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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师糊口养包子 第一章 清贫长公主

作者:风光

“长公主、长公主,好消息啊!”

一名身着棉布衫裙,绾着双丫髻的少女喜孜孜地冲进了一座两进的老旧小院,因为太兴奋了,关门时顺手一拉,那没闩上的门扉砰地一声又打开来,两侧的竹篱笆都摇晃起来。

少女一路跑过绿叶成荫的瓜棚,垂下来的瓜已经有半个拳头大,还不能吃,却打得她额头一个红印。

少女啐了一声,抚额弯身出了瓜棚,又差点撞翻晒着梅子的筲箕,吓得她连忙停步,险险的把歪了一边的筲箕扶住,小手随意把滚到一边的梅子摊开。

只是进个门就这么大动静,屋子里行出一个中年嬷嬷,瞧少女冒冒失失,哭笑不得地上前点了下她的脑门儿。

“雪雁是妳呀,我还以为山猪闯进来了!”那嬷嬷姓周,面容有些严肃,语气却甚是慈和。“别再称呼长公主了,姑娘不爱听,都六年了妳这习惯还改不过来?姑娘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精神,正在指点小公子作画,妳可别扰了他们。”

雪雁吐了吐舌,声量随即放小。“我、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吗?一下子忘了长公主……啊不,是姑娘身体不舒服,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禀报了吗?”

周嬷嬷还待说些什么,一道细柔却有些中气不足的嗓音已经由屋内传来。

“雪雁妳进来吧!”

雪雁眉梢一扬,连忙和周嬷嬷入了屋内。

堂屋正中的四方桌前坐着一个年约五岁的男孩,执着一枝最细的须眉笔,笔是湖州出产的紫毫,只用山兔背上一小撮尖毛制成,男孩细细地在纸上勾勒着叶纹,纵使年幼,画出的图案稚女敕,却初见笔力。

男孩身边坐着一名纤细的女子,眉目如画,气韵天成,一身朴素的平民装束也未能减损其贵气半分,只可惜如此过人姿容,脸色却是不自然的苍白,双十年华该有的丰润双颊都瘦出了骨头的线条。

此时已届暮春,女子却仍穿着袄子,腿上盖着棉毯,若非怕那孩子受热,搞不好都要点起炭盆来。

雪雁进了门后就乖乖噤声了,待男孩画到一个段落,喜孜孜地将画举在病弱女子眼前,女子挑眉细瞧了一下,才笑瞇了眼。

“很不错嘛!顾小公子,就你这资质鲁钝的小毛孩也能画成这样,不枉你娘亲我掏心掏肺的教你……”

“娘,妳昨儿才说是我天赋异秉!”男孩抗议道。

“我有说吗?”病弱女子偏头想了一下,然后突然抚着额,假惺惺地喊晕。“我昏了我昏了,我记不得了……”

“娘!”男孩跺了跺脚。“妳又装昏!妳说过我画完就可以吃点心的,不能赖皮。”

病弱女子见状一乐,非得逗得儿子气恼,她才哈哈大笑道:“好吧好吧,你可以吃点心了。瞧你那馋样,方才画图时我都怕你口水滴到画上了!”

男孩欢呼了一声,才不管方才自己又被亲娘损了一顿,小手在周嬷嬷端来的盆子里洗净后,就抓起盘子里的红豆糕大嚼起来。

病弱女子见状摇头失笑,才转向站在旁边也忍俊不禁的雪雁。“换妳了,方才妳傻乐什么呢?”

“姑娘!余生居士的那幅〈雪中红梅图〉卖出去了,足足卖了三百两呢!”雪雁由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呈到了桌子上,而后喜上眉梢地道:“咱们不会断粮了,终于能饱餐一顿!”

“这不是应该的吗?已经比我想象的慢了。”那病弱女子得意地昂起下巴,许是被雪雁的情绪感染,脸上微微有了血色。

“是是是,姑娘是最厉害的!余生居士的画一出,旁人那个……谁与争锋!”雪雁笑嘻嘻地将银票交上。

“哟,跟在姑娘我身边,妳长进了,谁与争锋都说得出来。”病弱女子失笑,将银票取来看了看,而后分成了三份,对周嬷嬷说道:“这两百两给李公公,二十两留着买药,剩下八十两,足够支应我们接下来超过半年的开销了……”

周嬷嬷却是皱起眉,在心中骂了李公公一句老匹夫,才不赞同地道:“姑娘,李公公那儿留两百两会否太多了?不若妳拿一百两买药,咱们留一百两,让小公子也能吃好些,剩余的一百两给李公公好了。”

女子却是摇头,笑得有些无奈。“再一个月就是清明了,皇宫会遣官前来皇陵祭祀,给李公公的钱少了,他事情办不好怎么办?到时候错可是落在我们头上。妳知道的,我们不能冒险。”

周嬷嬷与雪雁相对无语,反倒是那小男孩吃完一块红豆糕后,突然抬起头,看着女子脆生生地问道:“余生居士不就是娘吗?为什么娘卖画赚的银两要分给李公公呢?”

