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医娘 第三章 受邀参加赏菊宴
天气渐渐转凉,又到了济世堂忙碌的季节。
这跟冬春交替的时节一样,忽冷忽热,老人小孩最多病。
济世堂可以赊药,大夫诊金又不高,牛大夫、牛泰福、牛泰心几人整日进进出出,一天都没闲过。
在柜台的是李氏跟牛小月。
李氏又怀孕了,现在两个多月,还没显怀,但她已经开始装吐,装不舒服,可惜牛太太火眼金睛,一眼看出她在装,只说了,不去柜台帮忙就去带孩子,让汪氏出来。
李氏虽然不愿意在柜台处理那些药材,但更不想带孩子,孩子真的好烦,虽然是亲生的澜哥儿,但她还是觉得不想照顾。
牛小月包着参片,一钱一包,这是童太太下的单——过两日童太太要上金佛寺去供僧人,这一包一包的人参是拿来放入师父的钵中的。
切参那是牛小月的专长,就算是牛大夫也没能切得比她更薄透,牛大夫曾经很欣慰,牛小月有松筋散骨的手艺跟这切参的本事,可以安身立命到老,就算何家长子没出息,牛小月也能扛起一个家。
牛大夫昨日跟牛小月说,顾家已经派人回口信了,顾家的意思也是解除婚约,现在两边意思一样,只要找个好日子,再找媒人来退婚书,那两边就可以各自嫁娶。
牛大夫也跟何家通过气,何家对于牛小月很满意——一个能干的媳妇,不管哪个婆家都是满意的。
现在只要等顾家派人来退婚,再等何家上门说亲就好。
她想明白了,横竖嫁给何大哥就对,至于尉迟家,永远不要再踏入,只要不看到神仙,总不可能一直惦记着他,人生得往前看,如果自己想嫁给尉迟言,那只是痴人说梦,门不当户不对是要吃苦的。
“妹妹今年也十五岁了吧?”李氏把手支在光洁的柜台上,侧着头问。
“是啊,二嫂怎么突然问这个?”牛小月一边回覆,手切参不停。
“就是觉得你也差不多该成亲了,我嫁给你二哥时才十四岁呢。”
“等我十六岁吧,给泰贵存一些钱再说。”
李氏嘟起嘴巴,有点不满又有点羡慕,“不是二嫂在说,公公也太疼甘姨娘了,这手法明明公公也会,就是不教婆婆,要是婆婆会了,不就可以教我跟大嫂了吗,到时候一家赚钱多好啊。”
牛小月心想,又来了。爹爹为什么给姨娘一个独门的傍身本事,不就是因为正妻不可能对姨娘像妹妹吗?
牛太太已经算不错了,但她还是会偷偷给大哥二哥银子,给文哥儿、武哥儿、澜哥儿另外买衣料,这些泰贵可没有。
泰贵能在南山书院报上名,等待十月入学,那是她跟甘姨娘日日辛苦的结果,可不是爹爹偏心或是嫡母大度。
说来嫡庶始终有别,自己靠自己吧。
“对了,我听婆婆说,公公打算把你许给何家长子?”
