和阿娘说过好多回话的姨姨,给过他糖丸吃、跟娘一样好香好软的姨姨。

孩子松开蜷缩的四肢连滚带爬朝她过来时,白荼蘼根本顾不得身躯摔疼了,也连滚带爬朝孩子扑去,一大一小互搂在一块儿。

“是白兔姨姨没错,姨找到大宝了,大宝别怕!别怕!”

“呜呜呜……大宝要找阿爹、找阿娘,大宝不要在这儿……”

“好!好!姨带大宝出去,我们找你阿爹和阿娘去,他们都在等大宝回家。”她下意识说着,不断说着,安抚孩子的同时也在安抚自个儿。

“姨很厉害的,鼻子特别厉害,嗅着嗅着就找到大宝了,我们现下就爬出去,好多人都来找大宝,只要一爬出洞外,阿爹和阿娘就在那儿等着接你回家,大宝跟着姨,别怕别哭,好不好?”

孩子成功被她安抚住,虽然还在抽泣,但点头点得很用力。

“来,你拉着白兔姨的腰带,我们有火把呢,可以把路照得亮亮的,不怕。”白荼蘼一手捞起地上的小火炬,另一手沿着石壁攀抓突出的部分,一步步稳住,带着孩子慢慢在陡坡上挪动。

只要爬上去就能瞧见上方洞口,届时可以呼救,可以发出冲天响炮,让其他人知晓她和大宝的位置。

但……好臭!

一阵腥风扫来,风中的气味臭到让白荼蘼的胸肺和喉咙几要烧灼起来,孩子又吓到缩成一团,紧扯着她的裙襬尖叫大哭——

“有妖怪!有妖怪!呜哇啊啊——牠来了,姨,妖怪又来了!大宝要被吃掉了,怎么办?怎么办?哇啊啊——爹啊娘啊,呜呜呜……”

真的是妖怪来了,白荼蘼瞪着眼前这头随风乍现的大兽,头皮发麻,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外型是一头大老虎的模样没错,但体型远远胜过寻常虎兽,牠一身黑毛,目中明显有红焰跳动,利牙烁着银光,垂涎淋漓……与当年的虎姑婆和大虎哥哥相较,感觉眼前的黑虎妖并未开智,是很低等的妖物。

低等的妖,连幻化人形都办不到,灵力低下,兽性犹在,也许……也许她尚有胜算。

白荼蘼压下恐惧不让自己多想,黑虎妖朝她与孩子扑来的瞬间,她射出套在腕上的袖箭。

“飕飕飕——”

十二支小箭连发,正中黑虎妖的肚月复,虎妖凄厉嚎叫,“砰”的一响倒地,白荼蘼拉起腿软的孩子奋力往坡上爬。

“大宝,你阿爹阿娘等你回家,别怕别哭,快走!跟着姨,快走啊!”对着孩子又拉又扯,都想把胖娃儿负在背上逃跑了,她可不认为那袖珍小巧的十二支袖箭能杀得死黑虎妖,顶多仅能拖延一小段时间。

结果没有什么“一小段时间”,不过才短短几息,身后暗处,黑虎妖狺狺低咆声又起,被彻底激怒,低咆一转狂啸,整座洞穴随之震动。

完蛋!

白荼蘼不愿多想,但此时此际不得不想——她和孩子就要死在这儿了。

可怜孩子没她幸运,她幼时遇死劫还有大虎哥哥来救,于是多活了十五载,这会儿再落入虎口,她若被妖物吞食,孩子不懂得趁机逃跑的话,一大一小当真全祭了黑虎妖的五脏庙。

当黑虎妖再次扑来,她发狠掷出手中的小火炬,矮身下来搂紧瑟瑟发抖的孩子,心弦紧绷,思绪回溯,下意识喊出——

“大虎哥哥!”

雾隐连峰猛地一阵地动天摇,好似地牛翻身又像天降雷火,那震动的力度前所未有,晃得高峰绝壁上的万年雪坍崩坠落,突如其来引发一场的雪崩。

在层层土石与岩块包裹中的虎霄骤然受到撼动,无形力度一波波如浪潮涌动,彷佛以他为中心爆出莫名的能量,那股不寻常的灵动幅员广大地拓开,急速狂泄后突然间又朝他冲回。

胸前骤然发烫,神识在无尽的虚空中醒来,虎霄张开双眼,发现垂在胸口的某物正兀自发光,一丝丝的光宛若流动的水,勾勒出一个精致的轮廓。

这是……长命锁?

“头上挂,脚下摘,姥姥亲,姥爷爱,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有人对他念出这如咒一般的祝词,柔软却执拗的童语,纯粹且强大的能量。

他记起来了,那女娃儿淌着泪的女敕红脸蛋,望着他时,水汪汪的眼里没有丝毫惊惧,她还把名字告诉他,她叫——白、荼、蘼。

轰隆!