若是换了个人,或许会将一些丑陋之事美化掩饰一下再告诉孩子,免得影响了孩子的天真单纯,可是女子却不然,她模了模孩子的头,相当诚实地说道——

“因为那李公公是个贪婪成性之人,咱们住在皇陵,就不得不听他的……”

皇陵,位于京师西北百里远的天寿山上,牌坊碑亭宫殿神道纵深十四里,墓冢位于最末,置放了历任皇帝、嫔妃及夭折皇子的棺廓。

皇室安葬事务由宗人府掌事,如今的宗人令是礼亲王,然而这也只是一个虚职,凸显礼亲王的地位高贵、立场超然,事实上一应祭祀事务都是由礼部安排。

皇陵的杂务则由内务府派遣内侍做为总管,统领太监官女若干,或是由一些被贬斥幽禁的皇室中人做主处理。

现任皇帝登基多年,只贬斥过一个明珠长公主殷晚棠至皇陵。

按理说来,明珠长公主便该是皇陵中最有权势的人,平素皇陵的维护及祭祀她都要负责,偏偏她被削去了长公主称号,只以皇女身分待在皇陵,这便有些尴尬了。

兼之殷晚棠体弱多病,在偷偷生下儿子顾萱怀后更是雪上加霜,并没有太多余力管事。六年过去也不见皇帝关心过她,服侍她的宫女内侍们捧高踩低,渐渐地一个个弃她而去,也就只剩下一个死心眼的小宫女雪雁,以及曾在太后跟前服侍过的周嬷嬷忠心如故,死也不肯背主。

而下人之中最嚣张的自然就是内务府派来的总管李公公,在确定明珠长公主失了帝心起复无望,便露出了真面目,贪墨了宫中拨给皇女的分例不说,之后发现了殷晚棠秘密产子,自认拿到了她的把柄,就更肆无忌惮。

因着如今陛下祭祖多在皇宫中的太庙,皇陵这里几乎都是遣官代表,既然皇帝不亲自来,李公公索性将病弱的皇女殷晚棠由皇陵的宫殿中赶出去,自己鸠占鹊巢,享受着皇家待遇,却又不敢将人放得太远,便将她安置在皇陵附近的庄园里。

这庄园其实可以视为一个小村落,里面住的人家都是吃皇陵饭的平头百姓,有的是花匠木匠,有的是砖瓦工人,有的是佃农肉贩,有的是车夫马夫等等。

殷晚棠即使受到了如此错待,却因皇命无诏不得回京,京中没人知道她的情况,又或者知道了约莫也不想搭理。

她的下人们倒是可以自由出入京城,但李公公威胁要将殷晚棠有个儿子的事情张扬出去,不管是周嬷嬷还是雪雁,谁又敢去告发他?

一开始殷晚棠还有些金银头面、御赐珍宝等物可以应付李公公的索求,但财物总有用完的一日,逼不得已她只能卖画维生,一方面应付李公公,另一方面维持她的汤药不断,以及养活一大家子人。

或许也是自知时日无多,“余生居士”便是殷晚棠替自己取的别名。

她自幼习画,于此道极有天赋,又与西洋来的传教士学习了外邦的绘图技巧,一开始教她作画的画师才教几年就甘拜下风,自认教无可教,挂冠而去。

天朝画重意境神韵,西洋画强调真实形似,殷晚棠的画风中西合并,有着丰富的色彩及光影,又兼具挥洒自如的气势,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独特风格。

殷晚棠病弱,每画完一幅画都会元气大伤,需卧床数日汤药不断才能缓过来,如此一来余生居士画作不多,却反而炙手可热起来,让她终于也能支应起家计。

为了解释李公公的贪婪,殷晚棠平铺直述地向儿子顾萱怀说明了这一切,不带一点自怜,也没有恶意的丑化。

这个孩子迟早要离开她的身边独立,所以他必须了解自己究竟是什么境遇,学会独立思考与分辨善恶,不能像其他的孩子一样懵懵懂懂的长大。

果然,顾萱怀听完李公公如何贪墨后,沉默了一会儿,小脸认真地说道:“李公公这么坏,我们不能告发他吗?”

