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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庶女旺贵人 第四章 成了彼此的惦念

作者:千寻

马车里,李虹鸳垂眉不语,眼底的悒郁掩也掩不去。

永安侯托媒上门,父亲亲口允下亲事,她不乐意,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她反对。

服从是身为女子的天职,但这桩婚事令她忧郁不安。

同为女人,母亲很清楚自己嫁入永安侯府后会过得多辛苦,一个恶名昭彰的丈夫,一个刁蛮任性的婆婆,这门婚姻能为她带来的只有不幸。那男人绝非良配,可是在父亲眼里,与永安侯府结亲,对他与大哥的仕途大有帮助,因此尽管裴翊恩行为失当,品行不良,她都必须出嫁。

“三姊别难过,当年大姊嫁给吴侍郎当继室时,也哭得唏里哗啦,但现在不也挺好。”

李虹鸳帮妹妹顺顺头发。“大姊生性骄傲,就算不如意也不会向人诉苦。”

“二姊说——”

李虹鸳截下话。“二姊说裴翊恩少年心性,性格虽不羁了些,人却是好的,待成亲后收,自会不同。”

这门亲事是二姊牵的线,因为二姊夫想傍着永安侯升官,只要妹妹能卖得好价钱,卖给谁都无所谓,即使那人声名狼藉。

“三姊,那你怎么办?”

“事到如今我能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吧。”婚姻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晓得能遇上什么,运气好便如如意意地过完一生,运气不好,就只能且战且走,最终拼个谁活得更久。

她自我安慰,至少裴翊恩年纪轻、样貌不差,身边没有一堆莺莺燕燕,虽说攀花折柳、艳事不断,倒也没惹出无法收拾的祸事。

“三姊……”

“别想,艳冠群芳到了,娘把体己银子全都给了我,咱们进去大开杀戒。”

邵瑄、邵玟被邵丞相禁足两个月。

有卫梓青出面说项,邵玖每月能外宿三天,理由是陪伴方语蓁。

自从六皇子进入户部,表现优异,皇帝屡屡褒奖,邵玖能与六皇子妃打好交道,日后前程定是妥妥的,因此别说外宿三天,就算半个月邵丞相也会点头。

卫梓青和裴翊恩、郁珩是死党,A出现的地方一定会同时存在B和C,于是能满足口月复之欲的郁珩开心了,能大赚其钱的卫梓青、方语蓁开心了,而努力“并驾齐驱”的裴翊恩也开心了。

经常见面的他们,不知不觉间建立起交情,虽然郁珩还是习惯喊“滚”,但这话邵玖不伤心、不失意,一句“好咧”后笑眼眯眯。

周氏本就对邵玖心怀愧疚,加上她的厨艺换来郁珩对儿子的帮助,因此对她分外疼惜。

即使奇葩姊姊们三不五时给她下绊子,但……女人的战场?她打死不应战。

邵玖分外珍惜外宿时光,她是典型的在家一条虫、在外一条龙,每回踏出邵家大门,她立刻虎虎生风、精神奕奕,重新活了过来。

现在复活了,她在艳冠群芳里里外外走过一遍又一遍,让点子慢慢在脑中完善成形。

“这间房用来做什么?”她打开铺后的小房间,里面空空如也。

“以前用来堆货,但后头增建几间屋子后,便空了下来。”

邵玖点点头,这里可以打理成美容室,让顾客在这里做脸。“你介绍一下铺子里卖的东西。”

“好的,玖姑娘这边请。”钱掌柜把人往外请,态度十足恭敬。

两位姑娘在挑选货品,小二正向她们推荐新出的晶莹霜。她们长相清秀娇妍,身着绸缎,配饰精致细巧,讲话细声细气,看起来气质佳家教好,年纪较长的那个圆盘脸,看起来分外温柔,让人想要亲近。

邵玖随掌柜走到桌边,那里放置一排瓶瓶罐罐,包装和市面上的相差不大,随着钱掌柜的介绍,邵玖不时提出问题,当问题越问越深入,钱掌柜额头开始渗出汗水,心中暗道:这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没卖清洁用品吗?”清洁是保养的第一道工序,非常重要。

“姑娘是指皂角、胰子吗?那东西得去杂货铺买。”

所以还没有更精致的洗颜霜出现?她正在思考时,一个女人冲进铺子,朝着两个姑娘屈膝一跪,吓得她们惊呼出声。

“你是谁?”