牛小月不语,还没定下来的事情不要说,李氏是个大嘴巴,她可不想订亲前就传得到处都是。
“何家是不错,何婆子好相处,何婶子对人也和善,不过二嫂这边有个更好人选,你听一下成不成,这人老实孝顺,是读书人,而且不是长子,成亲后就能搬出来自立门户,不用照顾祖母,也不用照顾公婆,就两夫妻一宅子,日子可清幽了,如果要选,当然选二嫂推荐的人选。”
牛小月知道李氏性格,绝对没那样的好事,于是只是点点头,手下不停继续切参,不回应就没事。
果然,李氏见她不回,自己挨不住,“就是我的亲弟弟,我娘说了,如果你点头,她也同意你们成亲后搬出来,只要距离本家不太远,能天天回去问个安,住哪我娘都没意见。一样要嫁,嫁给何家不如嫁给李家,我弟弟将来可是要考状元的,等我弟弟考上,你就是诰命夫人,人人看到都要下跪,很风光的。”
牛小月想,自己要是没活过一回,搞不好就被骗了。
读书人就是不事生产的人,想靠着她替人松筋散骨养家,说什么自立门户,还要天天回去问安,那她这么累干么。
顾跃强当初也号称读书人,她牛小月最讨厌读书人了>真的有本事是一边读书一边养家,像陈进士那样,白天在布庄当帐房,晚上点灯读书>科考上榜,这才叫男子汉,整天在家捧着书,靠着娘子吃三餐,那可不叫读书人,那叫吃软饭。
简单来说,李氏的弟弟不想面对现实,想找个人养,李氏觉得她这个小姑很合适养自己的弟弟。
她又不傻,真懒得回她。
李氏还在试探,“小月,你想想,我弟弟真的不错的,读书人呢,气质好,说话不粗鲁,可比何家长子好的多。”
牛小月轻笑,何家长子靠着帮人送米,一个月赚二两银子呢,对于谦自己吃饭的人,她一向很尊敬,只要何大哥有肩膀,她愿意伺候何婆子、何婶子,但何大哥长什么样子,她却是模模糊糊。
现在内心想起的青年男子,高挑>朗眉,有点严肃,但个性是好的,对她说话总是客客气气,像……像尉迟言那样。
尉迟言真是一个好人选,可惜他门户太高,如果他是只开一两间铺子的小商户就好了,这样自己跟他也算门当户对,但他偏偏是尉迟家的掌家人,尉迟家啊,在整个东瑞国做着生意,城南闹街有一百多间铺子,家里光姓尉迟的就超过四十人,仆妇两三百,每个月基本开支就上千两,都还过得十分滋润,本事这样大的人,她不敢想。
怦然心动是一回事,但现实是他们不配。
外人说起尉迟言,都说他是鬼,只有鬼会连克两个活人,只有鬼能压制商会那些五六十岁的老头,只有鬼能在短短十年间把尉迟家的财产又翻了一倍。
可是牛小月就觉得他只是个孝顺的儿子而已,自己是医娘,身分低微,但他不苟言笑的外表下永远客客气气。
这才对呢,地位越高的人越是待人温和,大宅院里最凶的反而是那些守门婆子,个个把扫把当成尚方宝剑用。
尉迟言很好,但太好了,她只是路边野草,攀不起。
真的喜欢上尉迟言,那是要吃苦的——牛小月叹口气,那样神仙般的人物,可惜身分差异太大了。
真的可惜……
她愿意嫁入何家,那是顺着命,可如果尉迟言也是一般贩夫走卒,她会选尉迟言的。
君子温润如玉,他是这个湿热夏日的凉风,只要见到他,她就会忘记夏天的烦闷。
她在想自己没喜欢过顾跃强,硬是要嫁入顾家,不过贪慕富贵,婚后对他也只是讨好,说不上情爱。
尉迟言是第一个……不想了,她是牛小月,配何大哥正好。
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她前世虽然如愿嫁给顾跃强,成了顾少女乃女乃,但过得谨小慎微,一有宴会就是几夜不能成眠,她不会点戏,不会点菜,看不懂首饰跟衣料,不知道琴还分好几种,没见过绿色牡丹,不晓得昙花就是深夜才开,分辨不出墨画跟彩画的价值,每一次宴会就是丢脸,就是出丑,顾太太总是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不知所措,姨娘窦容娇就更是嚣张了,“女乃女乃退下吧,这让我来”,“我”,不是“奴婢”,一个姨娘大胆成这样,说来还是因为她这个少女乃女乃无用。
门不当户不对就是悲剧,人间神仙哪怕再好,自己都不要想,连一点点都不行,她这个医门之女,嫁给靠力气吃饭的何大哥最适合……
门外突然一阵喧闹。
“吃死人啦,吃死人啦,济世堂的药吃死人啦!”
“你们牛家的人快点出来,我儿子吃了你们的药就死了!”
“各位乡亲评评理,老太婆的儿子昨天还好好的,只是一点不舒服,来济世堂吃了一帖药,回去就死了。”
牛小月眉头一蹙,谁来闹事?