“暂时不能呢!”否则她可能连儿子都留不住。殷晚棠苦笑,“或许等你皇帝舅舅哪天想起我们来了,李公公自然就会被惩罚了。”

“可是他一直欺负我们,我不服气。”殷萱怀小脸气鼓鼓的。

这可爱的小模样实在勾人,殷晚棠忍不住捏了下他的脸。“你这么想吧,如果我们没有被赶出来,那就只能待在皇陵里,每天看的都是一样的风景,往来的都是一样的人,暮鼓晨钟的那多无趣呀?现在我们虽然住得简陋,可是我们可以和李伯伯学怎么侍弄花草,可以和赵婆婆学种菜养鸡,要吃什么买什么都方便,不必动辄得咎,甚至你想和庄子里的孩子们一起上树掏鸟蛋、下河抓鱼虾,都不会有人过分管束你,这样不好吗?”

以前她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室贵女,架子摆得高,气势撑得足,看人都用眼角,行事尖锐不愿受任何一点气,最终把自己恋慕的男人推得越来越远,这样的明珠长公主连她自己都不喜欢。

曾几何时她褪下长公主的尊荣后,病得生命只剩一点儿时光,她便不想再活在桎梏及假象之中,决定做回最原本的自己。

所以几经磨难,身负沉痾,本性乐观爽朗的殷晚棠仍然笑得恣意,活得畅快,想做什么就做,想玩什么就玩,不怕脏、不怕苦,每多活一天都是她偷来的。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有着如此豁达洒月兑的心境,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娘说的好像也不错……”顾萱怀歪着头,慢慢地梳理着内心的矛盾。

“所以我们给李公公银两,买的是自由自在啊!”殷晚棠轻轻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的一颗慈母心都快被儿子的一举一动给融化。

“我明白了!”顾萱怀终于想出了一个他觉得自己内心可以接受的尺度,也笑得露出了珍珠般的小牙齿。“给李公公一百五十两,买我们的自由自在。娘的汤药留七十五两,家里留七十五两,这样我们已经可以天天吃肉了……”

画完了一枝带叶的海棠花,顾萱怀用完午膳睡了一场午觉,起身后便出了门,和庄子里的孩童们一起疯玩了。

待他离开,殷晚棠也默默地完成了一幅工笔画,画中赫然是顾萱怀稍早习画海棠的画面,还有雪雁冒冒失失闯进门、周嬷嬷规矩严肃地立在一旁……这些场景,被她简简单单几笔勾勒得栩栩如生。

只不过这幅工笔画是白描的,没有一丝色彩,因为她不久前才完成一幅雪中红梅,病了好一阵才勉强恢复过来。

如今的精神体力已不足够支持她细细的描绘上色复杂的图案,但是孩子习画那可爱的模样,她总想纪录下来,就算明天就告别了这个世界,孩子的一切也已经借着画笔深刻地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她一收笔,旁边的周嬷嬷立刻将画具纸张收了起来,一副就是不许她再画的意思,桌面上取而代之的是雪雁端来的一碗人蔘清鸡汤,还冒着腾腾热气,一老一少时间衔接得相当完美,让殷晚棠不由失笑。

“好了好了我不会再画了,妳们不用紧张,要再不停笔,嬷嬷妳肯定能把鸡汤直接灌到我嘴里。”她喝了一口汤,是撇去了油的,前一阵子手头拮据,好一阵子没喝肉汤,还真有些想念这味道。

她其实并不挑食,但就是吃不胖,想来是身体的病痛在作怪。

又多喝了几口汤,肚子有了些饱足感,她放下了碗,伸手去构顾萱怀画的那幅海棠,然后左瞧右看,怎么看怎么好。

“嬷嬷,雪雁,虽然我老爱逗萱儿,但妳们看萱儿的画技是不是大有长进了?”殷晚棠很是骄傲,一个才五岁的孩子,笔触仍然幼稚,图案也有些歪斜,但能把海棠画得有模有样,光影比例都考虑到了,已是相当不容易。

“小公子是像了姑娘啊!小小年纪画技就如此不凡。”周嬷嬷笑道。

“像我哪里好呢?像他爹才好呢!聪明又会读书。”说到那个男人,殷晚棠明亮的眸光微微一闪。

毕竟当初是她害那男人结了一场不情不愿的亲事,纵使后来两人的分离并不愉快,对他,她只有无尽的遗憾,却没有怨恨。

过去那种飞蛾扑火似的炽热爱恋她如今已承受不起,早就在顾萱怀出生的那一刻,所有的心思都转为温柔的母爱了。

她有把握,若是再见到那男人,她也能不起波澜,与他和颜悦色,笑谈红尘,君子之交淡如水。

“小公子读书也很不凡啊!才五岁,三百千里头的字几乎都会写了!”周嬷嬷回的话打断了殷晚棠的沉思。

她连忙又喝了一口鸡汤,掩饰了一下方才自己的失神,然后苦恼道:“我替萱儿开蒙还勉强,但之后要学些正经八百的学问了,却是不适合由我来教,否则教出一个开口闭口只会叫娘的小怂包怎办?”