“李姑娘,求求你给我一条活路吧,我不求名分,只求姑娘别教我们母子分离。”她哭得楚楚可怜,把头往地上一磕,沉重的声响让人胆战心惊。

李虹鸳被她这一顿操作给吓懵了,连连退后好几步,有些手足失措,连撞上邵玖也未发觉,她的脑袋发涨,满月复委屈无处讲。

这是……裴翊恩惹下的风流债吗?才刚交换庚帖,她就得受这种罪,日后……心酸、无助,她觉得自己堕入地狱。

李虹燕把姊姊护在身后,怒斥道:“你有没有认错人啊?谁不给你活路了,你别在这里哭叫,坏我姊姊名声。”

“我没认错人,李家和永安侯府已定下亲事,李姑娘很快就会成为永安侯府的大少女乃女乃。”

听到永安侯府,众人顿时了然,是裴翊恩啊……那就难怪了。

“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哭,人家姑娘哪知道是怎么回事呀。”

女人闻言,连忙抹去眼泪,将事情娓娓道来。“我是大公子身边伺候的,名叫宋窈娘,大夫说我已经怀上孩子,但正妻未入门、小妾先有身孕于礼不合,为着姑娘的面子,永安侯府决定留子去母。李姑娘,我没做错事啊,同为女子,你应该能理解我的不容易,求求你大恩大德留我一条性命吧,我愿意做牛做马还你恩情……”

宋窈娘的声音娇嗲清脆,边哭边说,楚楚可怜的小模样诱发路人的同情心,接连出声道:“造孽啊。”

李虹鸳被她哭得心慌意乱,一张脸涨得通红,眼底浮上红丝,眼看就要当场落泪。她该怎么办?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啊,如果是真的,永安侯府这门亲……想像着未来,她更加恐惧修徨。

李虹燕听着围观群众的闲言碎语,忍不住跳出来,即使说谎也要反驳到底,那是李家的面子、是姊姊的一生。

“谁说我姊姊定下亲事了?我这个当妹妹的都不知道,倒是你这个外人一清二楚,你发疯想要胡说八道,我不能阻止,但我想知道,李家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你到这里使劲儿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我没说谎,我每句话都是真的……”为证明真实性似的,宋窈娘奔着李虹鸳直磕头,几下功夫就把额头磕出一片红肿。

邵玖叹气,就说万花丛中过,哪可能片叶不沾身?裴翊恩这下子是玩出大麻烦来了。心闷闷的、有点烦躁,此事与她无关,但胸口一阵阵酸涩感浮上来。

他要成亲了?居然没透露半分,还口口声声说他们是朋友呢,看着宋窈娘矫情做作的模样,邵玖又气又急,他是招惹上什么样的女人啊?

她让小二先把铺门关上,将看好戏的路边群众隔绝在外,再上前扶宋窈娘起来,但她咬紧下唇,决心不起,今天她必须达到目的,否则……想到自己的下场:心一阵一阵寒凉。

宋窈娘使尽全力想将手抽回来,但是……她惊讶地看向邵玖,那是千斤石磨吗,怎会镇压得她无法动弹,啊!快断掉了啦,她听见骨裂的声音。

见她松开力气,邵玖才把人扶起,边扶边叨念,“地板很冷,姑娘既然怀着孩子,就得分外小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这里离医馆有点距离。”

你才三长两短?你们全家都三长两短,宋窈娘气得想要飙脏话。

邵玖招呼伙计。“快给宋姑娘搬张椅子,她精神不太对,也不知道是喝醉还是生病,满口胡言乱语。”

喝你的大头醉,她怀着孩子呢,宋窈娘气到快吐血,偏偏死小孩两手像铁钳似的牢牢攥住她,让她无法反抗。

身子被控,但嗓子是自由的,她边哭边号。“求李姑娘大发善心,留我一条活路,我保证绝对不与姑娘争宠,保证会安静待着,绝不惹麻烦……”

她号得很精彩,但邵玖啥都没听到般,把人安置在长凳上之后,走到李虹鸳跟前。

邵玖手放开,宋窈娘连忙捏捏手臂,还好没断,仍然健全,只在皮肤上留下五根大力金刚指。

“姊姊可认识这位姑娘?”