那名字在脑海中浮现的同时,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亦在虎霄耳中炸开。

瞬息间,他身影移动,被一股引力拉扯出去,竟是被迫出关。

“大虎哥哥!”

他先听到那一声惊急动念的呼唤,电光石火间现身,两脚稳稳落地之际,健臂本能一挥,亮出利爪的五指扎扎实实地划破血肉,将扑腾而来的巨兽划得肚破肠流,又因他挥动的力道太猛,那庞大兽身重重砸在地上,竟连一声哀吟都不及发出就已毙命。

这气味不是寻常野兽,是只妖化的地灵虎,以人为食,灵力甚是混沌。

只是他为何会被迫出关,瞬间移动到这低等妖物的巢穴?

“大虎……哥哥?”唤声惊疑怯怯。

虎霄迅速回头,洞穴幽暗,仅有一根小火炬落在不远处,上头的火光犹可怜兮兮地挣扎跳动,这完全影响不了他的目力,他见到岩壁角落有人缩着小小一团……不,是一大一小搂在一块儿缩成一团。

大的是一名年轻的人类女子,脸蛋圆圆,下巴尖尖的,女子正仰高小脸看他,那双眸子张得圆滚滚、清亮亮,秀气的鼻翼明显歙动,唇珠微颤,有声音又从她轻掀的唇间荡出——

“大虎哥哥?真是你?你……你可还记得我?我叫白荼蘼,春天的尾巴儿才会开的花,我还有小名儿……”

随着她一字字道出,虎霄将高大魁梧的身影朝她转正。

她一下子就看到悬在他胸口上的那枚亮光,不禁吁出一口气笑了。“噢,是我的长命锁……你一直戴着呢。”

虎霄心神俱震,蹲来才要说话,那只吓到僵化的圆滚滚男娃儿突然回过神般发出凄厉尖叫,随即嚎啕大哭——

“白兔姨!妖怪!老虎头……老虎头……人的身体……妖怪啊!呜呜哇啊——”

“唉呀不哭不哭,大宝别怕呀,不是的……他、他不是妖怪,他是姨的好朋友,好几年前就认识的好朋友。”拍抚孩子的背心,努力编造借口。“他叫虎霄,跟咱们十里八乡最厉害的猎户冯二叔是一样的,上山狩猎时会戴上头套伪装成动物,方便躲在林子里打猎啊。”

一来是白荼蘼的语调明显变得轻快,二来是被指为“妖怪”的那道身影盘踞不动,看似无害,大宝娃儿哭声于是变小,眼里两泡泪,但没再奔流。

白荼蘼又道:“大宝见过冯二叔那个头套吧?是野猪头套,两根獠牙好长好吓人,不只头套,还有整张的野猪皮,是冯二叔当年用自个儿猎获的大野猪制作而成,打猎时他就戴着头套、披着野猪皮,常常都能打到好多猎物。”

“那、那……他戴的是老虎头套,那只大老虎也是他自个儿猎到的吗?”大宝吸吸鼻子,由着白兔姨姨帮自个儿擦拭面颊,边问边偷觑“虎头人”。

安抚见效,白荼蘼更用力点头。“那是当然的呀!他那么厉害,大宝不是也瞧见了,他适才大手一挥,就把那只黑虎妖怪打扁,他都能打赢妖怪,打猎想猎到一头大老虎又哪里难得倒他。”

其实男娃儿从头到尾都不清楚黑虎妖怪如何被打扁,他的小脑袋瓜一直埋在白兔姨姨的怀里,抬都不敢抬,是白荼蘼后来松开双手开口说话了,他才敢抬头张眼去看,但此时此刻,孩子是不会承认自己什么也没瞧见的。

大宝又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道:“他把妖怪打得扁扁,他是姨姨的好朋友,那大宝就……就没有怕他。”

“不怕不怕。”白荼蘼赞许地拍拍孩子的头顶心,跟着扬睫看向蹲踞在跟前的人,后者就像一座小山似定住,令她心安至极。

“你是怎么来的?怎会出现在这儿?你、你莫不是听到我在唤你?”内心惊喜交迭,当然还有无数疑惑,她如何也料不到这千钧一发之际,自己会再遇上他,又一次被他所救。

见他仍杵着不动,白荼蘼遂放开大宝跪移了两、三步,挪到他面前,她咧嘴笑开,探手捧着那个虎头套想替他摘下,尽管火光微弱,她仍想再看看那张久违的粗犷面容,但这头套……怎么摘不下来?

“怪了,为何会没有缝隙?唔……”当她的小手模到毛茸茸的虎头下缘时,发现他的颈项上寻不到头套的开口。

兽类柔软的毛皮连着他人类温暖的皮肤,既顺又滑,贴合得天衣无缝,好似……好似他壮硕高大的人体躯干上、那硬邦邦的脖颈上,顶着的就是一颗大老虎脑袋无误。

吓!

“你、你真变成虎……”心头陡颤,但“虎头人”三字硬是忍住没喊出来,她很怕身后的大宝听到了又要吓到大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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