那是不可能的!就凭姑娘妳现在这野性子,怎么也教不出小怂包……周嬷嬷好不容易把心里的话吞下去。不过这不代表她不认同殷晚棠,毕竟曾经的驸马爷是状元郎出身,那些四书五经该怎么读,谁能比他清楚?

“那让小公子去上学堂?”周嬷嬷开始思索起可行的方法。

殷晚棠摇摇头。“萱儿是皇女之子,按理来说宗学他倒是能去,可他的身分到如今还是保密的,除了妳们和李公公,没有人知道他是我的孩子,所以宗学就别想了。如果是东宫书房,如今我没了长公主之位,萱儿更不可能去做皇子表哥们的伴读,何况根本没人认识萱儿这个表弟……若是去好一点的学堂,几乎都在京里,我是不愿让他此时入京的,而京城外的村庄城镇也有村学私塾,但离得太远,那水平还不如我来教呢……”

其实顾萱怀从小就被教导在外人面前不准唤娘,就怕不小心把他的身分泄露出去。不管是皇陵庄园里的百姓,或是以前在皇陵中服侍过殷晚棠的宫人,都以为顾萱怀是周嬷嬷的远房侄孙,所以他要入京其实无妨,被认出的机会不大。

但殷晚棠就是没来由的害怕,或许是在皇陵住久了,京城那个地方之于她就如同吃人的猛兽一般,就怕有个什么万一,顾萱怀再也回不来。

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话,说得体弱的她都有些喘了,连忙又喝口汤压一压,觉得胸口的不适好些了,殷晚棠才又说道:“萱儿的天分极好,在读书这件事情上我是不愿将就的,看来最好的方法,只有……”

她的语声停顿了一下,接着迟疑道:“嬷嬷,那个人到地方任官,如今也满三年了吧?”

周嬷嬷知道她在说谁,表情慢慢凝重了起来,不自然地点点头。“驸马……不,是顾大人,任太原知府去年正好满三年。”

“那也该回来了啊……”殷晚棠渐渐沉默,考虑着某种可能性,这偏着头苦思的模样,看上去和顾萱怀还真有些神似。

此时出门玩耍的顾萱怀回来了,他迈着小短腿一路冲进堂屋,明明还是春天,却是玩得满头汗。

殷晚棠与周嬷嬷随即停止了谈话,看到这小子喘得坐不住,前者不由没好气地调侃道:“顾小公子身手真利落,这一路跑来没撞倒瓜棚也没掀翻晒梅子的筲箕,比雪雁高明多了。”

这言下之意就是在嫌他鲁莽,顾萱怀一头扎进了殷晚棠的怀里,声音有些闷地说道:“娘我不会了……”

此时雪雁已经取来水盆,殷晚棠拉开他替他擦身子,却没错过他有些沮丧的神色。

“怎么啦?和大胖他们玩不好了?”

顾萱怀闻言小嘴扁了扁,末了还是又撒娇地靠在母亲身上,不高兴地说道:“大胖他爹说要去京里运花材,大胖吵着要跟去,他说京里很好玩,什么吃的玩的都有,那我也想去啊。”

他说到这里,殷晚棠已经能猜到他受什么打击了,不由心疼地抚着他的头,有些自责。

虽说插科打诨,对这个孩子,她是真心觉得抱歉,因她秘密产子,连孩子的真实身分都没几个人知道,又因为自己的私心及恐惧,至今不敢让他入京。

果然,顾萱怀嘟着嘴道:“大胖说叫你爹带你去啊!可是我就没有爹嘛……”

殷晚棠随即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谁说的?娘不是告诉过你,你有爹的啊!”

“那我爹是谁?他跑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久不来找我?”顾萱怀眼眶都有些红了,每次看别的孩子跟在父亲后头跑,或是被父亲抱在怀里、扛在肩上,他都羡慕极了。

“你爹叫顾延知,他可厉害了,曾经是状元郎呢!”殷晚棠用手沾了水,在桌面上写下顾延知三个字,目光有一瞬间的怔然,心跳也有剎那的失序,却很快被平静的声音取代。

“他不是不来找你,是没办法,因为他到山西做官去了,任官太原知府。太原你知道吗?从咱们这里过去,还要翻过太行山……”殷晚棠在厅里挂着一幅舆图,是她亲手画的,虽说顾宣怀的身分秘而不宣,但身为皇家血脉,还是要对江山有一定的了解。

她比了比京师与太原的距离。“太原知府,那是四品官啊!在京师四品官听起来不怎么样,但是在太原,四品官就是地方一霸。你爹的官声极好,又在剿匪上立了大功,最近他任期届满,应该就快回京了。”

关于顾延知的事,她多多少少都有在关注着,不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怕哪天孩子问起,她也有话说。

今儿个不就用上了吗!