“不认识。”李虹燕连忙替姊姊回答。

“这样啊,所以是遇见碰瓷的。”

碰瓷?宋窈娘倏地睁大双眼,有人碰这种瓷吗?她直觉回答,“我不是!”

“不是?哪肯定是认错人了?宋姑娘既然提到永安侯府,所以你是侯府里的人,对吧?”

“我……对,我是!”宋窈娘硬着头皮应下。

“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了。钱掌柜,麻烦你走一趟永安侯府,让他们派人来把宋姑娘接回去,顺便交代一下这里发生的……”

“不可以!”宋窈娘大叫一声。“你是谁?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分。”

“我是艳冠群芳的东家,在自家铺子里,我居然没说话的权利?宋姑娘这逻辑可真有趣。”

艳冠群芳这么大的铺子,东家年纪这么轻?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就听见邵玖悠悠问道:“方才听了一耳朵,姑娘说自己名叫窈娘对不?”

宋窈娘没应,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防备。

“宋姑娘,别说李家并未与永安侯府结亲,就算真有这回事,决定『去母留子』的肯定不是李姑娘而是侯府。所以你该跟侯府闹才对,怎会找上李姑娘?

“你该去侯府痛哭流涕、苦求留命,才能说动主子改变心意。你这样当众哭闹,除了坏却侯府和李姑娘的名声之外,半点好处都捞不到,说不定侯府震怒,母子都不留,你岂不是哑巴吃黄连。”

宋窈娘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能硬起脖子道:“关你什么事?”

不演白莲花了哦,真可惜,难得碰上绿茶娥,还想交交手的说。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姑娘这通操作目的是什么?若是想留命,你求错对象;若是单纯想坏李姑娘名声,人家又不认得你,难不成你是嫉妒李姑娘貌美如花、温良贤淑?那么你真是失心疯了,满大街走来走去的姑娘,要找到比你丑的可不容易,难不成你要一路从街头跪哭到街尾,逮到谁哭谁?”

这话太刻薄,但莫怪她,谁让宋窈娘撞上她的枪口,她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

宋窈娘气疯了,没碰过这等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她睁大眼睛上前两步,邵玖不畏惧,也跟着上前两步,轻轻举起她的大力金刚爪,威胁地作势朝对方抓两下。

宋窈娘瞬间想起腕间指印,身子下意识缩了缩。

哭?人家不在乎;闹?人家的嘴巴更犀利;打?她只有被掐被捏的分。

在比较过各项战斗力后,宋窈娘退下阵,扭头忿忿不平地朝外走去。

直到人看不见了,邵玖才转过身,对李虹鸳说:“还有一种可能,她真的是裴公子的枕边人,真的怀了孩子,而李姑娘家里真的应下这门亲事,她这么做的目的是希望你放弃这门亲事。”

“我该放弃吗?”

“我不能告诉你该怎么做,但透过这件事,你应该很清楚,日后要和怎样的男人共度数十年,要和多少个窈娘互撕一辈子,你要先有这层认知,不能一味的软弱,否则早晚你会被这个婚姻逼到退无可退。”她理智分析的同时,心头的疼痛感又加深一层。

李虹鸳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都懂的事,自己怎会不懂?

她只是习惯软弱顺从、只是习惯听话,这回她是不是该为自己争取一次?“谢谢小东家,我明白了。”

李虹鸳拉起妹妹的手走出艳冠群芳。

上马车后,车夫问:“姑娘要回府了吗?”

“不,去浦县。”她要去找祖父、祖母,为自己跟父母亲说项。

夜已深,丫头小雪被邵玖打发回房间休息。她把刚入袋的股利算过两遍后登录在册,将银票收进木盒里。

拿起大哥送的游记,但邵玖只读两页就分了神。天越来越冷,满园瓜果蔬菜全收拾了,只剩下一些大白菜和萝卜,暖房里升起炭火,里头的青菜长得郁郁青青,见之讨喜。

去年合作的“秋风阁”迟迟不见她上门肯定心急了,可真没办法呀,她又不能经常出门,再加上吃货青年不时上门,还得分一些去孝敬长辈,她能留下的不多。

想起之前的麻辣锅,坏蛋、冰山美人、乖宝宝、蓁姊姊和几个哥哥,吃得满头大汗嘴角流油,还约定再尝一回。她都不晓得哥哥们是更喜欢冰山美人讲学,还是更爱过来蹭饭。

也好,这让她逃过许多礼仪课,只要把柳先生布置的作业完成就没事。

作业……听过吃人嘴软吗?冰山美人吃得多,当然得给点回馈,以他的满月复经纶,教会小厨师几篇文章、几首诗词,简直不要太容易。

裴翊恩说:“你是第一个能靠近阿珩的女人。”

卫梓青说:“阿珩周围三尺内,连一只母苍蝇都不容存在。”

所以嘿嘿嘿,她是融化冰山的温室大效应?