李氏脸一下白了,“小月,快,去把门关起来。”
“怎么能关门,关门不就显得我们错了。”
牛家医术之所以普通,就是因为用药保守,效果平平,他们用的药在药规里属于“食材”,吃不死人的。
不知道是哪户天才想来讹人——吃死人的争议,每间医馆都会碰到,通常是花十几两了事,但牛家可不。
牛小月看着一脸慌张的李氏,“二嫂怀着孩子,去后面吧,别被这些倒楣人给沾到了,晦气。”
李氏巴不得有这句话,护着肚子就往帘子后去了,济世堂的柜台不忙,但有时候就会遇到这种事情,若是平常也就算了,自己偏偏现在怀孕,才两个月,胎还不稳呢,可不能动了胎气,李氏虽然觉得婴孩吵,但也知道身为一个年轻媳妇,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生孩子,不然等自己跟泰心老了,谁来奉养?
牛小月放下切到一半的人参,走出大门,“谁在吵闹?”
就见一对老夫妻互相扶持,见人出来,那老头大声说:“这济世堂是黑店,各位乡亲,我儿子昨天吃了济世堂的药,今日就死了。”
老婆子也说:“我儿子才三十几岁,身体好,没病,就是你们济世堂害的。”
“赔偿我们,不然就去告官!”
老婆子跟着大声附和,“对,赔我们三十两,否则让官府抓你们。”
济世堂所在的地方是闹区,有铺子,有摊贩,这两老夫妻一闹一吼,附近的人都集中过来了,一下聚集了二十几个人,看热闹的看热闹,窃窃私语的窃窃私语。
牛小月问道:“你儿子三十几岁,身体好,没病?”
老头眨眨眼睛,眼泪滚滚而下,说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就是,身体好端端的,吃了药才死的。”
老婆子见老伴哭泣,眼眶也跟着红了,“我们俩就这一个儿子,吃你们的药吃死的,可得好好赔偿我们。”
“不赔钱就还我儿子的命。”
“对,不然让我儿子活过来,你们就不用赔。”
看热闹的群众开始议论纷纷。
“这济世堂莫不是求好,药开得猛烈了,把人吃死?”
“俺觉得不是,牛大夫一门三个医者,用药是真的很普通了,俺之前伤寒,吃了四五天才好,后来偶然让一个懂医理的朋友看到方子,他说牛大夫的方子太保守,这才延迟了这么多天,要是胆子大点下猛药,两天就能好。”
“这倒是,我听说牛大夫从来不是药到病除,总得吃上好几帖,可是这对老夫妻又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无缘无故上门吧,我们城南医馆这么多,济世堂又不是特别有名,怎么会挑上他们?”
“这一定有误会。”
“吃死人了怎么会是误会,我看济世堂这回不赔个三十两是无法善了了。”
众人吱吱喳喳,也不掩饰,牛小月都听在耳朵中,为之气结——这些邻居,平日生病过来看诊拿药,总央求着看在邻里的分上算便宜一点,现在看有人来牛家闹事,居然还有少数几人落井下石,好,她都记起来了。
毛大叔、毛大哥、房婆子、阮婶子、包大哥都是有良心的,拿了他们济世堂的好处,现在帮济世堂说话。
汤小哥、姚婶子,这两个没良心的,下次来济世堂,一文银子都不会减少。
牛小月拿着扫把敲了敲门版,“你说你儿子身体好,没病,吃我们的药才死的?”
老婆子点头如捣蒜,“就是。”
牛小月冷笑,“身体好、没病,吃我们的药干么?我们济世堂的药又不是仙丹,吃了可以延年益寿,好端端的吃我们的药?”
那老头跟老婆子噎住了,他们只想强调都是济世堂害的,没想到一下子被抓住了语病。
但老头一把年纪也不是白活,“就是想着秋天到了,补补身,没想到不补还没事,一补就死了,我儿啊……我的光宗啊!”
老头说完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
老婆子见状也跟着往地上摊,不断蹬脚,“光宗啊,光宗,老婆子唯一的儿子,将来的盼头,现在没人给我们养老了啊。”
牛小月可不信了,“药单呢,拿上来,既然是吃我们家的药,那是有药单的。”
老头听出她的意思,连忙说:“药单早扔了,但我记得是开狗宝,济世堂的大夫说的,秋天吃狗宝最好,说解百毒。”
牛小月朗声道:“确定是狗宝?”