“听起来好厉害啊!”顾萱怀眼眶不红了,反而闪闪发亮起来。

“是啊!是很厉害。”她这个简单的评价不带一丝个人好恶,是真心如此觉得。

毕竟顾延知刚考上状元没多久就成了驸马,依律驸马不得任官,之后与她和离,短短几年就升到四品的知府,故而顾延知受过同僚不少排挤与欺凌,闲话与白眼更是没少过。

可他都一一挺了过去,还能做出不俗的政绩,打了一整片朝廷官员的脸,一般虚有其表只会假清高的文人可做不到。

“那爹回京后,会来找我吗?”顾萱怀期待地问。

殷晚棠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停了一瞬,然而很快地她便恢复了过来,若无其事地轻声说道:“他还不知道萱儿呢……不过你放心,就算他不来,娘五花大绑也会把他绑来的!”

顾延知由太原回京述职,除了车夫,只带了一名小厮及两名护卫。他是寒门出身,即使在富饶的太原任官三年,亦没有养得起一屋子随从的本钱,所以只能低调的轻装简从。

春季多雨,行车不便,他自年后出发,走了一个多月才终于抵达顺天府。

眼见京城就在不远,却因为时候已晚,城门都要关了,再走下去肯定会被堵在城外餐风露宿,逼得一行人不得不停下马车来,寻个地方打尖。

车夫说道:“顾大人,此地离京只有百里,虽是官道,因为是皇陵近郊,却是没有任何村子的。若是要在此停留,小的知道附近有皇家的庄园,里面住的都是替皇陵做事的百姓,大人是官身,应当可以在那里借宿。”

顾延知不语,目光遥遥望向京城的方向,那里有他最不堪的回忆,也有一个他忘不掉的女人。

可笑的是,自己都离开这么多年了,要回京竟还有些近乡情怯,只是这情是为哪桩,恐怕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那就去那里吧!”顾延知眨了眨眼,很快把心中的感慨压下。

其实不立即回京也好,再多给他一个晚上缓缓,横竖他又不是富家子弟,住在贫困的地方也能习以为常。

车夫领命,吁了一声便让马车驶了个弯,朝向皇陵的庄子行去。

待马车行至目的地,早已月明星稀,庄子里的住户灯火熄得早,远远望去一片漆黑,春日的晚风吹拂过一片花田,带来一丝含着香味的凉意,并不显阴森。

唯一一户还亮着灯的小院看上去颇为宽敞,小厮如思在问过顾延知的意思后上去敲门,不一会儿里头传来应门声,那细女敕的声音却让外面的几个大男人愣了一下。

门只开了一个缝,露出的半张脸果然是个少女,那少女认真地从缝里打量着屋外的几个人,目光停在顾延知脸上时,突然倒抽一口气,砰的一声又把门给关上。

一阵夜风刮来,让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在这春意微寒的夜,吃闭门羹挺不好受的。

如思又上前敲了几下门,等了好一会儿,最后苦笑起来。

“大人,屋子里怕是只有女眷,不敢开门——”

然而他话才说到一半,门却是又开了,刚才的少女僵硬地问道:“诸……诸位大人有事吗?”

如思连忙指着顾延知说道:“这位是太原知府顾大人,因为回京错过了城门宵禁,想在此借宿,不知方便?”

“方便的方便的,几位大人快请进来。”少女便是雪雁,方才看到顾延知带人来敲门差点吓坏,她是记得这位前驸马的,随即连滚带爬的跑回内院通报殷晚棠。

殷晚棠一听也白了脸,幸好周嬷嬷还算镇定,猜测对方不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来寻姑娘,说不得只是借宿,毕竟眼下已晚,附近又杳无人迹,便让雪雁再出去试探。

如今一问只是来借宿,雪雁也松了口气。姑娘说过若顾延知等人真是借宿,那就随之任之,横竖他们又不会闯进后院,于是她便提着灯领人入门。

幸亏这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后院与前院隔着垂花门,垂花门一般为便利通行都是敞开的,这会倒是阖上了。

雪雁让一行人休息在前院的一排倒座房中,顾延知身分不同,不好与下人挤在一块儿,她便搬了被褥到西南角的书房里,里头有一个卧榻是让顾萱怀午睡用的,榻面不小,现在给顾延知睡正好。