抓起一把干辣椒,掐玩两把,买完房子后,她又陆续攒进二十几两,加上周氏、哥哥们三不五时的礼物,卖掉后应该能添置不少田地,开春后把辣椒和花椒种上,攒足香料,明年冬天就能开间麻辣烫或火锅店,但问题是人手……困在小小的邵府里,想发展组织有实际上的困难。

可怜她心在天山、身老沧州,有志不得伸的痛苦,除却天边月,谁人知?

如果那天他们不要闯进来,如果她提早一步搬出邵家,如果一切照着如果发展,那么是不是她就不会认识坏蛋和冰山美人,是不是遗憾就会产生?

等等,认识他们有什么好?

一个只会叫她滚,一个睡了小老婆又想把大老婆骗进门的大渣男。他们对她的人生没有帮助,却让她陷入龙困浅滩的窘境,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等等,她在想什么,他哪有绊人心?她哪有对他产生相思?她才十岁啊,虽然身体里面装着一个老灵魂……越想越混乱,她把头发抓得乱七八糟。

“小豆丁,你在发什么呆?”

五根手指在眼前晃,邵玖回神,发现嬉皮笑脸的裴翊恩杵在跟前。没搞错吧,这里是小姑娘的香闺,不是他的侍妾拘留所!

“我要跟母亲说,后墙得增高几寸。”碎瓷根本无法阻挡他。

“增高几尺也难不倒我。”裴翊恩呵呵笑开,爬墙是从小练就的高强度技能。

“我这里是有金矿还是银矿?你干么老来啊?”她忍不住瞪他一眼。

若是有事另说,偏偏啥事都没有,每次来他就自己找个角落窝着,打打瞌睡、聊聊天,要不就拿着她的书跷二郎腿,拿她的点心填肚子。

她欠他的哦?人家冰山美人虽然冷冰冰,还晓得三不五时送点小礼,他咧,光吃光拿啥好处都不给。

突然觉得他无比碍眼,因为李虹鸳更因为宋窈娘,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别人的长腿叔叔是善良成功的好男人,她的长腿叔叔却是无所事事的负心渣男?

为啥老来吗?裴翊恩挑挑眉,这个问题他也很想知道。

京城那么大,狐群狗党者众,就算他们忙得没时间应酬自己,他还有梓青、阿珩能说话,为什么总是脑袋一昏,脚就自己做了主张?

因为同病相怜,所以这里总能让他彻底放松?还是因为命运悲惨,却笑得灿烂的小豆丁,会让他觉得人生没那么绝望?无论如何,他都对她格外看重。

他终于解决绊住自己的事(虽然解决的过程有点暴力血腥),他是来道别的,以后就算脑袋再昏,脚再有主张,这里真的有金矿银矿,他也来不了了。

往前趴,他也玩起干辣椒。“你问过我,为什么和阿珩、梓青混在一起?”

对,确实让人挺好奇,资优生当然要跟资优生混,没道理纡尊降贵跟劣等生打得火热。

何况他不是普通坏蛋,还是连亲爹都认证过的大坏蛋,卫梓青身分高、郁珩学识好,但凡有点脑袋都会选择避嫌。

“我救过梓青,而阿珩的父亲是我的亲舅舅,娘在的时候,我们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那时候总被夸奖聪明伶俐的人可不是阿珩。

原来如此。“六皇子得罪谁了?”