老头连忙说:“是狗宝。”
老婆子也点头,“是狗宝没错,白色的,花了我们四两银子。”
“各位乡亲听好了。”牛小月朗声说,“这对夫妻说他们儿子吃了我们济世堂的狗宝死的,乡亲明监,我们济世堂不卖狗宝。”
狗宝是什么,是狗儿月复中之物,牛大夫觉得残忍,从来不进,别家药铺或者有卖,但济世堂是不卖狗宝的。
众人哗然。
那老头跟老婆子刚刚一口咬定是狗宝,没想到济世堂根本不卖这东西,要不就是来诈欺,要不就是寻错家了。
秋天过了就是冬天,百业困难,看来这对老夫妻是想讹人过冬。
牛小月继续说:“家里父兄出诊,只剩嫂嫂这些后宅妇人,现在就我一个人在柜台,不好擅自离开,哪位乡亲帮我们报官,说有人想讹医馆?”
那老头一听就慌了,“我们说错了,不是狗宝,是冬虫夏草。”
老婆子连忙附和,“是冬虫夏草没错。”
“那也不要紧,总之报官,让官爷剖开你们儿子的肚子看看有没有冬虫夏草,再让仵作比对药渣跟我们店里的成货,看看是不是同一批。”
牛小月拿着扫把站在门口,气势堂堂,威风凛凛,一言一句,直击要害。
那老头跟婆子慌了,想逃,却被毛大哥跟包大哥一把抓住,嚷着要送官——牛家平日待人和善,要是冬日有小孩儿发烧、老人伤寒,牛家三个大夫也是二话不说就背着箱子来了,免去老人跟小孩奔波,邻里说起牛家都是说一声赞的。
老头跟老婆子被人抓住,一下子害怕了,“是老头子记错了,是普善堂,不是济世堂,我们这就离开济世堂,这两位大哥行行好,别抓我们。”
牛小月讷笑,“不送你们见官,让你们去讹普善堂吗?”然后对毛大哥跟包大哥说,
“劳烦两位大哥将人送到官府。”
牛小月又招手叫过一个小乞儿,“去普善堂把刚刚的事情说一遍,让他们有个防备,回来给你一块状元饼。”
那小乞儿高高兴兴去了。
毛大哥跟包大哥一人扭一个,就往官府的方向走,老头跟老婆子一直求饶,可是刚刚众人看到他们上门诈欺,知道这是两个骗子,不送官不知道还要有多少店家受害,于是都没人同情他们。
牛小月放下扫把,打开药柜拿了磨药用的粗盐洒了洒门口,去晦气。
看热闹的邻里都散了,该做什么做什么,现在是秋高好时节,得勤干活,不然冬天日子可不好过。
不一会,眼角瞥见有人进门,她连忙转身,“请问看诊还是拿……药……”
上门的居然是尉迟言那个人间神仙。
已经十日不见,她天天都想他……然后又觉得不太对,自己不该想他的,他是大家公子,将来还能成为皇商,自己不过一个松筋散骨的小医娘,世间九流>“医”并不是一个端得上台面的职业。
唉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自己刚刚那样泼辣,万一给他看见了……那真怎么解释都没用了。
牛小月这个夏天一直过得有点晕乎乎的,每四天见一次尉迟言,他永远那样不急不躁,好像凡事都有把握,那种余裕让他看起来从容大方,也让她每次都对他增加一点点好感,然后又告诉自己,别糊涂,上辈子吃高门的苦还不够吗?这辈子踏踏实实的过,才不枉菩萨给了第二次机会。
可是……算了……
反正顾家这几个月内就会来退亲,到时候自己就会嫁入何家,等成了何家媳妇,应该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只是内心会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好可惜啊,她都记不太起何大哥的样子,却能清楚想起尉迟言的眉眼、神色、衣袂翻飞,甚至他走路的样子,在心中清清楚楚。
牛小月打起精神,“大爷是拿药还是找大夫,我爹跟两个哥哥都出诊了,找大夫要等上一等。”
“我是替我母亲送信过来给小牛医娘的。”
“给我?”
“是。”
远志连忙双手捧着信送上。
牛小月收下,打开信笺一看,尉迟家过几日要办赏菊宴,尉迟大太太想邀请牛小月参加。
牛小月现在对这些大户人家的活动已经兴致缺缺,别说只是赏菊,就算竹子开花她也没兴趣看。
尉迟言道:“这回的贵客还有昔日在宫中专门伺候圣母皇太后的陈姑姑。”
牛小月一时间不敢相信,“是陈锦颜姑姑吗?”