“顾大人,这是我们小公子的书房,因后院不方便开启,寒舍简陋,只能委屈大人暂歇此处。”雪雁恭敬地说道。

“此处甚好,正适合我处理些公事,请姑娘替我谢过贵主人。”顾延知也不强求,事实上这居住的环境已经比他想象的好了很多。

屋里虽是老旧了些,但窗明几净摆设清雅,案上文房四宝俱全,还有个小书柜,摆的都是些启蒙之书,墙上贴着几幅画,画风幼稚,但笔触初见功底,令人眼睛为之一亮,可见这小公子的年龄应该不大,家中还有善画之人为其启蒙。

不一会儿,如思请他至倒座房去沐浴,毕竟在人家的书房里洗澡总是古怪。顾延知一路风尘仆仆,没想到还有机会梳洗,便畅快地洗漱了一番。

主家相当周到,给他的浴桶里居然还放了地骨、艾草、香茅、首乌藤等安神舒缓的药材,令他洗完神清气爽。

踏着夜色回到书房里,桌上已放了几道菜,野芹香干、油焖笋、韭菜炒蛋,主食居然不是饼子而是米饭,虽没有大荤,但菜色清淡不俗,处处贴合了顾延知这个南方文人的心意。

他猜想,以这屋子的老旧程度来看,这几道菜可能已经是屋主所能拿得出来最好的菜色,心里不由更加感谢。

于是他又心满意足地用了一顿迟来的晚膳,还不忘叫如思去感谢主家的体贴。

待如思离去,顾延知开了窗子,散散屋子里的气味,却一眼瞄见书房外的角院里,一个生得玉雪可爱、年约四五岁的小男孩坐在了院中石椅之上,圆圆大眼直往书房里看,与他对个正着。

顾延知对孩童没有什么好恶,但这个孩子第一眼就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很得他的眼缘,他便朝孩子点了点头。

那孩子见他响应,随即眉开眼笑,可能是见他一身书卷气,便跳下石椅,立在原地执了个童子礼,问道:“先生您是谁啊?”

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叫先生,挺新鲜的,顾延知疏淡的眉眼柔和了几分。“我是你家的客人,我姓顾。”

“那真是太巧了,我也姓顾。”顾萱怀莫名地喜欢这个客人,尤其客人还如此和善,他笑得更灿烂了。

“外面夜凉露寒,你进来吧。”顾延知说道。

岂料,顾萱怀摇了摇头。“娘说前院来的客人是大官,叫我不要冲撞客人,可是我好想看看大官是什么样子的,您带来的护卫大哥们叫我别进屋,我坐在这里看就好,希望先生不要怪我啊!”

“你小小年纪便如此知礼,何来怪罪?”如果说方才顾延知对这孩子产生好感是因为对方玉雪可爱,那现在发自内心的喜爱,必然是因为对方懂事明理。

这主家对孩子的教养相当不简单,顾延知觉得就算换成了自己,空有一个状元的头衔,肯定也教不出如此灵慧的孩子

“那么你现在见到我了,有什么感想吗?”顾延知刻意问,他也想知道自己在孩子心中是什么印象。

顾萱怀认真地看了顾延知,然后用力点头说道:“先生肯定是个好官。”

“怎么说?”

“先生位高权重,和我一个小孩子说话却如此和蔼,没有摆官架子,这不就是书上说的爱民如子吗?”顾萱怀说得理所当然,他可是见过李公公那嚣张跋扈的模样,娘说李公公还不算正式的官员呢!

听到爱民如子,顾延知忍不住笑了。“你这么小,竟也读过《礼记》?”

“只读过一点点。”顾萱怀小手两指比出了一个微小的距离,然后学大人那么摇头晃脑的一叹。“可是我娘说她教不了我了。”

“这是何故?”顾延知有些不解。“她教得很好,将你教养得很出色。”

“娘只帮我启蒙,其他正经的学问她不好多教,怕把我教成只会喊娘的小怂包。现在是找不到好夫子她才先教着,等到我爹回来,由我爹来教比较好。”顾萱怀很知道自己的情况,他母亲也从不瞒他。

听到小怂包,再看看眼前这个分明很大胆的孩子,顾延知眼角浮起笑意。“你爹……未必能教得比你娘好。”

他是认真这么觉得,听起来这孩子的父亲不知为何不在此间,人品学问如何尚未可知,但就眼前与孩子的应答观之,孩子的母亲肯定是个有意思的人,而且德才兼备。

顾萱怀却是对自己的父亲有莫名的信心。“我爹肯定能教好我的!娘说我爹是状元郎呢!”

状元郎!顾延知内心像被什么重击了一记,几乎是屏息地仔细打量着顾萱怀,顿时脑海一阵明悟,眼瞳都缩了起来,似乎有些明白方才第一眼,自己为什么觉得他熟悉了。

好半晌才长吁口气,他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一切,还是得等你父亲见到你母亲才能确定。”

“先生说的是。”顾萱怀也很期待那一天呢!