“他的身分就是麻烦,总会有莫名其妙的敌人,偏偏敌人还是至亲。”

可怜生在帝王家,母亲尊贵、外祖势大,他又天生长得好,据说从一出生就被卫梓易点名做记号,明里针对暗中陷害的事没少过。直到梓青转性,对银钱产生兴趣,一门心思扑进商道里,敌人才转向,另寻对手过招。

邵玖点头。“做人总有那么些个不由自主。”

她家姊姊不也拿着她的好处,却咬牙切齿恨她入骨?就因为几个高贵男子老爱当她的座上嘉宾。

“说得好像多透澈似的。”

“不透澈怎么办?把自己活活逼死吗?总要相信天下无大事,唯死而已,只要活着,就没啥事能圈得住自己。”

“说说,这么透澈的你,为什么要偷偷买房?”

话题突然转向,邵玖错愕。“你怎么知道?你……跟踪我?”

“对呀!”他承认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为什么?”危机意识高涨,眼底窜出两把火,这是秘密、秘密啊!

“那什么表情?你以为我存了坏心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贾老六是好相与的吗?年纪小小就敢跟他谈生意,胆子肥啊?既买宅子又办身帖,马云?不想当邵家千金了?”

问题成串,搞得邵玖心乱,月兑口而出道:“当邵家千金有什么好?”

“生活无忧、接受良好教养、享受荣华富贵,长大后还能得到好亲事。”

“哈哈哈,无忧、教养和富贵?我何候有过?我只有一片遮风避雨的屋檐,为了这片屋檐,拿自己的后半辈子和婚姻主导权去交换,当我是白痴吗?”

“没有相府做后盾,你很难得到一门好亲。”

“『好亲”是对谁而言?对相府有益,还是对我的人生有助?我相信长辈的选择更偏向前者,我的意愿不会是他们的考虑范围。”

“你想找个自己喜欢的?你相信话本子里的情情爱爱?”

“对!”至少比起被拿出去当做条件交换来得好。

裴翊恩冷笑,“当年我爹娘心悦彼此,外祖是太子太傅,父亲只是个五品知府,都说高嫁低娶,两人门不当、户不对。为了娘,父亲做出大胆决定,他选择投靠勤王。当年的太子是从小被当成储君栽培的嫡子,勤王却只是个出身卑微的皇子,但最终成王败寇,勤王将太子赶下台,登基为帝。父亲封侯,才顺利娶母亲进门。”

“好的爱情能造就更好的自己,你爹遇上你娘,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令人艳羡的婚姻,你娘更幸福,女人的一生,求的就是这样一个愿意为自己付出所有的男人,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值得羡慕。”

“知道这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后来怎样吗?”

“怎样了?”

“我爹与凤和长公主有了首尾,她想方设法嫁进裴家门庭。卫昭强势、我娘柔弱,当时我娘怀着弟弟,孕期不顺、忧心忡忡,最终难产血崩,不久卫昭成为永安侯夫人。这就是女人心心念念的爱情?若母亲听从外祖的话,嫁给平昌侯为妻,至少现在还活着,至少子孙绕膝幸福无比。”

邵玖听懂了,他不相信爱情,甚至……轻视爱情。

“所以你用桀惊不驯来报复你父亲?”他是这样一步步创造了自己的恶名?

“不行?”向来嬉皮笑脸的他此时凝上一脸严肃。

“用自己人生来报复别人?好奇怪的逻辑,如果你父亲在乎你,你的报复既无知又无意义;如果他不在乎你,你的报复创造不了他的伤心,只会制造自己的不幸。蠢人才做蠢事,伤敌一千、自损八亿是亲者恨、仇者快的白痴行径,如果我是你娘,会气到从棺材里跳出来痛揍你一顿。”

他娘有没有生气不知道,但明显的她非常生气。裴翊恩看见了,顿时欣喜……不喜欢他颓废?不喜欢他浪费人生?明白,以后再不会了。

“起初我恨的是卫昭,恨她抢走父亲,恨她的孩子夺走父亲全部的注意力,恨她渲染我的过错,让所有人都认定我是坏胚子。之后父亲对我越来越严厉,他开始对我动用家法,他把我送出家门,想要眼不见为净,他给我找最严厉的师父,还告诉他们,我不听话就尽管打,打死也没关系。”

“打死……有哪个父亲舍得这样对待孩子?一天天的,他对我越来越失望也越来越恨我,他指着我的鼻子怒道『我绝对不会把爵位留给你』,哈哈……原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只剩下爵位。”