尉迟言含笑,“是,母亲感谢小牛医娘,所以命我送来邀请。”
牛小月觉得自己一定要去了——陈锦颜可是陈家软香手的唯一传人,伺候圣母皇太后二十余年,直到主子过世才出宫,不知道多少医娘想拜入她门下,就算不收弟子,以锦颜姑姑的本事,提点几句,那都是大有助益。
自己想靠着手艺吃一辈子饭,可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了,于是收下帖子,“我一定准时到,谢谢尉迟大太太,也谢谢大爷特地走一趟。”
心里又不禁猜测,他是不是也有点想见她……唉,牛小月,你已经是重生的人,怎么还像个小女孩似的纠缠这问题。
尉迟言温和说:“等日子到了,我会派车来接,小牛医娘不用担心出入问题。”
“多谢大爷想得周到。”牛小月喜孜孜的,如果锦颜姑姑愿意跟自己交流一下,那岂不美哉。
尉迟言跟牛小月告辞,这便转身了。
尉迟家的马车就停在街口,尉迟言带着远志、高峰上了车,车夫老白扬鞭,吁的一声,朝河驿缓缓前进。
远志憋不住事情,“这小牛医娘看不出来啊,居然这样泼辣。”
高峰也附和,“不过多亏小牛医娘泼辣,不然就被讹上了。”
尉迟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也露出淡淡笑意。真的很泼辣了,拿着扫把守着门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
他们大概是一刻钟前到的,那对老夫妻怎么闹事、牛小月怎么驱赶,都看在眼中——尉迟言为了预防万一,命了小厮逢明赶紧去报官,他跟官府的翁府尹是好友,翁府尹绝对会派人来处理这事情,没想到是小觑了牛小月,她自己就能打发。
尉迟言觉得她那样精神,真是好看。
他的生活中都是对他卑躬屈膝、行规蹈矩的人,何时见过这样的“泼妇”,意外的新鲜,觉得这才是人应该有的样子。
想起牛小月神采奕奕的脸,尉迟言胸口一阵发烫,她那模样,真是好看极了……
然而他很快的想起张小姐,想起金小姐,瞬间又觉得自己不该多想。
牛小月应该长命百岁。
赏菊宴。
尉迟家在鸦儿胡同,胡同那一面白墙延伸出去都是尉迟家的范围,现在已经停了好多马车。
春暖领着牛小月进去,中间也遇到几个名门贵女,都是一身锦绣,满头珠翠,黛眉红唇,妆容精致,人人看着牛小月都是一脸诧异——深蓝棉衣,头上就一根银钗,连个胭脂都没上,这么寒酸的人怎么配在尉迟大太太的赏菊宴出现!
牛小月在数道打量眼光中却是安之若素,她了解这些高门小姐,不怕死的想当尉迟言的妻子,怕死的能找尉迟言的几个隔房弟弟,尉迟言有九个弟弟,排行第八的尉迟俊跟第九的尉迟应还没成亲,如果能当上尉迟家的少女乃女乃或贵妾,就算是庶出女乃女乃也是不愁吃穿了。
而且都说尉迟言四十岁时要选嗣子,自己要是能生出个聪明伶俐的,入了尉迟言的眼,那尉迟家的财产还不等于进了自己的口袋?
牛小月现在看她们,怎么看怎么傻,门当户对的还好说,那些打肿脸充胖子的小姐,进了大户人家里要吃苦的。
她跟着春暖进入了尉迟家的花园。
因为要宴客,两边道路都挂起了红灯笼,上面写着吉祥话,花开并蒂、百年好合等等,在在说明今天的赏菊宴是什么用意。
说来尉迟大太太也是挺不容易了,尉迟言克妻不婚,她已经够苦闷了,还得替二三房的儿子张罗婚事,但怎么办呢,她既然掌着中馈,有些责任就无法免除,那怕再不舒服也得笑着承担。
尉迟大太太上面还有婆婆在,她做不好,封太君照样会骂她。
牛小月随着春暖进入了尉迟大太太的院子,她来了一整个夏天的“梅园”,牛小月后来才知道这原本是尉迟大老爷的书房,尉迟大老爷意外过世后,尉迟大太太想念丈夫,便搬入了这里。
她第一次进府就觉得奇怪,一个当家大太太的院落怎么会在偏角,如果说这原本是书房那就不意外了。
牛小月对尉迟大太太是满同情的,丈夫不在,儿子不婚,人生真的挺苦。
尉迟言真的要四十岁时选嗣子吗?