聊了这么会儿,夜色益发深沉,顾萱怀轻轻啊了一声,连忙又向顾延知行了礼,“先生我得走了,否则嬷嬷找不到我可要恼了。”

说完也顾不得顾延知的反应,拍拍便急急忙忙地出了角院,毕竟还是个孩子,即使已经尽量表现出礼数,最后还是免不了童稚的天真。

看着那小小的背影消失,顾延知却是一颗心沉了下来,轻轻唤道:“如思。”

一会儿,如思便从顾萱怀消失的院门钻了出来,还不待进书房,便见到自家主子冷沉着表情立在窗口。

“明日启程之后,你暂留在此,向周围人家打听一下,此间主人姓啥名谁,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隔日一大早,顾延知一行人托雪雁向主家告别,还从雪雁这里拿到一个热腾腾的食盒,送出了谢银却被推拒,只得再三道谢才乘着马车离开。

一直到听不见车轮那骨碌碌的声音,雪雁才双肩一垮,像松了口气似的进了屋,仔仔细细地将大门关上闩紧,快步回到堂屋。

堂屋的桌上摆了朝食,有着养胃的猪肚杂粮粥,一碗馄饨汤,几碟酱菜,对有钱人而言这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粗食,但对殷晚棠等人来说已经是难得吃得到的荤腥了。

这时间肚子该饿了,但食物却是没有人动一下。

“姑娘,顾大人离开了。”雪雁向殷晚棠禀报道。

提心吊胆了一整晚的殷晚棠,连早膳都吃不下,听到人走了,这才拍拍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顾延知怎么会突然在这里冒出来,害我一晚上没睡好。”

周嬷嬷瞧她那没出息的样子,一边替她舀着猪肚粥,一边失笑道:“姑娘不是知道顾大人最近回京?错过宿头来借个宿而已,有必要怕成这样?”

“那不是……那不是有事瞒着他吗……我主动告诉他,和被他拆穿,那是不一样的呀……”殷晚棠很是心虚的喝了口粥。其实杂粮煮成粥有些刮喉咙,但那股温暖由喉头直下胃部,混身冰凉的感觉才算舒服一点。

周嬷嬷叹了口气。“姑娘,妳不欠他的。”

殷晚棠也觉得自己不欠他的,纵使过去有诸多对不起他的地方,最后也都偿还了,就算与他直视,她也能不低下那骄傲的下巴。

但为什么她还是畏于见他呢?顾萱怀的事迟早要告诉他,那其实不能算是她心虚的理由,最可能的还是如今她一身病弱,朴素且憔悴,已不再是过去那风华绝代的明珠长公主,她不想在他眼中瞧见同情。

哪个女人不想在曾经心仪的男人面前展现最美好的一面?即便豁达如她亦是不例外。

她没了长公主的头衔,可未失了长公主的骨气,她宁可他待她一如以往的冷淡,也不希望他同情她。

泄愤似的大口吃着猪肚粥,虽然没什么胃口,不过殷晚棠还是坚持不浪费一口米粮。

这时候顾萱怀才揉着眼睛步入了堂屋,打从满五岁后,他自认已经长大,起床便不再让雪雁服侍,自个儿洗漱穿衣,也自个儿走过来用膳。

既然孩子愿意独立,殷晚棠也由着他,只是等他走近,她仔细地替他拉好衣服没穿好的皱褶,然后整理了下他顶上歪了一边的小小文士髻,才让他上桌。

她并没有喂他吃早膳,而是将唯一一碗馄饨汤推到他面前,递了调羹给他。

“顾小公子今儿个晏起了,昨晚做贼去了?”

顾萱怀吃了一口馄饨,听到母亲的问话,把食物咽下后才讷讷地道:“我……我昨夜跑去看那大官了。”

“哦?你看了之后有什么感想?”殷晚棠掩饰住心头紧张,好整以暇地问。

“那位顾先生也是这么问我的。”顾萱怀见母亲并未见怪,这才笑嘻嘻地回道:“我觉得他一定是个好官!”

“想不到你对他的评价倒是挺高的。”殷晚棠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娘,我爹快回来了,妳说我爹会像顾先生那样好吗?”顾萱怀内心里曾无数次想象自己父亲的模样,但昨日见了顾先生后,心目中父亲的形象总忍不住朝着顾先生贴合。

殷晚棠愣了一下,先看了一眼周嬷嬷,周嬷嬷眼中露出了为难,欲言又止,她又看向雪雁,后者却是直接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她。

她垂下了眼,心头好一番斗争,最后良知抬起了头,把心一横,目光转回顾萱怀时,已是一脸笑容。

“萱儿,昨夜那个顾先生,其实就是你亲生父亲。”

顾萱怀一口馄饨还没吞进去,直接傻不隆咚地张口结舌看自己的母亲。

殷晚棠顺手把他的嘴巴一阖,看那傻小子本能的开始嚼食,完整吞下后,她才哭笑不得地道:“娘说过嘴里有食物不能开口。”

“我我我……我很快就吃完了!”顾萱怀飞快地将碗里的馄饨吃光,汤也喝得一滴不剩,才急急忙忙放下碗问道:“娘,我吃完了!妳快告诉我那顾先生真是我爹吗?”