对他的怒气,突然转为同情,虽然他是大渣男,但他苦涩的笑意让她的心变软,她宁町他嬉皮笑脸、满脸的无所谓,也不爱他自嘲自鄙的眼神。

“也许他只是不知道怎么沟通,不知道怎么对你说『孩子,努力高飞吧,爹给不了你太多援助,你必须有足够的能力在这个社会上立足』;也许他对你严厉是怕你被捧杀,他打骂你是为了不让别人暗中对付你;也许他对你越坏你越安全;也许他做的每件事都有其道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这是你的认为?”他眼底挂着讥诮。

“动用家法、遍寻严师挺累的,若是讨厌一个人,对他最大的惩罚不是打骂,而是冷漠。你父亲不但没有选择冷漠,还让你和外祖家保持紧密联系,让冰山美人对你提携,所以或许他用的方法不恰当,但他出发点肯定是好的。”

与他相视,邵玖浅笑,婉约的双眉间透出豁达,对应起他的两道竖纹,莫名的不舍、莫名的心疼,她下意识想动手抚平,却被他一把抓住。

“小豆丁,你看人都只看好的吗?”

她没回答,却说道:“我不知道卫昭是怎样的人,但女人都有私心,都会想把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孩子,这是为了人类繁衍后代发展出来的天性。她这样、你母亲也是这样,就算她对你做过不好的事情,追根究底都是出自于母性。”

她竟帮那个恶毒女人说话?

在邵玖为他的竖纹心疼的同时,他被她的豁达激怒。

这是迁怒!生气她没有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没有迁就他的心情。一把推开椅子,他忘记今天来的目的,倏地转身往外。

邵玖这才发现,即便极力掩饰,还是看得出来他动作怪异,不仅动作怪,他整个人都怪极了。

裴翊恩的风评差爆,但从认识以来,他虽称不上端方君子,甚至声声句句藐视规矩,事实上却再重视规矩不过,不自觉流露的观念与态度都传统到不行。这与邵玖完全相反,她表现出来的全是对这个时代的顺从与尊重,却打从心底轻蔑规矩、痛恨礼仪。

所以这样的裴翊恩,不会也不可能在万籁俱静的深夜里出现,就为了告诉她,对父亲与继母的怨恨,更重要的是……他受伤了,虽然他努力假装没有这回事。

“喂,你别走。”邵玖感觉不安,快步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他不理她,使劲往外走,她不让他离开,硬拽着他的手,然后……嘶,布块撕裂声在安静的深夜里分外清晰。

呃,他的手臂看起来既光滑又细腻,她尴尬地模两下,呵呵傻笑。“保养得很好。”

裴翊恩冷眼看她,心底却笑翻了,他提醒自己得好好练功以求自保,不然她天生手劲大,一言不合就撕了,不听话也撕了。

邵玖提着已经离开主体的衣袖,呐呐道:“薛师父说我天资聪颖、反应敏锐,学习女红有极高天分,要不……帮你缝回去?”

“不必。”她的小心翼翼松绑了他的怒火,但他佯装生气,扯回衣袖。

厚,什么态度嘛!她都低头了,懂不懂得见好就收?邵玖啪地一掌拍上他后背,痛得他歪了身躯、冷汗直流。

他的反应……果真受伤了?柳眉一紧,义愤填膺,她握紧双掌。“谁打你?我替你报仇!”

痛爆了,但这话让他瞬间心花怒放,想跳起来抱起她飞天窜地转一百圈。

因为她说——我替你报仇!她不管不顾,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的感觉很美妙。

他问:“你真的认为把儿子往死里打的父亲,代表的是在乎?”

家暴?可恶!她握住他的手往屋里拉。“我帮你擦药。”

“不必,皮粗肉厚死不了。”他闷声道。

她好声好气回答,“是死不了,但总得替你老婆的视觉福利做考量。来啦,乖一点嘿,我保证不把你弄痛。”

“我又不是当归枸杞,只是没啥药用的甘草而已,丑点有什么关系。”他说得酸溜溜。

“哎呦,还记仇了哦?好啦好啦,你是千年人参、万年灵芝,是千古神药,浅尝一口就能延年益寿,清肝明目,起死回生。”

她边说边把他拉到床沿,要他将衣服给月兑掉,在看见后背上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新旧伤口时,感觉被人拿闷棍敲上,痛到无法言语。