说不上来心中的感觉,对他有点怜惜,但又有一闪而过的大胆,自己可是重生之人,命很硬的。
然而这种想法只敢稍稍存在脑海,很快的又被赶出去,她牛小月最适合的人是何大哥,哪怕尉迟言再像神仙,他们之间都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嫁给顾跃强,她吃尽了高门的苦,今生得以重来,她绝对不重蹈覆辙——牛小月轻笑,在想什么呢,好像尉迟言要娶她一样。
可是想着他的时候,内心真的怦然得厉害。
他就算克妻也不代表他不挑啊,张小姐什么门户,金小姐什么门户,那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他,自己在他眼中可能什么都不是吧。
自己拒绝入尉迟家?想得美,尉迟家也不想要她。
尉迟言的翩翩风采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牛小月进了梅园,春暖带着她直接进入花厅。
尉迟大太太正在梳妆,从黄铜镜中见到她来,喜道:“小牛医娘可来了。”
牛小月屈膝行礼,“见过尉迟大太太,多谢大太太今日邀请我。”
“这也不算什么,锦颜说起来还是我的远房表妹,出宫后一直住在我再从舅父那边,她听说我今日要开赏菊宴,过来凑凑热闹,看看现在的年轻姑娘谈些什么,我想起你跟她也是同行,说不定能有话说。”
牛小月当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再从舅父,多远的关系啊,这样都能请来,是尉迟大太太有心了,“能跟锦颜姑姑见面是我们这派医娘的愿望,感谢大太太让小女子得以完成心愿。”
尉迟大太太见她知道好歹,对她的好感又增加几分——这小牛医娘,她怎么看怎么喜欢,尤其那个八字跟名字,她拿去玉佛山,拿去朝然寺,拿去福普庵,师父师太都说那是极硬的命数,而且“小”字有直勾,“月”字也有直勾,勾为丁,注定有儿子的,如果能给言儿当个妾室那就好了。
她的大弟弟前两天来看她,大弟说:“既然此女命硬,直接娶来当媳妇不就得了,就算门户低了点,但总之能给言儿生孩子就好。”
尉迟大太太却想,那样可不行,虽然她喜欢牛小月,但是是把她当成一个医娘、一个妾室来喜欢,可不是当成媳妇来喜欢。
最理想的是牛小月粉轿过门,生几个孩子,破除言儿天煞孤星的传言,言儿再另外娶门当户对的淑女为妻。
他们可是尉迟家,不能娶一个医娘为妻,会被笑话的。
医娘是什么,九流中属于中下,绝对不可以!不过话说回来,小牛医娘一直很知道好歹,也知道进退,她应该对于自己能当尉迟家的妾室心满意足,不会去奢想正室之位的。
“母亲。”尉迟言进来,“时间差不多了。”
牛小月转头,就见尉迟言大步流星走过来——也没特别打扮,他丰神俊朗,不用特别打扮就好看。
牛小月心里怦的一下,她赶紧在内心默念“何大哥,何大哥”,饶是想不起何大哥的五官,但想起以后平凡夫妻互相扶持的样子,心跳渐渐恢复如常。
不要去想不该想的,普通的日子才能长久。
尉迟言见到牛小月虽然荆钗布裙,脸上却是神采奕奕,这光彩比那些浓妆艳抹的贵女还要让人移不开眼睛。
想起那日所见的泼辣劲儿,胸口还是热热的,只是他已经二十八岁,历经的事情多,自然很快压抑下去。
张小姐十六岁,金小姐十五岁,牛小月也才十五岁。
“祖母跟锦颜姑姑有话说,恐怕还要一会,母亲跟小牛医娘先去花园吧,菊花都摆出来了。”
“也好。”尉迟大太太心想,今日虽然是给排行第八的尉迟俊跟排行第九的尉迟应相姑娘,但如果能让言儿跟小牛医娘多处处,他心里喜欢了,想必就不会排拒收她为妾。
菩萨有灵,让这命硬的小牛医娘破了言儿的传言,这样她愿意一生吃素,日日抄写佛经,报答菩萨恩德。