“急成这个样子,娘教你的礼仪都掉水里了。”殷晚棠好笑地让他先漱口净手,这一次她也没打算逗他,等他将自己打理好,便开诚布公地道:“真是你爹,顾先生就是顾延知,以前你娘我还是明珠长公主时,顾延知就是驸马,只是后来我们没住在一起了。”

她一向不瞒顾萱怀什么,唯独父母和离的真正原因她没有说过,因为她觉得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不应该影响到孩子。“你是在我们分开后才出生的,所以顾先生并不知道你的存在。”

“是这样啊……”或许是年纪太小,父母为什么分开顾萱怀也没想到要问,他心中有更关心的事。“那娘妳会告诉他我是他儿子吗?”

殷晚棠深吸了口气,而后斩铁截铁地说道:“会。”

她揉了揉他的头,目光复杂却温柔。

“你爹那里,可是比娘这里要热闹多了。他是状元郎,可以教你学问,他府里还会有护卫,教你武艺骑射。而且你还有个祖母,就是你父亲的娘……”

顾延知的母亲王氏其实与殷晚棠并不对盘,或许婆媳天生对立,即使是长公主的婆婆也不例外。

当初顾延知尚公主,王氏也不得不和儿子住在长公主府,处处觉得低人一等,又无法摆出当婆婆的派头,自然对长公主很不待见。

当初骄傲的明珠长公主知道王氏不喜欢自己,便也摆着架子不愿亲近,不过殷晚棠只是不理王氏,却没有亏待或是借着权势压迫对方,但是长公主府的下人难免看人下菜碟,王氏受到不少冷嘲热讽,连太后都多次敲打王氏这个婆婆,无怪乎王氏只要见到她就没有好脸色。

不过这些,殷晚棠自然不会告诉顾萱怀,顾萱怀的立场与她不同,他是王氏的亲孙子,王氏想要一个孙子可是想疯了,没有理由迁怒他。

“……你祖母是个慈祥的人,心很软,照顾晚辈相当周到,若是哪日你见到她,她一定喜欢你。”殷晚棠回想着王氏与顾延知的互动,那真是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好像自己这长公主从来都待他不好似的。顾萱怀的模样有八分像顾延知,王氏应当也会爱屋及乌。

“真的啊!我还能见到祖母吗?”顾萱怀想不到除了能见到父亲,还多附赠一个祖母,语气都兴奋起来。

“可以啊!只不过你爹这次回京述职,行程比较赶,才会自己先回来,你祖母应该在后头回京,就是不知行到哪儿了。哪日你到了顾家若是没见到她,姑且等候一阵子,一定能见到的。”殷晚棠合理猜测。“她肯定会对你很好的,所以你若见了她,也要好好孝敬她,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娘,那妳什么时候要告诉爹,我就是他的儿子?”顾萱怀都快坐不住了。

如果没见过顾延知,那么顾萱怀可能还按捺得住,但明明昨晚相见了却不相识,他对顾延知又印象极好,自是迫不及待。

殷晚棠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像是要将顾萱怀脸上的每一根毫毛、每一分表情,都深深的印在脑海之中。

好半晌,她才慢慢绽开一个笑,即使这笑只在脸上,不在眼中。“萱儿,娘问你,你愿不愿意离开这里,和你父亲学习学问,以后就和爹及祖母住在一起?”

“当然愿意啊!”顾萱怀没有意识到,和爹及祖母住在一起,便是与母亲的分离。

他还兀自沉浸在与父亲重逢的愉悦之中。

“小胖每次和他爹去哪里都不让我跟,现在我自己有爹啦!比他爹高,比他爹长得好看,学问也比他爹好,官位也比他爹高!等到我爹来了,我一定要带他去让小胖看一看!然后让爹带我去京里玩,买面人儿,不让小胖去!”

听到顾延知在儿子心中居然是这种作用,殷晚棠噗嗤一声,这会儿是真的笑了,还笑出了泪花。

“你放心,娘很快就会帮你达成愿望,让你爹带你去向小胖炫耀,带你去京师买砂锅那么大的面人儿,还要带你去看外头更宽广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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