“痛吗?”她用力吸了几口气才镇定下来,轻轻上药时手指抖得厉害。

“不痛。”他倔强。

“说谎,打成这样怎会不痛?”强忍中的哽咽,他听见了。

“已经习惯。”他很高兴自己被在乎心疼,扬起浓眉,咧开唇,露出一张坏蛋笑脸。

“曾子丢掉锄头被父亲打昏了,还刻意唱歌弹琴让父亲知道自己身体并无大碍,孔子知道之后很生气,说倘若父亲把曾子打死,岂非陷父亲于不义?他教导曾子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这是在告诉他,别杵在原地乖乖挨打?他模了模鼻子,刻意反驳。“曾子的父亲肯定没有武功,否则大杖小杖都逃不过。”

爱唱反调?邵玖瞪他一眼,不说了!

上好药,她拿来针线篮坐在他身前,替他把断袖给缝回去,虽然有点气,却还是一针一针缝得无比细腻,彷佛她缝的不是衣袖,而是他背上的伤口。

“猜猜这次我做了什么很值得挨打的事。”他自嘲说着。

“杀人放火、刺杀皇帝加叛国。”

他猛地一惊,直觉搞住她的嘴巴。“什么话都敢说,胆子肥呐?”

她斜眼觑人,挤眉弄眼、做着鬼脸,皇帝不就是人捧人捧出来的,没啥了不起,但她没说,对裴翊恩这种忠君爱国的传统古人,这不是辩论的好话题。

见她不语,他往下说:“我的外室怀孕了。”

宋窈娘不是无的放矢,她的行为其来有自?邵玖压下去的不爽又蒸腾起来。

“我原没打算成亲,但为了窈娘和孩子,点头同意父亲挑选的亲事,因为我听说李家三姑娘性格温婉、宽厚大肚,日后必定不会亏待他们母子。”

“后来呢?”马上要尽享齐人之福的他,怎会成了棍棒受害者?

后来他反悔了,想阻止这门亲事,父亲非但没答应,还怕他出头坏事,把他关在家里,直到……今天。

“窈娘听信谣言,说李家要求去母留子方肯结亲,她求到李虹鸳跟前。没想到她怒不可遏,回去后求了长辈上门退亲,然后我就被家法伺候了。”

这回挨打裴翊恩非但不生气,反而感觉庆幸。因为不管是不是误打误撞,终究成全了他的心意。

身为长年察言观色的社畜,她敢打包票,当时李虹鸳根本不知道窈娘是谁,更别说要去母留子。“你认为是谣言?先说说,有几个人知道窈娘存在?”

“我、阿珩和梓青。”

“你父亲和凤和长公主也不知道?”

“对。”

“凤和长公主想要亲事圆满吗?”

“这门亲事是她特意寻来的,李家小门小户,无法带给我任何助力。”

“那你父亲呢,他也赞成?”

“是。”

“既然都乐见这桩婚姻,万万没有破坏的道理,就算真的知道窈娘怀孕,更好的做法是把人抓住藏起来,而不是到处放话要去母留子,还让谣言传到窈娘耳里,对吧?或者说,谣言是乖宝宝和冰山美人往外传的?”

她的分析让裴翊恩一愣,久久不言语。

“如果窈娘相信你,就会耐心等你安排,等李家姑娘顺利进门,等你找到最好时机,将他们母子带进侯府,给予地位与名分,届时李家姑娘就算再委屈,但木已成舟,为成就贤名,她自会点头接受。”

“若窈娘不信你会为她打算,一心想把事情闹大,让自己的存在不至于被掩盖,那么她应该上永安侯府闹,而非找李姑娘,毕竟婚事尚未盖棺论定,那么她找上李姑娘的目的是什么?”

“什么?”

“破坏亲事,不让你和李姑娘成亲。”

“为什么?这样她和孩子都无法得到名分。”他亲口跟窈娘说过,李虹鸳温和宽厚,必定不会苛待她,这样的主母于她有益。

“如果事情闹大,再没人敢嫁给你,她将会是你唯一的妻子。”

“我与她身分不相配,不能娶她为妻。”他想也不想就回答。

是不能而非不想?“为什么?既然喜欢她,又让她怀上你的孩子,你当然该对她负责任。”

他垂眉没有回答,眼底有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邵玖认真想了片刻,懂了。

裴翊恩看重规矩,有着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他明白两人身分悬殊,无法成为夫妻,即便再喜欢也只能纳为妾室,终生厮守。

在这种情况下,他能为宋窈娘做的是——不想成亲却决定成亲,即使女方的家庭背景无法为他提供更好的助力。

可惜人心不足,宋窈娘想要的更多。

许久,裴翊恩终于开口。“窈娘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她或许有点傻气,但心思单纯善良,不会有那么大的野心,她很清楚我们的身分不可能成为夫妻,她只想一辈子待在我身边。”

他的反应让邵玖滞了心。

他说白莲花单纯善良?会不会看女人呐?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就算宋窈娘是母老虎,他还是会把她当成波斯猫。

换言之宋窈娘是他的白月光朱砂痣,为了她,不打算成亲的他,心甘情愿被枷锁困住?所以他眼里的她,永远完美无瑕?

这念头让她像吞了只蟑螂似的,恶心极了。

“把你的宅子转卖给我吧,我决定离开京城,这两天就走。”

鼓足勇气、下定决心,他不想再醉生梦死,不想再博父亲注意力,他想要上进、要豁达,想像小豆丁那样努力、独立,为自己的人生拼搏一回。

“去哪里?”

“不知道。”他但愿风云际会、创造新局,但愿再出现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够与她并驾齐驱。

“你要我的宅子做什么?”

“我想把窈娘母子安置在那里。”

果然……非常喜欢,事事都要为她周到。“好吧。”

这么简单就答应?太意外了,她相当喜欢那座宅子呀,不过他很高兴,高兴她的心软,更高兴自己能够猜中她的心。

裴翊恩取出钥匙和银票。“给。”

银票?理解,但是……钥匙?“这是?”

“宅子的钥匙锈腐,我换了把新的,你整理得很好,我已让窈娘搬进去。”

意思是他先斩后奏了?“过分罗,你是霸道总裁哦,我还没点头,你就让人住进去?”

“我知道你会同意。”

“哼哈!后悔了,我不同意。”

“君子一诺。”

“我不是君子,我是小豆丁。”

他笑着揉揉她的头髪,大大的掌心贴着她的头皮,微微的温热、微微的贴心,这模头杀威力很强呐,强得她再说不出反对的话。

“小豆丁快点长大吧,我很期待你长大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抓下他的手,蹶嘴问道:“看过西游记吗?”

“看过,怎样?”

“孙悟空会七十二变,变来变去也还是只猴儿,我也就这样了,别太期待。”

裴翊恩纵声大笑,掐起她的脸颊左右摇晃。“太可爱了,我的小豆丁肯定会变成绝世大美女。”

谁是“他的”小豆丁,她就算变成绝世大美女也没他的分。邵玖气闷。

“我知道你心软,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照看窈娘好吗?”他知道要求十岁小孩做这种事有点过分,但邵玖的表现总让他误以为她是个大人。

“不要。我又不开长照中心,你也没交钱,既然要离开就干脆点,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小鬼桥,人走茶凉,你前脚走,我后脚就把你彻底遗忘。”

“我会给你写信,也会给你寄礼物,行不?”

“不必哦,君子之交淡如水,朋友本来就不会永恒。”

“我不知道别人的友谊是什么情况,但我和你会永恒的。”

“你的认知错误,我对朋友的新鲜感向来不长。”

斗嘴中,她把袖子缝好,衣服递上时,裴翊恩看见上头蜿蜒的“大型蜈蚣”,喉咙顿时卡住。“呃,这叫天资聪颖、反应敏锐,学习女红有极高天分?我得找机会拜见薛师父,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天下第一。”

邵玖梗着脖子反驳。“你的要求太高罗,我会煮饭、会认字、会赚钱,还会作诗,再不留点东西给别人表现,是要逼死多少良家小美女。”

裴翊恩失笑。“如果拿你的脸皮去盖万里长城,十个孟姜女都哭不倒。”

“是吗?你要不要哭哭看,看我的脸皮撑不撑得住?”

这是建和十六年,邵玖最后一次见裴翊恩。

他们用斗嘴冲淡了离别的淡淡哀愁。

这时候裴翊恩还不知道,他会在转身之后泛滥了思念,邵玖也不晓得,他的离去会让自己心底卡上骨头。

大约是因为,两人看起来都活泼热情,实际上却是……再寂寞不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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